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文追着艾米利娅离开的方向一路离开了沙漠,才刚出了西域就失去了她的踪迹,连一点气息都寻觅不到了。
他只能先回到江南,赶在午饭时间到了先前住的客栈,上了二楼房间敲了敲艾米利娅的屋门,但是没有得到回应。
凯尔文犹豫了一下,推门直接进去了。
艾米利娅的东西还留在房间内,应当是没有离开,而是去哪里吃饭了。
他走在江南的街道上,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他们初来此地与分别之前吃饭的那间家常馆子。
临街的窗子开着,窗边桌位上正坐着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刚上的热乎菜。
吹拂过大街小巷的清风也吹进了窗子内,撩动了窗边人的长发。与风一起进入菜馆里的,还有与沙漠中的干燥截然不同的清润阳光。
光芒打在她侧脸上,照得她的脸庞几乎透明。凯尔文立在窗前,身后行人来来往往的,他无视白日喧嚣静静看了一会儿,小姑娘也没有匀出视线看他一眼。
“静影。”他唤了一声,等了片刻也没有得到回音,于是他便又唤了一句,“静影啊。”
艾米利娅慢慢吃着菜,咽下一口之后,忽地说道:“我不叫柳静影。”
凯尔文一怔,便听她又道:“进来说吧。”
他坐在了小姑娘的对面,艾米利娅叫老板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凯尔文却没心思吃,追问道:“你刚才说,柳静影不是你的名字?”
“作为神魔混血的话,我的名字叫做艾米利娅。”她说道,“当然,静影这个名字也是真的,这是我与父母在人界西南隐居之时,他们为着入乡随俗,给我取的人族的名字。”
“艾米利娅……”凯尔文轻轻念着这个真实的名字,半晌后,他对小姑娘说:“其实,我来找你只是想对你说,方才在沙漠中我说的话,不全是真心的。”
小姑娘哦了一声,“你说哪句?”
“仇人。”凯尔文道:“我从前不知你是混血,这句仇人,建立于未相识前的刻板印象。”
“嗯,知道了。”艾米利娅淡淡应了一声,依然慢条斯理地吃着菜。
凯尔文被她淡漠的态度弄得一愣,很不适应,觉得他与小姑娘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大了。然而他转念,心里也明镜似的,这其中的距离是无法避免的。
“凯尔文。”他走神之际,忽听对方如此叫他,更是不适应了。
他抬眸看去,艾米利娅望着他,看出了他对这个新称呼的意外,“怎么,不适应?”
“没有。”凯尔文摇了下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吃完了,你如果不吃的话,我们走吧。”
“啊,好。”凯尔文站起,习惯性地给她付了账,艾米利娅也没有和他抢。
出了饭馆,艾米利娅没有回客栈,而是在街上随便转了转,走过路过随眼瞧着两侧小摊子上的人,听着他们用软软的江南口音叫卖着。
“有什么喜欢的吗?”凯尔文留意着她的目光,像第一日来江南时那样,问她的喜好。但小姑娘和当日一样拒绝了。
路过一间茶馆时,艾米利娅驻足,听到里头的说书声,以及客人叫好的声音。
“进去坐一会儿,喝壶茶?”凯尔文问道。
“嗯。”
他们走进去,有小二来迎,凯尔文要了个雅间,两人被引着上了二楼,点了壶龙井茶,还要了几盘精致的茶点。
艾米利娅给自己倒了杯茶,将茶壶往凯尔文手边一推,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探头往楼下说书先生那儿看。
今日讲的是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俊男美女从相识相知,到相敬相爱携手一生的故事。
凯尔文对这种人间的情情爱爱没什么兴趣,但他瞥见艾米利娅听得认真,便也在吃着点心水果的同时,分出一只耳朵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故事。
然后他便觉着,故事里女主角说话做事的风格与性情有些熟悉。
就说故事女主角是个漂亮温婉的邻家妹妹,好模样好性情十分惹人喜欢,看人时一双眼睛水水汪汪的,既单纯又无辜,叫人瞧了就心肠软。她性子又真挚活泼,情绪表达很是直接,说哭便哭,说笑便笑……
凯尔文听着听着,一边的眉头高高挑了起来,这人设他怎么听着如此耳熟呢?
感受到凯尔文惊诧的目光,艾米利娅瞥了他一眼,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就是跟话本里学的那一套一套的,尽量学的像正常的小姑娘一些。”
凯尔文:“……啊。”
从前那个柔弱可怜的小姑娘果然都是伪装出来的。凯尔文还略有遗憾似的多看了艾米利娅一眼,所以她现在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才是她的真性情。
艾米利娅:“我学的好吗?”
“……”凯尔文笑了一下,这话在他听来,就是小姑娘在问,自己被她的演技骗到了没有?
