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映溪在时空的尽头收回了散落的灵魂碎片。

    她虚化的身体重新凝实,堂堂正正地站在这片大地上。

    碎片们经历了一场无法言说的美梦,心满意足且了无遗憾后,驯服地飘荡在赠予她们美好的人身边,像是在无声表达感谢。

    相比作为灵魂本源的爱琴,苏映溪更容易与她们归为一体。

    灵魂拼凑完整,她胸口处蓦地亮起耀目的金光,冲破黑暗的泥沼,将沉郁的世界照得恍若白昼。

    苏映溪垂眸凝视着由自己散发出的光芒,片刻后,她对爱琴说:“现在还给你吧?”

    神明没有应她。

    苏映溪也没有再说一次,上赶着寻死这种事,即便到了末日降临的节点,她也不是很想干。

    看不见的天空处传来一声巨响,仿佛一面漆黑的镜子崩碎,紧接着轰轰烈烈的异响不绝入耳,天空似乎要一整块剥落下来。

    没时间了,苏映溪想。

    她默默将右手覆在心口处,预备以爆体的方式了结自己。只要她一死,体内完整的灵魂就会回归爱琴这个本源,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苏映溪倏地苦笑起来,爆体这种死法,她已经历过数次,滋味牢牢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谁人都会惧怕死亡,尤其是清晰知道过程中会发生的一切的死亡。事到如今,苏映溪不可避免地生起逃避情绪。

    但情绪很快被理智压抑住。

    幸好——

    她想,幸好如今需要她救的人不只一个两个。

    不是背叛过她、伤过她心的那些浑蛋。而是更多的、无过错的、值得活下来的普通人。

    这其中当然也包含她所爱之人。

    这么一想,苏映溪心里平衡多了。

    她闭了闭眼,鼓足勇气,酝酿起致命魔力的一掌朝向自己,就要拍落。

    身旁的爱琴却突然扼住了她的手腕。

    “……”被打断慷慨就义情绪的苏映溪。

    她转头死死盯着爱琴,眼神可谓恶毒至极。

    对上她怨毒的目光,爱琴微微笑了一下,说:“别急。”

    “……”苏映溪张口就想骂人。

    “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作为提出这一步险招的你,不想和我们一起看看末日的终结吗?”爱琴轻声问。

    苏映溪:“???”

    她反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和你们三个神仙一起,共同应对意欲终结时空的不可抗力?”

    爱琴点了下头,正欲说什么,却听到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在天崩地裂的恶劣声响中格外清晰,全然不似只有焰秋和云玫两人的样子。

    太阳神惊讶地转身,同时对上了近百人的目光。

    苏映溪见状微一挑眉,说好的最终只有三个人应对末日呢?

    “你们……”爱琴的视线从前到后扫过忽然出现并列队整齐的人们。

    他们所有人都是造物主创造并投放于世间的神明,和爱琴一样。

    繁花神,草木神,凝露神,风雨神,雷电神,薄雾神,寒霜神,腾雪神,汲水神,厚土神,融火神,山川神,流云神……

    太多熟悉的面孔,有的上百年未再见过,有的不久前还共同屹立在云端。

    一起在云端立着、俯瞰捏造时空中不停上演一幕的两位神仙,从人群之后露头,在当中有意被分开的道路上走来,极抢眼球。

    海洋神焰秋,星月神云玫。

    “来的真齐,是吧?”焰秋嘿嘿笑着凑上前来。

    爱琴没说话,这会儿的表情看起来和方才的苏映溪一模一样,像是要骂人了。

    焰秋嘴角笑意一僵,急忙解释道:“不是我撺掇他们一起上前线洒热血的,是他们听说计划后决定同仇敌忾,是他们自愿的。”

    云玫点点头,“我证明。”

    爱琴的目光重新扫了一眼对面黑压压的一片人。

    “是这样的。”人群中有人开口,是繁花神鸢依。

    她穿着一身坠满艳丽花瓣的长裙,头顶戴着鲜花编制成的花环,整个人散发着百花清香。

    鸢依:“我们自愿的,不想缩在你们身后当乌龟,也不想再奢望造物主回心转意施舍的活路。”

    “自己的出路,要靠自己来搏。”草木神绿野说道。

    他向爱琴靠近了几步,一股幽幽的青草香味萦绕在鼻尖,不似鲜花浓重,但清新怡人。

    “更何况,哪能全倚仗小辈?”

    闻听此言,苏映溪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爱琴。

    小辈?爱琴吗?

    这些神明里还分前后辈?造物主造神时还有时差?

    凝露神晖澈,着一身雾青色的长裙,她提着裙摆迈步向前,跟着表态。

    “作为神明,我们是这世上最后一道防御。此时不齐心协力,今日死一个,明天死两个,一点一点折损干净力量,大家的结局殊途同归。”

    风雨神:“赞同。”

    雷电神:“加一。”

    薄雾神:“同上。”

    爱琴:“……”

    “反正你们就是商量好了来的。”

    太阳神无奈地叹息一声,抬手揉了揉额角。

    今日但凡事败,在场众人就是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怎么就不愿意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呢?万一那是最终的生路呢?

