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黎湘冗长而枯燥的千年记忆,冰柠只活了短短十余年。

    这部分记忆几乎在瞬间就侵入了音旋脑中,令她都没有来得及接收利索。

    音旋是在回溯空间之中忽然见到了“冰柠”,就像那个时候“黎湘”突然出现在她身边了一样。

    “冰柠”遗憾地告诉她,“你可能没有时间好好整理记忆了,你的朋友们正在被压着打。”

    音旋对于“冰柠”的出现只稍稍意外了一瞬,便平静地接受了此人好似一个游走的幽魂一样,无处不在。

    她硬闯出了还在进行中的回溯空间,意识回归了现实。

    音旋人还坐在幻境草屋的其中一张床上,睁眼后望着屋内无比熟悉的景象微微失神。

    音旋看向破旧的地面,那上头似乎还流淌着温热猩红的血液,不知不觉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因为“冰柠”提示,灵魂上的记忆霎时攻入了她的脑中,尚且没有来得及融合完整。

    音旋整个人懵懵的,头像是要炸了一样,却还记得她得赶回晴空学院救人。

    十日已过,音旋对时间的流速感知并不深刻,若不是听婷汀他们说自己消失了多久,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在回溯空间里停留至今。

    黎湘的记忆,千年对应十日,倒也算是等比例。而冰柠不同,她那短暂却又堪称传奇的一生,相较而言成了沧海一粟。

    当下,音旋的意识昏昏沉沉,从冰柠一世起始的记忆铺天盖地漫在了她的脑海,再次模糊了她对现实和过往的界限认知。

    她仍旧以第三视角出现在了黎湘死后千年的世界,冰柠降生在被婷汀刻意分化了领域而形成的神界,成为神血族百年难得一见的魔力天赋者。

    音旋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婷汀对她……不,是对黎湘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女人说,等她再睁开眼睛,自己就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某种意义上,婷汀也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她果然成为了神血族新生代最受瞩目的一对兄妹的教习师父,与黎湘和黎海,也就是冰柠与冰刃重逢了。

