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凝!”

    夏晴舞一声一声的唤着,将她的意识拉回现实。

    杨玉凝忽然意识到,眼前出现的身影不是幻觉。

    夏晴舞来了。

    她蓦地笑了起来,笑意出现在那张不复往日明媚的脸孔上,显得那么突兀。

    你不该来的……你来,就等于是真的背叛了赤瑾,你会被追杀的……

    夏晴舞借着地牢中昏暗的光线查看她的伤势。烫伤,鞭伤,刺伤……入目是无尽的伤痕,有的还在渗血,有的已经开始结痂。

    她转眼又发觉杨玉凝身上许多的骨头都断节错位,有的骨节像是利刃一般扎在她的皮肉下,不知道该有多疼。

    “对不起,我来晚了。”夏晴舞的眼眶一下就红了,想将人扶起来,却一时不知道该碰她哪里,杨玉凝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

    “白绯曾经想要打通一条直通赤瑾地牢的密道,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夏晴舞忍着心疼,给她复位错位的骨头。

    骨头断了,立刻复原是不可能的,现下条件也不允许夏晴舞仔细操作,但至少让骨头别再长歪了。

    “我自知吴尚峰不可能放过你,更不指望总部之中有谁会为你平反……我逃离了总部,去挖掘先前坍塌废弃的那处白绯分部,将密道清理出来,又打通到此间地牢。我们可以顺着白绯的密道离开。”

    杨玉凝默默听着,忍着嗓子干疼,问她:“你是怎么知道关押我的具体位置的?”

    夏晴舞顿住,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面对杨玉凝的疑惑,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

    “孟静彤找过我。”

    杨玉凝愣了愣,“是吗……”

    孟静彤,那个复杂又矛盾的人,她出卖了杨玉凝,却又不想真的置她于死地。

    见到了她要死不活时的模样,孟静彤的恐惧发自肺腑,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那么害怕杨玉凝死在她面前。

    刚才爆破通入地牢的入口时,声势太大,夏晴舞爬上来就听见远处守卫在呼叫帮手,准备前来探查究竟。

    事不宜迟,再慢一步她们怕是走不掉了。

    夏晴舞将杨玉凝放到背上,纵身跃下了深坑,在漆黑一片还烟尘弥漫的通道中一路狂奔。

    杨玉凝一直不住地呛咳着,时而咳出一口血来,染红了夏晴舞的肩膀。

    “坚持一下,玉凝!”感受到背上之人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夏晴舞再没有什么时候是比现在更害怕的。

    身后追击的声势浩大,夏晴舞硬着头皮,头也不回只顾向前狂奔,在狭窄的地道之中穿梭身形,终于回到了那处向上攀爬的绳梯处。

    她几步攀上去,月光宁静的照耀在整片大陆上,也洒在了许久未曾见光的杨玉凝身上。

    杨玉凝掀开眼帘,费力地望向了天边那轮孤寒的月,眼底渐渐有了一抹光。

    逃出来了……可是,她们又能去哪里呢?

    赤瑾在东大陆上势力范围重大,她们去哪里才能避开追杀?

    杨玉凝闭了眼,伏在夏晴舞背上,听着通道中传来追击的脚步声。

    夏晴舞叹了口气,将她放下来挡在背后,自己拿着枪转身,直面冲上来的同僚,不……是敌人。

    敌人冒头上来一个,她就开一枪,却架不住敌人太多,冒上来的速度太快,她被包围了。

    杨玉凝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神飘忽地看着渐渐向夏晴舞靠近的人们,那群家伙剑拔驽张的,想要从各个角度展开偷袭。

    她合眼苦笑了一下。

    夏晴舞还在拼了命的与敌人争夺生存的希望,杨玉凝眼前一阵一阵的黑雾闪过,她拿手腕支了一下地面,腕上随即传来一阵刺痛,她咬牙忍了忍,手抚过了颈上冷冰冰的魔力抑制器。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咬了一下舌尖,瞬间调动起被抑制器限制住的魔力,发起一股狠劲,冲破了抑制器的束缚。

    抑制器碎成了粉末,杨玉凝没忍住又吐了一口血。但是,还真别说,瘀血吐出来之后,体内魔力也重新开始运转在四肢百骸,她一时间精神好了不少。

    杨玉凝召唤银翼,给枪蓄上了魔力弹,抬手颤巍巍地瞄准已经威胁到夏晴舞安危的人。

    夏晴舞很意外听到了那道枪声,她惊异无比地回头看向杨玉凝,那人握枪的手都是抖的,枪口却迟迟没有转移方向。

    玉凝……

    如今杨玉凝身负重伤,只靠她们两人,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源源不断包围于此的赤瑾众人的。

    夏晴舞此刻的心情倒并非是害怕,她也顾不上害怕。只是,她们此番若是突围失败,两人都将再无生还的可能。

    正当她心头闪过担忧的念头时,包围她们的圈子被从一侧猛地撕开一道口子。

    夏晴舞愣了一下,朝着那个方向看去,这种时候究竟是哪路人会来援手?

