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回来了。”
杨玉凝刚一进办公大楼,就见祭歌站在门口,正沉着脸看她,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你今天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祭歌拉了一下她的手,瞬间感受到了寒意,便急着拽她上楼了。
“我没事。”杨玉凝笑了笑,“我今天只是去故地重新走一走。”
“那看来夏大会长还真是了解你,她也是这么猜测的。”祭歌进屋先启动了制热器,让热度在室内蔓延开来。
杨玉凝坐到床边,将双手靠近制热器取暖,“今天,叶会长去找过我姐姐吗?”
“咦?你猜到了?”祭歌一挑眉,“看来你也真的是很了解叶会长嘛。他今日确实去找你姐姐了,跟你姐姐提了个要求,要她也必须撤往西大陆。”
“嗯。”杨玉凝并无意外地点了点头。
“不会吧,玉凝,这你也猜到了?”祭歌一看她那反应,就明白叶云肖此举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没什么好奇怪的,老叶又怎么能甘心让夏大会长留在东大陆呢?她可是有能力随时重新召集被遣散的分会成员,到时候再建立起一个什么别的协会来,老叶看着得多眼热啊。”
杨玉凝勾起嘴角,轻声道:“若真发生了这种事,老叶反倒像是成了我姐姐的工兵,替她在东大陆蹚出来一条道路,花费时间和金钱帮她培养出了一批人才……怎么想都亏,所以哪怕他不愿意带着这样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走,也不能甘心把她留下来。”
祭歌觉得有道理,她点了点头,“这么一说确实……你既然早就看破叶会长的心思,那你还提议叫她留在东大陆?”
“偷着跑呗,老叶急着撤退,还能浪费时间在这里四处搜寻她不成?”杨玉凝耸肩,“可惜,她拒绝了我的提议。”
“小狐狸。”祭歌笑了,“你真是事事算得定。去了西大陆总部之后,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至少,在你还好好活着的时候,叶会长不会把你姐姐怎么样的。”
“我知道。”杨玉凝默了默,她担心之事,也不在自己还活着的期限内,而是有朝一日自己离开之后。
即便叶云肖给了她这份面子,不当着她的面前为难夏晴舞,那等她死后呢?
夏晴舞又该何去何从?是否真的有机会在没有自己势力的陌生之地逃出生天,重回东大陆?
杨玉凝不得不顾虑这些,所以让她从一开始就留在东大陆是最好的办法,可惜了,夏晴舞这次打定主意不听她的建议。
她止不住地叹了一口气,视线又飘落到身旁的祭歌身上。
还有这位……
祭歌本是西大陆之人,若她愿意,回去也没什么。继续为扶摇总部效力,凭她的本事照旧可以站得住脚。
只是,她说了,她不愿回去。
一旦踏入西大陆,叶云肖可未见得还会那么好说话,肯在她死了之后放过祭歌。她也不信凭祭歌那点魔力,能在总部安然撤离。
杨玉凝的头又开始神经性的疼了起来,人之将死,为什么她的烦心事还这么多?
“今夜也别睡了。”杨玉凝向着身后床铺倒了下去,却未见有一丝困意,“我估计,再过几个小时,老叶就该带我们启程了。”
“嗯?”祭歌愣了一下,“你日子过糊涂了吗?叶会长昨日定下的启程日期,现在刚过去一天。”
“我估计那是故意透露的假消息,他担心真正的撤退之日被东羲的人掌握后,会遭到对方的拦阻,再引起一场斗争。”
杨玉凝看向她幽幽道:“而且,迟则生变,你忘了吗?我们据点里还有太多的珍贵资源存在,老叶想要急着将它们带走,这种心情不难理解吧?”
祭歌一顿,转身就往门外走。
“干嘛呀这是?”
“我再去收拾收拾行李,之前觉得时间充裕,有些想带上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装箱。”祭歌匆匆走出房门,转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只剩下她自己的房间中,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杨玉凝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躺在床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目光中没有焦距,一时出神。
她没有什么需要带的行李,就让她的随身之物留在这里也不错。
夜更深了,外面呼啸着的北风声势浩大,隔着一层窗户,杨玉凝依然听得真切。
大约过了五个小时,祭歌重新回到了她的房间,轻手轻脚地进门后,发觉她果然没有休息,而是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你真的像是叶会长肚子里的蛔虫。”祭歌倚着门框说道,“走吧,船就要启航了,叶会长托我来叫你起床。”
杨玉凝淡淡应了一声,一翻身坐了起来,关闭了辛勤工作好几个小时的魔力制热器,披上了厚厚的毛领披风。
“虽然但是,蛔虫什么的,有点恶心。”
“你什么行李都不带吗?”祭歌看着她轻手利脚地走出门,对比自己放在房间外头的行李箱,觉得差异未免过大。
杨玉凝同样瞥向了那个份量不轻的箱子,“其实,你也可以不用带上这些东西。”
“什么意思?”
“没什么。”杨玉凝不再多说,“走吧。”
叶云肖和夏晴舞都站在一楼等待,两人之间站位隔得老远,恨不得隔出一个次元去。
看见她慢悠悠地下楼,夏晴舞迎了两步想替她搬搬行李,结果就见她两手空空的,什么也没拿。
“玉凝,你这是……”
“哦。”她随口说了个理由,“麻烦,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叶云肖接话,“没事,去了西大陆,你有什么需要,我会安排人替你布置好的,都买新的。”
杨玉凝笑笑没说话。
到达海边时,她看着林佑鹏、金岚枫等人已经将资源搬到了船上,正等着他们出发呢。
这个时间,海边除了他们这一伙人,再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夜风凛冽,将海水气息吹拂到她的鼻尖下,杨玉凝深吸了一口气,随着他们一起登上了船。
船行缓慢而平稳,她坐在船舱内,听着海水涌动的声音,有规律,单一。
夏晴舞这时还在船舱外,嘱咐着行动队的人看好重要的资源,祭歌也被杨玉凝支到了一旁,替她泡杯热乎的咖啡来。
叶云肖坐在她身旁一言不发,于是她先开了口,转脸面向身侧之人道:“真是对不住啊,叶会长,你这一次大老远跑来东大陆,要办的事情全被我搅和了一个彻底。”
闻言,叶云肖笑了笑,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倒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我说过,此次前来,我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找出潜伏在扶摇分会之中的东羲卧底,赤凰。如今,我已然知晓这位神秘人是谁了。”
杨玉凝微微挑眉,没急着应声。
“赤凰……真是个不错的代号,能配得上这样名字的人,除了你之外还真没有了。”叶云肖声线平静,一点气恼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为什么觉得是我?”
