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自此便长住于辰山寺中。在雨天,他吟诵起佛经,木鱼声响在淅淅沥沥的小雨声里,像是水上泛开的一道涟漪。有的时候,一个人不再执着于另一个人,不在执着一个曾经苦苦行吟的答案,并不是忘记了,也不是不重要了,只是再去诉说已然没有意义了。

    辰山寺里有一座没有墙的高塔,后来人们发现高塔最高处,唯一的一扇窗,与京都的锦城遥遥相望。高塔下种着很多棵松树,到了夜晚,山上凌冽的风吹过松林,掀起阵阵松涛。寒凉的月光穿透垂悬的白纱,彷如月光化成的一滩银水,又像是从天而落的眼泪。白纱摇晃的很轻很慢,如果是两个人,便是银光若水;此时只有他一个人,那就是寂寞的一片泪。

    其实,一个人一辈子所有烦恼的根源,说到底只不过是无法与自己达成和解罢了。可真的要和解,也不过只是一刹那的转瞬,一句话的长短,两个字的放下。有的人将此视作通透,有的人将此批判为薄情。于杜青而言,放不下的原因是一种愧疚。

    他的汲汲以求,最终成了杀死柳梨的一把利刃。这个错误,在时间里慢慢发酵,如同表面愈合而内里溃烂的伤疤,时间越久,就越是腐蚀其内,越是隐隐作痛。

    杜青所在的寺庙很高,越高便越安静,不问世事繁喧,不知流年长短。在檀香袅袅中,他的生命也被绕得很长。而这份卓然世外的宁静,也让烦恼的世人为之仰望。

    譬如那个总是来听自己讲经颂学的女孩,眼神清澈的藏不住事。杜青只是礼貌地保持了距离。终于在姑娘一首情诗寄来之时,他换上常服,和姑娘诉说了所有年少的往事。看到姑娘的眼神渐渐的失落。此后,他没有再理会少女的任何一个眼神。

    姑娘落寞了很久,最后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她在客房抚一首《有所思》,“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东方须臾之时,琴音也断。没有任何的告别,或者一夜的琴音已经是最后的试探和等待,姑娘离开了此处,没有惊扰山间的任何一缕风。

    那天,杜青在早课上罕见地走了神。

    杜青自嘲地笑了,以己度人,是他此生最大的自负,也是上天对他短暂一生的惩罚。

    很多年后,杜青圆寂。这个世界上他认识的所有人几乎都已经离他而去,他也常常在旧友的葬礼上想,自己离开前的最后一刻,脑海里会是怎样的一幅画。他本以为自己会想起童年,和柳梨在家里的那几间旧茅草屋子里,听蝉鸣数雨声。事实上,真正留在他眼前最后一幕的,却是在辰山寺时的无数个日夜,那些望着他身后的佛祖,一次次附身叩拜的百姓。

    形形色色的面容,他看不清楚。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最后才明白,那些面容是自己。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故事悬而未决。见天地,见众生,最后才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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