“你也老朽,我也老朽 。你言也先生,我言也先生,都是老朽,都是先生。”钟绮看不下去这两个加起来快有两百岁的人在自己面前互相恭维。

    怪不得母亲总是说那些朝堂之人惯会卖弄斯文,叫自己离世家子远一些,这寒山子和大翁并非世家子已然酸迂至此,要是以后嫁给世家子,这日子怕是要过得扭扭捏捏,没得一丝爽气了。

    “哈哈哈哈哈哈……”

    钟兰和寒山子原本只是客套一番,等都瞧见钟绮那满脸的嫌弃不仅哈大笑起来。

    “还是这般比较自在,你觉得呢,钟兄?”寒山子捋着自己的胡须,朗然问道。

    “自然是忘却了哪些俗世规矩,与我这随园共起落。”钟兰边说边邀寒山子落座。

    钟绮忽然发觉自己事事都似乎被蒙在鼓里的样子:“大翁,你与寒山子……认识?”

    “认识,认识!不过阿绮你也忒没有规矩了,怎好直呼寒山子!”

    “往后就喊我寒山子,真是怕了‘你言也先生,我言也先生’,谁都能是先生,寒山子却只有一个!”老头说着顽童冲阿绮使了个眼色,而后两个老头儿再不管钟绮,自己吃酒去了。

    钟绮本来打算跟大翁说说师父的事,但见今日事不凑巧,便作罢,往听风轩走的路上,钟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翁今日能与寒山子一同饮酒,为何前几日不去与师父野钓,怕不是大翁有了新知交就忘了老朋友。

    果然朋友三人行,总有一人会落单!

    听风轩虽然一直有人打扫,但钟绮有一个规矩,埋了酒的树下不管落花多少,落叶几层,一概不许扫的。

    推开院门,钟绮就看见书房窗前的那棵梨树下落花如素纱襌衣,为满院春色覆上了几分惹人怜爱之色。

    “阿落,让收拾院子的丫头把那树下的落花都扫了吧!还有那棵梧桐树下的落叶,先前下过几场雪,恐是都腐烂了,一并都扫了吧。”

    “小姐,你这是要回来常住吗?”

    “我也不知道,但最近老有事发生,总觉得往后回来的会更勤快,既然早回来也是回来,晚回来也是回来,不如趁着梨花栈的梨花都还开着的日子便回来,还能像现在这样吃过了晚饭,坐在树下的秋千架上吹吹晚风,闻闻花香,自是惬意不过了。”

    “说的也是。明月居那么大的宅子里,往常只有小姐你跟我,怪空的。”

    “阿落,你今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原以为你每次絮叨我的时候气势十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没想到你竟然这般胆小。不过,明月居比起十里梨花栈确实人不多,除了你和我,就剩下乳娘、阿阮还有林伯伯了。”

    “阿落并非胆小,只是觉得小姐你每次回来,吃饭都会多添一碗。阿落小的时候家境不好,自然不懂得饭要人多了才好吃这样的道理。但后来见小姐每回跟阿翁一起吃饭的时候吃的更欢喜,阿落便懂了。况且回来住,林婶儿总会变着花样儿的给小姐做好吃的,夫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吃的用的,一直都叫清衍流水似的送着。”

    “若不是你这样说,我倒不曾样样留心,还是阿落最细致。”

    直至月亮出来,梨花照凉,再无别话。

    百谷轩中钟兰与寒山子都吃了些酒,但他们并非酒肉老饕,再加上与药草为伴多年,自是懂得保养之道。

    从夕照落于屋瓦形成鎏金之色,到婵娟抱月而出,漫步于天宫之时,钟兰与寒山子俩人借着杯酒提及了许多因为故人或去世,或了无踪迹,或隐居一隅而藏之久矣的记忆。

    “我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尚记得早年恃才傲物在炀州不问分文开诊打擂的日子,那时我依仗着家里根基深厚,祖辈挣得的银钱够我几世挥霍,在炀州城里一连数月坐诊行医,屈的城里的医馆都大半没了病人。”

    “是啊,钟兄那时虽然是以医者身份出世显名,但身上却缺少医者的谦逊和善,贵医在仁……”

    想到这里,两个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些都是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不知俗世凡愁为何物……

    “那时,我一心只想着救天下的贫疾者,只见他人病痛,却全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病人……”

    “不过说到治病救人,有一病症不知道钟兄可否听过?”

    “是什么病症能叫你感到棘手?”

    “血蛊,可曾听过?”