    冰刃曾说过,觉得婷汀偏心过甚,只一味把冰柠捧着当作掌上明珠,对他却显得尤为冷淡。

    但现在音旋觉得,婷汀倒不见得是讨厌冰刃,只是看见他那张脸就会想起他死时的模样,想起她亲手挖了坑,埋葬了他的前生。

    婷汀会觉得别扭,会想要逃避,也在情理之中。

    比起冰刃,冰柠过得更加幸福,这一点毋庸置疑。

    婷汀照顾冰柠,几乎寸步不离,除去教授她时隔千年越发成了体系的魔法,也包揽她生活上的大事小情,无微不至,周到异常。

    冰柠不愧是祖神真身重临人世,她学什么都奇快,是令神血族上下族人惊叹的程度。

    她也十分黏着婷汀,会在一日的教习结束后张手撒娇叫婷汀抱着她回去。

    音旋不由得笑了,原来被溺爱着长大的冰柠,年幼时是这么个性子啊。

    然后音旋微微变了脸色,她瞧见婷汀脸上挂着慈母一般的笑容,十分惯孩子的弯腰抱着冰柠走了。剩下年岁稍长的冰刃拎着妹妹的东西在后边小步追。

    婷汀也曾那样抱过她,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音旋轻轻翘了翘嘴角,移开了视线。

    神血族不是什么名门大族,也没有瞩目的人物撑腰,在神界常被忽视。

    这一现状,直到冰柠研制出了神血丹,改造了族人受血液局限的状况,才从根源上缓解了。

    冰柠在神血族的地位越发高贵,几乎是内定的下任族长,只不过后来在真正选举时,冰柠把这个位置让给了冰刃,因为他的哥哥那时已经进入升云殿,成了神明的神使。

    神界现存的众多神明,是在千年的时间之中,公认的魔力强大、且能稳定遗传给后人的、大家族之中推举出来的当代最强者。

    栢文就是那样登上了自家神明之位,也在后来有了一众得力下属后,渐渐成为了整个神界最具实力与威望的人,成了神界提及“神明”便会联想到的男人。

    冰刃参选升云殿神使时,栢文尚且没能拥有瞩目高贵的绝对地位,他只是赌了一把,赌栢文是个可堪匹配神明之位的好人,赌自己的眼光没有错。

    事实证明,冰刃赌对了,如果只是他个人的前程的话。

    音旋又瞧见了冰柠前去升云殿给冰刃送饭的那一幕,也就是她与栢文初见面之时。

    那个活了一辈子,被哥哥姐姐惯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现在也会因为心疼哥哥亲下厨房了。

    上一次音旋便觉着,比起栢文对待冰柠时热情招揽的态度,冰柠回看他的神态就很冷漠了。

    冰柠打从一开始就不太看好栢文,她看着栢文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后辈的眼神,轻易看透了此人实则不堪大任。

    音旋暗笑,果然祭司大人也瞧不惯忝居高位却实力平平的人吧?

    几年后,冰柠的确是为了冰刃才打算进入升云殿,但在此之前,她始终没有闲着。

    除去操持神血族内务,维护族人的血脉不受压迫,她也是在这段时间里一手打造了神使森林,用以收留那些千百年来被灵气改造了身躯的小兽。

    冰柠的消息灵通,当她第一次听闻有开智灵兽出现在人间,对当地人生活造成了不小影响时,她便赶着去事发之地一探究竟,接着带回来了好几只已经进化的小兽,为其命名“神兽”。

    后来这类神兽现身的数量越来越多,神血族留不下了,冰柠便着手开辟了神使森林,为它们寻找一处庇护之所,一个可堪称为家园的地方。

    回忆的视角一转,音旋已经置身于神使森林之中。

    这处遍地青绿的养眼地方,其中居住了太多的神兽,走几步就能看见清闲慵懒散步或是随意卧着的小兽,完全没有危机感,自在的很。

    和现在的神使森林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距今千年的时光,对于草木神兽而言,仿佛只是弹指一逝。

    音旋站在茂密荫凉的森林之中,风从背后轻轻吹来,穿透了她虚化的身形,抚过了靠坐在树下的冰柠的长发。

    冰柠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猫,身旁还围绕着几只身形异化了的庞大神兽,人与兽之间的状态都很放松,相处自然。

    音旋看见那位未来的祭司大人脸上挂着清浅温柔的笑意,伸手挨个摸过神兽们的头,神兽们也相当配合且期待地将脑袋凑过来,方便她摸。

    透过树叶枝条晃下来的阳光,在冰柠脸颊上投射下斑驳的亮光,音旋瞧着瞧着忽然就怔住了。

    冰柠这时候看起来真的好开心啊。

    冰柠从已经被攻陷占领了的灵药涧之中救下的神兽,也算是音旋的熟人的黑曼巴蛇悄眯眯地从树后爬了过来,身子一圈圈地缠绕上了树干,在冰柠背后探出了小小的头,嘴里吐着信子,张开漆黑的嘴,吐露人言道:“冰柠大人,我也要摸摸头!”

    冰柠的嘴角微微抽了抽,轻轻戳了下蛇脑袋,“霖铃,我真有点害怕,你能理解吗?不要忽然从人家背后爬出来啊。”

    周围一群和冰柠近距离接触的毛茸茸神兽哈哈大笑,“快些修炼成人形吧,冰柠大人瞧着你瘆得慌。”

    霖铃自闭地从树干上爬下去,趴在地上躺着。

    和她同一时间被救下来的百足,这会儿晃悠着密密麻麻的腿,指着霖铃发出了声音憨厚的嘲笑。

    霖铃嘶嘶吐着长长的信子,用三角眼瞪他,“你形象好到哪里去了?笑什么,大虫子!”