“起初,我也怀疑夏会长,毕竟最初被金岚枫截获的密报之中,赤凰透露出去的消息都是高级机密,除了夏会长,没什么人能够及时接触到。”
叶云肖轻轻叹了一声,“我怀疑夏会长动了念头想要转投东羲,我不再放心她的立场,所以在这一次的行动之中,我提早了计划要将她和一众累赘通通处理掉。可是……”
“哪怕我没有事先将计划的内容透露给任何一个人,东羲却还是跑去了资源开发区,出其不意地把我派去的人打退了。加之,东羲对我们的突袭早有防备,一定是早就接到了我们意欲北上的情报。如此,我就不再相信夏会长就是赤凰的可能性了。因为在我心目中,有能力预见未来、勘破迷障之人,只有你。”
杨玉凝无声地笑了笑。
“仔细想来,你与夏会长的关系那么特殊,所有传递给她的消息,最终总会零零碎碎的也传递到你的耳中。你筛选信息的能力一流,分析判断的实力也太强,能从每一个下达至分会的命令中看出些不寻常来,这也没什么可叫我吃惊的。”
叶云肖释然地微笑,“你是想给夏会长留下一条在东羲的退路吧?你想让东羲之人误以为赤凰是她,以为这是她在示好。你故意放任夏会长强行留你在据点之中,一方面为了制衡我的总部之人,另一方面想让东羲的阵前作战人察觉到扶摇内部生了变故,更让我们自己的人和东羲的人都勘破,其实我是想要甩包袱了。”
“看破这一点,东羲怕是更加相信赤凰就是夏会长的可能性了,你在替她洗白,如果她最终想要留在东大陆,你在保她不被东羲赶尽杀绝。”
杨玉凝静静听着,一句也没有否认,“所以,会长你也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一定要我姐姐跟着去往西大陆的吧。你这算是……对我的报复?”
叶云肖耸肩,“不算过分吧?”
杨玉凝点点头,“还好。不过老叶,我也并没有想把你当傻子的意思,只是你既然看穿了我的把戏,却还是想要带我去西大陆?”
“嗯,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原谅你的背叛。”
“啊……”杨玉凝颇有些难为情似的看了他一眼,“如果此次叫你失望了,你应该不会因为恨我,而再次不顾忌扶摇总部的现状,疯狂打回东大陆吧?”
叶云肖一怔,很难察觉不到她话里有话,顿时皱起眉头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没有回答,而此时传入他耳边的,是另一艘船正在加紧靠近他们的声音。
“你……你把东羲的人找来了?”叶云肖腾地起身,走到船舱之外探查情况。
杨玉凝无辜似的跟着站了起来,摇晃了一下头说:“跟我没关系哦,是赤凰干的。”
叶云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想让扶摇的人死于这个夜晚不成?”
“那怎么会呢?”杨玉凝一摊手,“船上毕竟还有属于我的部下,我可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啊……”
“你是想让东羲的人带走夏晴舞?”叶云肖彻底反应过来了,她一定是传信表达出希望东羲能够看在赤凰的贡献上,将夏晴舞这个顶了赤凰之名的人救走,免除夏晴舞去了西大陆的后患。
杨玉凝默认了。
叶云肖咬了咬牙,冲出去布置人手,准备抵抗东羲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击,以及守好珍贵的资源。
祭歌泡好咖啡回到她身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叶云肖冲出去的那一幕,“发生什么了?”
“跟我走。”杨玉凝转而对她道。
祭歌一愣,见她健步如飞地走向了自己的行李箱,拉上就走,经过自己身边时又扯上了她的手腕,拽着她出了船舱。
舱外寒冷的温度叫人发抖,祭歌被她拽着,一起找到了夏晴舞。
她们来到了船后,迎面看到东羲的船越靠越近,对方甲板上陈设好了远程攻击的魔力器物,正盯紧了扶摇的船,蓄势待发。
祭歌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她已经知道杨玉凝要做什么了。如果,现在她尝试阻拦的话,胜算大吗?
杨玉凝把二人押到围栏边上,她没有回头,却也能听到叶云肖安排总部之人将她们三个围住了。
扶摇的各式武器被推了出来,叶云肖此刻想与东羲打架的心情似乎更甚。
“玉凝。”他沉着嗓音低声唤她,“为什么?如果一开始就做好了这种决定,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上船?”
“因为,我需要夏大会长拥有一个能证明自己是赤凰的机会。”杨玉凝同样沉声回应道。
叶云肖一瞬了然,当着东羲的面叛出了扶摇,这就是证明的方式吗?
他转念一想,杨玉凝想必从来没有指望过,东羲上上下下都能信任夏晴舞被扣上的这一盟友身份,但只要传出去能够让东大陆上的绝大多数人了解到有这么一个情况,也就足够了。
他默默握紧了已经在手的武器,盯着越靠越近的东羲船只,估量着凭他们撤离出来的人,想要与东羲一战的话,胜算有几成。
夏晴舞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她回头看着东羲的船,隐约在船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像是陆浩平。
随着东羲逼近,同样看清了对方船头上那人的,还有金岚枫。
金岚枫震惊地揉了揉眼睛,想确定自己有无看错。那个陆浩平,东羲的啄木鸟,明明早就已经死了啊!是死在了他面前的!
难道说……金岚枫的视线投向了杨玉凝,是她搞的鬼?早在那个时候,她就背叛扶摇了?