    杨玉凝同样顺着声源望过去,她眯起眼睛辨认来者,反应过来后略感意外。

    是陈奕皓。

    “学长……”

    不仅陈奕皓一人,紧跟着他闯入包围圈的,也是杨玉凝的老熟人,上一任赤瑾行动队的队长,陈平。

    陈奕皓直奔她而来,俯身询问杨玉凝的情况,可她却已经没力气与陈奕皓多言,只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表示暂且死不了。

    “玉凝,我得到消息,说赤瑾内部出了问题,吴会长想要逼死你……”陈奕皓皱眉,瞧着杨玉凝如今这副模样,心跟着狠狠绞了一下。

    杨玉凝很想问他是从谁那儿得到的消息,他现在又在为谁卖命效忠?

    但她喉咙太疼,说话费劲,最终也就放弃了在这个节骨眼上问问题。

    陈平表情复杂地打量了她片刻,“别误会,他是想来救你,但我来此只是向赤瑾那帮杂种表明,我还好好活着,吴尚峰的算计落空了。替我自己出气的同时,顺便替你搏一条生路罢了。”

    杨玉凝轻轻笑了笑,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想,有些问题大抵不必再问了,陈平能和陈奕皓出现在一处,以他们从前的身份和地位,能够同时跻身的便只有东羲联盟。

    东羲是个崇尚和平与平等的联盟,在东西两片大陆上也算是独树一帜,从未主动掀起什么风波。陈奕皓能够加入这样的一个组织,挺好的。

    至于陈平,他被赤瑾追杀了这么久,在不想背叛东大陆的前提下,加入东羲是他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没想到陈平反击赤瑾的第一步,竟然是从出手救她开始的。

    陈奕皓将一张时空穿梭符塞到杨玉凝手中,他直步走向了夏晴舞,将她也扯到了身后。

    “带玉凝走,这里交给我们。”

    夏晴舞犹豫了一瞬,但看到杨玉凝已经将魔力注入了时空穿梭符,几乎耗尽残余的力量才启动了符咒,召唤出了时空门。

    她不能浪费杨玉凝的魔力,她也必须尽快带着杨玉凝离开,找地方治她的伤。

    有了这张穿梭符,她们逃命肯定是没有问题了。但现在还有最大的一个问题,她该带杨玉凝去哪儿?

    夏晴舞走到杨玉凝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踏入了时空门中。她回头望了一眼被包围在赤瑾众人之间的两个救兵,心里浮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东羲联盟。

    可东羲位置偏远,地处北境,她们无法通过一张传送符就直接抵达,而且杨玉凝的情况……

    夏晴舞扶抱着她,清楚感知到她情况急剧恶化,只怕撑不到去东羲求救了。

    就近的话,倒还真有一个合适的地点。

    夏晴舞揽着杨玉凝瘦弱的肩膀,看着她昏昏沉沉几乎断了意识,心下一横,将传送符的终点设置到距离此处不太远的扶摇驻东大陆新据点。

    当夏晴舞带人出现在近海地域的扶摇新据点外,扶摇看守大门之人敏锐察觉到她们的到来,通知了叶云肖。

    叶云肖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一看,半月不见的杨玉凝一身鲜血淋漓,意识不清,几乎濒死。

    他拧眉暗叹,吴尚峰当真狠心,还不如直接杀了她给她个痛快。

    “夏小姐,你来此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夏晴舞把心一横,揽紧了杨玉凝越发冰冷的身体,仰头看向他道:“叶会长,求您救玉凝,她真的快要死了。”

    叶云肖走近了几步,俯身探了探杨玉凝的气息,又盯着夏晴舞道:“你是想要投靠扶摇吗?”