“好。”他说,“但是……你为什么要学着话本里姑娘的性子和处事?”
“哦。”艾米利娅端着茶杯小口抿着,“我没怎么与除了父母之外的人相处过,我得学着人族的处事和交往,让自己看着像个正常人。”
她看向凯尔文,“我听了很多年的话本故事,也学了很多年,你是第一个让我将所学付诸实践的人。”
“那我……很荣幸?”凯尔文不太确信道。
艾米利娅耸耸肩,掰了一块点心尝尝。
说书人已经讲到了故事男女主的相爱,讲到他们历经考验之后终于在一起,在接受过身边亲友祝福后,顺理成章地成婚,没多久便孕育子嗣,儿女双全,相守后半生。
典型的话本故事结尾,凯尔文这种少听故事的也对这样的结局感到意料之中。
而艾米利娅听到此处,却忽地说了一句,“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这句话的意思你是知道的,对吧?”
凯尔文点点头,“我知道。这也是你人族名字的由来吧?很美。”
艾米利娅闻言微微笑着,“如果真是这样也挺好,可惜我的那对父母对人族诗文没那么了解。”
凯尔文稍怔,“那……”
“他们取这个名字,取的只是字面意思。”小姑娘声音平稳冷静,“不引人注意的,安静的影子,只是这样而已。”
凯尔文心中一空,他当即理解了“静影”这个名字的真正意思。
火神与水长老是被除籍后被迫生活在人间的,他们身边带着一个过于受人瞩目的混血孩子,他们没有安全感,一直东躲西藏的,怕神界与魔界后悔当初放走他们的决定,要找后账除掉他们。
这二位在自己种族都是身份高贵实力强大,他们自是有办法掩饰身上灵力,抹去自己生活之处的诸多痕迹,即便神魔想要寻找他们也是有难度的。
但他们的孩子做不到这些,孩子太小,无法自主控制灵力,偏偏她的灵力强大到令人生畏。
所以做父母的害怕,他们隐居在人界西南密林之中,小心掩护着这个孩子,给她取了一个行走人间的新名字,便叫做“静影”。
凯尔文忽然有些心疼面前的小姑娘,安静的影子,生活在光芒的背面,见不得人一样。
“你不必替我感到惋惜。”她笑笑说:“所以我更喜欢我原本的名字,艾米利娅,有古神起源之地的含义。我觉得这名字适合我,我该是三界间迥然不同的一位神明。”
“是。”凯尔文认可地点点头,转念又问道:“那你这个柳的姓氏是?”
“这个啊,我自己随便取的。”艾米利娅说道:“柳同留,当年离开西南时,我有些舍不得,就取了这么个姓氏,算是纪念。”
“舍不得?”凯尔文回忆了一下,当初神魔回过神来想要寻觅混血时,的确在找到西南地界后,被那对父母告知,混血离开他们已久。但他们一直没有搞清楚,混血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了西南,独自隐居于人间的。
艾米利娅看出他满肚子的疑问,直接告诉了他,“差不多是八年前吧,我就离开西南了。”
“八年前?”凯尔文震惊,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独自离开西南父母身边了?
“我父母待我很好,温柔有耐心,从不对我发脾气,好像什么事情都愿意顺着我。”艾米利娅说道:“小的时候不懂事,觉得这些没什么,觉得大约天底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但后来长大了一些,我忽然意识到,他们护着我,惯着我,却也害怕我。”
她喝干了杯中的茶,端起茶壶又给自己续上一杯,看向凯尔文道:“就和你们怕我是一个道理。”
凯尔文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小时候,那个时候有四五岁?”艾米利娅回忆着,“父母带着我去离密林有很远一段距离的集市上,要采购一大批物资回家,省了之后频繁出入人族聚集地。”
“那是我印象之中第一次去到热热闹闹的集市,那里人多,摊子也多,我看得眼花缭乱的,一回身的功夫,父母就不见了。”
“当时年岁虽小,与父母走散,我却也没有害怕,不哭不闹的就只是沿着集市一直走到了尽头,又走了回来,想着父母应该也在寻我,我得找到他们。可惜,没找到。”
艾米利娅的语气里染上几分遗憾,凯尔文却听出了不对头,他问:“然后呢?”
“然后,在集市没能再与他们汇合,我就只能先回家了。”
凯尔文:“你那时候那么小,找得回去回家的路吗?”