叶云肖的脸色越发难看,望向杨玉凝的目光中更多了些说不清的意味,他下令随时准备对东羲的船发起攻击,同时举枪对准了杨玉凝。
“我给过你机会,很多很多次。”叶云肖咬牙说道,“为什么不珍惜呢?”
“抱歉啊。”杨玉凝没见有什么诚意地说了一句,“不过叶会长你也别紧张,今夜且打不起来呢……”
东羲的船追在扶摇的身后,陆浩平站在最前面,拿着个扩音器对着这边大喊:“投降吧,把从东大陆带走的资源还来,把该留下的人留下,我们说不定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叶云肖挑眉,“这就是你说的,且打不起来?”
杨玉凝耸肩,陆浩平会在阵前说什么,她又怎么会提前知道呢?
她传给东羲许毅的传信之中,只表明了扶摇预计今夜撤出东大陆的情况,也将希望保下赤凰一命的请求诉说,至于东羲高层最终做出了什么决议,想要怎么对待败走的扶摇,那可不在她的预计范围内。
不过,她既然保证了今夜不会起大冲突,她自然能够做到就是了。
风刮的越发猛烈,杨玉凝的长发在背后狂舞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夏晴舞说道:“回去吧。”
夏晴舞拧眉,“玉凝,你……”
“留在你该留下的地方,远离各大协会之间的纠纷。”她嘱托着,看向夏晴舞的目光中还有留念。
就这么告别,实在是太仓皇,太不郑重了。
“还有你啊,祭歌。”她转而望向另一个人,“不想回去的地方,不要勉强自己回去,别为了任何人牺牲。还是那句话,希望你以后遇见的病人都听话懂事。”
祭歌眉眼一颤,“你早就想好了?”
“我说过,这辈子就是死,我也会死在东大陆。”杨玉凝轻声笑道:“别为我难过,早晚会发生的事情,你一定早就做过心理准备的,对吧?替我多关照夏大会长。”
祭歌一把揪住她的披风领口,“我告诉你,你这么选择了,我不会原谅你的,你姐姐也是。”
杨玉凝的目光流转在她二人之间,同时听到了叶云肖指向她的枪已经上膛。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道歉了。”她淡淡说道,忽而拉住这二人一齐跃上了高空之中,将人连同她们的行李一股脑地发力全都丢到了东羲的船上。
“再见了。”
祭歌自己寻了合适的落脚点站稳,夏晴舞被陆浩平眼疾手快地接了一把。
杨玉凝凭借魔力浮在空中,她没有落回扶摇的船上,也没有飞往东羲的船上。
她看见叶云肖的枪口随着她身形的移位而晃动,依然直直地瞄准了她。
隔着一段距离,夜色昏暗,她看不清叶云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他多少是有些犹豫的。
少顷,叶云肖垂下了手,转动目光瞪向了东羲所在的方向,冲着身后的手下大喝一声:“开炮!”
扶摇的魔力炮弹全部亮相,东羲那边也列开了阵势,相似属性的武器先于队员们而针锋相对,海上战事一触即发。
杨玉凝默默看着,下面两方几乎同时发射炮弹,在夜色中划过了两道明亮的魔力火光,各自朝着对方的船体击出。
还没等他们释放结界保护自己的船体,天空中两扇金光四溢的时空大门倏地出现。
大门开启,门后光芒刺目,一瞬间将这片海域照的恍若白昼。
双方众人一愣过后纷纷抬眼看去,夏晴舞紧张地去寻天空中漂浮着的那个身影,果不其然看见杨玉凝正在独立支撑两扇时空门的姿态。
“玉凝……”
时至此刻,夏晴舞方才心中还有所疑惑,不明白为何东羲船上的成员会接纳她,而非一碰面就对她刀剑相向。
但是,当她听见背后有人在低声议论,频频听见“赤凰”这个字眼时,她便想通了一切。
赤凰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杨玉凝把这个身份塑造的很好,将这个代号让给了她,在她同样心有悔意之时。
“这是她的选择,她选择了你,也选择了我。”在夏晴舞的身后,祭歌定定地望着眼前一幕,对夏晴舞说道:“她在为我们留后路。”
东大陆上的资源,杨玉凝决定就让叶云肖带走吧。他有了这一批丰厚的物资,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不会自找没趣地重新回到东大陆上、继续做他那不切实际的占据东西两片大陆的美梦了。
好在,只要东大陆上的资源开发区还完好保存着,要不了多久,大地重新回暖,一切资源就还会像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世人面前。
东西大陆上的资源分布也的确是太不均匀了,如果有办法能解决西大陆的贫瘠问题就好了。杨玉凝也只是这么想想,这种事情,她如今是做不来的,没有充足的时间留给她,她心有而力不足。
时空门大开的刹那,她挥手将两方的船全部笼罩在金光范围之下。
大门顷刻关闭,两艘船眨眼消失在了海域上。而他们各自发射的炮弹,没了袭击的目标后径直没入了海底,炸翻了一片的水花。
“唉……”
寂寥的深海之上,杨玉凝的魔力骤然停断,她浮在空中的身影微微一颤,体内熟悉的反噬感毫不迟疑地升起。
同时发动两扇时空门,她的确是逞强了。
这是第一次,面对反噬之时,她释然,也并没有感到过分的疼痛。
口鼻中慢慢流出炽热的液体,她伸手抹了抹,借着月色看清这一抹鲜红后不由笑了一声。
大限已至,这个结果算是她自己作来的了。
不过,也没什么可后悔的,至少她没有留下遗憾,她只是也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好接受的结局罢了。
她不会死在人生地不熟的西大陆,她不可能把自己最后挣扎苟活的模样呈现给世人看。所以如今这般寂静无声的离开方式,其实也不错。
魔力冲击在四肢百骸中,她不再刻意压制,任由这股强大到令她难以承受的力量爆体而出。
海面上神秘的光芒如同流星般簌簌坠落,伴随着沉入深海的是她已经溃败的身体。
水面的光芒渐渐昏暗下去,她默默合了眼,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与同样冰凉彻骨的海水融为一体,在心中与这个世界、与过往的人告别。
数颗魔力炮弹坠入深海的时候,沉闷的轰鸣声不受阻碍地传入了已经各自被转移到东、西大陆海岸边的人们耳中。
叶云肖向着远到根本看不见的那片海域望去,伴随着炮弹入海的声势停歇,他的心跟着猛地下沉。
回望向依然在他船上的丰富资源,他眉头轻颤,已然明白这是杨玉凝支付给他的代价,让他从此放过夏晴舞和祭歌的代价。
“好,我答应你。”叶云肖喃喃自语道。
与此同时,东大陆海岸边,夏晴舞愣愣地走下了船,向着遥远的海中央看去。
“祭歌,她……”
祭歌面无表情地说出了最令对方难以接受的话,“她本就是强弩之末,频遭反噬,方才又自主召唤了两扇的时空门,我想……她应该已经没救了。”
祭歌闭了闭眼,作为医生,面对生死早该习以为常,该时刻保持冷静,可是……
她嘴角化开了一抹苦笑,杨玉凝的脾气终究是太倔了一些,这样的病人,她以后当真不要再遇到才好。
陆浩平拉住夏晴舞,脸上喜色不绝,他在感谢夏晴舞救了他,在他的认知中,当初在乐洋舞厅暗中救下他的人是赤凰,也就是夏晴舞。
夏晴舞默默甩开了他的手,避开了陆浩平的目光。
许毅从岸上走了过来,站到了夏晴舞面前,一时也未急着说什么,只将身边的人全部遣走,包括陆浩平。
祭歌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你留下吧,我先走了。”
然后,她独自一人离开海边,回了扶摇的据点。
“夏会长。”许毅看着夏晴舞,低声道:“作为盟友,我可以不再追究你从前做的事情,让一切就此过去。”
夏晴舞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但是……”许毅微微挑起眉头,更加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道:“我想知道,夏会长,你真的是赤凰吗?”
