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勒亚斯遣走了跟随他来此的三个血族,自己送伊纱塔丽回家了。
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他们之间流转着的气氛从未如此尴尬过。
“人族与血族之间本就是隔着仇怨的。”伊纱塔丽忽而开口,“我们也注定会变成敌对,是吧,伯爵?”
“……”迪勒亚斯沉着面色不愿作声,良久之后,他极低的说了一句:“其实我是信任你的。”
“信我什么?”
“我相信你可以不被恶魔操控,相信你可以抑制邪念滋生,相信我们不会成为敌对的立场。”
迪勒亚斯诉说着心愿,“我信你有这个能力。”
“真是感谢你如此之高的评价。可惜,我自己不信自己。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现在的情况,我变得越发暴虐,我的确受到了恶魔的影响。”
迪勒亚斯沉默片刻,“我会帮你的,会设法为你清心,让你做回从前的自己。”
“可是恶魔附身于我,我奈何不了他。”伊纱塔丽皱眉,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在她的心底,但她没有把握,也不晓得后果。
“在我离开这个世间后,我身上的力量何去何从,这一点无人知晓。恶魔此后依然行踪不定,你们又有谁能够保证可以彻底肃清这些存在诡异的家伙呢?”
迪勒亚斯烦躁地挠了挠头。
“算了,我自己想一想吧。”她笑笑。
伊纱塔丽回到城堡大门口,回身与迪勒亚斯告别。
对方注视着自己,视线一转不转,她能感觉到,但没有回头。
进门之后,一向熟悉的灯火通明此刻却让她心生不适。
她闭了闭眼,伸手遮挡过分明亮的光线,心底一片死寂。
仆从见到她,纷纷迎了上来,围绕着她嘘寒问暖,询问她不见了的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
伊纱塔丽头疼,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只有阿莫留了下来,恭敬地问伊纱塔丽,该准备什么吃食给她送到房里去。
“我不是很有胃口。”她揉了揉眉心,“莱洛晚上吃了什么?”
“只喝了一杯咖啡。”
“你们又不管他的一日三餐吗?”伊纱塔丽凉凉瞥向他。
阿莫立即摇头,“莱洛殿下也表示没有胃口,只叫了一杯咖啡,请人送到了公主的房间。”
“那就煮些面吧,两份,一会儿给我送来。”伊纱塔丽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推开门时,屋内没有亮灯,莱洛正站在窗边,呆呆地仰头看着逐渐皎洁的月色。
听到门锁一动,他悠然转动了头,回望着伊纱塔丽淡淡一笑,“回来了。”
“嗯。”
“辛苦了。”莱洛为她拉开了桌边的椅子。
“你知道我去做什么了吗?”伊纱塔丽坐到他手扶着的椅子上,脱力靠向了椅背。
“的确不知,但见你面露疲倦,想来一定是累到了。”
她不再多言,莱洛便伸手为她捏了捏肩颈,就像是从前他们一起练习魔法累了时,互相为对方放松那样。
“我还真怕你突然用力掐死我。”伊纱塔丽淡淡道。
莱洛手上的动作一滞,“别说这种话。”
阿莫的面煮得很快,没多一会儿,贝卡就把食物端了进来,摆放到了伊纱塔丽面前的桌子上。
贝卡很有眼色地及时退了出去,留屋内二人一个相对自在的空间。
“你坐。”伊纱塔丽示意莱洛坐到她对面去,“听说你晚上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咖啡,这样可不行啊,对肠胃不好。陪我吃点东西吧,暖暖胃。”
莱洛依言坐下,默默用起了迟一些的正经晚餐。
他憋了很久,还是直接询问了伊纱塔丽之前去了哪里,令他意外的是,对方也直接告知与他了。
听过恶魔沼泽发生的事情,莱洛十分意外,他从前心中隐隐约约的猜测成了真,这是他最不想要看到的。
恶魔附身,共生共存,无解。
他看出伊纱塔丽的烦躁不安,越是这样的情绪,越会给恶魔留下可乘之机,这些莱洛都明白,可是他无计可施。
“我心里不平衡很久了。”伊纱塔丽自顾自的说起,就像是与莱洛闲话抱怨。
“打从联盟军的事情发生后,我没有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说给我的一句辛苦。”
莱洛微微一怔,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怨怪这座王城之中的人,他们沉浸在自己的苦痛之中,却没有人对伊纱塔丽的拼命表示出该有的谢意,就像是她先前与血族大肆作战,获得胜利之后那样。
“他们毕竟是普通的血肉之躯,只能顾得上为自己逝去的家人宗族伤心。”莱洛劝道。
“可我又何尝不是血肉之躯?”伊纱塔丽轻笑,摇了摇头。
“他们心里定然是感谢你的。”
“说不准他们视我为灾难的根源。”伊纱塔丽吃过几口面,还是没有食欲,便放下了碗筷。
“抱歉啊,在你面前说起这些,让你如何回忆你家中的情况呢?”
