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者,精诚所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

    ——《庄子·杂篇·渔父》

    …………………………

    自从那一日在小圣贤庄见了张良,公孙玲珑便对他念念不忘,美人嘛,谁不喜欢?

    公孙玲珑时常在桑海转悠,不止是为了逛街,或者欣赏桑海的风土人情,更是可能碰到张良,虽然每每因为一些人打断她和对方的相处,但这显然没有打消她的积极性。

    不过最近几天,公孙玲珑连张良的影子都没看见,询问街上的小贩,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答案,这让公孙玲珑不禁有些奇怪。

    思索着问题,公孙玲珑不觉溜达到桑海行宫前。

    朱漆的高大宫门,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护卫,无不昭示着帝国的威严。

    公孙玲珑知道行宫守卫这样森严是因为公子扶苏下榻行宫,话说回来,扶苏公子也是一个美男子,毕竟其人肖父,众所周知当今年轻时曾有天下七王,最美秦王的说法。

    不过公孙玲珑是不敢把心思打到对方身上,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行,她还是分的清的。

    别说有贼心没贼胆了,在公子扶苏面前,她连色心都不敢有。

    意识到自己走到哪里的公孙玲珑在欣赏了一番行宫的秀丽后就准备打道回府的,不过一架马车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不,准确地来说是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年。

    少年一身青衣,身姿挺拔,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望之若风尘外物,仿佛神仙中人,不过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的脸。

    公孙玲珑一向以为张良便是世间顶顶的美男子,可今日方知,世上没有最美,只有更美。

    张良在他面前,都要暗淡无光,换句话来说就是人此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面对这样一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面容,公孙玲珑不禁失神,等回过神来却发现手中的扇子已经掉落地上。

    她不知道少年是谁,可他身后的少女她认识啊!不是跟在星魂身后的阴阳家木部长老的少司命?

    少年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谁不知道当今天宗掌门九华收了少司命?

    想到少女美丽的面容和少年绝世的风姿,公孙玲珑心中却生不出嫉妒之情来,她此刻竟然有了自知之明,觉得青衣少年那样的人身边,还是少司命侍奉好一点。

    难得地,公孙玲珑生出了珠玉在侧,自惭形秽的想法。

    当然,对方是公子扶苏座上宾,天宗势大,不好说话也是重要原因。

    伏念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天宗那群人就不一样了,把他们惹毛了什么干不出来?

    别忘了,庄子可是说过,“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

    老子更是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所以,天宗弟子不讲礼义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得不说,公孙玲珑对于天宗的认识还是比较深刻的,大概是出于此种认知,她的目光里没有太多的恶意,荀蕙也就不过多在意,她知道公孙玲珑喜好美色,张良也一度被她缠得险些进退失踞,不过从方才来看,她还有分寸。

    桑海行宫内,

    扶苏早早地结束了一天的公务,选在了池塘边的一处凉亭来招待妹妹。

    宽广的湖面上碧绿的荷叶鳞次栉比,粉白的荷花点缀其间,亭亭玉立,动人至极。

    看着面前的碧波,扶苏想到了小时候,那时他看着将闾兄弟的亲密无间,心中是极羡慕的,他曾想过若是母妃有了孩子,弟弟可以叫乔松,妹妹就是荷华,那时的他只觉得,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听起来就像是兄妹,他要像将闾带着他弟弟一样带着他们,只是等他失去母妃,他也没有等到梦想成真。

    当如今梦中的妹妹真的来到他身边时,他已经不能再像小时候幻想的那样牵着她的手在咸阳宫跑来跑去,不能带着她读书习武,练字抚琴了。

    她长大了,已经是不需要兄长引导保护的年龄,扶苏知道自己不该想这些,对于皇家而言,相互利用是常态,他应该习惯,帝王的血该是冷的,可他真的很难过。

    “公子,九华先生到”

    伴随着侍者的通传,扶苏收敛了心中的复杂情绪,他看向缓步走来的青衣少年,笑着招呼她入座。

    按理来说未曾相见的亲人相见应该会有生疏才是,但扶苏没有,看着妹妹他就想到了母妃,便再也没有了疏离,

    就算她不撒娇,不像阳滋她们娇俏可爱也无所谓,谁规定女孩子一定要娇憨可爱呢?

    扶苏的自来熟,荀蕙也接受得良好,或者说她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暗暗关注着妹妹神色的扶苏见她神态如常,便放下心来,说起咸阳的事来。

    朝堂公卿自然是少不了,但更多的还是他们的父亲,当今的皇帝陛下。

    好在扶苏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为了妹妹和父亲本就不怎么坚实的父女关系,他略微提了提始皇帝的避讳就停了下来。

    在短短几天的接触中,他意识到自己的妹妹不是一个会讨好别人的人,即使她面上客气,礼仪周全,可她到底还是一个天宗弟子,她没晓梦那样骄傲,可她的头也不会轻易垂下,即使那个人是皇帝,是她的父亲。

    或者说,也正因为那是皇帝,是她的父亲,她才不会轻易低头。

    荀蕙静静地听着,等到扶苏停下,为他递上了一杯茶,随后状似无意道:“听说在胡亥之前,陛下曾经很是宠爱公孙丽姬为陛下所生的十七公子,不知那位公子如今怎样?”

    “他……”扶苏微微沉默,虽然宫里的人都说那孩子是病逝,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又怎么能看不明白其中有多少真多少假呢?

    宫闱秘闻不便诉诸人口,可扶苏又不想让妹妹一知半解犯了忌讳,便隐晦地向她暗示了这其中可能存在的猫腻。

    荀蕙仿佛没看到扶苏言语间的躲闪,笑着说,“若找回爱子,陛下应当会开心吧!”

