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严溪查房之前,悄悄地离开了这家医院。有关病因,于我而言,已然不重要。我们两个都是彼此的一场不曾埋葬的死,死因我尚且不在乎,又何必纠结一场已然恢复的病疾。

    “怎么就直接走了。”当我已经坐在出租车时,一条陌生短信发送过来。我早已删除了严溪的联系方式,但这串数字我却早已能背得熟练。我可以删除他的记录,却无法删除自己的记忆。我只能将手机反扣,不去理会。第二条短信却随之发送了过来——“我帮你办好出院手续了,你安心。”

    “你安心”。这三个字是严溪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第一次和严溪私下接触是同一个队里的见面会,酒正酣时,我曾对他们说,我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心思敏感,很难相信别人,和我一起合作恐怕会很累,希望大家能够对我有一点点包容。

    当时场面喧闹,一群事业初成的人并没有把一个新入队的小女孩的话放在心上。唯有严溪,端一杯橙汁,穿过人群,在我身旁坐下——“你安心”。

    “此生尚余这一刻,只是你我。”台上的音乐涌来,我便在那一刻坠入他的眼睛。

    “小姑娘,到了。”

    “谢谢。”我在下车前,删除了严溪的短信。

    过往的一切,于我,都不过一场故梦陆离。于他,最好也是如此。

    也许随着时间的消逝,比如等到我身体里的细胞全部更新一遍时,我也许会觉得今日此举太过偏执。

    的确,我和严溪怎么可能完全避得开呢?因为他,我选择了一条和他一样的道路,等到我想要离开时,我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太远。

    所有人都说,我选择的,是一条很好的道路。必然是有高人指点,才能在万千种选择里选择一个蒸蒸日上、最有发展前景的方向。

    我听的多了,有时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应该对严溪感恩戴德,是不是自己太过贪心,有了世俗观念上的成就还不够,还要一个对自己不带算计完全赤诚的人。

    是的,如果换一个人,如果不是我。如果我只是一个希望获得安稳生活的人,如果我只是将一场合作看做利益的交换共赢,而不去祈求真心以待不留私心,断断不会对严溪如此。

    也许我应该做一个俗人,做一个内心强大的俗人。也许,我该管束住自己的情感,不应该任由它长出藤蔓,纠缠。

    纠缠得连生气,连分开都说不出一个体面合理的理由。只有失望失落,和我一个人的寂静。

    可惜,在那场故梦里,万千个人中,那么多的遇见可能性,偏偏是我。

    医院里。这个上午,严溪的手机一直亮着屏,倒不是有什么重要消息,而是他隔几分钟便打开短信看看,遗憾的是,始终没有等到一个回复。甚至在做清创时,他转头问身边来实习的女学生,“我腾不开手,你看看是不是有人给我发信息?”

    “师父,没有呀。我没有听到声音。”

    “你去看一下,有时候是听不到的。”

    小姑娘便去看了看,没有任何的信息提醒。

    “谢谢,是我今天糊涂了。”

    等到病人离开,实习的女学生关上办公室的门。她脸上甜美的笑容褪去,不再唤严溪师父。严溪抬起头,正对她悲伤又气愤的一双眼眸,“严溪,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姐姐因何而死,你还记得你对她的承诺吗?”

    严溪抚摸上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一颗心,跳动的有力。

    “我记得。”

    一个下午,严溪不曾走出办公室一步。他坐在窗台边,定定地看着那本《荆棘鸟》,等到暮色降临时,橙黄色的夕阳余晖将他的倒影映在封面上,他恍若看到封面上那只心头扎着荆刺的夜莺将胸口拔离锐刺,在金光闪烁中腾飞,飞往不知何处的自由。

    刺在胸外的尖刺可以被拔除,融合到心脏的尖刺该如何剥离?严溪想起幼时自己给妹妹读的绘本《海的女儿》。大海里的小公主可以忍受在刀尖上走的每一步,哪怕最后在爱情的赌注面前化为一摊泡沫。

    “其实,这样最好。”严溪喃喃。是的,他该欣慰,他的小夜莺,在刚刚被刺痛时便振翅飞离。荆刺有什么立场将她留下呢?在荆刺面前,她只能摔落,化作一滩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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