“找回去了。”她说,“找得慢了些,回密林的时候都是后半夜了,夜黑风高的,密林中月色洒落,疏影横斜,但太寂静了,让人害怕。”
“我找回了家门口,走到了建造在密林深处的宫殿前,哦,就是你在北境山上见过的那个样式的宫殿。”艾米利娅轻声说着,“然后我敲响了殿门,我母亲来应的门,她看见我时还很惊喜。”
凯尔文的眉头蹙地更紧了,是惊喜吗?水长老是感到惊吓了吧?这哪里是小孩子在闹市走丢,分明是他们当父母的有意把孩子给丢了吧?却没想到孩子自己找回去了。
也是,这个孩子与常人家的孩子不同,完全不同,没法放在同一层面上衡量。
“我母亲低头望了我许久,我也仰头借着月光看了她许久,然后她侧过身将我让进了宫殿,此后我们又一起生活了几年,相安无事。”
艾米利娅望着他的目光幽幽,“直到,神魔两族之中都传出了风声,关于他们想要笼络我的计划。”
凯尔文眼皮猛地一跳,忽地意识到她方才为什么说八年前会离开西南了。
“我父母也不知是如何听到了这种风声,也许是从前交好的同僚偷偷递了消息给他们?”
艾米利娅的手拄在桌子上,轻轻托着下巴,“后来他们提出,我降生至今都没有去过什么远地方游玩,没有欣赏过人界的大好河山,没见识过人族聚集地的万家灯火。他们说要带我去领略一番。”
“之后我们抵达了江南,他们用灵力快速带我移动到这里的。”
凯尔文的心狠狠沉了下去,时隔几年这对父母选择了一个更加远的地方抛弃孩子,地点竟是选在了江南,选在了他们如今脚下的这片土地。
“江南繁华地,人人尽想留,可我不愿。虽看遍了尘世热闹,但我还是更怀念建造在无人区的那个家。”她说:“但我们又一次走散了。”
“他们可能觉得,这一次将我扔的足够远,又没有叫我记清楚来时的路,我应该找不回去的。”艾米利娅晃了晃茶壶,茶水空了,她便将壶又放回了桌子上。
凯尔文要叫人再上一壶新的来,但对面小姑娘摆摆手说不必了。
“那你能找回去吗?”凯尔文问。
“能啊,我记路靠得不是眼睛,而是去寻父母身上的灵力气息,当年便是这么找回了西南密林的。”她骄傲似的笑了一声,“但我这一次没有找回去。”
凯尔文喉咙间一哽,“为何?”
“我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天真,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何与我走散的。”她轻飘飘说道,“再一再二已经发生,却不能再有三与四。我不要面子的吗?难道还给他们机会,日后丢我第三次不成?”
凯尔文沉默,果然,她心中雪亮,比谁都清楚。
“他们害怕,我明白,所以我不怪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只怪他们甩下我之前,都不晓得给我身上塞点钱。”
艾米利娅叹了口气,“那之后,我听人族的话本故事,人家都是说,在遗弃孩子之前会待孩子格外好一些,买孩子喜欢的吃食,再买套新衣服什么的。”
“他们不仅不通人族的笔墨,还不通人族的情理,倒真是天生的一对。”
凯尔文:“……”
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很难想象当年小姑娘意识到自己是又一次被抛弃时,心中究竟作何感想。她真的不害怕吗?
“那你……是靠什么过活的?”
艾米利娅一摊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再听下头说书先生的故事,而是将茶馆雅间的窗子推开了,整个人向着窗框一歪,寻个可以靠着的地方,向着外头街巷看去。
“这些年人间太平,盛世持续,哪里寻不到一条生路呢?”她笑笑,目光落在外面一个售卖棉花娃娃的小贩身上。
那是个年少的男孩,正满脸笑容朗声推销着自己手工缝制的棉花娃娃。娃娃的针脚一点都不细密,瞧上去就很粗糙的样子,因此生意蛮惨淡的。
凯尔文也走到窗户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清冷的小摊子,心中寻思着,小姑娘应该不是想要那种粗制滥造的丑娃娃吧?
“这些小商小贩,他们卖点东西都是需要交摊位费的,有时候一天赚的钱都不足以缴纳这笔费用,常常入不敷出的。”艾米利娅说道,“我那时候也卖些小玩意,寻点木料,拿灵力雕琢些木雕,或者变个戏法,点水成冰,在江南这处温暖地域卖点很快就会融化的小冰雕,意外地受欢迎,反正吃饭穿衣的钱是不愁了。”
“唯一愁的就是要避开巡逻催着缴纳摊位费的人,我被驱赶了很多次,东西也被砸过,被没收过。他们记住了我的脸,也记住了很多摆着流动摊位,企图逃避摊位费之人的脸。”
凯尔文越听越觉着心中拔凉一片,人界的规矩原来是这样的吗?
