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时禾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到陆至离。

    自打她醒来,仔细梳理数次,确认前世只与他打过一次交道,那便是皇帝寿宴时,她想方设法,让徐菀青与他独处,促使皇帝为两人赐婚,断了徐菀青对晏既明的念想。

    除此以外,她与他再未见过。

    直到她死去的那天,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只有他出现并将她妥帖安葬,也算为她留了一丝体面。

    元时禾也打探过,元府对他没有恩情,可以说毫无瓜葛。他的出现,便只能是巧合,只不过恰好他心善,帮了她一把。

    她曾想过还他恩情,可这位新晋状元郎,正是满朝瞩目、各路人马拉拢之时,她作为国公府的人,贸然送礼给状元郎,他接不接受另说,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整个晋国公府都要受到猜疑。

    当然,她也可以接近新晋状元郎,做出青睐他的样子,用国公府身份为他谋到更好前程,然后以身相许?

    这等俗气的套路,在戏本子里倒是常见。

    可喜欢一个人这样容易吗,前世她还为爱算计过他,不顾一切追求另外一个人,只是因他一个举动,心底便可以突然换了人,那她的喜欢也未免太过儿戏。

    元时禾思考再三,还恩一说统统作罢。

    她想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在皇帝寿宴上算计他,还他娶亲自由。

    元时禾的目光灼灼,让陆至离略微有些不自在,他将手中的乌木簪握紧,藏于身后,加快脚步出了店。

    只是离开时,他抬起头,看了眼店外的招牌,突然笑了一下。

    元时禾特意出门瞧了瞧,招牌上写着“鸣夏”,旁边还画有一只轻薄的蝉。她一眼认出,这是出自高妙仪的手笔。

    高妙仪再次唤她,“时禾,你看什么呢?”

    说着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到男人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打趣道:“我等你时忙着看账,你来了倒先跟人眉来眼去,我虽然没看见他长什么样,但看起来是个文雅书生,我们三小姐这是终于要舍弃高岭之花,去赏清新山茶了?”

    高岭之花说的是晏既明。

    山茶花自然就是刚刚的陆至离。

    前者元时禾不做评价,后者高妙仪凭背影下定论,这般形容倒是贴切。

    两人说着进了里屋,元时禾一眼看见桌面上成堆的账本,只觉头疼,转身将高妙仪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她身体大好,便放心地找了个离得远的地方坐下,她知晓高妙仪是在说笑,喝过侍女侍奉的茶,也不急着反驳。

    高妙仪却惊了一下,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想起这些日子的流言,欲言又止,“你这是半夜……”

    元时禾昨夜梦见前世的事,又记起大哥的话,心里免不了难过,是以默默哭了会。

    她倒没觉得怎样,很坦然地承认自己哭过,没想到高妙仪听完却不住自责:“我只当外界传言夸大其词,却没想到,在我病着的这段日子,你会陷得这样深。”

    元时禾听着觉得不对味起来。

    高妙仪放下手头的算盘,郑重其事道:“虽然我之前反对,但你既认定了他,我便会站在你这边。”

    元时禾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正要开口解释,“你误会——”

    高妙仪想起什么,话不带停地接着说:“对了,时禾,你是不有什么事找我?你平时可是极少去高府的,上次你来找我,我虽然病着但也惦记着,现下我已经没事了,你有什么事或是不快,大可跟我说。”

    高妙仪显然以为元时禾会同她闺中密话,谈谈晏既明的事情。

    元时禾斟酌再三,不想浪费唇舌,开门见山问:“如果元府出事,你会写信告诉我什么?”

    “元府出事?出什么事了?”

    高妙仪腾地一下起身,快步到元时禾身前,焦急不已,“不可能啊,虽然伯父近些年不理朝政,元家权势大减,但晋国公府的声名还在,谁敢对元家不利?!”

    高妙仪所言非虚,元家这一代的确不争气,只有大公子还算勉强,其余不提也罢。但两朝元老的晋国公还在,昭华又是皇帝胞妹,即便元家式微,也没有几个人胆敢欺辱元家。

    元时禾细心观察。

    她并不傻,指望一个问题让高妙仪说什么,只是想看看高妙仪对此的反应。

    可高妙仪现在不解又生气的态度,确实说明了一个问题,她不知道元府后面会出事。

    至少目前不知。

    元时禾只得安抚高妙仪,称自己近日比较信佛,大概是无所事事,所以忧思过度,还拿了些平安符给她。

    元时禾以往哪里拜过佛,佛见到她都要绕道。

    高妙仪本还半信半疑,见到归灵寺极为有名且难求的符,不由恍然大悟。到底是在晏既明那受了挫折,这样天不怕的人都转了性,实在令人忧心。

    元时禾未察觉高妙仪的变化,拉着她去店里查看,让高老板亲自为她讲解。

    “左边是手镯和戒指区域,右边是配饰类,包括发饰耳饰等,中间这个展台——”