莱洛埋头吃面不多言。
屋内的寂静挥之不去,气氛,古怪,不定,难以捉摸。
夜深之后,伊纱塔丽洗漱一番,脱了有着繁复花纹的裙子,换上柔软的睡衣,从洗手间中走出,躺到了宽敞的床铺上。
莱洛在床角站了半晌,直到伊纱塔丽拍了拍身旁空着的好大一片位置,叫他过去。
莱洛靠在床头,只占据了床的边沿,与伊纱塔丽之间隔出的位置差不多还能再躺一个人。
伊纱塔丽瞥了他一眼,也不愿说什么,翻个身直接准备睡觉。
比起应对现世之中混乱无稽的大小事宜,她更希望能拥有一个平和安定的梦境,在其中得到一丝久违的宽慰。
可惜,连这一点也没能遂了她的意。
她的梦境之中出现无数无形的黑色气团,只顾着围绕她,发出刺耳的嘶吼声,将她包围在中间,打也打不散。
她知道那是恶魔,在梦境中便猜到这是阿菲特在搞鬼,故意扰乱她的心神,削弱她的意志。
经年累月下去,她迟早要被这些家伙逼疯,到时候自然成了恶魔操控的傀儡,听凭摆弄。
可是它们到底小瞧了她……
伊纱塔丽惊醒之时,额头满是冷汗。她伸手擦了擦,长出了一口气。
想用这种方式对付她,但愿恶魔的耐心能够维持个几十年,短期之内,她不太可能被操控。
毕竟她的身边亲人还在,臣民依赖她的血液供养,那些人需要她。
而某种意义上同样十分重要的人,现在就在她的枕边。
伊纱塔丽看着睡梦之中明显比她平静太多的少年,嫉妒的戳了戳他的脸颊。
对方无意识地躲了躲,轻轻蹙眉又舒展开来。
她笑了笑,不再吵莱洛。能睡得安稳,那是福气。
伊纱塔丽闭了眼,向着身旁人靠近了一些,头轻轻抵着莱洛的肩膀,可以清晰听到莱洛平稳的呼吸声,让她安心。
后半夜的某一刻,她终于在平静的基调下再次进入了梦乡,一觉到天亮。
莱洛醒的比她早一些,睁眼之前便感受到了身旁之人软软的头发贴近自己的脸庞。
他没有动,只默默睁开了眼,看了看身边之人过于熟悉的面容。
一定没睡好吧……看着她乌青的眼下,莱洛轻叹了一口气。
如此轻飘飘的声音便惊动了身旁浅眠的姑娘,她倏地张开了眼,眸中闪过犀利冷冽的光。
她与莱洛对上了视线,看到了少年眼中的惊讶,却也没有说什么,只干脆合目,向他的怀中靠了靠,试图再找一找困意,睡一个回笼觉。
可惜,失败了。
莱洛没有拒绝这亲近的举动,他甚至张开怀抱,将人往身边揽了揽,收紧了手臂。
“我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伊纱塔丽的嗓音还有些喑哑,她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对莱洛抱怨着,哪怕对方也给不了自己什么帮助。
“看来,有机会的时候,我应该去找迪勒亚斯再求一些他的催眠药物。”
莱洛问:“你和血族算得上是盟友吗?”
“算不上。”
“是吗……”
伊纱塔丽看了他一眼,“你希望我们成为盟友?”
莱洛轻轻摇头,不做表态。
她在莱洛身边赖了一会儿的床,当厚重的窗帘都遮挡不住日光照进屋内时,她一翻身坐了起来,洗漱打扮,准备去和家人一起吃早饭。
莱洛不急,他不准备和罗纳德一家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餐,他很摆得清自己现在的位置,只照例等着阿莫将饭菜送到房间中。
餐桌上没有一人说话,阿莫低着头将餐盘摆到王室成员面前,然后逃命似的远离了这处地方。
罗纳德没有先动筷子,按照规矩,作为小辈的伊纱塔丽也应该候着。
只不过,她现在不想守这个规矩了。
芙尔娜和奥斯汀面面相觑,看着伊纱塔丽自顾自的吃起了早餐。
他们瞄着罗纳德的表情,父亲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
伊纱塔丽一言不发,迅速吃完了饭,知会一声便离了餐桌,转身回屋去了。
她走了,餐桌上笼罩的无形压力便散去了。芙尔娜微微松了口气,奥斯汀也扶额叹气。
“对你们妹妹态度好点。”罗纳德紧着眉头说:“别刺激她,就让她保持现在这个状态就好。”
“父亲,看您这话说的,我们谁敢去招惹她……”奥斯汀笑得很勉强,开始扒拉餐盘中的食物。
“说得也是。”罗纳德按了按太阳穴,脸上无奈之色越发明显。
莱洛的早餐更简单一些,面包牛奶便是一顿。伊纱塔丽回到房间时,莱洛也刚刚放下盛放温热牛奶的杯子。
“他们就拿这些对付你啊?”她看着莱洛空了的餐盘,那上面还有一些面包的碎屑。
“早餐的正常标准而已。”莱洛笑了笑,并不在意。
“能吃饱吗哥哥?”
“当然。”莱洛起身走到她面前,“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我没吃饱。”伊纱塔丽耸了耸肩,“我现在在这座城堡之中,好像一个外人。大家看我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随时可能发疯的疯子,那么忌惮,那么疏离。”
莱洛神色一动,伊纱塔丽的神情那么哀伤,虽然她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得那么清晰。
可他们相熟多年,他到底是能体察面前之人的细微变化。
她在难过。
“我能出门吗?”莱洛笑着问道。
“为什么不能?”伊纱塔丽奇怪地反问道。
“怕你不放心。”莱洛得了她的允准,回头从窗户望了望外面的天空,今日天气不错。
于是他反身牵过伊纱塔丽的手,大摇大摆走出了城堡。
“去哪里?”伊纱塔丽由他牵着,一直走到王城热闹的集市中去。
莱洛的出现引起了王城臣民的纷纷侧目,百姓议论纷纷,奇怪这人怎么又出现在公主的身边了。
“你不是没有吃饱吗?我们去从前吃惯了的早餐铺子,再开顿小灶吧。”莱洛的脸上扬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吃惯了的早餐铺子,是集市东边那家有着全王城最新鲜牛乳的店,他家的老板擅长用牛乳制作甜食,甜而不腻,挺适合早饭时吃的。
莱洛拉着她走到那家店铺门口,店里人满为患,但见到伊纱塔丽等在门边,里面的人非常有眼色的纷纷起身为她让座。
这群人经过莱洛身边时,表情都表现得十分古怪,却也碍于公主在现场,他们不敢多言。
而莱洛现在对这些灼热的视线也不太在意。
“走。”店内空出了位置,莱洛便拉着人坐到靠着窗边的位置,叫了两份牛乳甜点。
老板上菜极快,也没有收伊纱塔丽的钱,他说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是喝下了公主血液的人,意外得了公主的部分力量,现如今比起普通的人类要强壮太多,他们感恩公主的赐福。
赐福?
听着这个字眼,伊纱塔丽淡淡一笑,原来还有人将她那被忌惮算计着的力量视为福气啊……
莱洛留意到她神情转暖,便也浅浅笑着,将甜点洒上了牛奶,放到伊纱塔丽面前。
“尝尝,跟以前的味道是否一样。”
她依言尝了一口,朝着满脸期待的店主点了点头,“味道比起从前更好了。”
“那一定是因为有公主庇佑吧。”店家得了公主的夸赞,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莱洛看着她心情恢复得不错,便单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望着她加餐,在她面前的盘子空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将自己的那份推给了她。
“别总担心我能不能吃饱了,我一个大活人,还能饿死不成?”
“也是。”伊纱塔丽没有和他客气,小口小口一直将点心吃光。
“倒是你,最近食欲不振,这么下去身体怎么能受得住?”