“但幸好,我可不是一般人,我拥有灵力。只要我想,我可以轻易变化自己的容貌外形,从一个小姑娘的模样变作大姑娘,或是中年妇人,或是年老的婆婆,一天一个模样,谁也抓不住我。”
“差不多过了两三年,我攒了些钱就离开了江南,也不准备往南走,想要尽量离西南地界远一点。所以我向北走,去了北境。”
“北境地理位置独特,是三界交汇之处,人员流动繁杂,是个适合大隐隐于市的地方。我在那儿安安静静生活了许多年,省吃俭用的,但攒的钱到底也快花完了。然后,我遇见了一个善良又富有的公子,他赶在我吃不上饭前,为我续上了饭票。”
饭票本人的凯尔文:“……”
他苦笑了一声,却对小姑娘的话没有异议。如果他的出现解决了小姑娘即将吃不上饭的苦恼,那他觉得也很好。
所以,原来那时候在北境,小姑娘说她没有钱从山脚下搬走,这话竟是真的。
凯尔文揉了揉额角,他回忆先前小姑娘对他说过的话,一时也不确定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虚虚实实掺在一起,不好分辨,而他也总不能一句一句地向人家询问。
“凯尔文。”艾米利娅叫着他的名字,淡淡地注视着他,“我与你说这些,有闲聊家常的意思,因为我很久都没和人好好说过话了,难得你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却还敢与我面对而坐。”
她看出这位王子殿下面庞上流露出的心疼与惋惜,摇摇头释然地笑道:“但我没有叫你同情我的意思,我过得很好,在神族和魔族翻天覆地找我之前,也在他们找不到我的那些年中,我都生活得很好。”
凯尔文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是想告诉你,我拥有自己的人生,我向往安定平稳,并无意牵扯到你们神魔之间的争斗之中,更没想过要站在谁的一边,帮着他们将另一边彻底打倒。”
她望进凯尔文的眼底,凯尔文只觉得自己被那样的目光烫了一下。
“你是为着这件事才来人界寻我,是吧?那我现在给了你回答,你可以放心了。”
晴霁是为着要替殒命在北境的神族报仇,才来到人界非要寻她。而先前艾米利娅已经将此事解释清楚,北境之上的惨绝尽是晴幽所为,晴霁这份仇恨不能算到她的身上。
这二位好歹算是与她有过缘分之人,她觉得已经解决了自己与他们之间的矛盾,事已至此,便就这样吧。
“我要回北境了,回去修修山上的房子,不行就推倒重建吧。”艾米利娅说,“你之前留给我的钱,我就不还了,有机会你去找晴霁报销吧,是她姐姐烧了我的宫殿,害我无家可归了,这个责任总要有人负吧。”
凯尔文:“你这就要走了?”
“嗯,今日回到江南,把吃过的好东西再吃上一遍,将见过的好景色也再看上一遭,这就足够了。”她笑着,目光宁和地望着窗子下方人来人往的街巷。
“这里毕竟是人间的繁华地,人太多了,不适合我停留。我还是要回到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至少神魔若是再找我麻烦,也别因为我的缘故凭白害死无辜的人族。”
凯尔文背后魔界之事,他是个稳妥人,自会知晓日后该如何做,收敛锋芒不要被自己的父亲忌惮。
而晴霁身后神族更多的离谱之事,她若是想要竞争神族未来统治者的地位,就必须有本事将其料理干净,借此机会将发生过的丑恶翻到明面上,让神族看清晴幽的真面目,从而将晴霁自己的地位牢牢立住。
这些事情都轮不到艾米利娅去插手,她可以隐退了。
“我走了。”艾米利娅站直了身体,与凯尔文正式告别,“再会的话就不说了,毕竟下次见面,我们之间的立场分属仇人的概率也很大。所以不见也好,谢谢你这段时日的关照。”
她转身出了雅间,走出茶馆的门,头也没有回一次。等会儿她得回去下榻的客栈一趟,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便要彻底离开江南了。
凯尔文站在楼上注视着她的身影,见她走向了那个卖棉花娃娃的铺子,挑了两个后付了钱。
卖棉花娃娃的少年开心地笑起来,他今日的饭钱算是有了着落,可以安心了。
艾米利娅同样回给他会心一笑,她能领会少年的心情,这种感觉她曾经也体会过。
凯尔文看着她抱上两个娃娃,很快就要彻底消失了。他扒着窗檐,探出大半身体,对着那个小姑娘喊了一声,“静影,不……艾米利娅!”
艾米利娅稍稍停顿,回过身抬眸看向他。
凯尔文喊道:“我们不是仇人,现在是朋友了。”
艾米利娅听着,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凯尔文朝她挥手,“后会有期!”
