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王海海的所有经历里，恐怕没有比他轻信了老袁的话就跑去书店和萧娅娅见面而更让他后悔的事了。
那天下午，在和老袁聊过那番话以后，他其实一直在去和不去之间徘徊不决，直到白昼将尽暮色渐浓，时间已经过了6点，公司里的同事都下班回家了，而王海海却独自一人躲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青城的夜幕徐徐拉开，万家燃起灯火，道旁霓虹闪烁，街上车流如织，青城在新的一年里有了新气象，王海海却只能望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孤影发呆，他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到在深邃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紧盯着他，他不由得环伺着四周，有些不寒而栗，让他不敢轻举妄为。
突然，老袁给他打来了电话，令他避之唯恐不及，接了电话，果不其然，老袁在电话里告诉他，今天务必要去对面那家书店，因为萧娅娅现在人已经在书店了。
“我和娅娅说了，说你一会儿会去书店找她，她现在可等着你呢！”
王海海既生气又无奈地埋怨道：“你和她说什么啦？”
“嘿嘿，我告诉她，你打算考一个二级建造师的证书，需要一些学习书籍，我让她帮你找一下。”
“我什么时候有这种打算了？”
“你忘啦？你今天中午可是亲口和我说的呀？你说你想改变一下现状，却不知道从何做起，这不是正好嘛！我替你做主啦！”
“你……”
老袁不听他说话就挂掉了电话，这让王海海感到更加难为情，他本来还在考虑见到萧娅娅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可是，老袁却为他找好了借口。他本来还在想方设法地逃避今晚的会面，可是，现在看来，他不去是不行了。他这才站起身，穿上外套，离开了公司。
2.
刚踏进书店，王海海就听见书店里那台古老的座钟发出的整点报时的声响，刚好是8点钟。他看见萧娅娅正独自坐在一张书桌前看书，书店老板在他自己的书桌前，低头在笔记上记录着什么，书店里的情形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空气里突然多了一丝淡淡的微妙的玫瑰花香，王海海的精神为之一振，他正在琢磨着这股香气从何而来，这时，萧娅娅看见了他，冲他招了招手。
王海海来到萧娅娅身边，找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没等他开口说话，萧娅娅就从她看的那本书下面又抽出另外一本书，她把那本书递给了王海海。
王海海接过书，翻了翻，除了少量的图形和数字，剩下的几乎全是英文，他不禁蹙了蹙眉，问道：“这是什么？”
“这不是你要的书吗？老袁同志下午给我打电话，说你准备考个什么建造师证书，于是我今天特地给你找到了这本书，《建筑学》，牛津大学出版社上个世纪的出版物，这里只有这个，说来也怪，他书店里居然会有这类书，好像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萧娅娅说着，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书店老板安晏。
王海海的脸一下红了，他想解释一下，于是惭愧地说道：“对不起，这可能是个误会，其实，我……老袁的本意是……”
“好啦，你不用替他解释了，他什么意图我是知道的，你不也心知肚明吗？可是，你在乎他干什么呢？我们虽然没有成为别人希望的样子，但是，我们至少成为了自己希望的样子，这就足够了呀！”萧娅娅打断王海海的话，接着说道：“我和你从来都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没什么隐瞒，也没什么顾忌，如果你真的想考个什么证书，想学习，想读书，想有所改变，我是很乐意帮你的。但是，如果你不想的话，也没关系，书就放在这儿好了，我一会儿把它放归原处。当然，我也不会怪你，毕竟你也不知情，也不怪老袁，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我就当是愚人节的一个恶作剧罢了。”
“你不生气吗？”王海海问道。
“我为什么生气？”萧娅娅反问道。
“因为我……有人撒谎了呀！”
