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接近尾声,炙热阳光顷洒,万物透着懒散,连院中水缸的荷叶,也躲进了水里。

    元时禾推开晏既明,不太习惯他这般亲近的问话。

    她稍稍退离几步,忽略他怪异的言行,绕着一旁的青衣少女转了几圈。

    徐菀青找过来,她早有预料,但晏既明竟一起过来,这两人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看什么?”

    徐菀青被她盯得发麻,性子急躁,很快道明来意,“我今日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你和晏哥哥这桩婚事,是你向皇上求的旨吗?”

    元时禾没有急着回答,看了晏既明一眼。

    晏既明一直看着她,淡声道:“徐小姐不信是我求的旨,我今日来元府,恰好在路上碰到,她便说要同我一起来。”

    元时禾了然地点头,难怪两人一起出现,不过她也没问这事,他倒是说得详细,难不成有意在同她解释?

    徐菀青听见晏既明的话,眼圈倏地红了,瘪着唇道:“我不信,晏哥哥,你怎么可能要娶她呢,你明明那么讨厌她,为什么会向皇帝求这道婚旨,究竟是为什么啊?”

    徐菀青长得娇俏可人,本就是娇小姐性子,平日再怎么跋扈嚣张,到底也只是个小女孩。这会遭受心上人重重一击,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实在惹人怜惜。

    便连元时禾见了也心生不忍,只是转过脸去,瞅见晏既明依旧眉目疏淡,极为平淡地回了一句:“具体原因,我已同徐小姐说过,你若不信,我也不会再多言。”

    他既然解释过一次,便不会再多费唇舌,哪怕美人哭得梨花带雨,也不会有任何动容。

    元时禾在心里感叹,不愧是晏既明,从始至终都这般冷血无情。也不知她为何又想起元岁丰那个猜测来,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否则绝无可能。

    “我不信,你怎么可能真心要娶她!”

    徐菀青哭得妆都花了,指着元时禾质问道:“你喜欢她哪儿?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她哪里值得你娶她了,不说清楚,我绝对不信。晏哥哥,是不是她威胁你,还是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

    “够了!”

    晏既明冷声斥责,往前站了一步,正好将元时禾挡住,“她如何,都与你无关,来人,徐小姐身体不适,将她送回府吧。”

    他的言行举止极为自然,好似这里是他晏府,唤人也理所当然的模样。四周观察的小厮们,本还在暗自看热闹,这会却不知为何,下意识听从他调遣,很快上来两人,将徐菀青请了出去。

    徐菀青接受不了,从对晏既明的千依百顺中挣脱出,对他哭喊道:“晏既明,你怎么敢这么对我,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等着!我要去向爷爷告发你!”

    两人一来一往,极其迅速,元时禾旁观着,本还担心殃及自己,最后见徐菀青只顾着骂晏既明,完全没有针对自己,倒是惊讶了好一会。

    可是徐菀青放弃了,她要怎么办,这可是唯一能闹到皇帝那,帮她解除婚约的一股势力了……

    “等等!”

    元时禾说着就要追过去,“我还有话没说呢!徐菀青你等我一下——”

    她被人揪住后领,整个人僵在原地,身后传来男人浅淡的声音,“你还有什么话,要同她说的,说来我听听。”

    小厮倒是听话,在门前及时放手。

    徐菀青听见元时禾的声音,回转身来,花猫一样的脸狠狠瞪她:“你也讨厌,晏哥哥能看上你,只是一时识人不清,等晏哥哥遇到事情时,没了我爷爷支持,你又没办法帮他,他迟早要厌烦你,看你能得意几时!”

    她说完便恨恨离去,言行透着一股清醒的愚笨。

    元时禾竟第一次对徐菀青产生好感,这番话里的逻辑,其实极为严谨。

    晏既明若失去徐相的庇佑,其仕途必然会受到影响,哪怕只是近些时日的磋磨,也会打击到志得意满的人。毕竟晏既明官途一向顺风顺水,多来几场挫折,势必会影响他的心态。届时无论他是何目的娶她,只怕都会迁怒于她。

    这是一般男人必然会发展的心路历程。

    晏既明又有何不同呢?

    徐菀青这会遭受打击,能极快地想出这一招,确实令元时禾高看。

    可惜啊,元时禾本想借徐菀青之手,来解开自己这桩婚约,现下看来希望渺茫。徐菀青已连带着晏既明与她一起怨恨,等着元时禾嫁入晏府,再与晏既明成为怨偶,势必让晏既明意识到他做了个错误选择。

    元时禾想着便有些气馁,“放开我。”

    她没精打采地从他手中落地,试图提醒他:“徐小姐好像真生你气,打算回去让徐相对付你了。”

    晏既明在一旁坐下,抬手拨弄着茶盖,漫不经心地回道:“嗯,我听到了。”

    元时禾不信他不在意,徐相可是他费尽心机找的靠山,怎么会轻易放弃?