夏晴舞的脸色骤然变了变,“我……”
许毅已然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不必说了。
一切正如他所料,赤凰果然就是杨玉凝,她把这个盟友的身份让给了夏晴舞,为的就是让夏晴舞避过东羲的追究。
既然如此,也好。
“夏会长,如果你愿意加入东羲的话,我是欢迎的。”许毅望了望不远处正拼命向着这边张望的陆浩平,对她道:“但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往后天高海阔,你我之间不再敌对,我亦不会相扰。”
夏晴舞点了点头,她回身继续望向了茫茫大海,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这一刻,她没有任何想哭的欲望,她心里被另一个念头充斥着,成为了支撑她的信念。
她想要去寻杨玉凝,这是她唯一一次不愿意相信祭歌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要把杨玉凝找回来。
此时的祭歌已经回到了据点中,走在四楼空荡荡的长廊里,她停在杨玉凝的房门前,半晌后开门进去了。
屋内还留有制热器的余温,杨玉凝的所有日常之物都还好端端地摆放在原处。
她把什么都留下来了,却又什么都没留下。
祭歌不知所措地站在屋中央,心脏一时抽紧。如果早猜到那人会做出今夜之举,她一定会不惜代价地拦着她自寻死路。
可是,那个人实在是太倔强了……她知道,她拦不住。不只是她,其实谁也拦不住。
也罢,那个人走了,少受些罪,也挺好。
她缓缓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站在杨玉凝平时习惯的位置,向着外面张望,将整个据点都看在眼中。
她不由将视线落在了那片独属于杨玉凝的小园子里。
祭歌忽然想起,她曾许诺过杨玉凝,说要等着春暖花开之时,陪着她一起种花,种满园子的木槿花。
是杨玉凝食言了。祭歌默默握紧手,闭上了眼睛。
后来,夏晴舞成日间乘着船,去到海中央寻找杨玉凝,一日两日,一月两月,未曾间断。
她甩下了过往的一切,始终没有接受陆浩平的重新靠近。
她把真话说出了口,告诉陆浩平究竟是谁救了他。
陆浩平听过之后看上去难以相信,直到夏晴舞走远,也久久没有回神。
何荆羽把杨玉凝交付的支票送去了指定的地点,他在那处看上去废弃了有一段时日的地方见到了杨玉凝口中的老师,方涵之。
方涵之看到支票金额的时候沉默了好一会儿,这的确足够他重建一所培训学校了,绰绰有余。原来,杨玉凝说得都是真的。
“她还有说什么吗?”方涵之问。
“也没说什么,只是提及她想做点好事,给下辈子积德。”何荆羽如实道。
方涵之点了点头,谢过了何荆羽。
不久之后,杨玉凝身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东大陆。
彼时,许毅将赤凰真身一事告知给了东羲行动队中的几个主事,他们皆是与杨玉凝有渊源之人。
陈平听后微微诧异,谢天耀皱着眉头,梁遇难以相信,陈奕皓红了眼眶。
许毅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将这种事情对这几人言明,但说便说了。
后来,东羲联盟真正一统了东大陆,将崇尚和平与平等的理念广为传播,实现了他们的信仰和梦想。
东大陆上的局势安定沉稳下来,魔力者与非魔力者难得的彼此和谐相处,在东羲的约束治理下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再后来,祭歌将扶摇据点的那块地皮买了下来,自己重新住了进去。
她守着过去的回忆,一个人打扫收拾偌大的据点,收拾不过来的时候就干脆放挺,只顾着她自己和杨玉凝从前的房间就是了。
时光荏苒,春天一晃就到了。
万物复苏的时节,祭歌买了种子,将小园子打理出来,种了满园的木槿花。
她用魔力精心养护着,花苞很快待放,继而盛开,姹紫嫣红的,昭示着春日气息。
“我没有食言啊。”祭歌挽了袖口,拄着锄头,望着恢复生机的小园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轻轻闭了闭眼睛,仰头望向天边明亮灿烂的太阳,感受着那股温度落于她的肩膀。
眼前一时白光闪过,祭歌向着据点大门的方向看去。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个明媚的身影,正慢慢朝着自己走过来,脸上带笑。
祭歌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微微垂下头来,重新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鲜花上。
木槿花明艳的盛开着,一如那个女孩的笑脸,风华灿烂。
杨玉凝刚一进办公大楼,就见祭歌站在门口,正沉着脸看她,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你今天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祭歌拉了一下她的手,瞬间感受到了寒意,便急着拽她上楼了。
“我没事。”杨玉凝笑了笑,“我今天只是去故地重新走一走。”
“那看来夏大会长还真是了解你,她也是这么猜测的。”祭歌进屋先启动了制热器,让热度在室内蔓延开来。
杨玉凝坐到床边,将双手靠近制热器取暖,“今天,叶会长去找过我姐姐吗?”