    扶苏:……

    “应该,以父皇对丽夫人的喜欢……”后面的话扶苏说不出口了,再喜欢又怎么样?人不还是死了,想了想他选择了一个最不会出错的回答,他道:“毕竟那是亲生孩子,怎么能不喜欢呢?”

    扶苏的意思是阿蕙你是父皇和母妃的孩子,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荀蕙读懂了扶苏话里的潜在意思,她没回答,只是笑笑。

    扶苏是真的没多想,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父亲,堂堂始皇帝,年轻时真的干出给别人养儿子这种事,在他心里父亲的身影可是很高大的,他只当是妹妹想要借着十七来分父皇对胡亥的宠爱。

    荀蕙的行为在外人眼里那是拍马屁,知道内情的人当然会说她这是拍马屁拍到马屁股上了。

    问题是,真的没有人想过她就是想拍马屁股呢?

    而且,就看皇帝把赏金从一千两降低到三百两,谁能说就一定是拍马屁股呢?

    扶苏不想在十七和丽姬这个的问题上纠结太久,便道:“小圣贤庄那边传来消息说夫子病了,我准备让人备礼去探望一番,你的那份我也一并准备了。”

    荀蕙点点头,没有反对,救命恩人病了,他派人探望也属应有之事,不过……

    “我想去看看”荀蕙说,“顺便向伏念感谢一下前些日子的收留之恩。”

    扶苏:……

    “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扶苏有些无奈,“不过你这样直接去了,伏念真的不会生气吗?”

    他不会的,荀蕙想,她意味深长道:“恰恰相反,他还会感谢我。”

    大概是兄妹连心,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扶苏很快明白过来妹妹指的是什么,他笑容微敛,“希望如此。”

    希望伏念能识相,否则……

    ………………

    只能说美色迷人眼,一向自度有分寸的公孙玲珑今日色胆蒙心,决定等在行宫外再看一眼美少年。

    事实上在等了一个时辰后,公孙玲珑的理智渐渐回笼,意识到自己在雷池边缘蹦哒后,她很快生了退却之心,只是没等她下定决心,就看到行宫门大开,青衣少年带着少司命走了出来。

    公孙玲珑也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了?

    不过人都到眼前了,打个招呼总没错,怎么说她和少司命也算是同为帝国效命。

    小衣望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绿衣女子,想了想意识到这个是名家的公孙玲珑,在想到对方的爱好好,她下意识地移动步子,挡住了她的视线,面容严肃道:“公孙先生有什么事吗?”

    公孙玲珑惊奇地看着蓝衣少女,毕竟从前她可是从来没有开过口的。

    “数日不见少司命大人了,今日得见,便想打个招呼,大人和九华掌门这是准备去哪?”公孙玲珑熟稔地语气让小衣一时觉得他们的关系很好。

    不过……小衣开口纠正她,“我已经不是少司命了,公孙先生可以叫我小衣。”

    公孙玲珑意识到她真的脱离了阴阳家,便也从善如流唤了她一声小衣。

    “我与掌门奉公子之命去探望荀卿。”

    公孙玲珑一想,张良不就在小圣贤庄?当即表示,能不能捎带上她,

    小衣:……

    小衣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少年,荀蕙点了点头,“可以”她说。

    小圣贤庄里颜路好对付,张良却是不然,有公孙玲珑在场,她也能和伏念好好交流一下。

    见到美人的公孙玲珑不禁心神荡漾,目光都灼热了起来,她的视线太过明显,小衣转身挡住她,“公孙先生请上车吧。”

    公孙玲珑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小衣看到她这样,顿时提高了警惕,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令公孙玲珑顿觉如芒在背。

    所以即使美少年开口与她攀谈,她也不敢眼神乱飘,就这样,马车一路上了山,到了小圣贤庄门前。

    …………………………

    伏念本人对于江湖事虽然不怎么感兴趣,但身为儒家掌门,江湖的大小事他还是必须要知道的,这是他的责任,无论他喜不喜欢,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地在暗流汹涌的当下保护好儒家上下。

    是以他对天宗现任掌门九华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未曾得见,如今对方上门,自然是要亲自接待,毕竟对方不止是公子扶苏的使者,论辈分还是自己的师叔。

    伏念看着面前的气质斐然的少年,一身青衣如苍竹翠柏,再配上那张夺目的面容,让伏念也不禁感慨上天造物之能。

    但很快,看到公孙玲珑走下马车,伏念的心中迅速拉起了警报,不为别的,他可是记得很清楚,这位公孙先生可是对他师弟张良偏爱得紧。

    “我偶然遇到九华先生,听他说要来小圣贤庄,想到许久不曾见到张三先生便请求一同前来,伏大先生不会介意吧!”

    公孙玲珑的语气一如既往,荀蕙没什么反应,小衣就更不会了,伏念不是很能接受,但经过初见那次的惊喜,现在他已经适应地良好,他开口道:“不会,公孙先生多虑了。”

    “那伏大先生派位学子引我去见张三先生怎么样,我也不打扰九华先生了,他身上还有公子交代的要事呢!”

    伏念看了一眼青衣少年,见他没有开口,便当他默认,默默叹息一声,叫了身边的弟子带着公孙玲珑去找张良。

    公孙玲珑快快乐乐地去找她心爱的张良去续旧情去了,虽然她有心攀折天宗掌门这朵高岭之花,奈何有公子扶苏在,她只能忍痛割爱,继续去找张良。

    张良:……合着我就是个备胎是吗?还有,我一点都不想和你续旧情,不对!我们压根就没有旧情好吧!