    夏晴舞迎着他的目光,还是点了头,“只要您能救下她,我们便投靠扶摇,此后尽心效忠扶摇协会……”

    “你为了救她而做出这种选择,但你问过她的意思吗?”叶云肖轻叹一声,目光复杂的看着夏晴舞。

    “之前她为了救你,不顾我的阻拦,明知前方是死路,也一定要回去那个地狱,经受了一番死劫……现在你就能保证她愿意归顺扶摇吗?”

    夏晴舞迟疑了,一时答不上他的问题。

    她自认为自己是了解杨玉凝的,她明白这人哪怕是被赤瑾背叛了,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一报还一报地背叛了东大陆。

    所以在被审讯科往死里为难的时候,她拼着不要这条性命,也不写下承认自己是叛徒的罪己书。

    杨玉凝是不会同意加入这个入侵东大陆的扶摇协会的。

    可是……她看着怀中几无气息的人,没法想太多,她现在只想保住杨玉凝的性命。哪怕杨玉凝好转之后,知道她做主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会怪她……

    那也得杨玉凝先活下来再说。

    “叶会长,只要您救她,我发誓,至少我此后一定会真心实意地为赤瑾效忠,我……”

    “夏小姐,有件事情你得搞清楚,我千方百计想要挖的人,从来都是杨队长啊。”

    夏晴舞猛地一怔,神情剧变,她动了动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恰在这时,杨玉凝的身体突然颤了颤,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头一歪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这一下把夏晴舞和叶云肖都吓了一跳,夏晴舞面容失色,恳求地看向了叶云肖。

    不过她这副恳求的表情落在叶云肖眼中,更像是要与他搏命了似的。

    算了……叶云肖闭了闭眼,松口道:“扶摇协会欢迎一切志同道合的人加入。”

    他从夏晴舞怀里接过了杨玉凝,抱起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她现在轻的离谱。

    才十八日过去,她就差瘦成皮包骨了,赤瑾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叶云肖大步走进新改建的办公大楼内,将杨玉凝带进了医疗室。

    “说来也巧,为了适应扶摇在东大陆上的新布局,我前两日刚刚将西大陆总部之中最优秀的医生叫来了这边。”

    叶云肖把杨玉凝平放到病床上,对身后跟来的手下道:“把祭歌叫来。”

    被好不容易找到的扶摇医生终于现身,穿着白大褂一脸冷漠的女人走进来,向叶云肖点了一下头,便走到病床边,扒拉开完全失了冷静的夏晴舞。

    “都出去。”

    “我不走。”夏晴舞失神却坚定地说道:“我要守着她。”

    她盯着祭歌,眼中全是不信任,“我怕你把她治死了。”

    祭歌冷哼了一声,也不再强求。她给杨玉凝检查身体,把没来得及接回去的断骨接上,又用几大盆的疗愈水清洗她感染了的伤口,再涂上药膏。

    完成这些,她擦了把汗,不可置信道:“你朋友真是个狠角色,这都没死。”

    “不是朋友……”夏晴舞此刻的脸色并不比杨玉凝好看到哪里去,“她是我妹妹……”

    “是妹妹啊。”祭歌点了点头,“那么这位姐姐,知道你妹妹为什么会频繁吐血吗?”

    夏晴舞茫然地摇头。

    祭歌掰开杨玉凝的嘴,拿灯照着她的喉咙,看到了被腐蚀的痕迹。

    “是不是你们审讯科的人做的,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她服过蚀骨水,那是一种能腐蚀骨骼血肉的毒药。”

    夏晴舞浑身僵硬,说起蚀骨水,她自然而然地会联想到,那是从前在培训学校时接触到的毒药之一。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几乎瞬间怀疑,是不是去探望过杨玉凝的孟静彤做了这件事。

    祭歌把杨玉凝上半身扶起来,端着一大碗的疗愈水想给她灌下去。

    可惜杨玉凝的吞咽能力明显不济,她只喝了两口,便无意识地呛咳着,极容易窒息,无论祭歌怎么喂都喂不下去。

    祭歌无奈,决定不费这个事了,直接改成输液吧,反正这人高烧着,还肺部感染,骨血里都渗着毒,怎么都是要吊水的。

    忙活了大半夜,祭歌累的擦汗,看着病床上依然呼吸微弱的人,又看向眼睛熬得通红、神形憔悴的夏晴舞,好言安慰了两句。

    “你去休息一下吧,我很担心按倒葫芦起了瓢,把她的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之后,还得负责抢你的。”

    夏晴舞执拗地摇了摇头。

    祭歌叹气,差点没忍住翻白眼,“你刚才可都看清楚了吗?我不是什么庸医,我是扶摇最出色的医生。我跟你保证,能保住她的命,行不行?”