伊纱塔丽顿了顿,无奈一笑。
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忽而起了喧闹。方才还正常作息劳动着的人们,一时间变得十分暴动起来。
伊纱塔丽第一时间留意到了外面的异样,她注意到那群人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快速生长出了妖冶的血纹,纹路蔓延极快,看着过分吓人。
“小伊纱。”莱洛与她对了对眼神,二人立即行动起来。
伊纱塔丽想叫店家找两只大一点的碗来,却见店家和店家的儿子此刻也犯了病,浑身异状明显,已经顾不上听公主的吩咐了。
没办法,她只能自己冲进后厨,找了许多大的容器,捧到了外边的餐桌上。
莱洛:“小伊纱,你要放血给他们吗?”
“嗯,一会儿还要请你帮忙将血分给外面那些人。”
伊纱塔丽说着,指尖显露出一丝凌厉的光芒,她熟练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血快速放到容器之中,一碗接着一碗,然后由莱洛分发给她的臣民。
那些人,她的臣民们对她血液的依赖越发强了,对血量的需求也越发大了……
就照这个情势下去,怕是她早晚要应了迪勒亚斯说过的话,血尽而亡。
如果她死了,她的臣民该怎么办?强行藏身于她身躯之内的恶魔又该怎么办?
她不能死……
莱洛急匆匆地穿梭在王城之内,将含着充盈魔力的血液分发给已经处在疯狂之中的人们。
她的血就像是拯救濒死之人的良药,那些人服下之后,身上诡异的血纹便立即消散而去,恢复正常。
他们感恩公主赐血的声音回荡在王城之内,久久不歇。
伊纱塔丽没有露面,只接受了此刻与她同处一室的店主的当面致谢。
莱洛擦着额头的汗水,望着城内一番骚动过后再次恢复平静,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回到伊纱塔丽身边,与她相视一笑。
“辛苦了哥哥。”她说。
莱洛摇了摇头,他看到伊纱塔丽的手腕还在渗着血,便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手帕,执过她的手草草包扎了一下。
“疼吗?”
“有点。”伊纱塔丽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腕摆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至少得延长一下供给他们血液的时间。”
“我看也是。”莱洛轻叹一声,“回去的时候,给你买些益气补血的东西吃吧。”
“行啊。”
放血之后,她的身体不免变得虚弱,而那位赖在她身上不走的恶魔,就赶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啰嗦着,扰乱她的心智。
“他们就像是依靠你而生的蛀虫,迟早要将你的肉吃干血喝尽,最后骨头都不剩。你真要供着他们一世如此吗?”阿菲特的声音不断回响在她耳边。
“我乐意,你管我。”
阿菲特嘿嘿笑了两声,那声音听在她耳中变成了一串的嗡鸣,她头疼欲裂,顿住脚步,停在了城堡的门前,用手抵了抵额角。
“怎么了?”莱洛驻足,担心地扶了扶她的手。
“没事。”伊纱塔丽从莱洛手中提着的口袋里拿出了两颗红枣,慢慢吃着。
日头高照,漫天无云。
她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忽而扯着莱洛一同绕到了城堡后身,到了花圃边缘。
蔷薇依然盛开得很美,纯白无暇。
她俯身蹲下,捧着距离她最近的一朵花,轻轻嗅着芳香。
“你近来一直睡得不安稳,不如摘些花回去,我给你做个香囊,放在你枕边。”莱洛扫视着整片花圃,已经做好准备采摘了。
“别了,花朵离了枝头就注定会枯亡,何必残害这么美好的事物。”
伊纱塔丽目光沉沉,望着这片鲜花盛开之处,眼底无一丝光亮,“有你在我身边,足够我安枕了。”
“我也不能始终在你身边吧……”
“为何不能?”伊纱塔丽仰头看着他,莱洛的脸背着光,一时让她无法看得分明。
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莱洛一顿,撑起了一个笑脸,“我是说,没名没分的,我也不好始终住在你家,睡在你的房间。”
“是这样吗?”伊纱塔丽拄着膝盖站了起来,“那我给你一个名分如何?”
莱洛一怔,便听她接着说道:“你现在还愿意与我成婚吗?”
“我……”他脸上一瞬间的迟疑没有避开伊纱塔丽的眼睛,对方见此,也就只是望着他笑了笑,转过头不再期待他的回复。
“没关系,我随便说说,不必放在心上。就我们现在的立场而言,再也无法将婚约摆到明面上说了。”
她甩手走远,莱洛在原处久久未动,发着呆也不知自己心里作何感想。
他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发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也隐约看到她周身环绕着的丝丝黑气。
黑气逐渐增多,竟成包围之势,快要将伊纱塔丽吞没了。
莱洛心中蓦地升起好大的不安,他疾走几步追了上去,拉住了她的手,紧紧牵住。
就在身边的人,看得见碰的到,当他终于又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一直乱的不行的心绪开始平复。
“你怎么了?”伊纱塔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莱洛摇头,“走吧。”
傍晚,伊纱塔丽和莱洛在自己屋中吃了饭。饭后,她靠着窗边坐,望着外面逐渐深沉的夜色,神态平静。
“哥哥。”她轻声唤着正在整理房间的莱洛,“别收拾了,我叫贝卡给你准备了另一间屋子,在我隔壁,你今晚就在那边休息吧。”
莱洛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地看向她,“这么突然?”
“省得你在我身边夜不能寐,我看着会心疼的。”伊纱塔丽笑了笑,将人支走了。
莱洛一头雾水的去了隔壁的房间,里面的陈设一看便是精心布置过的,和他从前在自家的房间很像,伊纱塔丽费心了。
菲尔斯现在正在城堡的地下,在那片昏暗的空间之中受着身心的折磨。
那里的条件,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王子能否适应的了,他心中有数,毕竟他也在那里待了两日,还被对他有着强大怨念的管家刻意针对了一番。
比起菲尔斯和芙尔娜不得见面,两相担忧,莱洛如今过的日子与菲尔斯天差地别。
但他不能一直这么将日子过下去,这无关他的主观想法……
他可以说是为了监视伊纱塔丽而回到了她身边,他应该尽全力在能够保全她性命的前提下,看顾她不要被恶魔彻底迷了心智。
可是这有多难,他能预料到。
真若是恶魔忽然之间离开了伊纱塔丽的身躯,再继续出去作乱,不断壮大实力的同时,也始终骚扰着伊纱塔丽这个强大的宿主,那到最后该如何是好?
莱洛也很是头疼地拧了拧眉,一张好看的脸上满是愁容。
伊纱塔丽最近越发脾气无常,时常让他看着心中发悸,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青梅竹马。
就今日而言,她处处透露出了古怪,言语之间亦是奇怪。她心中仿佛酝酿着什么大事,这是莱洛凭着多年与她相处的直觉判断出来的。
莱洛左右不得解之时,就听见隔壁屋子中伊纱塔丽猛地喊了一句什么。
“你到底滚不滚出来?”
