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9。

    秦樾好不容易匆匆忙忙从林城赶回来,结果被堵在市中心,此时距离和许亦娇约定的时间,已经超了两个半小时了。

    雪下得很大,雨刮器来回扫动才不至于遮挡住视线。坐在副驾驶的秦樾不安的攥紧手机,八点钟发的消息,对方一直没回。

    秦樾心神不定,一遍一遍默念她的名字,天太冷了既怕她等,又怕她不等,最担心是她出别的意外。

    前方似乎发生交通事故了,车半天都没有挪一步,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广播通报晚上十二点高速开始封路。

    “哔——”

    开车的是沈某,见愈发他焦躁不安,问道:“还是没回消息吗?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别担心。”

    “……”秦樾摇摇头,看了眼望不到头的长队,心沉进谷底,不抱希望了。

    他不愿再浪费时间了,抓起外套推开车门下了车,他跑了几步,沈某揺下车窗,探出半个身体出大喊:“你的花忘记拿了!”

    秦樾动作倏地顿住了,他重新回到车旁接过花,刚要转身,沈某又说:“还有一束!”

    雪铺了满地,鲜艳夺目的红玫瑰尽情绽放着。

    然而,秦樾只抽了两支,然后带着第一束洋桔梗飞快往前方跑,旁边是停滞不前的车道,速度很快很快,仿佛要跨过几千个日夜,去见青春里的她。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心软的神——

    请让我如愿吧。

    求求了。

    红灯,绿灯,十字路口,张灯结彩的商铺,空无一人的长道,终于——

    到了。

    曾经的恒星中学已经彻底搬迁,如今只是一所公立初中,正值寒假,偌大的校园除了保安找不到第二个人影。

    男人气喘吁吁,跑得满脸通红,额头冒着汗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

    他来不及登记,直接把身份证和证件一起直接压在门卫室,径直往里冲。

    “哎——!!!”

    保安懵了,立马抓着身份证追到门口,然而人已经跑到实验楼了,他无奈地摇头:“年轻人一天天毛躁的很,人在里面还会丢啊?”

    关上门,保安重新坐回去烤火,摆在桌上的登记册,今天只有一个名字,目前只填了进校时间,出校那一栏还是空白的。

    监控无死角显示校园的各个角落,保安不再担心,摸出手机,哼着小调:“今天是个好日子——”

    ——

    楼下没有,篮球场没有,小卖部门口也没有,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她的身影。

    这一幕,熟悉极了。

    灯光冷白,光线微弱,秦樾有片刻茫然,他怔怔地看着封锁的铁门,忽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又晚了一步是吗?这次要等几年呢?

    快点醒过来吧。

    他喃喃自语般唤道:“许亦娇……”

    -

    “咦?”

    似乎听见有人喊自己,许亦娇捧着一团雪从主席台后面探出身,待看清来人,她惊喜地唤道:“秦樾!”

    “……”

    如梦初醒,秦樾蓦然抬头,雪幕中雾蒙蒙一片,朦胧夜色,开始质疑世界的真实性了。

    许亦娇扔了雪,拿着包起身朝他走过去,弯了弯唇角笑,语气熟稔自然:“你迟到了哦,还有,你不冷吗?怎么不穿外套?”

    “我……临时有任务,对不起。”秦樾一愣,顿时有些慌乱,呐呐道,“不是故意的。”

    她笑笑说:“下不为例。”

    “好。”

    “外套穿上吧,别感冒了。”

    他手指微微蜷缩,低声说:“不冷。”

    于是许亦娇不再劝,翻着包找东西,是几页纸,她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人,认真说:“秦樾,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在此之前,想让你先看一下这个。”

    秦樾沉默的接过,粉色印有玫瑰花的信纸,另一个名字叫,手写信——

    洋洋洒洒飘落的雪,仿佛在为他们作一首千古绝唱,风声肆意叫嚣着爱意,枝叶扭着腰肢欢呼沸腾。

    雪,化开了。

    ——

    秦,秦庭朗镜的秦。

    樾,兰生林樾间的樾。公交车缓慢行驶在马路上,四周白茫茫,厚厚的一层雪铺在地。我忽然又想起高一下刚开学,班主任让每个人上讲台自我介绍的场景。当时我打定主意一个都不记,以后问到第一印象通通说没有,反正他们会认识自己就行,彼时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却无意中记住了他的名字。“兰生林樾间,清芬倍幽远”的秦樾吗?这么文艺啊,我漫不经心地提笔写下这两个字。