    百足:“……”

    现在换他沉默着趴在地上自闭了。

    冰柠笑着哄兽,余光瞥见对面树后露出的两绺白毛,很柔顺,看起来也很软。

    “炎玉,来都来了,怎么不过来呢?”冰柠探头叫他,果然一只狐狸脑袋慢悠悠地露了出来。

    炎玉别别扭扭地拧着身子凑过来,其他神兽笑嘻嘻地给他让开一条道路。

    冰柠把怀里的白猫放到地上,张手叫炎玉过来,炎玉慢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冰柠怀里。

    冰柠笑着给他顺毛,“平日我来,也少见你主动打招呼,是在这里住的不习惯吗?还是不太喜欢我?”

    炎玉浑身的毛炸了一瞬,依旧别扭地拧着脖子,拒绝回答。

    方才还被冰柠抱着疼爱的白猫切了一声,揭短道:“他纯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年纪轻轻装着一副老成的模样。大家都很喜欢冰柠大人,他又不是例外。”

    冰柠顿了顿,抚摸着狐狸毛的手停了下来,举着炎玉到半空。

    这忽然的举动把小狐狸吓了一跳,他亮着爪子挣了两下,然后又强迫自己停了下来,以免抓伤了冰柠。

    “是这样吗,小炎玉?”冰柠笑眯眯问道。

    炎玉洁白的毛发上似乎染了丝绯红,他磨了磨牙齿,瞪向了揭他短的白猫,“妤芊!”

    妤芊斜着眼瞥向他,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怎样?”

    炎玉呲牙咧嘴地从冰柠手上挣了出来,身形蓦地变得老大,有三层楼那么高,然后追着妤芊猛踩。

    “哎呀,变化本体了呢。”冰柠仰头看着庞大体型的炎玉,还有被追逐着渐渐脾气大起来的妤芊,抖了抖长毛也变回了被灵气浸染后异化了的巨大的身形,和炎玉对着咆哮。

    冰柠淡定且习以为常地捂住了耳朵,却是笑着的。

    耳边忽然静了,虽然鲜活的画面还在继续着。

    音旋怔怔地望着这平和热闹的一幕,心里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冰柠真的很开心,神兽们也是。

    它们那么大的身形,为了聚在冰柠身边却自愿缩小身体,就为了能被冰柠抱在怀里,能自然地跟她撒娇。

    大家好像都好快乐的样子。

    冰柠结束了一日的行程,回到神血族的时候,冰刃也下班了。

    在升云殿忙碌一日的他看起来憔悴异常,回家后便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了。

    冰柠给他泡了一壶茶,倒出来一杯直接递到冰刃唇边,“哥哥,今天很累吗?”

    冰刃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每天事情都很多,在神殿里工作事物繁杂,压力很大,同期有很多天赋更加优越的与我一起……如果是末位淘汰的话,我可能迟早会被清理出升云殿吧。”

    冰柠沉默了片刻,拉着他的手摇晃了一下,“不会哦,哥哥才不会被淘汰呢。”

    冰刃全当妹妹这话是安慰,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啊,为了我们冰儿,为了神血族上下,我一定会努力留在升云殿的。”

    “哥哥,你真的看好栢文吗?”冰柠忽然问道。

    她对神明直呼名姓,一点都不恭敬。

    冰刃仔细想了想,“进入神殿供职,无非就是为家族寻找更加强大的靠山。栢文大人是一个好人,温柔也足够强大,有一份想要改变神界向更好的方向发展的心,这就很好。”

    “强大?”冰柠微微勾了勾嘴角,倒也没说什么。

    “哥哥,既然你看好他,决定了要留在升云殿的话,那便按你的心意去做吧,无需过多顾忌选择正确与否。”

    “无需顾忌吗?”冰刃温和地笑笑,放松地向后靠在沙发上。

    “说得也是,既然做了选择,就要承担结果,这份结果有时并非人力可以控制,所以不需要过于介怀,顺其自然就好。”

    冰柠点点头,“没错,就是那样。”

