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雪山之上万籁俱寂,积雪借着月色反射冷白的光。

    山顶悬崖边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宫殿,殿门紧闭,暗色的外墙上已经生了许多长长的可怖裂痕,庞大的建筑似乎就要瓦解倾塌了一样。

    殿内两伙人激烈打斗的动静早已经平息,他们被困在宫殿中难以脱身,被里头展露出爪牙的危险火光吞没,失了生息。

    殿外,细看雪地上面还星星点点残存着散发暗光的痕迹,那是灵力打在地面上留下的,将周围一圈的雪融成了焦黑。痕迹有两种,一种属于神族,一种属于魔族。

    悬崖边上,有个洁白窈窕的身影迎着月色垂手而立,长发披散在脑后,被高处的夜风吹得飘飘晃晃。

    此人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再听不见宫殿之内的声音后,她转过身离开悬崖边,经过殿宇时目不斜视,径直下了山。

    身后越来越远的宫殿之中,业火还在燃烧着,将里头分属于神魔的两伙人彻底吞噬,烧得灰都不剩。

    半月之后,人界,说书人手中的醒木一敲。

    “命运无影无形,看不见也摸不着,却又那么真实地存在着。有人生来为神,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有人生来是魔,被视为低贱碾入尘埃。”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有人的地方,战争总是不断地发生,以类似的情形反复上演。”

    “人间的朝代更替会掀起腥风血雨,铁马金戈踏平上一段的历史,在展露的壮丽山河中书写新篇章。”

    “神魔之间亦如是,且更加残酷。两方发狠以灵力交锋可撼动天地,能把时空之壁都戳出来一个大窟窿。”

    “神魔是对立天敌,谁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两位各自身居高位的神与魔,竟私下生了情,还孕育了一个孩子——史上第一位神魔混血。”

    人间北境,入夏时节气候并不冷寒。集市的茶水铺子里热闹非常,说书先生正兴致盎然地讲述着近来最时兴的话本故事,也就是传闻中神界司火之神与魔界水长老之间跨越种族与宿怨的爱情故事。

    来集市闲逛的人们听见未知领域的神魔故事都十分感兴趣,纷纷来茶水铺子占了座位,一边吃着茶水果子,一边听着说书人的描绘。

    “那后来呢?神魔生下的那个孩子呢?”

    说书人滔滔不绝的话音忽然卡顿住了,他迟疑了一下后继续道:“传闻神与魔的混血为天下所不容,火神与水长老被削籍放逐,只能在人间辗转避世生存。而那个孩子,作为深染罪孽的神魔之后,听说在降世不久后便被处死了。”

    茶水铺子里一片叹息声,“这也太无情了吧?孩子有什么罪过啊?”

    “就是说啊,只是放逐了为人父母的两个人,却要处死一个孩子,这……”

    惋惜声不断,为了那个无辜枉死的孩子。原本热闹的茶水铺子里忽然寂静了下来。

    说书人见此,不想扰了大伙的兴致,便说:“传闻终究只是传闻,实情究竟如何我们无人可知。”

    他的话没能安慰到已经意兴阑珊的客人们,今日的说书时间结束,铺子里集聚的人们很快散去,各走各的归路。

    铺内靠着窗户边上坐着一个年少的姑娘,穿着最普通不过的布衣,看上去粗糙且毫无美感。一头长发也只用一条碎布拢在脑后,连姑娘家时兴的发式都没有梳。

    少女生了一张姣好面孔,柳眉如烟,杏眼明亮,未施粉黛,素静得彻底,但仍难掩清丽姿容。

    茶水铺子里的人渐渐散尽,她饮尽最后一口茶,提着一只菜篮子,里面装着刚买来的果蔬,慢悠悠地也离开了此处。

    少女走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往来之人竟没有对她多加留意的,经过这么一位出挑人物身边时,连匀出视线多瞥一眼都没有。

    而少女对此习以为常,慢慢绕出了集市,朝西奔着远离人烟的连绵高山处走去。

    北境地处人间,却是三界交汇的重要位置,人员繁杂,流动也极大,常常混着神魔踪迹。

    此处多雪山,夏日时山腰之下积雪融化,绿意盎然,山顶上却还存着不化的白雪。

    山脚下有连片的破败平房,如今已经没人居住了。少女轻车熟路地回到这里,推开其中一间房的门走进去,将买来的口粮放到屋内简易的灶台边上,转身坐在一张窄床上休息,抹去了脸上掩盖容貌的法术。

    回想起方才在人类聚集之地,在听过被改编成话本的神魔轶闻之后,那些人类的脸上露出真情实感的悲哀,似是真的为了那个神魔混血鸣不平,艾米利娅便觉得有几分好笑。

    倘若他们知晓神魔当初一定要置那孩子于死地的真实原因,怕是就会顷刻收敛了这份同情心吧。

    毕竟,谁会去怜悯一个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强者呢?