    我在风雪中回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笃定他会下车,或者说,我知道了却不敢去深究。意料之中,我看到他了,本来应该在车上的他飞奔向我,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作响,我下意识放慢了步伐,一时心乱如麻。

    喜悦?有之;胆怯,亦有。四目相对,他的漆黑的眼眸让我暂时忘记了思考,那一瞬间我内心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言语,心情更是复杂到了极点。

    欢快的音乐突然响起,打破了此时微妙的气氛,我慌忙地低头关掉闹钟,同时也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该说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下车?难道要这样问?我不敢,因为,我可能知道答案。我们僵持着,仿佛在暗中较劲一样。

    “要不我们再走一会儿?毕竟难得见上一面。”他先开口。似乎每次都是他主动,我莫名有些愧疚了,刚才他送的暖宝宝还在口袋里发烫,好像我此时跳动的心,血液流速加快。我握着手机抬眼望他:“可以,但是你回去会不会太晚了?”

    “不会。”他毫不犹豫回答。他都这样说了我自然不能再继续矫情,我有预感,如果再推开他,他真的会退出自己的世界的,我不想也做不到。于是我在找不那么容易踩雷的话题,正巧看见一个奶茶店,我问他:

    “要不要喝奶茶?”我自认为我的语气神态都挺自然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陡然变了,他紧抿着唇,直直地盯着我,宛如要看进我的心里。

    “跟我一起你很不自在吗?”他低声问道。

    我愣了一下,赶紧摇头,解释道:“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怕不小心说错话了尴尬。”

    “在我这里,你什么都可以说,不会尴尬的。”他的目光比夜色还要深沉,我呼吸一滞,强装镇定,故作轻松道:“哇,真的假的?涉及隐私也可以吗?”,闻言,他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冷清的气质顿时柔和了几分,他轻声说:“试试就知道了。”我沉默,好吧,又犯傻了。

    一阵寒风袭来,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我看见他的手抬了一半,似乎想要帮我拂开,不过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他指了指我的围巾,“围紧一点,别感冒了。”我点头,同时又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他移开视线,昏暗的路灯下,冰冷的雪地里,他是唯一的暖色调。道路两旁的红灯笼,节日气氛更浓了,灯穗微微晃着,忽然,一片树叶缓缓落下,他看了一眼,停下脚步,毫不避讳的注视着我——

    “起风了。”他说,“许亦娇,这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你猜,这是什么在动?”

    -

    当秦樾看完最后一句,许亦娇的声音正好响起,她目光专注宁静,温柔地说:“秦樾,是我动心了,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简短的四个字,却掷地有声,猛地砸向秦樾。

    -

    许亦娇表白后的第一句,不是说要不要在一起,而是红着眼眶问:“秦樾,你哭什么呀?”

    然而,她也流泪了,声音发颤。

    “……”

    场面彻底失控了。

    秦樾心底的悸动再也克制不住,他眼睛红得厉害,悄然拿出隐藏在衣服下的花,嗓音沙哑,“他们说,恋爱要从一束花和告白开始……”

    “许亦娇,”秦樾像把自己的一颗真心献出去那样递着花,哽咽道:“我真的很喜欢你,请和我在一起吧。”

    雪幕让天地都失色,他固执又执着的索要一个已知的答案。

    下一秒,许亦娇上前用力抱住了他,秦樾很快反手将她纳入怀中,手臂禁锢似的搂紧女生的肩,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抱着此生不渝的决心。

    寒风吹不灭炽热的心,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滚烫的眼泪落在她脖颈上,仿佛要把她灼伤。

    连心跳都在诉说着“喜欢”。

    漫天飘雪见证了他们的告白,似乎预示着他们今生注定要白头。

    这场悄无声息的暗恋迎来了终点,搁浅的航船不再寻求靠岸的港湾,停止了对灯塔无休止地追逐。

    爱意化为烈火,真心在余烬里复燃。

    不知过了多久,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许亦娇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放软了声音说:“……一会儿再抱,你先穿外套好不好。”

    秦樾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垂着眼眸,闷声道:“……嗯。”

    不情不愿的,许亦娇扑哧笑了,主动松了手,帮忙拿东西,看他穿上外套,才开口问他:“还没吃饭吧?”