“咦?你猜到了?”祭歌一挑眉,“看来你也真的是很了解叶会长嘛。他今日确实去找你姐姐了,跟你姐姐提了个要求,要她也必须撤往西大陆。”
“嗯。”杨玉凝并无意外地点了点头。
“不会吧,玉凝,这你也猜到了?”祭歌一看她那反应,就明白叶云肖此举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没什么好奇怪的,老叶又怎么能甘心让夏大会长留在东大陆呢?她可是有能力随时重新召集被遣散的分会成员,到时候再建立起一个什么别的协会来,老叶看着得多眼热啊。”
杨玉凝勾起嘴角,轻声道:“若真发生了这种事,老叶反倒像是成了我姐姐的工兵,替她在东大陆蹚出来一条道路,花费时间和金钱帮她培养出了一批人才……怎么想都亏,所以哪怕他不愿意带着这样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走,也不能甘心把她留下来。”
祭歌觉得有道理,她点了点头,“这么一说确实……你既然早就看破叶会长的心思,那你还提议叫她留在东大陆?”
“偷着跑呗,老叶急着撤退,还能浪费时间在这里四处搜寻她不成?”杨玉凝耸肩,“可惜,她拒绝了我的提议。”
“小狐狸。”祭歌笑了,“你真是事事算得定。去了西大陆总部之后,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至少,在你还好好活着的时候,叶会长不会把你姐姐怎么样的。”
“我知道。”杨玉凝默了默,她担心之事,也不在自己还活着的期限内,而是有朝一日自己离开之后。
即便叶云肖给了她这份面子,不当着她的面前为难夏晴舞,那等她死后呢?
夏晴舞又该何去何从?是否真的有机会在没有自己势力的陌生之地逃出生天,重回东大陆?
杨玉凝不得不顾虑这些,所以让她从一开始就留在东大陆是最好的办法,可惜了,夏晴舞这次打定主意不听她的建议。
她止不住地叹了一口气,视线又飘落到身旁的祭歌身上。
还有这位……
祭歌本是西大陆之人,若她愿意,回去也没什么。继续为扶摇总部效力,凭她的本事照旧可以站得住脚。
只是,她说了,她不愿回去。
一旦踏入西大陆,叶云肖可未见得还会那么好说话,肯在她死了之后放过祭歌。她也不信凭祭歌那点魔力,能在总部安然撤离。
杨玉凝的头又开始神经性的疼了起来,人之将死,为什么她的烦心事还这么多?
“今夜也别睡了。”杨玉凝向着身后床铺倒了下去,却未见有一丝困意,“我估计,再过几个小时,老叶就该带我们启程了。”
“嗯?”祭歌愣了一下,“你日子过糊涂了吗?叶会长昨日定下的启程日期,现在刚过去一天。”
“我估计那是故意透露的假消息,他担心真正的撤退之日被东羲的人掌握后,会遭到对方的拦阻,再引起一场斗争。”
杨玉凝看向她幽幽道:“而且,迟则生变,你忘了吗?我们据点里还有太多的珍贵资源存在,老叶想要急着将它们带走,这种心情不难理解吧?”
祭歌一顿,转身就往门外走。
“干嘛呀这是?”
“我再去收拾收拾行李,之前觉得时间充裕,有些想带上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装箱。”祭歌匆匆走出房门,转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只剩下她自己的房间中,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杨玉凝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躺在床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目光中没有焦距,一时出神。
她没有什么需要带的行李,就让她的随身之物留在这里也不错。
夜更深了,外面呼啸着的北风声势浩大,隔着一层窗户,杨玉凝依然听得真切。
大约过了五个小时,祭歌重新回到了她的房间,轻手轻脚地进门后,发觉她果然没有休息,而是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你真的像是叶会长肚子里的蛔虫。”祭歌倚着门框说道,“走吧,船就要启航了,叶会长托我来叫你起床。”
杨玉凝淡淡应了一声,一翻身坐了起来,关闭了辛勤工作好几个小时的魔力制热器,披上了厚厚的毛领披风。
“虽然但是,蛔虫什么的,有点恶心。”
“你什么行李都不带吗?”祭歌看着她轻手利脚地走出门,对比自己放在房间外头的行李箱,觉得差异未免过大。
杨玉凝同样瞥向了那个份量不轻的箱子,“其实,你也可以不用带上这些东西。”
“什么意思?”
“没什么。”杨玉凝不再多说,“走吧。”
叶云肖和夏晴舞都站在一楼等待,两人之间站位隔得老远,恨不得隔出一个次元去。
看见她慢悠悠地下楼,夏晴舞迎了两步想替她搬搬行李,结果就见她两手空空的,什么也没拿。
“玉凝,你这是……”
“哦。”她随口说了个理由,“麻烦,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叶云肖接话,“没事,去了西大陆,你有什么需要,我会安排人替你布置好的,都买新的。”
杨玉凝笑笑没说话。
到达海边时,她看着林佑鹏、金岚枫等人已经将资源搬到了船上,正等着他们出发呢。
这个时间,海边除了他们这一伙人,再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夜风凛冽,将海水气息吹拂到她的鼻尖下,杨玉凝深吸了一口气,随着他们一起登上了船。
船行缓慢而平稳,她坐在船舱内,听着海水涌动的声音,有规律,单一。
夏晴舞这时还在船舱外,嘱咐着行动队的人看好重要的资源,祭歌也被杨玉凝支到了一旁,替她泡杯热乎的咖啡来。
叶云肖坐在她身旁一言不发,于是她先开了口,转脸面向身侧之人道:“真是对不住啊,叶会长,你这一次大老远跑来东大陆,要办的事情全被我搅和了一个彻底。”
闻言,叶云肖笑了笑,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倒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我说过,此次前来,我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找出潜伏在扶摇分会之中的东羲卧底,赤凰。如今,我已然知晓这位神秘人是谁了。”
杨玉凝微微挑眉,没急着应声。
“赤凰……真是个不错的代号,能配得上这样名字的人,除了你之外还真没有了。”叶云肖声线平静,一点气恼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为什么觉得是我?”