    先不提张良和公孙玲珑之间的那些你来我往,让我们把视角挪到伏念和荀蕙这边。

    公孙玲珑走后,荀蕙很没诚意地对伏念说,“给伏先生带来麻烦了,还望见谅”

    少年此言一出,伏念愣住了,不是因为这话如何,而是少年的声音他听到过,他不禁看向他的眼睛,一如他面容一样的美丽,只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前几日才在师叔身边的少女身上见到过,那时她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但从一双明眸就可以看出必然是位钟灵毓秀的美人。

    荀蕙知道伏念心中应该有了怀疑,她侧身对小衣道,“你带着礼物去猗竹园探望荀子,我与伏念掌门有些话要说。”

    “是,”小衣点头,带着扶苏派来跑腿的侍从去了猗竹园。

    目送小衣和侍从离开,荀蕙看向伏念,“伏掌门就不想问些什么吗?”

    伏念沉默,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地提出这件事,实在是……颇有天宗之风?

    到这里伏念已经提不起什么怒火了,对方如此坦然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天宗掌门这些日子都是在师叔荀子那里,可至今师叔未对此事发声,他就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

    可能也许大概,天宗掌门真的是荀英师兄的孩子?

    伏念这么想着。

    荀蕙看出了伏念所想,她笑了笑,说,“我的父亲不是荀英。”

    伏念:???啊!不是?

    伏念惊了,所以说为什么你不是师叔孙女他还这么忍你?

    “不过我的母亲是他的妹妹。”

    伏念:……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伏念明白了过来,这才是师叔不作声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对方在小圣贤庄这么久没有动作。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对方似乎并不是传说中一味追求忘情的天宗弟子。

    不过荀英的妹妹……

    是堂妹还是亲妹?

    伏念更倾向于后者,但看到少女如画的眉眼,心中顿觉不妙,这样的容颜,如果没错的话其父母必然也是美人,父亲还好,母亲……

    退一步说,少女的母亲即使不如她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讲实话,能配享有这种美人的人都不会缺少权力地位,举个例子,被齐王送到咸阳宫的公孙丽姬都知道吧!号称人间仙子,难道齐王建不想要吗?结果是什么呢?

    伏念心思百转千回,荀蕙却没有继续说自己的生父是谁,见此,他不禁松了口气。

    “鉴于伏念先生的收留之情,有些事我想您作为儒家掌门应该知道。”

    伏念心微微提起,他以为是扶苏那边的事,但很显然,不是。

    “李丞相拜访小圣贤庄那日,张良先生带来了两个弟子,一个叫子明,一个叫子羽,”

    庄里多了两个弟子的事伏念知道,加上子羽课业一向过人,至于子明……虽然他功课不行,但因着他在与公孙玲珑的辩合上出了力,伏念也只是对他严格了些,再加上是师弟张良引进来的,他也没多想,但现在看来,只怕这两个少年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荀蕙没有和伏念拐弯抹角,直接点明二人的身份,没有一点委婉。

    伏念一直知道师弟张良心怀故国,更因为韩非之事,对于帝国和皇帝一向心有抵触,但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师弟是这样大胆,大胆到将整个儒家都当做筹码放在他的局里。

    张良做的事挺多的,荀蕙当然不介意一一说给伏念听,不过疏不间亲,她也只是点到为止,但即使是这些,也足够伏念发怒,就是他养气功夫得当,面上不露半点。

    “儒家七脉弟子性命荣辱,皆系于伏掌门一念之间,你的抉择,决定了未来儒家的命运。”

    再没有比这一刻,伏念更能体会到儒家掌门这个身份带来的压力,他身上肩负的不仅是小圣贤庄上下众人的生死,还有天下儒者的命运。

    …………………………

    猗竹园

    小衣叫住了颜路,“颜二先生,我能见一见荀夫子吗?”

    颜路愣了愣,他问,“是九华掌门有话要带吗?”

    小衣摇摇头,她说,“是我自己想见夫子。”

    颜路皱起了眉头,“我会为你通传,不过师叔哪里……他不一定会见你。”

    “如此就好。”小衣没指望她一要求荀子就会扫榻相迎,她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但她必须要这么做,掌门对她很好,她须得要为他做些什么。

    颜路点点头,转身朝屋内走去,小衣就在外面等着。

    片刻后,颜路出来,“你跟我来吧,师叔愿意见你。”

    小衣松了口气,平复心情跟上颜路。

    静室内很安静,摆放好的棋盘上面空空如也,看得出来主人这几日都没有下棋的闲情逸致,小衣只来得及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无它,上方老者的目光实在太过逼人,无形的压力让她提不起反抗之心,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东皇太一。

    荀子移开目光,“你想说什么?”

    “掌门身为天宗掌门,又是夫子的后辈,有些事说了难免有利用之嫌,但我不是,所以我今日求见夫子,希望您能听一言。”

    随后,小衣沉默一会,然后道:“掌门几乎不提夫人,我不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如果她像掌门,那自然只是受了筋骨体肤上的磨难,如果她不像掌门……”

    小衣沉默,然后轻轻说,“那她一定会很痛苦,阴阳咒印可以帮她,但想来以夫人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再用吧!”

    不能摒弃感情,道德,仁义,那么在阴阳家活着也只是活着罢了!