    “嗯。”

    “那我们现在去吃饭。”

    “嗯。”

    秦樾接过她的手提包,许亦娇抱着花,他们牵着手一起往外走,踩在洁白的雪上,留下了一片痕迹。

    她突然喊:“秦樾。”

    “嗯?”

    秦樾应了,偏过头看她,“在这儿。”

    许亦娇莞尔:“我以为你只会‘嗯’了呢。”

    “没有,”他摇头,“还会说喜欢。”

    “……”

    又犯规。

    二道门关着,要从门卫室出去。

    保安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看视频,屈指敲了下桌面,提醒他:“身份证。”

    身份证?

    秦樾才想起他抵押的证件,准备拿起时,看见许亦娇登记了,于是,他握着笔,也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名字。

    许亦娇,秦樾,一前一后又亲密无间。

    ——

    饭店是许亦娇经常光顾的那家,出餐速度还算快,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了,秦樾买奶茶还没有回来,闲着没事的老板娘也好奇的跟着往窗外望去——

    只见马路对面,一对对情侣挽着手笑得甜蜜,空气都冒着粉色泡泡,不过有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在排着队,一脸生人勿近的秦樾,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似乎察觉到有人看他,他偏头看了过来,对上女生的视线,他眼神变得柔和,脸上露出一个浅笑。

    什么冷漠、不好接近,瞬间打破了。

    老板娘略吃惊地张大嘴巴,几秒后恍然,转头对她了然地笑了笑,说道:“原来他等的人是你啊。”

    “什么?”许亦娇微愣。

    她第一次带秦樾来这家店呀,老板娘认识自己很正常,但是怎么认识秦樾的?

    因为印象太深刻,老板娘笃定道:“就是他,他跟你一样,以前也经常一个人来我们店里吃饭,有一次他吃着吃着突然就哭了,我们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怎么了呢。”

    “……”

    突然间,氧气变得稀薄,粘稠的冒着热气的空气像蜘蛛网笼络在上空,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许亦娇甚至开始有些呼吸不畅:“……我、我……什么时候的事?您还记得是哪天吗?”

    “我想想啊,”老板娘朝后厨那边喊:“老李,那年在我们店里哭的那个男生是几号来着?”

    老板说:“大年初三,哎哟,你咋还念啊,当时不是都被你骂了吗?我哪晓得……”

    “行了行了!”老板娘打断他,又对许亦娇说:“对,我想起来了,是大年初三,因为过年嘛,当时店里没几个客人,我家那个觉得这几天喜庆的歌都听腻了,说换首情歌换个心情,结果才放到一半,那个男生就哭了,问他也不说,”

    “我家老头跟他喝了两杯,他才告诉我们他在等人,可是当时快十一点半了,许多店的打烊了,不用说我们也知道他等的人没有到,后来他再也没有来过了,今天要不是看到他,我都快忘了这件事……等到了就好,当时坐的也是这个位置,那孩子大过年的哭的可伤心了,等到了就好,等到了就好啊!”

    “我——”

    许亦娇脑袋嗡嗡作响,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哑声道:“谢谢老板娘,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客气,你们呀,还是太年轻了!往后慢慢来吧!”自觉做了一件好事,老板娘扭着腰摇头走了。

    许亦娇戴上耳机,播放老板娘说的那首歌,第一分二十六秒,她的眼泪涌下来了。

    高三,她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了这家店。

    配文是——时隔多年,依旧喜爱。

    大三,大年初三晚上,她去和青春告别,去赴高航宇的约,看了十点半场次的电影,而,这家饭店正对着电影院。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原来那天去赴约不止是两个人,原来她去见高航宇时,有一个人也曾在角落里偷偷见了她。

    秦樾啊秦樾。

    耳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播放,歌词滚动着,大颗的泪珠争先恐后地滑落,好巧不巧,正落在“分离”两个字上。

    十四笔画,是两人了无音讯的三年。

    泪水肆无忌惮的占领了脸颊,许亦娇不敢去想,那天她去赴约,秦樾在想什么呢?看到她和别人并肩同行,秦樾想的是什么呢?112分钟里,秦樾在想什么?

    是在想,毕业第三年,他喜欢的女生终究还是和其他人在一起了;或者是,他又一次中途退场成全别人了;还是,他终于要从这场暗恋的默剧里杀青了?

    可以。

    可以。

    可以。

    时隔多年,许亦娇再一次从秦樾露出的蛛丝马迹里,一点一点窥见他小心翼翼藏匿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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