莱洛一怔,心想她在与谁说话。他心中疑云笼罩,不由披上衣服推门出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伊纱塔丽的屋子中全是噪音,那刺耳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四处窜动,企图冲破房门窗户,逃脱一条生路。
恶魔?
莱洛立即反应过来,伊纱塔丽一定是与恶魔交了手。可为何就在城堡之中,事发这么突然?
他抬手扣门,里面完全没有回应。莱洛想要直接开门,却被早已设立的结界弹开了。
看样子伊纱塔丽早有准备,是要与恶魔做个了断了?
莱洛心生不好的预感,立即发动魔力想要破开结界,他想要站到伊纱塔丽的身边,和她一起面对恶魔这种风险程度不明的敌人。
莱洛的魔力强大,本也算是年轻一辈人中的翘楚,但他此刻竟然丝毫破除不开伊纱塔丽结界的一角。
直到他的动作引来了城堡众人的注意,以奥斯汀为首的人纷纷聚集到了这里,将长廊围堵得水泄不通。
“莱洛,怎么回事?”奥斯汀没有魔力,他被莱洛释放出的魔力压强震慑住,无法太靠前上去,只用手挡着狂吹不止的风,尽力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莱洛额角冒了汗,顾不得回应奥斯汀,只一心想着要助伊纱塔丽一臂之力。
他担心那个人会折在恶魔手上……
屋内,浓重的黑气充满了整间屋子,阿菲特此刻正拼命想要从伊纱塔丽的身体之内离开。
可这个强大的附身之躯这会儿也拼命压制住他,将他牢牢限制在这副人族躯体内。
“伊纱塔丽公主,你要做什么?”阿菲特心觉不妙,不住地尝试挣脱,却摆脱不了对方的压制。
“你不是很有自信的要与我合而为一吗?你不是想寄身于我控制我的心神举动吗?”伊纱塔丽笑了两声,有些张狂也有些疯。
“我成全你,我再也不会驱逐你了,你此生都与我共存吧。”
“你想在你有生之年将我困在你的身上?”阿菲特不敢置信,“你不摆脱我,甚至还想要留我在身?可你此生肉身亡故,我终究会重获自由,你愿意在你生命的全部时刻中始终与我作对吗?”
“我本就是魔力种族,寿命比起普通人族长出不知道多少,现如今托你的福,我阴差阳错得了血族的血液,便更确信自己能活得长久。我必能限制你至少两百年,在这漫长的时日之中,我一定会找寻所有方法,磨灭你的力量,终将你铲除。”
伊纱塔丽冷笑着,发动更强大的魔力,造出了最坚固的封印。
“我的身躯就是你的封印,你再不必惦着能够出去作恶,除非你能杀了我的肉身,或者彻底将我逼疯,再塑造你理想的杀戮机器。”
阿菲特惊讶于此人忽然的坚定选择,他先前那么确信,被众多人背叛过的伊纱塔丽再不可能拼尽全力去守护什么人的安危,更不可能为此赌上自己的性命。
人性本该如此,可伊纱塔丽为何不同?
阿菲特被完全封印之际,他听到了莱洛正疯狂破门的声音。
“原来如此,是因为他……”阿菲特被黑气笼罩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
那个人就是伊纱塔丽心底的一束光,让她下定决心要继续守护这个对她并不公平的世界……
屋内的黑气渐渐全数被伊纱塔丽的身体吸收,这片空间之内恢复了安静。
但此刻在伊纱塔丽的体内,怀揣着强烈不甘情绪的恶魔还在横冲直撞着,想要破开伊纱塔丽对他的封印。
她以身躯做封印,倘若恶魔真的破除而出,伊纱塔丽便会就此身死。
只要她死,与她正邪相对的阿菲特便会受到同样的伤害,他或许是不灭的,但会因此大受创伤,没了现在的攻击之力。
如若阿菲特忌惮此事发生,暂时隐忍了下来,便给了伊纱塔丽时间,让她有机会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寻找能够彻底泯灭恶魔的方式。
怎么算来都是阿菲特吃定了亏。
此刻阿菲特唯一剩下的扭转局面的方式,便是继续蛊惑伊纱塔丽,让她彻底崩溃,自愿加入恶魔的阵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阿菲特平静了下来,积蓄着力量要用在刀刃上。
伊纱塔丽终得喘息,她太累了,浑身很疼,此刻真的没了力气。
房间四周预防恶魔逃脱的结界骤然散去,莱洛在外一刻不停地试图打开这扇门,在这一瞬间他终于闯进了屋。
莱洛惊讶地看着屋内到处都是黑气化作的锋利之刃造成的破坏,好好的一间屋子这会儿已经不成样子了。
怪不得她刚刚不叫自己收拾房间,怕是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收场。
伊纱塔丽闭着眼倒在地上,衣衫头发全都乱了,嘴角有着尚未凝固的鲜血,也不知在和恶魔较量的过程中受了什么伤。
莱洛心中如同被利器狠狠扎了一下,他扑过去,扶起她让她靠在怀里。
他呼唤着伊纱塔丽的名字,希望对方能够睁眼看看他。
“小伊纱,小伊纱!”
“关门,别让他们看笑话。”伊纱塔丽没有睁眼,但总算气若游丝的开口说了话。
门外的奥斯汀带着一群的仆从正在向里张望,莱洛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施法关闭了房门。
奥斯汀忽然被关在了门外,他一愣之后又敲响房门,表示想要看看伊纱塔丽的情况。
莱洛了解这个女孩,他知道伊纱塔丽此刻必定嫌弃那些人聒噪吵闹,于是挥手设下新的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小伊纱……”莱洛抚过了伊纱塔丽凌乱在脸颊周围的头发,她身上没有外在的伤口,想必恶魔是在她的体内造成了伤害。
伊纱塔丽抬眼望着他,她的眼睛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般雪亮,注视着莱洛的神情中也满是柔和,就和从前一样。
“我封印了恶魔。”她轻声说着,眉宇间轻松,全然不提过程之中的艰难与危险。
“我知道……你很了不起。”莱洛环抱着她的手默默收紧。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留在我身边的。”伊纱塔丽抬起手,轻轻贴上莱洛的侧脸,“你别担心,我会控制好他的。”
“我明白,我信你。”莱洛惶惶点头。
“所以你要是不想留在这里了,也不必勉强。”她笑了笑,温声道:“哥哥,你走吧。”
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他们之间流转着的气氛从未如此尴尬过。
“人族与血族之间本就是隔着仇怨的。”伊纱塔丽忽而开口,“我们也注定会变成敌对,是吧,伯爵?”