    她跟着坐在他旁边,实在不明白,他怎么还有心思看她元府的茶叶,又道:“你投在徐相门下,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想必也得罪了一些人,若是就这么反目,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哦。”

    晏既明闻言抬起头来,“还未成婚,禾禾已在担心我们日后的生活了?”

    见她一时间噎住,他复又底下头去,唇边不自觉攒起一抹笑意,“朝堂之事牵扯极多,站队很简单,但行事却要顾全大局,不是非此即彼。且不说徐相懂得当今形势,单说我投在他门下这事,都是各取所需罢了,若有一日,弊大于利,我自己也有做取舍的本事。”

    似乎察觉到自己谈论得太深,他及时停住,将茶杯轻轻盖上,淡声道:“徐相那边,包括朝堂之事,你都无需担心,有我在。”

    元时禾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话,尤其是涉及到朝政,她很努力地在听,却只能听个一知半解。

    大概就是晏既明不信徐相会对付自己,还说自己能选徐相,那也能随时放弃徐相……

    晏既明他,是不是有些过于自大,还什么有他在,让她不用担心,可她又不怕徐相,最怕的人就是他。

    元时禾见他摆弄半天,又去喝那茶,好心让秋芷给他换了杯热的。

    晏既明端着茶杯,隔着氤氲热气望着她,恰好藏住他试探的眼神,“禾禾还是关心我的。”

    元时禾毫无所觉地摇头,她双手不由抓住椅背,认真问道:“刚刚你同徐菀青说,已经告知过她,你要娶我的原因,但是我还是没听太明白,晏既明,我真心想知道,你娶我到底是为什么?”

    晏既明轻轻抿了口茶,清醇微甘的味道弥漫开,是新摘的碧螺春,他连着小尝好几口,喉咙上下滑动,而后清润的嗓音淡淡反问:“禾禾以为呢?”

    当然是为了折磨她,让她同前世一般孤苦凄惨地死去!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撞见他深邃且带着几丝期盼的黑眸时,她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他看起来也有些紧张?

    晏既明又喝了一口茶,仿佛这茶是什么琼浆,任由茶水在喉间翻滚出清甜的滋味,他才笑道:“我想娶你,自然是想要你,成为我的妻子。”

    他的声音随院中竹道的井水,一同跌落在水面,溅起浪花点点,而后坠入荷叶上,转瞬即逝。

    分明是酷暑,元时禾却不由打了个寒颤。

    晏既明他……竟然是真心要娶自己,他这一世究竟是哪出了错,她拼命划清界限,反而让他生了兴趣?

    若她是旁观者,看到现在的局面,也会猜想是她之前欲擒故纵的后果。

    原来晏既明竟然吃这一套。

    晏既明将茶杯放下,姿态恢复如常,端得是一派云淡风轻,笑道:“怎么不说话,需要我说得再清楚一些吗?”

    元时禾连忙摇头,表示自己不信,她怀疑自己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提示他道:“我前些日子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并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你若是觉得我退一步,你有兴趣进一步,那真是误会大了。当然,喜欢我也正常,毕竟我自小生得好看,还善良可爱,但你爱的人不是这一款,你现在心里那点微末的喜欢,都是你生的错觉,过些时日,你清醒过来,一定会后悔的。”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说这么多,但又真怕晏既明这人不通男女之情,搞混了对她的感情,毕竟两人还没确认过心意,他便敢去向皇帝求婚,可想而知他对感情一事,该有多莽撞无知。

    晏既明听完她的话,神色有些似笑非笑。

    她知道自己说话啰嗦,便将重点挑出来,再次向他重申:“晏既明,婚姻不是儿戏,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长相厮守,并非一丁点好感,或是莫名其妙的兴趣能够支撑。”

    她前世已经成婚过,也度过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她放下对他的成见,完全有资格同没有爱过人的他讲这一段话。

    是以她陈词激昂,颇为苦口婆心。

    久久沉默,连院中荷叶都好奇地探出尖。

    半响后,晏既明缓缓点头,似对她的话表示认可,“禾禾说得很好。”

    元时禾激动地想哭,正要问他有何办法解决这桩婚约,却听他温声又道:“但我并非一丁点好感,也不是莫名其妙的兴趣,我自己的感情我清楚——我想娶你,也只想娶你。”

章节目录

夙夜匪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提胆野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提胆野行并收藏夙夜匪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