“没有恶意的谎言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即使没有恶意，如果你撒谎成性的话，我也不会再理你了。”萧娅娅一脸严肃地说道。
萧娅娅的一番话令王海海感到无地自容，想了片刻，他才说道：“其实，我也想过要在今年做一些事，虽然考这个证书不是我想出来的，但是，我现在觉得，这件事值得做，这件事很有意义。”
“那太好了，既然你有这方面的打算，那么，行动起来吧！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
“首先……首先要加强学习，要多读书，没错，我……我可以像你一样，天天来这儿看书吗？”
“当然可以。”
“我会不会影响你学习？”
“怎么会呢？一起学习，如果说有影响，也一定是好的影响，是会进步得更快的影响吧！”
王海海被萧娅娅的话彻底折服了，她的温婉、大气，她的善良、高尚，她的不做作、不虚伪，都让王海海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和自卑。在这个世上，像萧娅娅这样的女孩儿实属罕见难得，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儿，却偏偏让他遇见了。他心头不禁一动，想到：“得妻若此，夫复何求。是的，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话，只有这句话，才能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就在刚刚，过去的某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是爱上了萧娅娅。不用再怀疑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他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有一腔热血在他胸中激荡着，心开始突突乱跳，思想也飘得很遥远，以至于萧娅娅之后和他说了句什么话他都没听清。
“你在听我说话吗？”
“哦，是的。”
“你自己怎么想的呢？”
“想什么？”王海海回过神来，却接不住萧娅娅的话，只能一脸呆憨地望着萧娅娅。
“呵呵，没什么，你先看书吧！”
王海海点了点头，开始拿起书翻看起来，书中的英文他一知半解，但是里面的图形和公式他都能很容易地理解，几分钟后，他居然读进去了，过去他认为的那些枯燥乏味的知识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虽然只过了短短的几分钟，虽然读书的诸多益处他并没有太多太深的体会，读书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也没有认真想过，但是，学习也许可以帮他把过去浪费的时间追回来一点儿，可以让他获得一些勇气，去追求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虽然不切实际，但理想是崇高的，他因此会感到振奋人心，感到精力充沛。
当然，并非所有的想法都完全不切实际，刚刚，他已经确信自己爱上了萧娅娅，而在书店里，萧娅娅就近在咫尺，一颦一笑，皆入眼帘，他可以和她说话，向她请教一些问题，和她探讨书里浩瀚如烟的知识，他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乐见她一针见血的观点，她的每一个举动都让他如醉如痴，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受益匪浅。
因为和萧娅娅相过亲，因此，在见到萧娅娅时，他多少有点害臊，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没有相亲一事，他又怎么会认识她呢？正视相亲这件事，也正视自己爱上萧娅娅的事实，这也是今晚最大的收获。
空气里的玫瑰花香渐渐地浓烈起来，书里的文字和语言突然变得十分陌生，一些外来的因素正在干扰着他的专注力，他再也读不下去，他疑虑时间是不是停住了，又疑惑自己有没有在做梦？有没有真正的清醒？为什么他的注意力突然变得如此的不集中？精神也有些恍恍惚惚？总感觉有事将要发生。正当他疑惑重重之时，书店的老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边，猛然间推了他一下，并告诉他，书店今天要提前打烊了。
3.