    “你是从何人口中得知此症状的?”钟兰听到“血蛊”二字,酒也不喝了,左右环顾后方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瞒你说,自从旧年炀州一别,我便五洲四海到处游历,后来在五都十城遇到了一位与我投契之人,便与他一路同行到了溧水河,后来只因一江湖兄弟爱女生辰再三邀约,我便与那人分开。

    原也以为至此罢了,不成想几年前我突然接到了他从锦官城差人送来的书信,信中邀我去锦官城与他同住。当时正逢九公罢朝,朝廷上下人心不安之际,我想着远离皇都也是好的,况且早年只在《述地志》中见侠客如何描述亲历种种,还未曾去过,便当即动身前往。”

    “原来这么多年都在锦官城,听人说那里物产富庶,风土人情比之烟州更有繁花簇锦之感,多的是热闹与喜庆……”

    “确实不错。这一去我便成了蜀侯煇府上的座上宾……”

    “这却是为何?从来未曾听闻蜀地侯爷身染痼疾。”

    “并非蜀侯煇……”

    “难道?”

    “正是!”

    “那你此行到烟州,照此应当并非孤身前来吧?”

    “一切皆如仁兄猜测那般。”

    彼此言语之间,旁人听之云里雾里,不甚了了,但他们已然心照不宣,只只言片语便懂对方话里的意思。

    再说月白客栈傅瑾之一行,早上寒山子离开客栈时交代广白收拾行囊,广白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去月字号换茶点才发觉自己主子的东西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公子,我们这是回去吗?”广白一向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话音刚落,头上就着了一下,原来是扶桑,他刚进来就听见自家胞弟在这里问还没有桥边石头上的青苔长得有意义的问题。

    “回回回!一天就知道回?!”

    傅瑾之懒得理会俩人之间这类似招猫逗狗的闹剧,随他们两个人你来我往怎么闹,他依然端坐在木槿菱花窗下的案几边,看着手中的那本《烟州纪略》。

    书中记载:

    乾元年间,烟州分为主城和障城两部分,主城居烟州百姓,行日常起居歌耕织买卖之事,衙门及世家也全都居于主城之中。

    障城,以山为屏,以水为障,以林间瘴气为刃,行的是固城筑防之效用。

    其中写道去过障城的人描述说那城中有深谷,谷中遍植百草,可以解凶恶厉害的蛊毒。再后来奸相蛊惑,说障城本就地势险恶,且不知其中所有,设兵防是浪费朝廷兵马钱粮。这烟州便以主城为界,这障城慢慢就弃置成了一座空城。

    再后来各地闹灾荒,朝廷补给每被贪污,却屡屡上报朝廷说是为山贼所抢。彼时,各地并不兴入了绿林为寇讨生活,只因为朝廷屡屡未加查访便以此出师,不但没能救得了灾民还为此弄得各地兵荒马乱的。

    既然未行匪事,却得了匪名,后来匪寇横行,每每只劫官府钱粮,他们平日里便以废弃的障城为巢。

    继五任知州为此相继丧命,朝廷派了一支精锐来缴,至此烟州的匪寇之乱也算是平了,不过与此一同湮灭的还有障城。

    无人能说得出当日围剿匪寇障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偌大的一座城池自那以后夷为平地,底下据说掩埋着上千条人命。

    傅瑾之看到这里,不禁想起了那个偶然听得的地方——藤花谷。据广白打听来的消息,说是那藤花谷是极为阴邪之地,只见活人进,不见生人出,但也有人说那里面住着活神仙,能救人。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恐怕得探得了究竟才能下定论,傅瑾之如是思量道。

    等到月字号里安静下来,广白和扶桑也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齐整了,傅瑾之想就等药师那边的消息了。

    原来那日药师想着日后得为傅瑾之配丸药,还得寻人、寻药,怕是在这烟州蹉跎不了一年,大约也要三五个月,还是找个安静的宅邸落脚方才行事便宜。

    寒山子想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说起自己早年在江湖上游历时结交的一位朋友,记得他祖籍烟州,只是如今不知道还在不在烟州城里住。

    原本需要些时日寻觅的事,但等寒山子说出钟兰的名讳来,刚好被来送饭菜的同福听见,只问寒山子如何认得自家老主人。

    寒山子原本还疑虑是否同名同姓,结果同福一句话便打消了疑虑:“这烟州城钟姓并非我老主人一家,但要说名讳钟兰的,祖祖辈辈只有我老主人一位,万事错不了,这倒是件同福能跟诸位打包票的事。”

    于是,隔日寒山子便去十里梨花栈寻访故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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