“起初,我也怀疑夏会长,毕竟最初被金岚枫截获的密报之中,赤凰透露出去的消息都是高级机密,除了夏会长,没什么人能够及时接触到。”
叶云肖轻轻叹了一声,“我怀疑夏会长动了念头想要转投东羲,我不再放心她的立场,所以在这一次的行动之中,我提早了计划要将她和一众累赘通通处理掉。可是……”
“哪怕我没有事先将计划的内容透露给任何一个人,东羲却还是跑去了资源开发区,出其不意地把我派去的人打退了。加之,东羲对我们的突袭早有防备,一定是早就接到了我们意欲北上的情报。如此,我就不再相信夏会长就是赤凰的可能性了。因为在我心目中,有能力预见未来、勘破迷障之人,只有你。”
杨玉凝无声地笑了笑。
“仔细想来,你与夏会长的关系那么特殊,所有传递给她的消息,最终总会零零碎碎的也传递到你的耳中。你筛选信息的能力一流,分析判断的实力也太强,能从每一个下达至分会的命令中看出些不寻常来,这也没什么可叫我吃惊的。”
叶云肖释然地微笑,“你是想给夏会长留下一条在东羲的退路吧?你想让东羲之人误以为赤凰是她,以为这是她在示好。你故意放任夏会长强行留你在据点之中,一方面为了制衡我的总部之人,另一方面想让东羲的阵前作战人察觉到扶摇内部生了变故,更让我们自己的人和东羲的人都勘破,其实我是想要甩包袱了。”
“看破这一点,东羲怕是更加相信赤凰就是夏会长的可能性了,你在替她洗白,如果她最终想要留在东大陆,你在保她不被东羲赶尽杀绝。”
杨玉凝静静听着,一句也没有否认,“所以,会长你也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一定要我姐姐跟着去往西大陆的吧。你这算是……对我的报复?”
叶云肖耸肩,“不算过分吧?”
杨玉凝点点头,“还好。不过老叶,我也并没有想把你当傻子的意思,只是你既然看穿了我的把戏,却还是想要带我去西大陆?”
“嗯,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原谅你的背叛。”
“啊……”杨玉凝颇有些难为情似的看了他一眼,“如果此次叫你失望了,你应该不会因为恨我,而再次不顾忌扶摇总部的现状,疯狂打回东大陆吧?”
叶云肖一怔,很难察觉不到她话里有话,顿时皱起眉头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没有回答,而此时传入他耳边的,是另一艘船正在加紧靠近他们的声音。
“你……你把东羲的人找来了?”叶云肖腾地起身,走到船舱之外探查情况。
杨玉凝无辜似的跟着站了起来,摇晃了一下头说:“跟我没关系哦,是赤凰干的。”
叶云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想让扶摇的人死于这个夜晚不成?”
“那怎么会呢?”杨玉凝一摊手,“船上毕竟还有属于我的部下,我可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啊……”
“你是想让东羲的人带走夏晴舞?”叶云肖彻底反应过来了,她一定是传信表达出希望东羲能够看在赤凰的贡献上,将夏晴舞这个顶了赤凰之名的人救走,免除夏晴舞去了西大陆的后患。
杨玉凝默认了。
叶云肖咬了咬牙,冲出去布置人手,准备抵抗东羲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击,以及守好珍贵的资源。
祭歌泡好咖啡回到她身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叶云肖冲出去的那一幕,“发生什么了?”
“跟我走。”杨玉凝转而对她道。
祭歌一愣,见她健步如飞地走向了自己的行李箱,拉上就走,经过自己身边时又扯上了她的手腕,拽着她出了船舱。
舱外寒冷的温度叫人发抖,祭歌被她拽着,一起找到了夏晴舞。
她们来到了船后,迎面看到东羲的船越靠越近,对方甲板上陈设好了远程攻击的魔力器物,正盯紧了扶摇的船,蓄势待发。
祭歌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她已经知道杨玉凝要做什么了。如果,现在她尝试阻拦的话,胜算大吗?
杨玉凝把二人押到围栏边上,她没有回头,却也能听到叶云肖安排总部之人将她们三个围住了。
扶摇的各式武器被推了出来,叶云肖此刻想与东羲打架的心情似乎更甚。
“玉凝。”他沉着嗓音低声唤她,“为什么?如果一开始就做好了这种决定,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上船?”
“因为,我需要夏大会长拥有一个能证明自己是赤凰的机会。”杨玉凝同样沉声回应道。
叶云肖一瞬了然,当着东羲的面叛出了扶摇,这就是证明的方式吗?
他转念一想,杨玉凝想必从来没有指望过,东羲上上下下都能信任夏晴舞被扣上的这一盟友身份,但只要传出去能够让东大陆上的绝大多数人了解到有这么一个情况,也就足够了。
他默默握紧了已经在手的武器,盯着越靠越近的东羲船只,估量着凭他们撤离出来的人,想要与东羲一战的话,胜算有几成。
夏晴舞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她回头看着东羲的船,隐约在船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像是陆浩平。
随着东羲逼近,同样看清了对方船头上那人的,还有金岚枫。
金岚枫震惊地揉了揉眼睛,想确定自己有无看错。那个陆浩平,东羲的啄木鸟,明明早就已经死了啊!是死在了他面前的!
难道说……金岚枫的视线投向了杨玉凝,是她搞的鬼?早在那个时候,她就背叛扶摇了?