艾米利娅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大,凯尔文没有听清。但他想,小姑娘说的一定也是后会有期。
那个紫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他再也看不见了。凯尔文离开人间,回了魔族。
但他有预感,不久的将来,他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希望再见之时,仍有初见的纯粹美好。
他只能先回到江南,赶在午饭时间到了先前住的客栈,上了二楼房间敲了敲艾米利娅的屋门,但是没有得到回应。
凯尔文犹豫了一下,推门直接进去了。
艾米利娅的东西还留在房间内,应当是没有离开,而是去哪里吃饭了。
他走在江南的街道上,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他们初来此地与分别之前吃饭的那间家常馆子。
临街的窗子开着,窗边桌位上正坐着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刚上的热乎菜。
吹拂过大街小巷的清风也吹进了窗子内,撩动了窗边人的长发。与风一起进入菜馆里的,还有与沙漠中的干燥截然不同的清润阳光。
光芒打在她侧脸上,照得她的脸庞几乎透明。凯尔文立在窗前,身后行人来来往往的,他无视白日喧嚣静静看了一会儿,小姑娘也没有匀出视线看他一眼。
“静影。”他唤了一声,等了片刻也没有得到回音,于是他便又唤了一句,“静影啊。”
艾米利娅慢慢吃着菜,咽下一口之后,忽地说道:“我不叫柳静影。”
凯尔文一怔,便听她又道:“进来说吧。”
他坐在了小姑娘的对面,艾米利娅叫老板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凯尔文却没心思吃,追问道:“你刚才说,柳静影不是你的名字?”
“作为神魔混血的话,我的名字叫做艾米利娅。”她说道,“当然,静影这个名字也是真的,这是我与父母在人界西南隐居之时,他们为着入乡随俗,给我取的人族的名字。”
“艾米利娅……”凯尔文轻轻念着这个真实的名字,半晌后,他对小姑娘说:“其实,我来找你只是想对你说,方才在沙漠中我说的话,不全是真心的。”
小姑娘哦了一声,“你说哪句?”
“仇人。”凯尔文道:“我从前不知你是混血,这句仇人,建立于未相识前的刻板印象。”
“嗯,知道了。”艾米利娅淡淡应了一声,依然慢条斯理地吃着菜。
凯尔文被她淡漠的态度弄得一愣,很不适应,觉得他与小姑娘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大了。然而他转念,心里也明镜似的,这其中的距离是无法避免的。
“凯尔文。”他走神之际,忽听对方如此叫他,更是不适应了。
他抬眸看去,艾米利娅望着他,看出了他对这个新称呼的意外,“怎么,不适应?”
“没有。”凯尔文摇了下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吃完了,你如果不吃的话,我们走吧。”
“啊,好。”凯尔文站起,习惯性地给她付了账,艾米利娅也没有和他抢。
出了饭馆,艾米利娅没有回客栈,而是在街上随便转了转,走过路过随眼瞧着两侧小摊子上的人,听着他们用软软的江南口音叫卖着。
“有什么喜欢的吗?”凯尔文留意着她的目光,像第一日来江南时那样,问她的喜好。但小姑娘和当日一样拒绝了。
路过一间茶馆时,艾米利娅驻足,听到里头的说书声,以及客人叫好的声音。
“进去坐一会儿,喝壶茶?”凯尔文问道。
“嗯。”
他们走进去,有小二来迎,凯尔文要了个雅间,两人被引着上了二楼,点了壶龙井茶,还要了几盘精致的茶点。
艾米利娅给自己倒了杯茶,将茶壶往凯尔文手边一推,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探头往楼下说书先生那儿看。
今日讲的是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俊男美女从相识相知,到相敬相爱携手一生的故事。
凯尔文对这种人间的情情爱爱没什么兴趣,但他瞥见艾米利娅听得认真,便也在吃着点心水果的同时,分出一只耳朵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故事。
然后他便觉着,故事里女主角说话做事的风格与性情有些熟悉。
就说故事女主角是个漂亮温婉的邻家妹妹,好模样好性情十分惹人喜欢,看人时一双眼睛水水汪汪的,既单纯又无辜,叫人瞧了就心肠软。她性子又真挚活泼,情绪表达很是直接,说哭便哭,说笑便笑……
凯尔文听着听着,一边的眉头高高挑了起来,这人设他怎么听着如此耳熟呢?
感受到凯尔文惊诧的目光,艾米利娅瞥了他一眼,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就是跟话本里学的那一套一套的,尽量学的像正常的小姑娘一些。”
凯尔文:“……啊。”
从前那个柔弱可怜的小姑娘果然都是伪装出来的。凯尔文还略有遗憾似的多看了艾米利娅一眼,所以她现在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才是她的真性情。
艾米利娅:“我学的好吗?”
“……”凯尔文笑了一下,这话在他听来,就是小姑娘在问,自己被她的演技骗到了没有?
