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A市夜晚,寒风瑟瑟。

    毕绡从会所出来,迎面吹来一股冷风,她张嘴吸了一大口,空空如也的胃顿时传来针刺一般的绞痛。

    她戴上头盔,刚要发动摩托出发,运动手环震动,显示喻铄来电。

    毕绡摘下头盔,戴上蓝牙耳机接听。

    “绡,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喻铄兴奋的声音快要冲破耳机。

    毕绡被她的声音感染,阴霾的心情透出一抹光亮,她带着笑意问,“什么好消息?”

    “我要和海畔签约了!”

    “海畔……娱乐?”身为一个狗仔,毕绡的联想能力超过常人,她脑海中闪过昨晚杜芳泓问她关于喻铄名字的画面。

    难道是杜芳泓给陈总的指示?

    猜想到这层,毕绡心中的抵触情绪如料峭山峰,平地拔起,洞口刚刚露出的一点天光,被一块突如其来的巨石给堵得严严实实。

    喻铄欢欣雀跃道,“对啊,海畔总部就在Q市,这下我们可以常常见面了。”

    毕绡此时已经没有了笑容,麻木应道,“是呀。”

    喻铄沉浸在要加入新公司的兴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好友的心情变化,她说,“我刚和前一家公司解约,现在等同于无业,海畔的金牌经纪人兰泽今天居然主动联系我,邀请我加入海畔!绡,我感觉我好幸运,进海畔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有了杜氏的注资,海畔娱乐重振雄风,再次跻身全国娱乐经纪公司前五的席位,今年有两部爆剧上映,其中一部古装剧直接引爆暑假档。

    经历了管理层的大变动,海畔娱乐的经营理念亦发生改变,以前他们迎合市场,注重流量,选的都是有流量和颜值的小生和小花,对演技的要求不够严苛,而现在公司重视的是真正有潜力、愿意为提升演技而辛苦付出的好演员,旨在做精品剧,引领新的市场方向。

    “兰泽还答应我,只要加入海畔,资源完全不用担心,她看过我拍的《使命唤醒》,觉得我很有潜力,兰泽带过好多大腕,那个……”喻铄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毕绡跨坐在摩托上,努力想进入这场对话,给喻铄一点正向的反馈,但她做不到。

    她刚结束了和杜时阑的会面,耳边还回响着她的话。

    她和狗血短剧里的总裁父母说了一样的话,“开个价,离开我儿子。”

    现在海畔娱乐这个熟悉的名字又将她拽入另一个泥沼,毕绡的思绪只能拉回来一半,她说,“《使命唤醒》我看了,工程师这个角色很有记忆点。”

    “大小姐,你终于看了。”

    “是啊,下次你有电影上映,我一定在Q市有排片的时间去看。”

    喻铄笑起来,“听着不像什么好话呢。”

    毕绡也笑了,衷心祝福,“恭喜啊,阿铄。”

    “谢谢啦,好期待啊绡,Q市见!”

    “好的,Q市见。”

    临风会所位于Q市东部的繁华地带,毕绡骑车返到老城区,去了常去的馄饨馆,吃了一碗虾仁馄饨。

    平时最爱的虾仁馄饨,今日却怎么都品尝不出它的鲜香。

    不过肚子没有那么饿了,身上也没有那么冷了。

    奇怪,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有点早,她穿骑行服居然会觉得冷。

    毕绡没有回家,她将车停在馄饨馆门口,步行去了杜芳泓送她的商铺,这是她第二次来这个地方,她从黑色胸包里掏出一把单独的钥匙,开了大门。

    黑暗里,奥古斯塔RUSH1000还孤单地停在这里,等待着它的主人来驾驶它。

    毕绡开了灯,欣赏着这辆威武帅气的座驾,她走上前,轻轻抚摸着摩托的车身,它的边边角角,像是抚摸她爱的宠物。

    然后,她长腿跨上去,握紧把手,用钥匙打开电门,抓紧刹车,按下点火按钮。

    四缸发动机200匹马力的声浪如同猛虎的低声咆哮,它的声音彪悍强蛮,车身却在她身下乖顺驯服。

    毕绡闭上了眼,想象着驾驶着它奔驰的快乐,她的思绪回到自己高考完后那年,她自驾去西南,一个人经过了无数寂寥的公路,看过头顶落寞的繁星。

    伴随着摩托声浪的咆哮,耳边似乎有狂野的风,肆意地拍打着她的头发。

    她在此刻问自己:绡啊,你想要什么?