    就像在深渊中苦苦挣扎,虽生,亦不如死。

    小衣甚至在想,夫人的哥哥会不会像她哥哥一样,哥哥已经不在了,但她每每想起他都会痛彻心扉。

    荀子面色不变,小衣看不出来他是听了进去还是没有听进去,她也不在乎,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在阴阳家,她想要活着,就没有选择,阴阳家自夫人以后再无山鬼,我也不知道成为山鬼需要经历什么,不过身为少司命,我却是清楚的,”

    小衣免不得要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但她强迫自己说下去,“乾坤无极,大道阴阳,孤阳不生,孤阴不长。修炼阴阳术的人,想要成为长老,都要找到与自己相对的另一方,突破生命中的节点。我在成为少司命前我的兄长死去了,在我成为少司命后,我的两位前辈死在了万叶飞花流之下,我不知道夫人经历了什么,但成为山鬼,绝不是只有享受。”

    荀子只看着她,目光如一潭幽泉,“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身为人女,她维护了您的门楣,那夫子身为人父,能否让九泉之下的她安息呢?”

    小衣出身阴阳家,理所当然地没有受儒家礼仪尊卑的影响,此刻说起话来也自认为理所当然。

    她所求的也不是荀子真的去和东皇太一对战,但至少也不能是这样默不作声。

    “您的女儿,她已经为她的选择,她的无知付出了代价。”

    小衣此言一出,室内一片沉寂。

    良久,她听见上方传来老者的一声叹息。

    …………………………

    对于公孙玲珑而言,见张良必带子明或者子羽已经成为一种定律了,碰到温文如玉又讲礼貌的张良还算一件乐事,可是碰到两个对她张口闭嘴胖大妈的臭小子就不爽了!

    她胖吗?她胖吗?她哪里胖?她这叫丰腴!

    人家伏掌门,九华掌门,张良先生都不说,你们这两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说什么呢?

    总而言之,公孙玲珑对天明和少羽的怨言已经很大了,其中气人而不自觉的天明尤在少羽之上。

    反正天明讨人喜欢是不假,只是不讨公孙玲珑的喜欢罢了,当然他估计也不想要“胖大妈的喜欢。”

    至于荀蕙……

    晓梦心中尚无喜欢与讨厌之分,何况她呢?

    荀蕙和伏念到的时候既巧又不巧,巧的是身为通缉犯的天明和少羽都在,不巧的是,他师弟张良和公孙玲珑也在。

    看着远处和公孙玲珑斗嘴天明和少羽,荀蕙的耳畔响起一道苍老而浑厚的声音。

    “选择生,必然会有死,选择胜,必然会有败。这个世上胜者生而败者亡,在世事的胜负面前,生与死不过是必然的因果……”

    以及母亲的事发生后,老师对她说的话,他说,“既然入了局,就从来没有不相干的人,从你走出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再拥有如今的安宁,沉舟可补,覆水难收,现在选择放弃还来得及,否则那时你再后悔,就无济于事了。”

    她那时是怎么说的呢?

    “我不会放弃,也不会后悔,是生是死,是荣是辱我都能接受。”

    她短短的人生里,所学的知识言论,所练的剑法内功,接受母亲要求的规则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她可以真正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并在做出抉择后有维护自己选择的权利。

    所以,她怎么会后悔呢?

    落子无悔,想要悔棋的人就要接受手被砍掉的准备。

    首先察觉不对的是张良,天明虽然能听到脚步声,可他全部心神都放在和公孙玲珑对战上了,但他却做不了什么,当他抬头时,就发现自己的掌门师兄就在不远处那么静静注视着他,面无表情,让人望而生畏。

    张良的心凉了半截。

    当天地失色降临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少羽内力最差,首先倒在地上,

    倒是天明……

    因有燕丹想传的内力,和封眠咒印的存在,还能保持一份清醒,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强撑着,愤怒地瞪着出现在他面前的青衣少年,大声喊,“你是谁,对子羽做了什么?”

    天明望着有些熟悉的青衣少年,心跳加速,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天宗九华,好久不见,墨家巨子,荆天明……”荀蕙顿了顿,然后道:“先生。”

    这个时候是个人都觉得这位天宗掌门功力一流,阴阳怪气更是一流。

    荀蕙打量了他一眼,“看来燕丹传给你的功力还算有点用,不过就到此为止吧!”

    论内功的高深,天宗不说是第一,但也绝对是翘楚中的翘楚,所以荀蕙看不上燕丹传的内力是正常的。

    话毕,她伸出食指,点在他的眉心,天明随之闭上了眼,垂着脑袋倒在了地上。

    荀蕙收了天地失色,两个黑衣人出现在现场,将天明和少羽拎起来带走了。

    张良眼神微凝,认出来这是属于皇帝的影密卫,如影随形,如君亲临,嬴政将隶属于他的影密卫分给了扶苏不奇怪,可扶苏把保护他的影卫交了荀蕙……

    没有被特殊关照的公孙玲珑目睹这一幕,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这…这…这个儒家弟子是墨家巨子?”

    说完了话,她捂住嘴,眼睛滴溜溜地瞄着一旁被控制住的张良,娇声道,“哎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三先生这儒家好端端的怎么进了两个通缉犯呢?”

    “伏念先生忙于教书育人,一时不查被这些贼人钻了空子,为防生变便请我出手,”荀蕙说着,面带歉疚地看向公孙玲珑,“倒是吓到了公孙先生,”

    “是我二人的罪过,”伏念适时开口,他觉得这句话让小姑娘说出来有些奇奇怪怪的。

    “伏念先生放心,今日之功,公子会记得的。”

    张良:……

    公孙玲珑:……

    “话说,这些?”公孙玲珑捏了捏扇子,“还有别的人?”

    荀蕙点点头,微微笑道:“公孙先生不必担心,已经尽数捉拿归案了。”

    荀蕙说的当然是范大师这群家伙。

    还是那句话,天地失色清理杂兵很方便,可不是每个人都有逍遥子的功力和人宗的万物回春。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伏念先生,我要亲自回去一趟,荀夫子哪里我就不去了,公孙先生,需要你在小圣贤庄等一会了,我会安排人来接你挥将军府的。”

    “应该的,应该的,”公孙玲珑对美人的容忍度是很强的,当他身上同时挂着天宗掌门和公子座上宾两个身份时,她就更看的开了。

    反正美人不可能是我的,又是出狠角色的天宗,我让他几次,交好怎么了?