    傍晚时分,太阳的光辉从雪山之巅隐没,大地被最后一分火红笼罩着,渐渐陷入沉寂。

    艾米利娅点亮了烛灯,站在灶台边上摆弄着今日买回来的新鲜蔬菜,施法向盆里注入了洁净的水,用以清洗大米和蔬菜。

    正忙活着时,她的双耳微微动了动,就听见了屋外的风声,以及仓促的一串脚步声。

    艾米利娅没有什么反应,下一秒,她破败到不堪一击的屋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闯进来的是一个身披暗紫色披风的人,头戴宽松的兜帽,将脸孔完全隐匿住,但看身形应当是个男子。

    不速之客进门后四下望了望,直接与灶台边上的少女对上视线。他一时没有说话,只默默观察了一下屋里的情况。

    屋子本就不大,左手边是做饭的地方,右手边摆了张床。屋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只有些也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陈旧之物,如桌椅柜子之类的,看着就腐朽。

    凯尔文在心里吐槽,这家未免太破了吧?

    他摘了披风的兜帽,披散下来的一头漆黑长发中还编了几绺辫子,发尾缀着小巧的银饰装点。

    凯尔文再次看向屋里唯一的活人,一个看上去比他小了几岁的人类姑娘,生得还挺漂亮。他咳嗽一声后喊道:“打劫!”

    艾米利娅稍稍一怔,挑眉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位乱闯进来的少年,瞧他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英气,眉目俊俏,身量也已然长开,只不过……

    不是人类。

    感受到少年身上的灵力波动,加之他的穿着打扮,艾米利娅觉得他应当是来自魔界的人。

    北境乃是三界交汇之处,神魔形迹不少,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艾米利娅也见过。

    不过神魔两界有规矩,不可无故对人类出手,不可胡乱欺压弱小人族,违者便会遭受审判。

    故而也真鲜少见到有人如此大张旗鼓地跑到人界地盘上……打劫。

    艾米利娅眨了眨眼,望着门口风尘仆仆的少年看了半晌,毫无预兆地就红了眼眶,害怕地往后连退几步,直到撞上了墙。

    她捂着心口看起来被吓得不轻,颤着声音哽咽道:“你……你别过来,我已经没有钱了。”

    “……”凯尔文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态度似乎太恶劣了,把这人类小姑娘给吓到了。

    他本也不是想真的打劫,就是途经此处想要寻个夜里落脚的地方,再蹭一顿晚饭吃。

    不过这处地界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许多屋舍里早已经人去楼空,凯尔文是寻着一丝微弱的烛火光亮,才到了这间唯一还有人住的房子前。

    他也没想到,至今还留在这片地域住的,竟会是孤身一人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个人住在荒无人烟的地界都不害怕,结果被他喊了一嗓子就吓成这样了?这合理吗?

    凯尔文不解地挠了挠头,放缓了语气说道:“我刚才开玩笑的,我不是劫匪,就是路过想要借宿一晚。你别害怕。”

    然后凯尔文就看见那小姑娘似乎完全听不进去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一味防备地直直盯着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扑闪扑闪地滴落出眼眶。

    凯尔文:“……”

    他有些难为情,走上前两步想要安慰安慰小姑娘,“你别哭啊,是我冒犯了,对不住。但我真的不是坏人。”

    艾米利娅依然拿戒备的眼神盯着他,抗拒他的靠近。

    凯尔文无奈,伸手在披风里摸来摸去,竟掏出了几块用纸包裹的糖来,朝她递了过去。

    “这是魔……呃,这是我家乡的糖果,很甜的,给你吃,你别哭了。”

    艾米利娅瞥向他手心上放着的糖块,犹豫了一下后伸出了手。

    凯尔文立马将糖塞给了她,“我真的只是想要蹭个饭再借宿一晚,我不是土匪。”

    眼瞧着小姑娘仍然不太相信的模样,凯尔文拍拍胸脯说道:“真的,你见过长成我这么好看的土匪吗?”