他一脸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时间，才八点半钟。书店老板还在微笑着看着他，萧娅娅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她和那个书店老板并肩站在一起，而她的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束盛开的红玫瑰。
“王海海，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们还有事，要先走了。”萧娅娅说着，脸上露出如花一般的娇艳的幸福的微笑，却给王海海带来一种不幸的预感。
“你们……”王海海一脸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喃喃地说道。
“我们约了一起吃晚饭。”书店老板说道。
“你们一起……”王海海什么都明白了，他咬了咬嘴唇，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可萧娅娅却用手挽住了书店老板的胳膊，她坦率地说道：“正好，给你介绍一下吧，他现在是我男朋友，所以，你以后来书店不用经过他同意，我同意就行，呵呵。”
“随时欢迎。”书店老板附和道，可王海海却从书店老板的脸上看到了轻蔑的不屑的表情。
他站起身，点了点头，一脸煞白地走了出去。
萧娅娅和书店老板走了，王海海一个人穿过马路，来到不远处的公交站牌下，定住了。
最后一班公交车停在他面前许久，可他却忘了自己为什么站在这儿。公交离开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那一刻，他的脸由白变红，火辣辣的，好像挨了两记重重的耳光，把他一下子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一阵强烈的羞耻感袭上心头。
他在想自己刚才去了什么地方，此时，他又要去什么地方？想起自己刚才在书店的所作所为，他感到懊恼不已。他为什么要去那里自讨没趣自取其辱？他又想起了老袁今天对他说过的豪言壮语，不过是蛊惑人心罢了，或许老袁说的都对，但是，用在他身上，是完全不合适的。
他觉得，萧娅娅和那个书店老板才是合适的，他之前就有过预感，那个书店老板在英国留过学，读的书一定比他多得多，文凭也比他高得多，书店老板身上带着一种温文尔雅的崇高气质，他和萧娅娅才是志同道合的一路人。而他呢？他对英语几乎一窍不通，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那种场合，完全忽略了语言上的障碍，却异想天开地希望从中获得所谓的知识。真是滑稽可笑虚伪透顶。
难道萧娅娅就看不出他的虚伪面目吗？难道那个书店老板就不觉得他的举止拙劣可笑吗？想到这些，他心中的羞耻感又增加了几分，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辆出租车停在他的面前，司机按下车窗提醒他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公交了，问他是否要打车，他没有言语，只是头也不抬，拉开车门便坐了进去。
4.
晚上的9点半钟，王海海回到他租住了很多年的单身公寓，是用一幢老旧的家属楼改造而来的。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房子里住一辈子。那是一间不到30平米的一居室，由于通风不畅和管道陈旧，所以屋子里夏天热得像个蒸笼，冬天却又冷得像个地窖，墙脚还生有可怕的灰色霉菌。住了这么多年，房子里还是最初的样子，他没有添置过任何东西，屋子里依然是一张床，一个双人沙发，一张用来办公写字吃饭或是闲坐喝茶的桌子，墙上挂着一台很久都没有打开的电视。一间很小到几乎难以转身的厨房，他从不做饭，于是在最近几年，他干脆把那里当做了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还有一个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卫生间,多看一眼他都会感到生气，因为，他已经和房东反应了半年的关于水龙头水流小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答复和解决。
今天，他环顾着房间里的一切，他曾经一度以为这里就是他的家，但是，今天他猛然间清醒过来，慌乱的情绪让他立刻变得沮丧和不安，因为，眼下的生活，并不是他向往的样子，所处的环境恰恰是他每天一睁眼都想立刻逃离的地方。可是，每天天黑以后，当他被生活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又不得不回到这里，把自己反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向来如此，如此地不安于现状，又如此地患得患失，对自己如此地不满和失望，又如此地堕落和不思进取。
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两个小时，没有睡着，他又去沙发上看电视，即使是看电视，他也什么都看不进去，只觉得电视节目很吵很无聊，于是一直在那里换台，最后关上电视，又重新回到床上躺着。关上灯，盯着漆黑的的屋顶发呆，他依然很沮丧，从内向外，都散发着颓废的气息，思绪不安，呼吸却异常平静，表情落寞，大脑却麻木不仁。
他又开始自责，责备，自责自己一天所有的行为，责备萧娅娅为什么要把她和安晏的关系告诉他。他倒是十分愿意自己被蒙在鼓里，宁愿对她过去的和以后的恋情一无所知，但是现在，他都知道了，在他爱上她的时候，在他有了非分之想的时候，他偏偏什么都知道了。那间书店他是万万不能再去了，对于他来说，那里已经不是一个公共场合了，他再去那里找萧娅娅，就太不合时宜了。