    荀蕙轻轻点头,随即带着候在一旁的两名影密卫离开了。

    公孙玲珑呆着没走,想要再看一看儒家两位当家的好戏,伏念当然不可能让她如愿。

    便以小衣的名义让弟子将她引走,随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师弟张良,“你跟我来!”

    ……………………

    将军府的三人组收到了一堆惊喜大礼包,包括但不限于价值五万两黄金,同时也是蒙恬对头的项氏一族少主项少羽,项燕的儿子项梁,项氏一族的谋臣范增,原来价值一千两,目前变成三百两的秦王政,现始皇帝的前爱子的荆天明。

    蒙恬李斯:很惊喜很意外!

    扶苏没认出来荆天明就是从前在咸阳宫备受他父皇宠爱的十七公子,都说女大十八变,十多年过去了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关键是从一千两降到三百两,扶苏能想到那就有了鬼了!

    那么问题来了,价值十万两黄金的剑圣盖聂,始皇帝真的把人抓到了又会干点什么呢?

    十万两黄金啊!两个项少羽,这究竟是爱得深沉,还是恨得彻骨?

    “蒙将军,李大人,二位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扶苏没有首先发表意见,将锅甩给了蒙恬和李斯。

    说一句话,这个时候“收拢”罗网势力的赵高是不在的。

    李斯对儒家很有想法,然而张良埋的雷提前引爆了,伏念和荀蕙一起把人都送上门了,他就实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踩了。

    秉持着不能踩死就不踩的李斯选择了明哲保身。

    蒙恬心说,儒家这都把把柄和半个投名状交到你手里了,此时不接更待何时啊!

    “有过必罚,有功必赏,此次小圣贤庄疏忽在前,不过幸未铸成大错,便可当作功过相抵,至于九华先生……”

    “为帝国捉拿重犯,理应奖赏!”

    扶苏微微点头,很满意蒙恬的进言。

    事情结束后,扶苏刚走出正堂,看到妹妹站在外面,一直跟着她的那个小衣此刻不在她身边,倒是公孙玲珑一直在围着她献殷勤。

    扶苏的表情一瞬间有些莫名,他意识到男子打扮的妹妹惹女子心动的资本很是丰厚。

    “咳”

    扶苏轻咳一声,惊醒了公孙玲珑,她闭上了嘴。

    “等久了吧!”扶苏看得出妹妹在外面等了很久,不免心疼,语气也不由放柔了几分。

    公孙玲珑看着面前温柔的扶苏,脑袋里不由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心想这不会又是一对魏安釐王和龙阳君吧!

    荀蕙没搭理公孙玲珑,她道:“我怕盖聂会选择围魏救赵。”

    她这里想要挟荆天明以令剑圣,盖聂怎么就不会想着持扶苏以救荆天明和项少羽呢?

    “有护卫在呢!”听到妹妹的话,扶苏的心是暖暖的,不过他还是强调护卫的存在,既包括行宫的那些,还有他身边的影密卫。

    “我放心不下他们。”

    荀蕙说,扶苏懂了她的意思,大概是觉得这群人都不行,至于有六剑奴的罗网……她也似乎信不过。

    “让你费心了,”扶苏叹气,看着小姑娘,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跟在后面的蒙恬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

    罗网被收拢势力,但在荀蕙为了解决儒家的隐患,桑海的戒严并没有停止,张良无从得知墨家已经被荀蕙发现,被迫搬家的事,也就没有让天明少羽离开小圣贤庄。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离不离开也没有用了,通缉令已经张贴出来,荀蕙是需要解决张良带来的隐患的。

    荀蕙和伏念的联手可谓是打了张良一个措手不及,他什么也来不及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被带走。

    愤怒吗?无力吗?

    当然是有的,只是他来不及在这种想法中沉溺,就被伏念带走了。

    坐在上方的伏念暂时没有说话的欲望,但张良不是。

    看了他一眼,伏念面无表情道:“有什么话等子路来了你们一起说。”

    张良听到颜路的名字,猛地抬头争辩道:“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二师兄无关!”

    伏念反问道:“你说无关就无关?”

    虽然现在赵高还没制造出指鹿为马,但在屈原的辞里已经有了颠倒黑白这个成语。

    要不是这词太重,伏念是挺想这么怼他的。

    伏念今天看着是帮小圣贤庄逃过了一劫,九华本人也不咄咄逼人,可问题是,她也不是什么大善人,更不好糊弄。

    从被背刺中清醒过来的伏念也明白过来小姑娘不是什么大坏人,也不是善人,你说她对师叔有感情吗?当然不可能没有,可她一个天宗弟子,这份情又有多深呢?

    靠山山倒,靠水水走,什么也不如靠自己。

    吃一堑长一智的伏念决定对小圣贤庄严加管理,什么天宗掌门,墨家巨子,项氏少主这种人是不能再放进来了。

    伏念:小圣贤庄都快成一个筛子了!你说我这能不急?

    颜路的动静瞒不过荀子,他猜到伏念可能要发难,想到伏念和张良的个性,就知道自己不能坐视不管。

    如荀子所料,伏念和张良确实吵起来了,等到他到的时候,已经你来我往数个回合了,被师兄连番批评的张良终于喊出了那句,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也。

    伏念的握紧了拳头,如果可以,他的脸都能黑成锅底。

    他狠狠拍了桌子,语气严厉,“你要舍生取义?”