    此后没过多久,升云殿要选拔大祭司之事传遍了整个神界。

    冰柠去参选了,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一直站上了大祭司的决战优胜台。

    冰柠一跃成为了升云殿的掌事人,手握大权,做了仅次于栢文地位之下的人。

    她的实力很快被认可,以高贵的品质服众……其实是打服了神殿之中的同期与前辈,没多久便站稳了脚跟。

    在那之后发生的很多关键节点的事情,音旋其实已经透过其他人的记忆看过了大概。

    冰柠祭神时的模样,无论看过几次都觉得高贵圣洁,令人折服。

    音旋不得不承认,冰柠的确是神性光辉加身的人,不愧是祖神真身,比起现在名义上的神明不知正经多少。

    婷汀作为教习师父,对于冰柠去升云殿供职的事情大为不满,明里暗里唠唠叨叨了很久,但最终也没有阻止冰柠。

    就和冰柠不阻碍冰刃的选择一样,婷汀给足了她自由。

    其实音旋明白,婷汀只是看不惯一个真正存在于传说里的祖神,如今以侍从的身份效力于伪神罢了。

    不过,只要冰柠愿意,旁的事情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于婷汀而言,既然黎湘已经开始新一世的生活,很多事情就没有必要非要与从前相比较了。

    音旋再度观摩了一次冰柠被众星捧月站在聆天台上的祭神场景,看着祭司大人装模作样的祭典仪式,音旋撇了撇嘴。

    然而此次看到这一幕,音旋意外听到了冰柠所谓的“神音”,也就是真正神明的指示与忠告。

    耳边传来空灵悠远的声音时,音旋怔了一下,聆天台上的冰柠也错愕地停顿了片刻。

    “今年会是风调雨顺的一年哦,因为有了你这样的神明祭司存在。”

    空寂的神之音突兀地响起,音旋好像还是第一次在高贵的冰柠大人脸上看出了明显惊讶的情绪。

    然而冰柠很快便不动声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仪式,将莫名出现的神音作为祭司聆天得到的神明旨意,转达给众多信徒。

    事后,冰柠躲在无人之处,音旋瞧见她望着虚空之中的某一点,轻声呼唤着什么。

    冰柠的神情严肃而郑重,语气坚定且确信,“你是存在的吧?未曾真正现身过,但的确存在着的,某种不可被凡人直视的高级神明。”

    “我曾推断过你的存在,也曾有幸于梦境中受你点拨,却没有得到机缘真正与你相见……你愿意现身吗?或者再与我说说话。”

    啊……

    音旋隐约觉得异样,因为冰柠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信息,让她联想到了一些不大可能的事情。

    应冰柠所愿,那个声音再度出现了,那是只有冰柠才能听到的声音,音旋借着冰柠的回忆也能聆听一二。

    “原来你还记得我,明明都已经过了这么久。”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神明开口了,似乎距离冰柠极近,好像正与她面对面一样。

    冰柠循着声音的来源,将视线投向面前的大片空白。

    “再度降临世间给予忠告的远古神明,究竟想要传递什么信息给我呢?”

    “如果我说这世间即将降临深重的灾难,你当如何呢?”

    冰柠静了静,半晌后淡淡笑了一下,“与我何干呢?”

    “如果这种灾难是毁天灭地级别的,是会牵连到你所在三界之中所有的生灵呢?”

    “如果是那种程度的灾难,我又何来的本事阻止?”冰柠不急不慌地反问。

    神明的声音消失了一瞬,片刻后无奈道:“你并不相信我的话。”

    “不,我可以信,但如果你是希望我去阻止什么,那么我拒绝。”

    冰柠笑了笑,话中没什么商量的余地,“守护三界什么的,太伟大了,连神明之身都不是的我,没那个立场去做这样的伟业。”

    神音再度静了。

    “不过,如果你是想要借助我的力量,那么你可以收回它为己用。力量落于你手,应该会释放更强的威压吧。”

    神明似是一怔,“你为何会觉得我能够收回属于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来源于你,不是吗?我们二人虽未正式谋面,但我能感受到你身上与我同源的气息。你创造了我,是希望我成为一位当世的神明吗?”