“好。”他说,“但是……你为什么要学着话本里姑娘的性子和处事?”
“哦。”艾米利娅端着茶杯小口抿着,“我没怎么与除了父母之外的人相处过,我得学着人族的处事和交往,让自己看着像个正常人。”
她看向凯尔文,“我听了很多年的话本故事,也学了很多年,你是第一个让我将所学付诸实践的人。”
“那我……很荣幸?”凯尔文不太确信道。
艾米利娅耸耸肩,掰了一块点心尝尝。
说书人已经讲到了故事男女主的相爱,讲到他们历经考验之后终于在一起,在接受过身边亲友祝福后,顺理成章地成婚,没多久便孕育子嗣,儿女双全,相守后半生。
典型的话本故事结尾,凯尔文这种少听故事的也对这样的结局感到意料之中。
而艾米利娅听到此处,却忽地说了一句,“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这句话的意思你是知道的,对吧?”
凯尔文点点头,“我知道。这也是你人族名字的由来吧?很美。”
艾米利娅闻言微微笑着,“如果真是这样也挺好,可惜我的那对父母对人族诗文没那么了解。”
凯尔文稍怔,“那……”
“他们取这个名字,取的只是字面意思。”小姑娘声音平稳冷静,“不引人注意的,安静的影子,只是这样而已。”
凯尔文心中一空,他当即理解了“静影”这个名字的真正意思。
火神与水长老是被除籍后被迫生活在人间的,他们身边带着一个过于受人瞩目的混血孩子,他们没有安全感,一直东躲西藏的,怕神界与魔界后悔当初放走他们的决定,要找后账除掉他们。
这二位在自己种族都是身份高贵实力强大,他们自是有办法掩饰身上灵力,抹去自己生活之处的诸多痕迹,即便神魔想要寻找他们也是有难度的。
但他们的孩子做不到这些,孩子太小,无法自主控制灵力,偏偏她的灵力强大到令人生畏。
所以做父母的害怕,他们隐居在人界西南密林之中,小心掩护着这个孩子,给她取了一个行走人间的新名字,便叫做“静影”。
凯尔文忽然有些心疼面前的小姑娘,安静的影子,生活在光芒的背面,见不得人一样。
“你不必替我感到惋惜。”她笑笑说:“所以我更喜欢我原本的名字,艾米利娅,有古神起源之地的含义。我觉得这名字适合我,我该是三界间迥然不同的一位神明。”
“是。”凯尔文认可地点点头,转念又问道:“那你这个柳的姓氏是?”
“这个啊,我自己随便取的。”艾米利娅说道:“柳同留,当年离开西南时,我有些舍不得,就取了这么个姓氏,算是纪念。”
“舍不得?”凯尔文回忆了一下,当初神魔回过神来想要寻觅混血时,的确在找到西南地界后,被那对父母告知,混血离开他们已久。但他们一直没有搞清楚,混血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了西南,独自隐居于人间的。
艾米利娅看出他满肚子的疑问,直接告诉了他,“差不多是八年前吧,我就离开西南了。”
“八年前?”凯尔文震惊,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独自离开西南父母身边了?
“我父母待我很好,温柔有耐心,从不对我发脾气,好像什么事情都愿意顺着我。”艾米利娅说道:“小的时候不懂事,觉得这些没什么,觉得大约天底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但后来长大了一些,我忽然意识到,他们护着我,惯着我,却也害怕我。”
她喝干了杯中的茶,端起茶壶又给自己续上一杯,看向凯尔文道:“就和你们怕我是一个道理。”
凯尔文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小时候,那个时候有四五岁?”艾米利娅回忆着,“父母带着我去离密林有很远一段距离的集市上,要采购一大批物资回家,省了之后频繁出入人族聚集地。”
“那是我印象之中第一次去到热热闹闹的集市,那里人多,摊子也多,我看得眼花缭乱的,一回身的功夫,父母就不见了。”
“当时年岁虽小,与父母走散,我却也没有害怕,不哭不闹的就只是沿着集市一直走到了尽头,又走了回来,想着父母应该也在寻我,我得找到他们。可惜,没找到。”
艾米利娅的语气里染上几分遗憾,凯尔文却听出了不对头,他问:“然后呢?”
“然后,在集市没能再与他们汇合,我就只能先回家了。”
凯尔文:“你那时候那么小,找得回去回家的路吗?”