    张良咬牙,说,“我是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话。”

    “你就要不惜生命的代价,你不惜的是你自己的生命,还是整个小圣贤庄的生命!”

    伏念的怒气值此刻差不多已经爆表,在他眼里张良的行为与谋逆无二,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张良当然不承认,他说,“我没有,”

    伏念拍了桌子,“来人,把这两个……”

    话还没说完,看到门口的身影,剩下的话就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师叔,”伏念的声音缓和下来,讲道理他是怕自己这个师叔的,但是箭在弦上,容不得他不发。

    他道:“九华她让我转告您,可曾记得在棋室捡到的那枚铜币?”

    “《墨子?经下》中言,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下。在远近有端,与于光,故景库内也。”

    荀蕙知道伏念怕荀子,而荀子又偏爱张良,为防止伏念最后管不住张良,她也就只好放出杀招了。

    被亲近之人欺骗的滋味不好受,可为了活着,就只能让荀子忍受这种痛苦了。

    伏念话说完,颜路这个乖孩子低下了头,面上很是羞愧。

    他们这样骗师叔确实不太好。

    伏念继续道:“那个叫子明的少年不能说是不学无术,至少也是胸无点墨,其更没有在三省书院中与弟子对弈过,如果师叔不信可亲往牢中一试。”

    “你们两个,愿意到此为止,发誓此生不再参与此类事,那就闭关修行,不得外出,如果不愿意……”

    伏念想到庄中弟子,狠下心道:“我就只能请儒家家法了。”

    到这里,伏念是觉得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多的了,就是九华,也已经仁至义尽了,唯一受伤的就是那两个孩子和项梁范曾。

    想到出现在庄里的项梁范增,伏念更是觉得小圣贤庄不能这样下去了。

    “师叔,您身体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

    伏念不敢让师叔联想到李斯,觉得荀蕙和李斯一个样子,说句实话,要是师叔真的说出自己不想活了,他怎么都觉得荀蕙就会更无所谓了。

    老师说过,不要对天宗的人抱有太高的期望。

    …………………………

    天明被抓的事在扶苏不刻意隐瞒下,赵高,月神都知道了。

    已经执掌罗网的赵高未进行动作,只是将消息传给皇帝陛下。

    月神嘛……听说天明被抓了,虽然担心荀子,可她自认为自己阴阳术了得,一番思索后,还是下了蜃楼。

    然后……她留被荀子堵住了。

    荀蕙坑了一把张良,按理来说应该对荀子心中保持几分尴尬才对,但她没有,她很直接地送信给自己这位外祖父,告诉他,月神下来了。

    对荀子而言,外孙女可以不和他亲近,但阴阳家绝对不能不怼!

    别问为什么不等皇帝的反应,问就是在同为男人的荀子眼里,皇帝就是个大猪蹄子,他能干什么?

    一想到要在皇帝的注视下和东皇太一握手言和,荀子就觉得好像吃了苍蝇一样,更加确定这脸要快点翻。

    正好月神下来了,这脸此时不翻,更待何时?

    “亡国不可复存,人死不能复生,夫子节哀顺变”

    月神说这话是没毛病的,她以为荀蓁挂了,但在荀子耳朵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她没有死,”伤心的荀子也不在乎暴露不暴露了,闻言月神心里一跳,她没有怀疑荀子说的是假话,恰恰相反,她觉得这是真的,只是没等她高兴,就听到他接着说,“但她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说着荀子看向月神,眸光锐利,如果可以,她的身上估计已经满是洞,他语气凉凉道:“也对,生不如死的感觉,月神大人久居高位大概没有感受过!”

    月神:……

    月神想到了一件事,帝国律法不让伤人杀人,可没规定不能废人武功!

    有九华在,荀子想无伤废她内力……

    按理来说,江湖上荀子这种层次的人找月神麻烦是不被认可的,然而阴阳家不讲规矩拐人在前,这样一来,就没办法了。

    想明白这一点的月神强行镇定下来,直觉告诉她,荀子是干的出来这种事的。

    “夫子不是要见东皇阁下?让我休书一封可好?”

    荀子轻轻点头,“月神大人深明大义,荀况佩服!”

    月神:……

    她一点也不想深明大义好嘛!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月神的事传到桑海行宫,扶苏皱起了眉,他猜到了荀子的用意,只是东皇太一的本事他虽没见过,但凭借对方将东君焱妃拿下,逼得母亲遁走天宗,便能窥见一斑,这样的人放他与荀子见面,说他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要两个人真打起来……

    扶苏有些头疼,他感情上为母亲开心的,可理智告诉他,这架决不能打。

    扶苏已经考虑要去劝架了。

    倒是荀蕙淡定了倒了杯茶,说,“他们打不起来,”

    想了想,又道:“以他们的本事,就算打起来,也打不死。”

    扶苏风中凌乱。

    荀蕙看他这样,就说,“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就找风少旻去看看,他们要是真的打起来了,我让他去拉个架。”

    扶苏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荀蕙也笑了笑,不过她想的和扶苏有些不一样。

    月神不在,倒是个好机会。

    荀蕙的心思不提,只说被迫当苦力的风少旻在接到命令后,很愉快地收拾包袱去看戏去了。

    荀子“对战”东皇太一,这可是三十多年都没有的事啊!

    将军府里陪着蒙恬搜寻墨家信息的星魂听说月神被荀子请去喝茶,一时激动差点留下泪水。

    好呀,不枉他加班这么多天!