“……”迪勒亚斯沉着面色不愿作声,良久之后,他极低的说了一句:“其实我是信任你的。”
“信我什么?”
“我相信你可以不被恶魔操控,相信你可以抑制邪念滋生,相信我们不会成为敌对的立场。”
迪勒亚斯诉说着心愿,“我信你有这个能力。”
“真是感谢你如此之高的评价。可惜,我自己不信自己。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现在的情况,我变得越发暴虐,我的确受到了恶魔的影响。”
迪勒亚斯沉默片刻,“我会帮你的,会设法为你清心,让你做回从前的自己。”
“可是恶魔附身于我,我奈何不了他。”伊纱塔丽皱眉,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在她的心底,但她没有把握,也不晓得后果。
“在我离开这个世间后,我身上的力量何去何从,这一点无人知晓。恶魔此后依然行踪不定,你们又有谁能够保证可以彻底肃清这些存在诡异的家伙呢?”
迪勒亚斯烦躁地挠了挠头。
“算了,我自己想一想吧。”她笑笑。
伊纱塔丽回到城堡大门口,回身与迪勒亚斯告别。
对方注视着自己,视线一转不转,她能感觉到,但没有回头。
进门之后,一向熟悉的灯火通明此刻却让她心生不适。
她闭了闭眼,伸手遮挡过分明亮的光线,心底一片死寂。
仆从见到她,纷纷迎了上来,围绕着她嘘寒问暖,询问她不见了的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
伊纱塔丽头疼,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只有阿莫留了下来,恭敬地问伊纱塔丽,该准备什么吃食给她送到房里去。
“我不是很有胃口。”她揉了揉眉心,“莱洛晚上吃了什么?”
“只喝了一杯咖啡。”
“你们又不管他的一日三餐吗?”伊纱塔丽凉凉瞥向他。
阿莫立即摇头,“莱洛殿下也表示没有胃口,只叫了一杯咖啡,请人送到了公主的房间。”
“那就煮些面吧,两份,一会儿给我送来。”伊纱塔丽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推开门时,屋内没有亮灯,莱洛正站在窗边,呆呆地仰头看着逐渐皎洁的月色。
听到门锁一动,他悠然转动了头,回望着伊纱塔丽淡淡一笑,“回来了。”
“嗯。”
“辛苦了。”莱洛为她拉开了桌边的椅子。
“你知道我去做什么了吗?”伊纱塔丽坐到他手扶着的椅子上,脱力靠向了椅背。
“的确不知,但见你面露疲倦,想来一定是累到了。”
她不再多言,莱洛便伸手为她捏了捏肩颈,就像是从前他们一起练习魔法累了时,互相为对方放松那样。
“我还真怕你突然用力掐死我。”伊纱塔丽淡淡道。
莱洛手上的动作一滞,“别说这种话。”
阿莫的面煮得很快,没多一会儿,贝卡就把食物端了进来,摆放到了伊纱塔丽面前的桌子上。
贝卡很有眼色地及时退了出去,留屋内二人一个相对自在的空间。
“你坐。”伊纱塔丽示意莱洛坐到她对面去,“听说你晚上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咖啡,这样可不行啊,对肠胃不好。陪我吃点东西吧,暖暖胃。”
莱洛依言坐下,默默用起了迟一些的正经晚餐。
他憋了很久,还是直接询问了伊纱塔丽之前去了哪里,令他意外的是,对方也直接告知与他了。
听过恶魔沼泽发生的事情,莱洛十分意外,他从前心中隐隐约约的猜测成了真,这是他最不想要看到的。
恶魔附身,共生共存,无解。
他看出伊纱塔丽的烦躁不安,越是这样的情绪,越会给恶魔留下可乘之机,这些莱洛都明白,可是他无计可施。
“我心里不平衡很久了。”伊纱塔丽自顾自的说起,就像是与莱洛闲话抱怨。
“打从联盟军的事情发生后,我没有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说给我的一句辛苦。”
莱洛微微一怔,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怨怪这座王城之中的人,他们沉浸在自己的苦痛之中,却没有人对伊纱塔丽的拼命表示出该有的谢意,就像是她先前与血族大肆作战,获得胜利之后那样。
“他们毕竟是普通的血肉之躯,只能顾得上为自己逝去的家人宗族伤心。”莱洛劝道。
“可我又何尝不是血肉之躯?”伊纱塔丽轻笑,摇了摇头。
“他们心里定然是感谢你的。”
“说不准他们视我为灾难的根源。”伊纱塔丽吃过几口面,还是没有食欲,便放下了碗筷。
“抱歉啊,在你面前说起这些,让你如何回忆你家中的情况呢?”
莱洛埋头吃面不多言。
屋内的寂静挥之不去,气氛,古怪,不定,难以捉摸。
夜深之后,伊纱塔丽洗漱一番,脱了有着繁复花纹的裙子,换上柔软的睡衣,从洗手间中走出,躺到了宽敞的床铺上。
莱洛在床角站了半晌,直到伊纱塔丽拍了拍身旁空着的好大一片位置,叫他过去。
莱洛靠在床头,只占据了床的边沿,与伊纱塔丽之间隔出的位置差不多还能再躺一个人。
伊纱塔丽瞥了他一眼,也不愿说什么,翻个身直接准备睡觉。
比起应对现世之中混乱无稽的大小事宜,她更希望能拥有一个平和安定的梦境,在其中得到一丝久违的宽慰。
可惜,连这一点也没能遂了她的意。
她的梦境之中出现无数无形的黑色气团,只顾着围绕她,发出刺耳的嘶吼声,将她包围在中间,打也打不散。
她知道那是恶魔,在梦境中便猜到这是阿菲特在搞鬼,故意扰乱她的心神,削弱她的意志。
经年累月下去,她迟早要被这些家伙逼疯,到时候自然成了恶魔操控的傀儡,听凭摆弄。
可是它们到底小瞧了她……
伊纱塔丽惊醒之时,额头满是冷汗。她伸手擦了擦,长出了一口气。
想用这种方式对付她,但愿恶魔的耐心能够维持个几十年,短期之内,她不太可能被操控。
毕竟她的身边亲人还在,臣民依赖她的血液供养,那些人需要她。
而某种意义上同样十分重要的人,现在就在她的枕边。
伊纱塔丽看着睡梦之中明显比她平静太多的少年,嫉妒的戳了戳他的脸颊。
对方无意识地躲了躲,轻轻蹙眉又舒展开来。
她笑了笑,不再吵莱洛。能睡得安稳,那是福气。
伊纱塔丽闭了眼,向着身旁人靠近了一些,头轻轻抵着莱洛的肩膀,可以清晰听到莱洛平稳的呼吸声,让她安心。
后半夜的某一刻,她终于在平静的基调下再次进入了梦乡,一觉到天亮。
莱洛醒的比她早一些,睁眼之前便感受到了身旁之人软软的头发贴近自己的脸庞。
他没有动,只默默睁开了眼,看了看身边之人过于熟悉的面容。
一定没睡好吧……看着她乌青的眼下,莱洛轻叹了一口气。
如此轻飘飘的声音便惊动了身旁浅眠的姑娘,她倏地张开了眼,眸中闪过犀利冷冽的光。
她与莱洛对上了视线,看到了少年眼中的惊讶,却也没有说什么,只干脆合目,向他的怀中靠了靠,试图再找一找困意,睡一个回笼觉。
可惜,失败了。
莱洛没有拒绝这亲近的举动,他甚至张开怀抱,将人往身边揽了揽,收紧了手臂。
“我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伊纱塔丽的嗓音还有些喑哑,她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对莱洛抱怨着,哪怕对方也给不了自己什么帮助。
“看来,有机会的时候,我应该去找迪勒亚斯再求一些他的催眠药物。”
莱洛问:“你和血族算得上是盟友吗?”