    她没有宏大的抱负和誓要完成的心愿,她的人生,不是随波逐流的平和,也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意。

    她要的是对世界的体验感。

    就像风,在诞生时便有了方向,但在旅途中会遇到山谷、山峰,它的方向会发生改变,面对变化,她从不抱怨,也不会不甘,她乐意在被改变时停留,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令她停下的东西,但她不会滞留,在探索过后,她会带上新的体验往前走。

    杜芳泓……

    心中挥之不去的滞涩酸楚告诉她。

    他不是山峰,也不是山谷,而是她的科里奥利力。

    她在他自转的蓝色星球上,无处可逃。

    毕绡离开了杜芳泓的礼物,走进Moon,在这里,她可以暂时什么都不用想。

    冬天到了,酒吧里没几个生客,都是熟人。

    今日的背景音乐是《阿司匹林》。①

    这家酒吧要倒闭很难,除了朱璧,Moon的其他成员也会往里投钱。

    她一进来,沁儿就像个讨债的债主,缠着她问她和杜芳泓的恋情。

    毕绡说,“这还得从你那个Omega探测仪说起。”

    沁儿抓着她胳膊,吃惊道,“我去,当时你测出来了是不是?我的仪器起作用了?”

    “这个真没有。”

    “……”

    毕绡把露露网站的事粗略地讲了下,把这一切都讲成巧合。

    他们在吧台边坐着,林凤鸣给毕绡调了一杯盘尼西林。

    调酒师一直很好奇什么样的Omega能吸引到毕绡,是杜芳泓的话,他没什么好说的,任何一方面他都比不过。

    毕绡端起眼前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林凤鸣在她眼前晃晃手,“喂喂喂,慢点喝,它的基酒是威士忌。”

    毕绡轻皱了眉,看着空酒杯,咧开嘴,双眸里灌满了酒和灯,笑容有些吊儿郎当,“不难喝。”

    林凤鸣的心跳空了一拍,她这种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笑,他真的好心水。

    可他同时看到了毕绡左手中指上的戒指,那代表着,热恋中。

    虽然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但心里还是滚过失落,如果早点表白,主动一点……是不是会有希望?

    嗐,想多了,她不吃这一套,更不会因为内疚和别人相爱。

    林凤鸣往她这一瞥,看到女人打开微信,点开置顶的联系人,在聊天界面输入文字。

    蜡笔小小:“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过了几秒钟,她收到蜡笔小芳发来的饭菜照片。

    “才吃饭?”

    “不是,快吃完了。”

    照片里的菜都没动,不像是快吃完的样子,应该是动筷前拍好的。

    如果她不问的话,这张照片他恐怕不会发给她。

    这人硬得跟夏威夷果一样,但又偏偏给她留了一道缝,让她来撬。

    毕绡发了个偷笑的表情。

    “?”

    “没什么,喝酒了?”

    “喝了。”

    “看来这人面子不小。”

    “嗯,让人办事,得喝。”

    蜡笔小芳:“你在哪。”

    “Moon。”

    “想见你,但这周太忙,晚上没时间。”

    “周末吧。”

    “好,我约了御柔。”

    “好的。”

    毕绡又喝了一杯,在Moon待到很晚,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

    她把钥匙丢在桌上,换了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抓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

    身体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惫,酒精都消解不了。

    其实她一早便懂得,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交集,生出了关系,不可避免会产生束缚,所以她一直逃避关系。

    她在初中时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她的名字叫朝桐,两个人经常一起去餐厅吃饭,一起战队跑操,互相抄作业,连上厕所都在一起。

    朝桐还邀请毕绡到她家写作业或者打游戏,毕绡喜欢玩主机游戏就是受这个朋友的影响。

    毕绡小学时候转了两次学,没有交到真心朋友,她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渴望着友情。

    朝桐像是她漂泊生活中的一片可以栖息的绿洲。

    可在她分化后,一切都变了。

    刚分化时,因为信息素不稳定,她请假了几天。

    回校后,朝桐得知她分化成了Alpha,很为她开心,她笑着,亲昵地捏了捏她胳膊上的肌肉。

    她像往常一样,邀请毕绡来她家打一款刚出的游戏。

    两人合作通过了第一关,朝桐正想转身和毕绡击掌,却看到她变蓝的眼睛。

    接下来的那一幕毕绡永远也忘不了。

    朝桐拿着的手柄掉在地板上,她惊恐地捂住嘴,“绡绡,你的眼睛……你、你是异族人?”

    毕雁阁告诉过女儿,异族人会受到社会的区别对待,她不信,她说她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那刻,毕绡眼神中的恐惧不亚于朝桐,她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还不知道,因为害怕,她的眼睛变得更蓝了。

    朝桐开始动作,她颤抖着手,用力地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起来,她几乎是用喊的,“快点出去,你会给我们带来灾难的!”

    毕绡僵硬着身体,被朝桐推出了家门,再回头时,眼前是一扇紧闭的大门。

    耳边,还能听到朝桐关门发出的巨响。

    很重很沉的一道门,那响声震耳欲聋,震得她心脏都疼。

    从那天起,她不再主动去交朋友。

    如果有人来接近她,她会告诉她们,她是异族人。

    当这些人得知她的种族,转头走远的时候,她保持着平静的面色,内心却有种解脱感。

    她迷恋这种解脱后的轻松。

    可今夜,因为杜时阑不停地强调,这种轻松感找不回来了。

    应该问一下杜芳泓吧,关于喻铄的事。

    可她看着熟悉的头像,却按不出关于这件事的任何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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