    视线重新回到东皇太一这边,凭心而论,他是不想和荀子见面的,他深知现在那老家伙就是半个疯子,被他咬住,是绝对要伤筋动骨的。

    等了几天不见人的荀子也清楚了东皇太一这老东西打的是什么注意,心想你能躲着我,可是你手下的人有这么个本事吗?

    能被荀子拿来当人质的当然不是一般人,星魂倒是有这个资本,但是荀子太明白了,拿星魂东皇那老东西是不会心疼的!

    打蛇要打七寸,活了八九十年的荀子会不知道阴阳家什么情况?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差点赔了夫人的东皇阁下还是挪出了蜃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蜃楼

    荀蕙踏上了这艘集结了公输家霸道机关术和阴阳家数百年阴阳术的楼船。

    无论是守卫的将士,四散的傀儡,还是精巧的机关与阴阳术都没能阻止她的脚步,如入无人之地般,她走上了位于蜃楼最高处的蟾宫。

    身处樱狱的焱妃一无所知,荀蕙也没有去找她,她的目的不在于此。

    蟾宫里原本有月神,姬如千泷,如今月神被扣,整个阁楼只剩下姬如千泷。

    荀蕙不是首次见姬如千泷,但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她。

    宫装少女眼神呆滞,全无昔年镜湖机关城的灵动模样,若是天明看到了必然心生怜惜,奈何荀蕙不是一个会怜香惜玉的人,辣手摧花的事她干起来可是毫不手软。

    看着阴阳家口中所谓传承千年血脉尊贵的姬姓公主,荀蕙只觉可笑,周朝以灭,燕国不存,名是公主,实为傀儡,这样的尊贵不是一个笑话?

    至于苍龙七宿……

    荀蕙目光落到幻音宝盒上,面无表情,“你还不出来吗?鬼谷子?”

    没有人回答她,荀蕙也不意外,如果人这么被她一叫就出来,也不会这么些年都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她也不生气,只是缓缓抽出腰上的鱼肠,接着对着幻音宝盒狠狠劈下,照理来说,在她的动作下,即使是阴阳家心血结晶的幻音宝盒也得受挫,可距离楼阁顶一分时,鱼肠剑就停住了,接着就是代表着五音十二律的楼阁慢慢转动,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年轻人这么激动作什么?”

    “你终于肯出来了,”

    “这再不出来也没办法,”鬼谷子看着手执鱼肠,面色淡然的少年,心说我要是再不出来,安身之所都被劈没了。

    “阁下是准备做什么?若是为苍龙七宿而来,就要等这位小公主勘破其中的玄妙才行。”

    “我的目的你刚才已经看到了,幻音宝盒今天就要不存于世了,你若是想活着就出来,要是不想……”

    “就为它陪葬吧!”

    鬼谷子:……

    说真的,他在幻音宝盒里几百年了,什么事,什么人没见过,这样果决又狠心的还真没见过。

    “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他试探性地说道:“苍龙七宿是一种力量,而不是秘密,你看……”

    话还没说完,鱼肠剑精准地指向阁顶,这一次剑身上带着锐利的剑气,他面色大变,只听青衣少年声音冷淡,仿佛淬了数九寒冰,“我不是在和你商量,生或者死,选一个吧!”

    鬼谷子:……

    荀蕙等着他的回答,只是目光却落到了一旁的姬如千泷身上。

    阴阳家对他们公主的重视荀蕙是有所认知的,想要阴阳家竹篮打水一场空杀掉眼前少女是最简单的,至于随之而来的墨家敌视与焱妃的仇恨?

    想要她死的人真是太多了,难道还缺这一个两个?

    但荀蕙并不准备这么做,她有更好的办法。

    对于在人世间沉沦挣扎的普通百姓而言,活着便是最大的恩赐,但于阴阳家这种,失去天资地活着与死了没什么两样。

    打蛇打七寸,她当然要对东皇太一最看重的地方下手。

    幻音宝盒和姬如千泷,除去二者,阴阳家失去的不仅是苍龙七宿,更是未来数十年的鼎盛。

    ……………………

    姬如千泷陷入了梦乡,在梦中,她看到一男一女唤她月儿,她叫他们父王母妃,她还看到一个活泼机灵的少年,她叫他天明,梦中的她经历过很多痛苦,可她又有那么多的快乐……

    看着这一幕幕的画面,姬如千泷很开心,与此同时她也有些怅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离她而去。

    姬如千泷的感觉并没有错,她确实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荀蕙不是会以德报怨的人,又怎么会坐视阴阳家多出一个将来成就不逊色于焱妃的人呢?

    她给了姬如千泷利益,自然要收走相应的利息,能被荀蕙看在眼里的当然只有小公主的根骨和天赋了!比得上过去的无非就是现在或者未来,于焱妃而言,这大概是顶顶不划算的买卖,但是……

    姬如千泷拒绝不了,她也拒绝不了,就像当年的荀蓁同样无法拒绝东皇太一一样。

    只能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东皇太一没有杀成她母亲,她不是也没杀阴阳家的“公主”?

    荀蕙没有再看燕丹的女儿,她的目光落在幻音宝盒上,只见幻音宝盒骤然粉碎,化为粉尘,落了满地。

    远在桑海城中的东皇太一对蟾宫上的事情一无所知,也许他确实留了后手,问题是荀蕙既然决定做这个事,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阴阳家的那些手段呢?

    名声败坏什么的荀蕙并不在乎,只是她又不傻,能全身而退为什么要留下痕迹?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给自己找麻烦。

    至于阴阳家会不会追究到她身上……

    怀疑一个人总是有理由的,阴阳家能给出这个理由吗?

    东皇太一敢将他的所作所为宣之于口吗?