    夏晴舞默默不语。

    “你在这里很影响我看病的心情,我失手把人治死了的话,你负责吗?”祭歌使出杀手锏,双手往白大褂的口袋里一插,斜眼瞪着她。

    夏晴舞终于被戳中了要害,脸色变了几变,才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出去,关上了医疗室的门。

    祭歌反手就把门上锁了。

    她慢悠悠地走回到杨玉凝床前,盯着未曾张开眼睛的人说道:“你的身体有致命的问题,你应该没法用这具身体承担过于强大的魔力,所以必定为此折寿。不过,就你眼下这个情况,从里到外一身的伤,即便暂且治好了,我估计你顶多能再活五年,你自己心里有数吗?”

    始终未曾睁眼的杨玉凝眉心微微颤了颤,极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她清了清嗓子,用嘶哑到难以听清的声音拜托了祭歌一件事。

    “别告诉我姐姐……”

    祭歌挑眉,意外似的笑了一声,“你怕她知道你活不了几年后崩溃?真稀奇,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惦记别人。”

    杨玉凝轻轻扯了下嘴角,没有说话。

    “算了,作为医生,我有义务保证病人的隐私。你既然不想让她知道,我不多嘴便是。”祭歌深明大义道。

    “谢谢……”杨玉凝强撑着道了句谢,便再度失了意识,陷入无底的黑暗。

    祭歌一阵郁闷,她从业多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伤成这样的人。

    打仗之时都没见过重伤如此的兵,如今倒是在一大协会的内部争斗中瞧见了这等伤员。

    赤瑾……那到底是个什么虎狼窝?

    叶云肖给夏晴舞安排了宿舍休息,嘱托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之后才有精力照顾杨玉凝。夏晴舞点头,在人屋檐下,她表现得异常和顺。

    深夜,祭歌任劳任怨地陪床,守着杨玉凝,监测她的身体状况,生怕这个脆弱的像陶瓷娃娃的人,一离开她的视线就彻底碎掉了。

    她隔一会儿就给杨玉凝替换额头上敷着的冰毛巾,轻轻替她擦脸,渐渐将顽固的血痕全部擦掉。

    杨玉凝在她面前露出了真容,昏暗的夜灯光线下,祭歌看了半晌,感慨此人真是漂亮,哪怕落得此地步,也难掩清丽面容。

    怪不得会长先前非要笼络人家进扶摇,这次又一定要救她性命呢……祭歌暗暗吐槽着。

    昏沉间,杨玉凝的身体抖了抖,无意识地将身体蜷紧。

    深夜温度下降,她在赤瑾地牢之中受寒气入体,那股寒意短时间内是驱散不掉的,她现在正冷得发抖。

    祭歌给她掖了掖被子,握上她的手,将自己的魔力导入她体内,助她自身的魔力畅通运转。

    察觉到陌生的魔力,杨玉凝忽地眼睫一颤,双眼睁开了一条缝隙。

    屋内只点着一盏小小的夜灯,她视线模糊,偏头望向床边守夜之人时看到的皆是重影,叫她难以分辨。

    身上异常的热度让她难以保持清醒,她下意识地回握住床边之人的手,嘴唇翕动着说了什么。

    “嗯?”祭歌第一遍没有听清楚,又凑近了些仔细听,这才听到杨玉凝喃喃唤的是“姐姐”。

    “姐姐……”

    叫她?祭歌明显愣了一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人家叫的应该是夏晴舞。

    好家伙,自己也算是辛苦将她的命从鬼门关救回来,这人不先感谢自己就算了,还拉着她的手叫别人……

    她叹了一声,忽然又觉得好笑,自己在和一个重病之人计较什么啊?人家怕是连她的脸都没看清,只下意识将自己当成了夏晴舞。

    祭歌无奈,心想她当真十分信任那位姐姐,意识朦胧之际就只念着一人。是不是以往有这类事情发生时,会守着她的人也只有夏晴舞?

    看着杨玉凝执拗地抓着自己的手,祭歌心软,便拿另一只空着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哄着:“姐姐在呢,你好好睡觉,休养身体,知道吗?”

    杨玉凝得到了回应,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似是在笑,紧接着抓握着祭歌的手就松了力道,再次昏沉下去。

    祭歌将她的手塞回到温暖的被子里,又调暗了一点灯光,自己向后靠着椅背,闭目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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