    “算是吧,虽然我本意并非如此……”神明的态度很是暧昧,她苦笑了一声,末了又叹了口气。

    “你今日的决断太过于仓促,待你真的看清了未来降临人世的灾难后,再给我一份答案不迟。”

    冰柠挑了下眉,感受到神明的离去,也未曾阻拦。

    在那之后,冰柠开始辗转于三界,探访世人的生活状态。

    在音旋的眼里,冰柠如今的所为就和当初的黎湘一样,她预知着天灾人祸的降临,寻找到已发生或未发生灾祸的源头,借用强大的魔力去平定一切。

    冰柠并不觉得她现下所阻碍的祸事与神明口中的灾难沾边,那么神明所指,会断去一切生灵活路的灾难究竟是什么呢?

    冰柠思考这个问题许久,婷汀发现了她的异常后稍一调查,便知晓了她近来的行动,气得不行,与冰柠好生理论了一场。

    “你踏上如今尊贵的地位,不是为了游走于三界为世人收拾烂摊子的。”婷汀道。

    “尤其还是打着升云殿的旗号,你到底在想什么?”

    “升云殿做大做强,在神界地位水涨船高,对于我们这些人没有坏处,不是吗?”

    冰柠随心的笑了笑,“打着栢文的旗号,总比打着自己的旗号要少招惹些耳目。我不图什么大富大贵以及世人的感恩戴德,我只是在寻觅一些东西。”

    婷汀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着自己不与她急,“你在寻找什么?”

    冰柠顿了顿,“我也不知道。”

    婷汀:“……”

    听着她们对话的音旋同样疑惑不解,是啊,神明的指示究竟是何意?

    那个从未真正现身过的高级存在,到底预知了世间什么深重的危难?

    冰柠常走动于人间,趁着休沐时,她的行动也被其他人留意到了。

    一直对她深感好奇的玄云抓住机会跟上了她。

    玄云被冰柠招呼着一起坐在了人间北境的糖水铺子前,面前摆着一碗甜乎乎的糖水。

    “真是辛苦你了,默默无闻为着三界着想。”玄云真心实意地称赞着,敬服着。

    冰柠随口说了些大义凛然无私奉献的话,引得玄云看向她的眼神都变了。

    想来冰柠是良心作祟,她点到为止,不再继续树立神圣的人设了。

    玄云大约就是这个时候开始,除去对大祭司的敬佩尊重,还对总是不加掩饰流露出善意的冰柠多了些遐思。

    他不会觉得有什么,就像神界大半的人都被冰柠吸引着一样,他也只是其中一员,还是懂事有自知之明的那种,从没试图与冰柠挑明过什么,只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一直保持下去。

    音旋能够感受到冰柠内心的波动,面对一个赤诚温柔的少年,冰柠并非没有被触动过,只是压在她心上的事情太多,自己的家族,最重要的哥哥,所担当的祭司神位,神明指示的未来灾难,都好似巨石一般压抑着她,她的很多责任都是被迫承担的。

    玄云是栢文的风使,是当代神界修习风属性魔法之中的年轻翘楚,最擅长御风飞行之术,行动速度极快。

    许是为了讨冰柠欢心,玄云曾微微红着脸颊邀请冰柠一同乘风飞行,享受在广阔天地之间遨游的自在。

    冰柠赴约了,借着玄云施加在她身下的风,扶着对方的手,在软绵绵的白云上穿行。

    高处的风更冷一些,冰柠轻轻抱着自己的手臂,缩了缩肩膀,但面上是自由轻快的笑容。

    定身于高处,垂头望着下方的一切都显得渺小袖珍,神界高贵庄严的建筑群成了积木大小,如同玩具似的排排罗列。

    行走于大街小巷间的人们忙忙碌碌的,离得太高太远也看不分明他们的身形,落在冰柠眼中他们便是小小的一个会移动的黑点。

    冰柠掩唇轻笑,偶尔这种飞行体验还是蛮有意思的。

    玄云停驻在她身侧,偏过头悄悄打量冰柠的表情,在看到她笑脸的一刻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高处的凉风穿透了音旋的身形,她仰头望了望悬于天际的烈日。

    风声划过耳鬓,她默默闭上了眼。

    冰柠生来高贵恣意,本就不该寂寞。大家很喜欢她,这是好事。

    冰柠拥有的一切本就无关音旋,她从未真正拥有过,但不知为何,竟会在此刻感到怅然,仿佛是失去了什么重要之物一样。

    她失去了什么?