    “跟你一样犟。”苏映溪在旁捡笑,“真不愧是一个造物主捏造出来的。”

    爱琴:“……”

    一个八成有病的造物主,捏造出一群九成有病的造物。

    “罢了!”爱琴深吸一口气,做了最终决定。

    “今日,诸神同归。”

    苏映溪静静注视着眼前此景,莫名有些感动。

    她不知道这些远古神明之间相互是什么关系,曾经发生过什么。

    但在世界的尽头,他们彼此依靠,互为后盾,愿意赌上一切,无惧生死,为守护家园而拼命。

    世间有这样的神明,世间该由此存续。

    “轰隆——!”

    天裂的速度加快了。

    漆黑浓郁的物质从裂痕中疯狂渗透,堆积在地面,越堆越高,令人步履维艰。

    诸神仰头朝天望去,彼此心知肚明,时间到了。

    神明各自释放光源,各色象征着原始自然的光亮汇聚一处,向外铺天盖地扩散,最终凝成一抹不灭的白光,融化消解着黑暗。

    爱琴:“平行时空已融合完毕,虽还不够稳定,但足够容纳水晶球内的众生了。”

    云玫:“所以我们现在的任务就只有一个。”

    焰秋接上话:“将天裂弥补完整。”

    鸢依:“活儿单一,但难度系数不小啊。”

    绿野:“否则若是小打小闹,好像造物主跟咱们开玩笑呢。”

    众神都笑了。

    身周的空间无处不在震动,在这副末日之景下,漾起的此起彼伏的笑声,有些诡异,还有些好笑。

    苏映溪看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行了。”爱琴拍板,“废话不多说,上吧。”

    太阳神话音一落,诸神一个接着一个向天窜起,化成一道道炫目的光,直逼天穹最高处。

    苏映溪一时没反应过来,对面一大片的人都消失了。

    “你们神仙的行动都挺迅速,也挺默契。”

    爱琴耸肩笑了笑,“那群老东西,平日无事时懒得要命,百年见不着一次人影,难得今日这么积极。”

    “所以,你真的是一帮神仙中的最小一辈?”

    “嗯……算是吧。”爱琴回答得模棱两可,转而朝她伸出手,“走吧,去补天。”

    “学女娲?”

    “今日事成,我们就是下一任女娲,下一代传奇神话。”

    行吧,苏映溪想,好歹也是青史留名的一种方式。

    如果真能留下来的话。

    她与爱琴一起飞身到高空,周围空气稀薄,越靠近裂缝处,涌动下来的漆黑便越令人窒息,好像随时要从口鼻进入,活活憋死人。

    众神各自划分了地盘,在距离危险最近的地方毫不保留地释放神力。

    神明的光芒凝成实质,不停填补天空的沟壑。

    天幕被各色的补丁缝合,在空中勾勒出蜿蜒的线条,像一条条彩色的蜈蚣在乱爬。

    苏映溪学着神明的样子,将体内充沛的魔力呼啸放出,一道纯净的白光填缺到最近的裂缝处,很快填满空隙,阻止了黑暗吞噬。

    她竟觉得简单。

    余光瞟过去,其余神明脸上的表情同样困惑。

    显然,他们从前一定尝试过缝补天裂,但是不知因何阻力失败了。

    所以,造物主是真的回心转意了?准备留他们生路了?

    苏映溪这一念头刚闪过,下一秒,她就敏锐感受到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飞速朝众人靠近,源头是宇宙。

    众神齐齐顿了一刹那,几乎是依靠本能,赶在第一时间于周身塑出坚硬的保护罩。

    接着,一道异常刺目的血红色光芒朝天穹袭来,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灼热,闪得众人全都睁不开眼。

    就在他们闭目闪避的瞬间,一颗不知是怎么回事,脱离了太阳系引力的小行星撞碎了才刚经过修补的天幕。

    行星擦破大气层,尾部燃着熊熊火焰,撞破天空直坠地面,在地表炸出巨大的陨石坑。

    苏映溪愣了愣,低头凝目去看。

    明明隔着极远的垂直距离,她却还能将炽热的火光看得分明,可见地面正在被烈火无情灼烧。

    “他大爷的!!!”苏映溪罕见地大骂出声。

    她近距离注视天空重新裂开的缝隙,似乎能从此处看到躲在星海间,正嘲笑他们做无用功的造物主。

    造物主是成心的,给了他们希望,又令他们绝望。

    如此这般,他们使劲补,造物主使劲砸,就算将他们的力量耗尽,这天也补不成,还会将他们活活耗死。

    “……该死的。”她心里再次萌生出极为大逆不道的想法。

    真的,造物主是什么很贱的生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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