    元时禾顺着她的介绍看过去,视线落在正中央一块明亮的琉璃展台上,忽而眼前一亮。

    店内的东西都各自划了区域,分门别类,唯独这块展台,上有发簪、明月珰、项链等,下有腰带、足链、剑饰等,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用料考究,样式新奇。

    和店内其他物品不一样,这里的东西带着很强烈的个人风格。

    而在这块展台的右下角,刻有龙飞凤舞的“褐石”两字。

    店内客人繁多,有不少人在琉璃展台前,每每挑选到心仪的物品,结账时都格外兴高采烈。期间不乏有人打探,这位“褐石”大师究竟在哪,可否接受定制,都被店内侍女熟练挡了回去。

    元时禾从未想过,高妙仪竟然不是哄骗她。她设计的东西,在这里的确受欢迎,定价不低,买的人却不少,看其中许多女子的衣着,应当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怎么样,满意你看到的吗?”

    高妙仪向她邀功,“有人喜欢你设计的东西,并且认可你,是不是比你画一百幅画,然后放在仓库积灰要开心呀?”

    元时禾点头,内心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原来认真做一件事,获得别人的喜爱是这样的,比什么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要踏实满足多了。

    高妙仪咳嗽一声,“那你是不是得谢谢我。”

    元时禾不明所以,“……卖出去的钱,你不用给我。”

    原本她就不想要的,毕竟制作售卖都是高妙仪一手操办。

    高妙仪不接这个话茬,只说:“前些日子我生病,隔壁街醉吟楼的许老板,还特意看望过我,我现下好了,应当要回应一下,可是我现在好忙,还有好多账本没看完,你能不能帮我去跟她说一声呀。”

    高妙仪从手中六七个符里,挑了一个发财,放在元时禾掌心,而后又挑了个升官,放在其上,“嘿嘿,借花献佛,不介意吧。还有,我们三小姐想要什么,都是应该得到的,有些人不识好歹,是暂时没有发现你的好,你要是真喜欢,管他愿不愿意,拿下就是!”

    送走元时禾后,高妙仪握紧手掌的符,紧张地自言自语,“时禾你可要快些,别让那个小妖精得逞了。”

    -

    元时禾去往醉心楼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帮妙仪去传话是礼节,可妙仪最后说的话怎么莫名其妙。

    待到她踏入醉心楼,看见临窗而坐的男人,终于明白高妙仪在打什么算盘了。

    晏既明没有穿官服,束发带簪,显得十分俊逸。他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露出淡淡笑意,衬得窗外盛开的梧桐树都黯了颜色。

    有两人坐在晏既明对面,一位是德高望重的白发老者,一位是身段苗条的妙龄女子。

    元时禾认出来,那是徐丞相和徐菀青。

    她提了口气,找到许老板,将手中符都递过去,压低声音将高妙仪的话转述了一遍,不等对方反应,快速转身往外走。

    此地不宜久留。

    “哎,这个符是不是送错了?”

    许老板举着升官符追过来,她一个商人,带这种符只怕不合规矩,“这个应当是拿错了,还望你帮忙带回去。”

    元时禾直接收下,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可许老板的声音不小,已经惊动了不少食客,甚至有一名已经看好戏地走了过来,“哟,这不是国公府三小姐么,怎么沦落到替人跑腿了,该不是特意来这里的吧,毕竟晏哥哥在这里——”

    徐菀青说着往后看了一眼,捂嘴笑道:“你这次好像来晚了,我们可都在这里聊了许久。”

    听到国公府三小姐的名字,四周食客们眼睛一亮,低声议论起来。

    “三小姐,她不是刚砸了晏府么,应当终于要知难而退了。”

    “此言差矣,三小姐看着是放弃晏大人,实则是为了吸引晏大人的注意才是。”

    “你是说,三小姐玩了一招欲擒故纵?也是,晏大人这般无情不爱美色,三小姐追了这么久没拿下,说不准砸着砸着倒令晏大人刮目相看了,这一举动真是妙啊!”

    元时禾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人究竟在揣测些什么,她想砸便砸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么深的用意。

    徐菀青则听得高兴,她要当着晏哥哥的面,拆穿这个女人的心机,“晏哥哥,你听到了嘛,不是我瞎说,上京城人人都这样想,她元时禾之前能砸你的府邸,说不准下次就能直接搬到你屋里,整个南皖没有她不敢做的事,你可得小心她!”

    晏既明正在同徐丞相饮茶,听到徐菀青的话,冲徐丞相点头示意,慢斯条理站起身。

    窗外的梧桐花在他身后开得烂漫,他一瞬不瞬盯着元时禾,在徐菀青期待的目光里略过她,径直走到元时禾身前。

    元时禾在他向自己走来时,心底有些拿不准,他若是质问自己怎么办。

    她分明已经跟他说清楚了,难道还要她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解释……那岂不是承认她轰轰烈烈追求人不成,被拒绝到只能灰溜溜放弃么。

    就算她再铭记前世的教训,想同他撇清关系,到底还是要强的。

    她可以失败,但不能认输。

    晏既明凝视她许久,在此起彼伏讨论他这次又要如何拒绝国公府三小姐时,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三小姐的胆量,不知是否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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