    音旋心中有所觉,却依旧不解,而冰柠记忆的视角再度转化,时间流逝速度加快,她这一次看到了神明所谓的毁天灭地的灾祸。

    是天空,是大地,是海洋。三界之中,世间各处,都陆陆续续出现了裂痕。

    冰柠沉着面色孤身一人查探遍布四处的裂缝,音旋与她同时意识到,产生裂痕的并非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

    而是空间。

    是他们生活着的“空间”碎裂了,有不知具体物质为何的,犹如实体的黑暗从裂缝之外奋力挤入这个世间,一点点像影子一样侵吞着一切客观存在。

    就像是地球之外、宇宙之中的漆黑入侵到了世间,想要凭借不可抵挡的绝对力量抹消世间的一切。

    冰柠不知道当所有生灵都被黑暗吞噬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们是会死去?还是会凭空消失,成为不知究竟存在与否的东西,黑暗的一部分?

    她本能地感觉危险,而在此危机关头,曾经预示过灾难、主动与冰柠取得联系的神明再度莅临。

    神明说:“眼前之景,在这个世间只有你能看到,因为你身上那份远高级于此世界的力量。那是来源我的力量,是神明的力量,它令你有资格窥探真相。”

    冰柠皱起眉头,正色道:“这个空间即将碎裂崩塌,是吗?伴随着时空消弭,我们都会死,这就是你所谓的毁天灭地的灾祸。”

    “是的,真正的灾祸降临时往往是寂静无声的,就像哪怕已经到了此等危难关头,能够感知到危险的也独你一人。”

    “你先前说,我有办法可以阻止。”

    神明拉长音调“哦”了一声,“但上次你完全不感兴趣。”

    冰柠冷笑,“不要说些废话,连我都会牵连进去的灭顶之灾,哪怕是为着自己我也会阻止的。不然,徒劳等死吗?”

    神明笑了一声,“好吧。你知晓平行时空吗?”

    冰柠:“略有所感,那是与我们这里一般无二的空间,生活着与我们十分接近的人,世间运行的规律皆是一致的。”

    “没错,在我等神明视角所见的真正的世间之中,存在着很多平行时空,相生相伴早已有上万年之久。这些时空互相交错又分离,会偶尔融合,却也相斥,神秘又离奇。”

    神明道:“我与我的同类最初之时也是被创造出来的,远高级于我们的神明投放我们的意识降临世间,令我们象征着世上不可或缺的万物,也就是你心中曾经最敬畏的原始自然之物。比如我,我与我的力量象征之物,是太阳。”

    “我们无处不在,同时存在于平行时空之中,作为神明,接受万千生灵的供奉,承担守护他们的责任。但日子久了,一些相较而言低端的神明神力退化,逐渐泯灭于历史的洪流之中,以一种最彻底的方式消失了。”

    “就连真正的神明也逃不脱时间的辖制,我们称这种消失为——神明的陨落。”

    “同类变得稀少,神力溃败,仿佛是失去了造物主的供养与扶持。我们渐渐意识到,我们似乎是被造物主抛弃了。”

    “能制造出我们的存在的那种高级神秘的造物主,也一定能创造出更多完美的载体继承其意志。然而我们甚至难以知晓自己被抛弃的原因,只知道原本秩序稳定的一切都在悄然崩塌。”