叶云肖的脸色越发难看,望向杨玉凝的目光中更多了些说不清的意味,他下令随时准备对东羲的船发起攻击,同时举枪对准了杨玉凝。
“我给过你机会,很多很多次。”叶云肖咬牙说道,“为什么不珍惜呢?”
“抱歉啊。”杨玉凝没见有什么诚意地说了一句,“不过叶会长你也别紧张,今夜且打不起来呢……”
东羲的船追在扶摇的身后,陆浩平站在最前面,拿着个扩音器对着这边大喊:“投降吧,把从东大陆带走的资源还来,把该留下的人留下,我们说不定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叶云肖挑眉,“这就是你说的,且打不起来?”
杨玉凝耸肩,陆浩平会在阵前说什么,她又怎么会提前知道呢?
她传给东羲许毅的传信之中,只表明了扶摇预计今夜撤出东大陆的情况,也将希望保下赤凰一命的请求诉说,至于东羲高层最终做出了什么决议,想要怎么对待败走的扶摇,那可不在她的预计范围内。
不过,她既然保证了今夜不会起大冲突,她自然能够做到就是了。
风刮的越发猛烈,杨玉凝的长发在背后狂舞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夏晴舞说道:“回去吧。”
夏晴舞拧眉,“玉凝,你……”
“留在你该留下的地方,远离各大协会之间的纠纷。”她嘱托着,看向夏晴舞的目光中还有留念。
就这么告别,实在是太仓皇,太不郑重了。
“还有你啊,祭歌。”她转而望向另一个人,“不想回去的地方,不要勉强自己回去,别为了任何人牺牲。还是那句话,希望你以后遇见的病人都听话懂事。”
祭歌眉眼一颤,“你早就想好了?”
“我说过,这辈子就是死,我也会死在东大陆。”杨玉凝轻声笑道:“别为我难过,早晚会发生的事情,你一定早就做过心理准备的,对吧?替我多关照夏大会长。”
祭歌一把揪住她的披风领口,“我告诉你,你这么选择了,我不会原谅你的,你姐姐也是。”
杨玉凝的目光流转在她二人之间,同时听到了叶云肖指向她的枪已经上膛。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道歉了。”她淡淡说道,忽而拉住这二人一齐跃上了高空之中,将人连同她们的行李一股脑地发力全都丢到了东羲的船上。
“再见了。”
祭歌自己寻了合适的落脚点站稳,夏晴舞被陆浩平眼疾手快地接了一把。
杨玉凝凭借魔力浮在空中,她没有落回扶摇的船上,也没有飞往东羲的船上。
她看见叶云肖的枪口随着她身形的移位而晃动,依然直直地瞄准了她。
隔着一段距离,夜色昏暗,她看不清叶云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他多少是有些犹豫的。
少顷,叶云肖垂下了手,转动目光瞪向了东羲所在的方向,冲着身后的手下大喝一声:“开炮!”
扶摇的魔力炮弹全部亮相,东羲那边也列开了阵势,相似属性的武器先于队员们而针锋相对,海上战事一触即发。
杨玉凝默默看着,下面两方几乎同时发射炮弹,在夜色中划过了两道明亮的魔力火光,各自朝着对方的船体击出。
还没等他们释放结界保护自己的船体,天空中两扇金光四溢的时空大门倏地出现。
大门开启,门后光芒刺目,一瞬间将这片海域照的恍若白昼。
双方众人一愣过后纷纷抬眼看去,夏晴舞紧张地去寻天空中漂浮着的那个身影,果不其然看见杨玉凝正在独立支撑两扇时空门的姿态。
“玉凝……”
时至此刻,夏晴舞方才心中还有所疑惑,不明白为何东羲船上的成员会接纳她,而非一碰面就对她刀剑相向。
但是,当她听见背后有人在低声议论,频频听见“赤凰”这个字眼时,她便想通了一切。
赤凰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杨玉凝把这个身份塑造的很好,将这个代号让给了她,在她同样心有悔意之时。
“这是她的选择,她选择了你,也选择了我。”在夏晴舞的身后,祭歌定定地望着眼前一幕,对夏晴舞说道:“她在为我们留后路。”
东大陆上的资源,杨玉凝决定就让叶云肖带走吧。他有了这一批丰厚的物资,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不会自找没趣地重新回到东大陆上、继续做他那不切实际的占据东西两片大陆的美梦了。
好在,只要东大陆上的资源开发区还完好保存着,要不了多久,大地重新回暖,一切资源就还会像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世人面前。
东西大陆上的资源分布也的确是太不均匀了,如果有办法能解决西大陆的贫瘠问题就好了。杨玉凝也只是这么想想,这种事情,她如今是做不来的,没有充足的时间留给她,她心有而力不足。
时空门大开的刹那,她挥手将两方的船全部笼罩在金光范围之下。
大门顷刻关闭,两艘船眨眼消失在了海域上。而他们各自发射的炮弹,没了袭击的目标后径直没入了海底,炸翻了一片的水花。
“唉……”
寂寥的深海之上,杨玉凝的魔力骤然停断,她浮在空中的身影微微一颤,体内熟悉的反噬感毫不迟疑地升起。
同时发动两扇时空门,她的确是逞强了。
这是第一次,面对反噬之时,她释然,也并没有感到过分的疼痛。
口鼻中慢慢流出炽热的液体,她伸手抹了抹,借着月色看清这一抹鲜红后不由笑了一声。
大限已至,这个结果算是她自己作来的了。
不过,也没什么可后悔的,至少她没有留下遗憾,她只是也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好接受的结局罢了。
她不会死在人生地不熟的西大陆,她不可能把自己最后挣扎苟活的模样呈现给世人看。所以如今这般寂静无声的离开方式,其实也不错。
魔力冲击在四肢百骸中,她不再刻意压制,任由这股强大到令她难以承受的力量爆体而出。
海面上神秘的光芒如同流星般簌簌坠落,伴随着沉入深海的是她已经溃败的身体。
水面的光芒渐渐昏暗下去,她默默合了眼,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与同样冰凉彻骨的海水融为一体,在心中与这个世界、与过往的人告别。
数颗魔力炮弹坠入深海的时候,沉闷的轰鸣声不受阻碍地传入了已经各自被转移到东、西大陆海岸边的人们耳中。
叶云肖向着远到根本看不见的那片海域望去,伴随着炮弹入海的声势停歇,他的心跟着猛地下沉。
回望向依然在他船上的丰富资源,他眉头轻颤,已然明白这是杨玉凝支付给他的代价,让他从此放过夏晴舞和祭歌的代价。
“好,我答应你。”叶云肖喃喃自语道。
与此同时,东大陆海岸边,夏晴舞愣愣地走下了船,向着遥远的海中央看去。
“祭歌,她……”
祭歌面无表情地说出了最令对方难以接受的话,“她本就是强弩之末,频遭反噬,方才又自主召唤了两扇的时空门,我想……她应该已经没救了。”
祭歌闭了闭眼,作为医生,面对生死早该习以为常,该时刻保持冷静,可是……
她嘴角化开了一抹苦笑,杨玉凝的脾气终究是太倔了一些,这样的病人,她以后当真不要再遇到才好。
陆浩平拉住夏晴舞,脸上喜色不绝,他在感谢夏晴舞救了他,在他的认知中,当初在乐洋舞厅暗中救下他的人是赤凰,也就是夏晴舞。
夏晴舞默默甩开了他的手,避开了陆浩平的目光。
许毅从岸上走了过来,站到了夏晴舞面前,一时也未急着说什么,只将身边的人全部遣走,包括陆浩平。
祭歌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你留下吧,我先走了。”
然后,她独自一人离开海边,回了扶摇的据点。
“夏会长。”许毅看着夏晴舞,低声道:“作为盟友,我可以不再追究你从前做的事情,让一切就此过去。”
夏晴舞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但是……”许毅微微挑起眉头,更加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道:“我想知道,夏会长,你真的是赤凰吗?”