    艾米利娅:“……”

    呵呵,倒也真没有。

    她抹了把眼睛,拿怯生生的语气问道:“你说你想蹭个饭?”

    “对,我赶路至此,这片也没个客栈,我只好在一片破败屋舍里寻了间有灯亮着的,想讨口水米吃。”

    “那,那你坐吧。”艾米利娅一指靠床那边的桌椅,“我正好要做晚饭,你一起吃点吧。”

    “好嘞,你慢慢做啊。”凯尔文自来熟还十分不客气,大模大样地坐在了桌边,将披风解下来往椅子上一搭,只等着上菜了。

    艾米利娅稍稍转身,脸上那副柔弱无助的表情顷刻散尽,她看了眼被塞到手心的糖块,皱了皱眉将其放到了灶台边上。

    拿糖哄她?当她是三岁的孩子?

    她瞄着那个魔族的少年,手里握着切菜的刀,磨刀霍霍琢磨着该做一份人肉包子给他吃。

    当然,是以他作为原材料。

    艾米利娅到底是没把刀砍向少年,快速炒了两个简单菜后,盛了两碗米饭一起端上桌。

    “不错嘛,小妹妹,看着挺有食欲的。”凯尔文搓搓手,接过筷子直接尝了一口,给出了肯定的评价。

    艾米利娅心想,就这么吃了,他可真不怕被毒死。

    “你也吃啊,别不好意思。”凯尔文说道。

    艾米利娅:“……”

    呵,喧宾夺主,魔族都这样吗?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凯尔文吃着吃着就开始打探起来了。

    艾米利娅看了他一眼,轻声报上一个名字,“柳静影。”

    “静影沉璧的那个静影?”凯尔文懂些人类的诗文歌赋,点头赞赏了一句,“好名字,好听。”

    艾米利娅就笑笑不说话。

    “多大了?”

    “十六。”

    “我叫凯尔文,十八了。”对方很快自报姓名,“听着可能有点奇怪是吧?我是外乡人,家里取名的方式与这边不同。你喊我小凯也行。”

    艾米利娅点了下头,安静吃着菜没有作声。

    “小柳姑娘。”凯尔文心血来潮地接着打听,“这片地域前些时候出了些怪事,你应该知道吧?”

    艾米利娅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瞥了眼凯尔文探究的表情,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每一丝反应。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看上去有些害怕,端碗的手都抖了,眼睛一红瞧着又快哭了。

    凯尔文愣了愣,“不是,这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啊,就问问嘛……”

    他们魔界的女子大多性格豪放,英姿飒爽,不拘小节,凯尔文从小见惯了身边尽是这样的女子,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柔柔弱弱胆子还小,说哭就哭的小姑娘。

    “我知道你说的怪事,大约一个月前开始,总有怪人在附近搜山,大张旗鼓的说是要找一个什么人。”

    艾米利娅抽抽涕涕地抹着眼睛,又瞥了一眼凯尔文聚精会神听她说话的目光,接着道:“他们最后应该是找到了,有那么连续几天,一种说不清的气流从山上一直流泻到山下,将山脚下住着的人伤了大半,因此死了的人也不少。”

    凯尔文轻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静了静,“所以,山脚下的人们才都搬走了?”

    “嗯,这里住的人一直不多,接连有人受伤,治又治不好,大家害怕,一个月内陆陆续续就都逃走了。”

    凯尔文:“那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我……”艾米利娅红着眼,委委屈屈地说道:“我没有钱逃亡。”

    凯尔文:“……”

    他好像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又要把人惹哭了。

    凯尔文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你家人呢?”

    “死了。”

    “……因为那群搜山的怪人?”

    艾米利娅摇头,“死很久了。”

    凯尔文不说话了,他好像专门戳着人家的伤心事问来问去的,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但他只沉默了一会儿,就不得不再次发问,“那些怪人找到目标的那座山,你知道是哪一座吗?”

    “大概知道。”

    “那你明日能带我去一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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