    “崩塌的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缓慢到几乎令人难以察觉,因此即便是神明也会下意识地选择逃避,暗暗祈祷着能够有朝一日重得造物主的垂怜,再次接纳我们这些渺小的存在。”

    “但弱者的祈祷是不配被聆听的,造物主没有保护我们,时空与时空之间的运转出现纰漏,它们互相磨合、碰撞,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彼此消亡。”

    “我等深感惶恐,决心离开固有的生存之地,到茫茫宇宙之外寻找真正的造物主,尽最大努力挽回这世间的千万生灵。”

    “但是,神明不可擅离其位,于是在我等离开前,都分离了蕴含自身大半神力的部分灵魂,投放于世间,希望这颗被分割的灵魂能够孕养成形,暂代我们履行神明职责。”

    “也许该说是幸运,我们的确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之中找寻到了造物主存在的痕迹,也得到了似乎是有意被遗留下来的指示。”

    “造物主要求我们重新各回各的封印之地……哦,忘记说了,最初之时,我等存在着的神明,尤其是如我这般连象征之物都很强大的,都是以被封印的形式存在的。”

    “是我等在无知的情况下擅自离开封印之地,生活在时空夹缝之间。就是这一点触怒了我们的造物主……”

    冰柠沉默地听着神明的自白,“所以,我就是你分割出来的那颗灵魂,投放在世间成型为新的神明。”

    “啊……大概就是那样吧,虽然在我的灵魂投放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意外,如今你的灵魂并非是我当初投放的完整的那部分。”

    神明叹了口气,“不过,好在你是继承了最为强大的神力的片段灵魂,所以我最先找上了你。”

    冰柠微怔,“你的意思是,我如今是不完整的?”

    “没错,你没能生存于时空与时空之间的夹缝,没能自如地穿行于各个平行时空,这是我未曾预料过的意外。还有六颗与你同根同源,但并不如你强大的灵魂,分别存在于其它时空之中。”

    冰柠迟疑良久,不确信道:“所以你是想让我去收集那几颗灵魂,恢复成一颗完全的灵魂,再去挽救当下时空崩裂的现状吗?”

    “是这个意思,但那几颗灵魂已经在各自的时空之中产生了属于自己的缘分,并不能轻易被你收集。”

    冰柠一阵沉默,“你就直说我该做什么?”

    “如果我说,你真正能够做的事情,是在你死亡之后,你待如何?”

    冰柠凝视着虚空,咬牙捏紧了拳头,“你想让我去死?凭什么?”

    “会导致你死亡的并非是我,而是你所在时空之中早已注定了的缘。”神明遗憾道。

    冰柠冷笑,“我若不想,谁还能杀得了我不成?”

    神明未答,只道:“你现下不信我也无妨,待到机缘降落那一日,是否应劫而死,这个选择由你来做。”

    冰柠久久无言,“我死了,才有机会去找寻同源的灵魂,是吗?”

    “是。”

    “聚齐了被你分割出去的灵魂,就有可能借用你的神力阻止时空的崩塌与毁灭,对吗?”

    “对。届时,你可以站在我的立场上,协助我一起,与其他的神明共同阻止灾难。”

    冰柠又是一阵沉默,“所以,你和你的同类现在都在找回自己分割出去的灵魂与力量,为回归封印之地做准备?”

    “是的。”

    冰柠皱眉,“也就是说,我哪怕重新成为你的一部分,也逃不脱被封印的命运,往后一点自由都没有?”

    “很遗憾……”

    “切。”冰柠冷笑一声,“造物主创造了你们,赋予了强大力量后却又局限你们,就是个疯子吧?而你们也真是好脾气,在得到了这种解决问题的答案后,竟都没有想过要反抗吗?”

    神明默不作声,此刻的沉默胜似有声。

    冰柠扶额,“而我也真是一丝盼头都没有啊……神明大人,我拒绝按你的计划行事,不肯就死的话,你待如何?”

    神明无言。

    冰柠笑了起来,感受着近在咫尺的越发清晰的威压。

    “你会立刻动手杀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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