    东皇太一敢,只不过说出口的是经过他“修饰”过的事实,这样的言语虽然能堵住荀子的嘴,却没了别的作用。

    相比于荀蕙这边的平静,东皇太一和荀子这里可“热闹”多了!

    李斯想要拉架,但被荀子骂出去了。

    赵高带着六剑奴选了一个好地方看戏,风少旻接了任务,顺便带着晓梦小衣过来长见识,毕竟要真打起来,可是个见世面的好机会,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只等着两人打起来,等他们都不行了,自己再上去拉架。

    扶苏想来,但被蒙恬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给驳回去了,而他本人倒是以担心二人会伤了民众为由,带着部分黄金火骑兵去清场了。

    一句话总结,在场的人没几个不是看戏的。

    荀子/东皇太一:我可真是谢谢你们了!

    “荀卿,你不该被愤怒冲昏了头,”东皇太一没有理会外面众人的打量,他自顾自道:“你知道你我二人是分不出生死的,今日之会,有与无又有什么区别?何况……你舍得去死吗?”

    东皇太一从月神处知道荀蓁没死,虽然遗憾,但却没有太大反应,人活着,荀子九华才会投鼠忌器。

    看破生死,一个女儿的死活自然无足轻重,可要看不破,放不下,那一切自然另当别论。

    荀子面色难看,却又觉得悲哀,女儿被利用了彻底,他却为她报仇都做不到,甚至可能他还要和仇人握手言和。

    “你说得对,打狗也要看主人,有皇帝在,我这个没权没势的老头子确实做不了什么,可是,”荀子冷笑一声,“你们将她送到皇帝面前,又真的只是送他一个美人吗?”

    内力深厚耳朵尖的晓梦,小衣:……

    风少旻看到他们俩一副无言以对的表情,微微挑了挑眉,似乎在问,怎么样,吃瓜快乐吗?

    二人对视一眼,迟疑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密切关注的李斯蒙恬看到两个人目前只是吵架,都松了口气,心想,君子动口不动手,荀夫子,你可千万要把持住啊!

    在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两个人互戳痛脚的同时,奔波数天的始皇帝陛下也来到了桑海城外。

    为保证皇帝的安全,章邯分了人手去充当斥候,而当今日探查的影密卫带着消息回来后,听到桑海城消息的章将军沉默了。

    为了防止皇帝陛下的心情变坏,章邯重新组织了语言,力求让皇帝开心一些。

    听完章邯的汇报,本来只是想见女儿的政爹也沉默了。

    嬴政觉得,他要不是承受能力强大,这刚到桑海就能被惊喜砸晕。

    “挺让人惊喜的不是吗?”

    章邯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顿住,不敢去看皇帝陛下的神情。

    那么,皇帝究竟收到了那些惊喜呢?

    儒家自己暴雷投降了,

    皇帝陛下前爱子价值,关系到帝国安危但只价值三百两的荆天明被洗干净送到了眼前,

    项少羽和项梁,范增被送进了大牢,

    皇帝的“老丈人”荀子和东皇太一彻底翻脸了,如今就差动手互殴了。

    幻音宝盒碎了和姬如千泷废了的事现在还没爆出来。

    “那尚公子,我们是去蒙将军那里,还是去行宫?”

    出门在外,嬴政又一次用了尚公子的称呼。

    “她在哪里?”

    章邯闻弦歌而知雅意,道:“公主在行宫,”

    因为怕盖聂上门,章邯觉得她做的很好。

    嬴政微微点头,道:“去行宫,另外,叫人把荀子和东皇太一带到行宫,我看他们现在都没打,估计也打不起来了,”

    章邯:陛下您说的好有道理,我无言以对。

    在嬴政和章邯来到桑海行宫前,荀蕙早一步回来了,扶苏对于她的一切事都无知无觉,看到她现身下意识地朝她一笑。

    荀蕙也笑了笑,她不知道扶苏在知道幻音宝盒的事后是否是怨她多事,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后悔今日的行为。

    无论苍龙七宿是一种秘密,还是一种力量,它都不应该存在。

    “阿蕙……”没由来的,扶苏觉得自己妹妹身旁的气息似乎更平和了一些,一瞬间,他有想到了母亲。

    荀蕙忽然开口,目光幽深,“有人来了”

    “谁?”扶苏下意识地问,他在想是不是盖聂,可是妹妹的反应又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那么,会是谁呢?

    联想到行宫内的安静,扶苏脑海里冒出一个人来,他的心微微提了起来,如果是真的……

    扶苏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妹妹,心里为她开心,而身为当事人的荀蕙却异常的平静。

    “阿蕙”扶苏想劝说妹妹,话未说出口,门口就传来整齐划一的行礼声,他不由转头,只见一身白色锦衣的青年踏了进来。

    如果只看容貌,荀蕙会觉得眼前这两个人是兄弟,皇帝驻颜有术这个事倒没有人提过,稍一思索她就理解为什么了,伴随着秦王政统一六国,登基成为皇帝,这天下也没几个人能直视皇帝,这件事自然无人相传。

    “父皇,”扶苏是有些激动的,许久没见父亲,他还是有些想念的,好在他还记得身旁的妹妹,向他道:“这是阿蕙,”

    嬴政把目光投向长子身边的姑娘,他略过少女那张与他记忆里分外相似,夺目耀眼的面容,目光落到了她的眼睛上。

    漆黑的眸子波澜不起,配上少女那出尘的气质,没有任何人会质疑她天宗掌门的身份。

    只是……

    嬴政看着那双眼睛,觉得很眼熟,

    他愣了愣,忽然想起来,那是他自己的眼睛,他不常照镜子,此刻看着那双像自己的眼睛,一股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

    他再一次地认识到,这是他和蓁儿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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