“算不上。”
“是吗……”
伊纱塔丽看了他一眼,“你希望我们成为盟友?”
莱洛轻轻摇头,不做表态。
她在莱洛身边赖了一会儿的床,当厚重的窗帘都遮挡不住日光照进屋内时,她一翻身坐了起来,洗漱打扮,准备去和家人一起吃早饭。
莱洛不急,他不准备和罗纳德一家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餐,他很摆得清自己现在的位置,只照例等着阿莫将饭菜送到房间中。
餐桌上没有一人说话,阿莫低着头将餐盘摆到王室成员面前,然后逃命似的远离了这处地方。
罗纳德没有先动筷子,按照规矩,作为小辈的伊纱塔丽也应该候着。
只不过,她现在不想守这个规矩了。
芙尔娜和奥斯汀面面相觑,看着伊纱塔丽自顾自的吃起了早餐。
他们瞄着罗纳德的表情,父亲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
伊纱塔丽一言不发,迅速吃完了饭,知会一声便离了餐桌,转身回屋去了。
她走了,餐桌上笼罩的无形压力便散去了。芙尔娜微微松了口气,奥斯汀也扶额叹气。
“对你们妹妹态度好点。”罗纳德紧着眉头说:“别刺激她,就让她保持现在这个状态就好。”
“父亲,看您这话说的,我们谁敢去招惹她……”奥斯汀笑得很勉强,开始扒拉餐盘中的食物。
“说得也是。”罗纳德按了按太阳穴,脸上无奈之色越发明显。
莱洛的早餐更简单一些,面包牛奶便是一顿。伊纱塔丽回到房间时,莱洛也刚刚放下盛放温热牛奶的杯子。
“他们就拿这些对付你啊?”她看着莱洛空了的餐盘,那上面还有一些面包的碎屑。
“早餐的正常标准而已。”莱洛笑了笑,并不在意。
“能吃饱吗哥哥?”
“当然。”莱洛起身走到她面前,“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我没吃饱。”伊纱塔丽耸了耸肩,“我现在在这座城堡之中,好像一个外人。大家看我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随时可能发疯的疯子,那么忌惮,那么疏离。”
莱洛神色一动,伊纱塔丽的神情那么哀伤,虽然她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得那么清晰。
可他们相熟多年,他到底是能体察面前之人的细微变化。
她在难过。
“我能出门吗?”莱洛笑着问道。
“为什么不能?”伊纱塔丽奇怪地反问道。
“怕你不放心。”莱洛得了她的允准,回头从窗户望了望外面的天空,今日天气不错。
于是他反身牵过伊纱塔丽的手,大摇大摆走出了城堡。
“去哪里?”伊纱塔丽由他牵着,一直走到王城热闹的集市中去。
莱洛的出现引起了王城臣民的纷纷侧目,百姓议论纷纷,奇怪这人怎么又出现在公主的身边了。
“你不是没有吃饱吗?我们去从前吃惯了的早餐铺子,再开顿小灶吧。”莱洛的脸上扬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吃惯了的早餐铺子,是集市东边那家有着全王城最新鲜牛乳的店,他家的老板擅长用牛乳制作甜食,甜而不腻,挺适合早饭时吃的。
莱洛拉着她走到那家店铺门口,店里人满为患,但见到伊纱塔丽等在门边,里面的人非常有眼色的纷纷起身为她让座。
这群人经过莱洛身边时,表情都表现得十分古怪,却也碍于公主在现场,他们不敢多言。
而莱洛现在对这些灼热的视线也不太在意。
“走。”店内空出了位置,莱洛便拉着人坐到靠着窗边的位置,叫了两份牛乳甜点。
老板上菜极快,也没有收伊纱塔丽的钱,他说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是喝下了公主血液的人,意外得了公主的部分力量,现如今比起普通的人类要强壮太多,他们感恩公主的赐福。
赐福?
听着这个字眼,伊纱塔丽淡淡一笑,原来还有人将她那被忌惮算计着的力量视为福气啊……
莱洛留意到她神情转暖,便也浅浅笑着,将甜点洒上了牛奶,放到伊纱塔丽面前。
“尝尝,跟以前的味道是否一样。”
她依言尝了一口,朝着满脸期待的店主点了点头,“味道比起从前更好了。”
“那一定是因为有公主庇佑吧。”店家得了公主的夸赞,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莱洛看着她心情恢复得不错,便单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望着她加餐,在她面前的盘子空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将自己的那份推给了她。
“别总担心我能不能吃饱了,我一个大活人,还能饿死不成?”
“也是。”伊纱塔丽没有和他客气,小口小口一直将点心吃光。
“倒是你,最近食欲不振,这么下去身体怎么能受得住?”