“找回去了。”她说,“找得慢了些,回密林的时候都是后半夜了,夜黑风高的,密林中月色洒落,疏影横斜,但太寂静了,让人害怕。”
“我找回了家门口,走到了建造在密林深处的宫殿前,哦,就是你在北境山上见过的那个样式的宫殿。”艾米利娅轻声说着,“然后我敲响了殿门,我母亲来应的门,她看见我时还很惊喜。”
凯尔文的眉头蹙地更紧了,是惊喜吗?水长老是感到惊吓了吧?这哪里是小孩子在闹市走丢,分明是他们当父母的有意把孩子给丢了吧?却没想到孩子自己找回去了。
也是,这个孩子与常人家的孩子不同,完全不同,没法放在同一层面上衡量。
“我母亲低头望了我许久,我也仰头借着月光看了她许久,然后她侧过身将我让进了宫殿,此后我们又一起生活了几年,相安无事。”
艾米利娅望着他的目光幽幽,“直到,神魔两族之中都传出了风声,关于他们想要笼络我的计划。”
凯尔文眼皮猛地一跳,忽地意识到她方才为什么说八年前会离开西南了。
“我父母也不知是如何听到了这种风声,也许是从前交好的同僚偷偷递了消息给他们?”
艾米利娅的手拄在桌子上,轻轻托着下巴,“后来他们提出,我降生至今都没有去过什么远地方游玩,没有欣赏过人界的大好河山,没见识过人族聚集地的万家灯火。他们说要带我去领略一番。”
“之后我们抵达了江南,他们用灵力快速带我移动到这里的。”
凯尔文的心狠狠沉了下去,时隔几年这对父母选择了一个更加远的地方抛弃孩子,地点竟是选在了江南,选在了他们如今脚下的这片土地。
“江南繁华地,人人尽想留,可我不愿。虽看遍了尘世热闹,但我还是更怀念建造在无人区的那个家。”她说:“但我们又一次走散了。”
“他们可能觉得,这一次将我扔的足够远,又没有叫我记清楚来时的路,我应该找不回去的。”艾米利娅晃了晃茶壶,茶水空了,她便将壶又放回了桌子上。
凯尔文要叫人再上一壶新的来,但对面小姑娘摆摆手说不必了。
“那你能找回去吗?”凯尔文问。
“能啊,我记路靠得不是眼睛,而是去寻父母身上的灵力气息,当年便是这么找回了西南密林的。”她骄傲似的笑了一声,“但我这一次没有找回去。”
凯尔文喉咙间一哽,“为何?”
“我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天真,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何与我走散的。”她轻飘飘说道,“再一再二已经发生,却不能再有三与四。我不要面子的吗?难道还给他们机会,日后丢我第三次不成?”
凯尔文沉默,果然,她心中雪亮,比谁都清楚。
“他们害怕,我明白,所以我不怪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只怪他们甩下我之前,都不晓得给我身上塞点钱。”
艾米利娅叹了口气,“那之后,我听人族的话本故事,人家都是说,在遗弃孩子之前会待孩子格外好一些,买孩子喜欢的吃食,再买套新衣服什么的。”
“他们不仅不通人族的笔墨,还不通人族的情理,倒真是天生的一对。”
凯尔文:“……”
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很难想象当年小姑娘意识到自己是又一次被抛弃时,心中究竟作何感想。她真的不害怕吗?
“那你……是靠什么过活的?”
艾米利娅一摊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再听下头说书先生的故事,而是将茶馆雅间的窗子推开了,整个人向着窗框一歪,寻个可以靠着的地方,向着外头街巷看去。
“这些年人间太平,盛世持续,哪里寻不到一条生路呢?”她笑笑,目光落在外面一个售卖棉花娃娃的小贩身上。
那是个年少的男孩,正满脸笑容朗声推销着自己手工缝制的棉花娃娃。娃娃的针脚一点都不细密,瞧上去就很粗糙的样子,因此生意蛮惨淡的。
凯尔文也走到窗户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清冷的小摊子,心中寻思着,小姑娘应该不是想要那种粗制滥造的丑娃娃吧?
“这些小商小贩,他们卖点东西都是需要交摊位费的,有时候一天赚的钱都不足以缴纳这笔费用,常常入不敷出的。”艾米利娅说道,“我那时候也卖些小玩意,寻点木料,拿灵力雕琢些木雕,或者变个戏法,点水成冰,在江南这处温暖地域卖点很快就会融化的小冰雕,意外地受欢迎,反正吃饭穿衣的钱是不愁了。”
“唯一愁的就是要避开巡逻催着缴纳摊位费的人,我被驱赶了很多次,东西也被砸过,被没收过。他们记住了我的脸,也记住了很多摆着流动摊位,企图逃避摊位费之人的脸。”
凯尔文越听越觉着心中拔凉一片,人界的规矩原来是这样的吗?