夏晴舞的脸色骤然变了变,“我……”
许毅已然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不必说了。
一切正如他所料,赤凰果然就是杨玉凝,她把这个盟友的身份让给了夏晴舞,为的就是让夏晴舞避过东羲的追究。
既然如此,也好。
“夏会长,如果你愿意加入东羲的话,我是欢迎的。”许毅望了望不远处正拼命向着这边张望的陆浩平,对她道:“但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往后天高海阔,你我之间不再敌对,我亦不会相扰。”
夏晴舞点了点头,她回身继续望向了茫茫大海,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这一刻,她没有任何想哭的欲望,她心里被另一个念头充斥着,成为了支撑她的信念。
她想要去寻杨玉凝,这是她唯一一次不愿意相信祭歌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要把杨玉凝找回来。
此时的祭歌已经回到了据点中,走在四楼空荡荡的长廊里,她停在杨玉凝的房门前,半晌后开门进去了。
屋内还留有制热器的余温,杨玉凝的所有日常之物都还好端端地摆放在原处。
她把什么都留下来了,却又什么都没留下。
祭歌不知所措地站在屋中央,心脏一时抽紧。如果早猜到那人会做出今夜之举,她一定会不惜代价地拦着她自寻死路。
可是,那个人实在是太倔强了……她知道,她拦不住。不只是她,其实谁也拦不住。
也罢,那个人走了,少受些罪,也挺好。
她缓缓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站在杨玉凝平时习惯的位置,向着外面张望,将整个据点都看在眼中。
她不由将视线落在了那片独属于杨玉凝的小园子里。
祭歌忽然想起,她曾许诺过杨玉凝,说要等着春暖花开之时,陪着她一起种花,种满园子的木槿花。
是杨玉凝食言了。祭歌默默握紧手,闭上了眼睛。
后来,夏晴舞成日间乘着船,去到海中央寻找杨玉凝,一日两日,一月两月,未曾间断。
她甩下了过往的一切,始终没有接受陆浩平的重新靠近。
她把真话说出了口,告诉陆浩平究竟是谁救了他。
陆浩平听过之后看上去难以相信,直到夏晴舞走远,也久久没有回神。
何荆羽把杨玉凝交付的支票送去了指定的地点,他在那处看上去废弃了有一段时日的地方见到了杨玉凝口中的老师,方涵之。
方涵之看到支票金额的时候沉默了好一会儿,这的确足够他重建一所培训学校了,绰绰有余。原来,杨玉凝说得都是真的。
“她还有说什么吗?”方涵之问。
“也没说什么,只是提及她想做点好事,给下辈子积德。”何荆羽如实道。
方涵之点了点头,谢过了何荆羽。
不久之后,杨玉凝身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东大陆。
彼时,许毅将赤凰真身一事告知给了东羲行动队中的几个主事,他们皆是与杨玉凝有渊源之人。
陈平听后微微诧异,谢天耀皱着眉头,梁遇难以相信,陈奕皓红了眼眶。
许毅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将这种事情对这几人言明,但说便说了。
后来,东羲联盟真正一统了东大陆,将崇尚和平与平等的理念广为传播,实现了他们的信仰和梦想。
东大陆上的局势安定沉稳下来,魔力者与非魔力者难得的彼此和谐相处,在东羲的约束治理下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再后来,祭歌将扶摇据点的那块地皮买了下来,自己重新住了进去。
她守着过去的回忆,一个人打扫收拾偌大的据点,收拾不过来的时候就干脆放挺,只顾着她自己和杨玉凝从前的房间就是了。
时光荏苒,春天一晃就到了。
万物复苏的时节,祭歌买了种子,将小园子打理出来,种了满园的木槿花。
她用魔力精心养护着,花苞很快待放,继而盛开,姹紫嫣红的,昭示着春日气息。
“我没有食言啊。”祭歌挽了袖口,拄着锄头,望着恢复生机的小园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轻轻闭了闭眼睛,仰头望向天边明亮灿烂的太阳,感受着那股温度落于她的肩膀。
眼前一时白光闪过,祭歌向着据点大门的方向看去。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个明媚的身影,正慢慢朝着自己走过来,脸上带笑。
祭歌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微微垂下头来,重新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鲜花上。
木槿花明艳的盛开着,一如那个女孩的笑脸,风华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