伊纱塔丽顿了顿,无奈一笑。
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忽而起了喧闹。方才还正常作息劳动着的人们,一时间变得十分暴动起来。
伊纱塔丽第一时间留意到了外面的异样,她注意到那群人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快速生长出了妖冶的血纹,纹路蔓延极快,看着过分吓人。
“小伊纱。”莱洛与她对了对眼神,二人立即行动起来。
伊纱塔丽想叫店家找两只大一点的碗来,却见店家和店家的儿子此刻也犯了病,浑身异状明显,已经顾不上听公主的吩咐了。
没办法,她只能自己冲进后厨,找了许多大的容器,捧到了外边的餐桌上。
莱洛:“小伊纱,你要放血给他们吗?”
“嗯,一会儿还要请你帮忙将血分给外面那些人。”
伊纱塔丽说着,指尖显露出一丝凌厉的光芒,她熟练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血快速放到容器之中,一碗接着一碗,然后由莱洛分发给她的臣民。
那些人,她的臣民们对她血液的依赖越发强了,对血量的需求也越发大了……
就照这个情势下去,怕是她早晚要应了迪勒亚斯说过的话,血尽而亡。
如果她死了,她的臣民该怎么办?强行藏身于她身躯之内的恶魔又该怎么办?
她不能死……
莱洛急匆匆地穿梭在王城之内,将含着充盈魔力的血液分发给已经处在疯狂之中的人们。
她的血就像是拯救濒死之人的良药,那些人服下之后,身上诡异的血纹便立即消散而去,恢复正常。
他们感恩公主赐血的声音回荡在王城之内,久久不歇。
伊纱塔丽没有露面,只接受了此刻与她同处一室的店主的当面致谢。
莱洛擦着额头的汗水,望着城内一番骚动过后再次恢复平静,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回到伊纱塔丽身边,与她相视一笑。
“辛苦了哥哥。”她说。
莱洛摇了摇头,他看到伊纱塔丽的手腕还在渗着血,便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手帕,执过她的手草草包扎了一下。
“疼吗?”
“有点。”伊纱塔丽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腕摆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至少得延长一下供给他们血液的时间。”
“我看也是。”莱洛轻叹一声,“回去的时候,给你买些益气补血的东西吃吧。”
“行啊。”
放血之后,她的身体不免变得虚弱,而那位赖在她身上不走的恶魔,就赶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啰嗦着,扰乱她的心智。
“他们就像是依靠你而生的蛀虫,迟早要将你的肉吃干血喝尽,最后骨头都不剩。你真要供着他们一世如此吗?”阿菲特的声音不断回响在她耳边。
“我乐意,你管我。”
阿菲特嘿嘿笑了两声,那声音听在她耳中变成了一串的嗡鸣,她头疼欲裂,顿住脚步,停在了城堡的门前,用手抵了抵额角。
“怎么了?”莱洛驻足,担心地扶了扶她的手。
“没事。”伊纱塔丽从莱洛手中提着的口袋里拿出了两颗红枣,慢慢吃着。
日头高照,漫天无云。
她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忽而扯着莱洛一同绕到了城堡后身,到了花圃边缘。
蔷薇依然盛开得很美,纯白无暇。
她俯身蹲下,捧着距离她最近的一朵花,轻轻嗅着芳香。
“你近来一直睡得不安稳,不如摘些花回去,我给你做个香囊,放在你枕边。”莱洛扫视着整片花圃,已经做好准备采摘了。
“别了,花朵离了枝头就注定会枯亡,何必残害这么美好的事物。”
伊纱塔丽目光沉沉,望着这片鲜花盛开之处,眼底无一丝光亮,“有你在我身边,足够我安枕了。”
“我也不能始终在你身边吧……”
“为何不能?”伊纱塔丽仰头看着他,莱洛的脸背着光,一时让她无法看得分明。
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莱洛一顿,撑起了一个笑脸,“我是说,没名没分的,我也不好始终住在你家,睡在你的房间。”
“是这样吗?”伊纱塔丽拄着膝盖站了起来,“那我给你一个名分如何?”
莱洛一怔,便听她接着说道:“你现在还愿意与我成婚吗?”
“我……”他脸上一瞬间的迟疑没有避开伊纱塔丽的眼睛,对方见此,也就只是望着他笑了笑,转过头不再期待他的回复。
“没关系,我随便说说,不必放在心上。就我们现在的立场而言,再也无法将婚约摆到明面上说了。”
她甩手走远,莱洛在原处久久未动,发着呆也不知自己心里作何感想。
他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发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也隐约看到她周身环绕着的丝丝黑气。
黑气逐渐增多,竟成包围之势,快要将伊纱塔丽吞没了。
莱洛心中蓦地升起好大的不安,他疾走几步追了上去,拉住了她的手,紧紧牵住。
就在身边的人,看得见碰的到,当他终于又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一直乱的不行的心绪开始平复。
“你怎么了?”伊纱塔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莱洛摇头,“走吧。”
傍晚,伊纱塔丽和莱洛在自己屋中吃了饭。饭后,她靠着窗边坐,望着外面逐渐深沉的夜色,神态平静。
“哥哥。”她轻声唤着正在整理房间的莱洛,“别收拾了,我叫贝卡给你准备了另一间屋子,在我隔壁,你今晚就在那边休息吧。”
莱洛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地看向她,“这么突然?”
“省得你在我身边夜不能寐,我看着会心疼的。”伊纱塔丽笑了笑,将人支走了。
莱洛一头雾水的去了隔壁的房间,里面的陈设一看便是精心布置过的,和他从前在自家的房间很像,伊纱塔丽费心了。
菲尔斯现在正在城堡的地下,在那片昏暗的空间之中受着身心的折磨。
那里的条件,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王子能否适应的了,他心中有数,毕竟他也在那里待了两日,还被对他有着强大怨念的管家刻意针对了一番。
比起菲尔斯和芙尔娜不得见面,两相担忧,莱洛如今过的日子与菲尔斯天差地别。
但他不能一直这么将日子过下去,这无关他的主观想法……
他可以说是为了监视伊纱塔丽而回到了她身边,他应该尽全力在能够保全她性命的前提下,看顾她不要被恶魔彻底迷了心智。
可是这有多难,他能预料到。
真若是恶魔忽然之间离开了伊纱塔丽的身躯,再继续出去作乱,不断壮大实力的同时,也始终骚扰着伊纱塔丽这个强大的宿主,那到最后该如何是好?
莱洛也很是头疼地拧了拧眉,一张好看的脸上满是愁容。
伊纱塔丽最近越发脾气无常,时常让他看着心中发悸,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青梅竹马。
就今日而言,她处处透露出了古怪,言语之间亦是奇怪。她心中仿佛酝酿着什么大事,这是莱洛凭着多年与她相处的直觉判断出来的。
莱洛左右不得解之时,就听见隔壁屋子中伊纱塔丽猛地喊了一句什么。
“你到底滚不滚出来?”