“但幸好,我可不是一般人,我拥有灵力。只要我想,我可以轻易变化自己的容貌外形,从一个小姑娘的模样变作大姑娘,或是中年妇人,或是年老的婆婆,一天一个模样,谁也抓不住我。”
“差不多过了两三年,我攒了些钱就离开了江南,也不准备往南走,想要尽量离西南地界远一点。所以我向北走,去了北境。”
“北境地理位置独特,是三界交汇之处,人员流动繁杂,是个适合大隐隐于市的地方。我在那儿安安静静生活了许多年,省吃俭用的,但攒的钱到底也快花完了。然后,我遇见了一个善良又富有的公子,他赶在我吃不上饭前,为我续上了饭票。”
饭票本人的凯尔文:“……”
他苦笑了一声,却对小姑娘的话没有异议。如果他的出现解决了小姑娘即将吃不上饭的苦恼,那他觉得也很好。
所以,原来那时候在北境,小姑娘说她没有钱从山脚下搬走,这话竟是真的。
凯尔文揉了揉额角,他回忆先前小姑娘对他说过的话,一时也不确定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虚虚实实掺在一起,不好分辨,而他也总不能一句一句地向人家询问。
“凯尔文。”艾米利娅叫着他的名字,淡淡地注视着他,“我与你说这些,有闲聊家常的意思,因为我很久都没和人好好说过话了,难得你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却还敢与我面对而坐。”
她看出这位王子殿下面庞上流露出的心疼与惋惜,摇摇头释然地笑道:“但我没有叫你同情我的意思,我过得很好,在神族和魔族翻天覆地找我之前,也在他们找不到我的那些年中,我都生活得很好。”
凯尔文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是想告诉你,我拥有自己的人生,我向往安定平稳,并无意牵扯到你们神魔之间的争斗之中,更没想过要站在谁的一边,帮着他们将另一边彻底打倒。”
她望进凯尔文的眼底,凯尔文只觉得自己被那样的目光烫了一下。
“你是为着这件事才来人界寻我,是吧?那我现在给了你回答,你可以放心了。”
晴霁是为着要替殒命在北境的神族报仇,才来到人界非要寻她。而先前艾米利娅已经将此事解释清楚,北境之上的惨绝尽是晴幽所为,晴霁这份仇恨不能算到她的身上。
这二位好歹算是与她有过缘分之人,她觉得已经解决了自己与他们之间的矛盾,事已至此,便就这样吧。
“我要回北境了,回去修修山上的房子,不行就推倒重建吧。”艾米利娅说,“你之前留给我的钱,我就不还了,有机会你去找晴霁报销吧,是她姐姐烧了我的宫殿,害我无家可归了,这个责任总要有人负吧。”
凯尔文:“你这就要走了?”
“嗯,今日回到江南,把吃过的好东西再吃上一遍,将见过的好景色也再看上一遭,这就足够了。”她笑着,目光宁和地望着窗子下方人来人往的街巷。
“这里毕竟是人间的繁华地,人太多了,不适合我停留。我还是要回到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至少神魔若是再找我麻烦,也别因为我的缘故凭白害死无辜的人族。”
凯尔文背后魔界之事,他是个稳妥人,自会知晓日后该如何做,收敛锋芒不要被自己的父亲忌惮。
而晴霁身后神族更多的离谱之事,她若是想要竞争神族未来统治者的地位,就必须有本事将其料理干净,借此机会将发生过的丑恶翻到明面上,让神族看清晴幽的真面目,从而将晴霁自己的地位牢牢立住。
这些事情都轮不到艾米利娅去插手,她可以隐退了。
“我走了。”艾米利娅站直了身体,与凯尔文正式告别,“再会的话就不说了,毕竟下次见面,我们之间的立场分属仇人的概率也很大。所以不见也好,谢谢你这段时日的关照。”
她转身出了雅间,走出茶馆的门,头也没有回一次。等会儿她得回去下榻的客栈一趟,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便要彻底离开江南了。
凯尔文站在楼上注视着她的身影,见她走向了那个卖棉花娃娃的铺子,挑了两个后付了钱。
卖棉花娃娃的少年开心地笑起来,他今日的饭钱算是有了着落,可以安心了。
艾米利娅同样回给他会心一笑,她能领会少年的心情,这种感觉她曾经也体会过。
凯尔文看着她抱上两个娃娃,很快就要彻底消失了。他扒着窗檐,探出大半身体,对着那个小姑娘喊了一声,“静影,不……艾米利娅!”
艾米利娅稍稍停顿,回过身抬眸看向他。
凯尔文喊道:“我们不是仇人,现在是朋友了。”
艾米利娅听着,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凯尔文朝她挥手,“后会有期!”
艾米利娅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大,凯尔文没有听清。但他想,小姑娘说的一定也是后会有期。
那个紫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他再也看不见了。凯尔文离开人间,回了魔族。
但他有预感,不久的将来,他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希望再见之时,仍有初见的纯粹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