莱洛一怔,心想她在与谁说话。他心中疑云笼罩,不由披上衣服推门出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伊纱塔丽的屋子中全是噪音,那刺耳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四处窜动,企图冲破房门窗户,逃脱一条生路。
恶魔?
莱洛立即反应过来,伊纱塔丽一定是与恶魔交了手。可为何就在城堡之中,事发这么突然?
他抬手扣门,里面完全没有回应。莱洛想要直接开门,却被早已设立的结界弹开了。
看样子伊纱塔丽早有准备,是要与恶魔做个了断了?
莱洛心生不好的预感,立即发动魔力想要破开结界,他想要站到伊纱塔丽的身边,和她一起面对恶魔这种风险程度不明的敌人。
莱洛的魔力强大,本也算是年轻一辈人中的翘楚,但他此刻竟然丝毫破除不开伊纱塔丽结界的一角。
直到他的动作引来了城堡众人的注意,以奥斯汀为首的人纷纷聚集到了这里,将长廊围堵得水泄不通。
“莱洛,怎么回事?”奥斯汀没有魔力,他被莱洛释放出的魔力压强震慑住,无法太靠前上去,只用手挡着狂吹不止的风,尽力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莱洛额角冒了汗,顾不得回应奥斯汀,只一心想着要助伊纱塔丽一臂之力。
他担心那个人会折在恶魔手上……
屋内,浓重的黑气充满了整间屋子,阿菲特此刻正拼命想要从伊纱塔丽的身体之内离开。
可这个强大的附身之躯这会儿也拼命压制住他,将他牢牢限制在这副人族躯体内。
“伊纱塔丽公主,你要做什么?”阿菲特心觉不妙,不住地尝试挣脱,却摆脱不了对方的压制。
“你不是很有自信的要与我合而为一吗?你不是想寄身于我控制我的心神举动吗?”伊纱塔丽笑了两声,有些张狂也有些疯。
“我成全你,我再也不会驱逐你了,你此生都与我共存吧。”
“你想在你有生之年将我困在你的身上?”阿菲特不敢置信,“你不摆脱我,甚至还想要留我在身?可你此生肉身亡故,我终究会重获自由,你愿意在你生命的全部时刻中始终与我作对吗?”
“我本就是魔力种族,寿命比起普通人族长出不知道多少,现如今托你的福,我阴差阳错得了血族的血液,便更确信自己能活得长久。我必能限制你至少两百年,在这漫长的时日之中,我一定会找寻所有方法,磨灭你的力量,终将你铲除。”
伊纱塔丽冷笑着,发动更强大的魔力,造出了最坚固的封印。
“我的身躯就是你的封印,你再不必惦着能够出去作恶,除非你能杀了我的肉身,或者彻底将我逼疯,再塑造你理想的杀戮机器。”
阿菲特惊讶于此人忽然的坚定选择,他先前那么确信,被众多人背叛过的伊纱塔丽再不可能拼尽全力去守护什么人的安危,更不可能为此赌上自己的性命。
人性本该如此,可伊纱塔丽为何不同?
阿菲特被完全封印之际,他听到了莱洛正疯狂破门的声音。
“原来如此,是因为他……”阿菲特被黑气笼罩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
那个人就是伊纱塔丽心底的一束光,让她下定决心要继续守护这个对她并不公平的世界……
屋内的黑气渐渐全数被伊纱塔丽的身体吸收,这片空间之内恢复了安静。
但此刻在伊纱塔丽的体内,怀揣着强烈不甘情绪的恶魔还在横冲直撞着,想要破开伊纱塔丽对他的封印。
她以身躯做封印,倘若恶魔真的破除而出,伊纱塔丽便会就此身死。
只要她死,与她正邪相对的阿菲特便会受到同样的伤害,他或许是不灭的,但会因此大受创伤,没了现在的攻击之力。
如若阿菲特忌惮此事发生,暂时隐忍了下来,便给了伊纱塔丽时间,让她有机会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寻找能够彻底泯灭恶魔的方式。
怎么算来都是阿菲特吃定了亏。
此刻阿菲特唯一剩下的扭转局面的方式,便是继续蛊惑伊纱塔丽,让她彻底崩溃,自愿加入恶魔的阵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阿菲特平静了下来,积蓄着力量要用在刀刃上。
伊纱塔丽终得喘息,她太累了,浑身很疼,此刻真的没了力气。
房间四周预防恶魔逃脱的结界骤然散去,莱洛在外一刻不停地试图打开这扇门,在这一瞬间他终于闯进了屋。
莱洛惊讶地看着屋内到处都是黑气化作的锋利之刃造成的破坏,好好的一间屋子这会儿已经不成样子了。
怪不得她刚刚不叫自己收拾房间,怕是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收场。
伊纱塔丽闭着眼倒在地上,衣衫头发全都乱了,嘴角有着尚未凝固的鲜血,也不知在和恶魔较量的过程中受了什么伤。
莱洛心中如同被利器狠狠扎了一下,他扑过去,扶起她让她靠在怀里。
他呼唤着伊纱塔丽的名字,希望对方能够睁眼看看他。
“小伊纱,小伊纱!”
“关门,别让他们看笑话。”伊纱塔丽没有睁眼,但总算气若游丝的开口说了话。
门外的奥斯汀带着一群的仆从正在向里张望,莱洛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施法关闭了房门。
奥斯汀忽然被关在了门外,他一愣之后又敲响房门,表示想要看看伊纱塔丽的情况。
莱洛了解这个女孩,他知道伊纱塔丽此刻必定嫌弃那些人聒噪吵闹,于是挥手设下新的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小伊纱……”莱洛抚过了伊纱塔丽凌乱在脸颊周围的头发,她身上没有外在的伤口,想必恶魔是在她的体内造成了伤害。
伊纱塔丽抬眼望着他,她的眼睛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般雪亮,注视着莱洛的神情中也满是柔和,就和从前一样。
“我封印了恶魔。”她轻声说着,眉宇间轻松,全然不提过程之中的艰难与危险。
“我知道……你很了不起。”莱洛环抱着她的手默默收紧。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留在我身边的。”伊纱塔丽抬起手,轻轻贴上莱洛的侧脸,“你别担心,我会控制好他的。”
“我明白,我信你。”莱洛惶惶点头。
“所以你要是不想留在这里了,也不必勉强。”她笑了笑,温声道:“哥哥,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