凌晨两点钟，他依然无法入睡，他又穿好衣服，走出家门，走在街上，整个城市寂静无声，他知道，这个城市里有一个地方是专门为今天的他准备的，青城之星的一楼有个酒吧，专门在凌晨营业，他可以去那里借酒消愁。于是，他朝着那个方向去了，可那也是萧娅娅家的方向，越是接近那里，他越是害怕。深夜里，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寒冷的街上行走，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出租车都会向他鸣笛，刺耳的喇叭声冲破了寂静的黑夜，他却对此充耳不闻，他呼吸着污浊的冰冷的寒气，突然，他又转身往回走，越走越快，最后在街上狂奔起来，空旷的马路上只有他自己，他听到自己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一群流浪狗不知在什么地方冲着他狂吠，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打了一个踉跄，他没有摔倒，但是眼里噙着的泪水不小心掉了出来。
再次回到家中，已经是凌晨三点钟，王海海和衣躺在床上，浑身疲倦，眼睛酸涩，但大脑依然活泛，各种各样的稀奇想法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
“唉！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嗨！其实，压根儿就没开始过呀！还好，只是刚刚有了那么一个念头，没有陷得太深，还好，当时自个儿还算镇定，什么都没说，萧娅娅应该没感觉到，那个书店老板也应该毫不知情，这样不是很好吗？浇灭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打消所有不该有的念头，以免受到更大的折磨和羞辱……现在，我还可以在想入睡的时候入睡，想吃饭的时候还能吃得下，好啦！不必多虑了，睡吧，明天没精打采的该怎么上班呢？”
王海海对自己一再强调着，安慰着，可是，刚闭上眼，脑子里立刻就出现了昨晚在书店里遇见过的萧娅娅的脸，于是，他又开始暗示自己：“其实我们本来也不合适，这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明确了的，是我今天多想了，其实我根本配不上她。”
想到这些，他又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哀伤：“我这是怎么了？我病了吗？我害了什么病？不会是相思病吧？十年前就害过这种病，这回算是旧病复发吧？这种感觉真让人难受，明天要不去趟医院吧？不知道青城哪家医院有心理门诊？听说心理医生会问很多敏感的问题，而且目光非常犀利，能够一眼洞察人的内心。算了，就找一个普通医生好了，开几片儿安眠药，好好睡两天就好，可是今天怎么办？”
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四点钟，天快亮了，他又担心万一睡着了会不会睡过头，于是干脆坐了起来，又打开电视，体育频道正在直播一场西甲足球比赛，上半场已经踢完，下半场刚刚开始，但比分仍然是让人失望的0比0，两支球队他以前闻所未闻，双方的球员他一个都不认识，看着这样一场与己无关的比赛，他的紧张焦灼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他躺了下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恍恍惚惚间，他又回到了几天前的那个梦境里，他又梦到自己躺在了彦歆和江奕的那张床上，他依然牢牢抓着彦歆的一条胳膊，他还在想，这才是他应有的归宿，这才是属于他最终的结局，可是，他刚想到这些，一股奇异的玫瑰花香也飘进了他的梦里，花香瞬间搅乱了他的心智，他骇然地想到：“怎么回事？”当他再看向床上的另外两个人，他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那不是彦歆和江奕，而是萧娅娅和安晏。一股电流贯穿他的全身，他立刻撒开手，顺势从床上滚了下去……
王海海醒了，疲倦和困顿也随之一扫而空，他发现自己从床上摔到了地上，撞到了腰和右手手腕，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得咬牙切齿，但心中的痛苦却神奇地消失了。电视上，裁判吹响了整场比赛结束的哨音，比分仍然是0:0，整个晚上，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在王海海的所有经历里，恐怕没有比他轻信了老袁的话就跑去书店和萧娅娅见面而更让他后悔的事了。
那天下午，在和老袁聊过那番话以后，他其实一直在去和不去之间徘徊不决，直到白昼将尽暮色渐浓，时间已经过了6点，公司里的同事都下班回家了，而王海海却独自一人躲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青城的夜幕徐徐拉开，万家燃起灯火，道旁霓虹闪烁，街上车流如织，青城在新的一年里有了新气象，王海海却只能望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孤影发呆，他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到在深邃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紧盯着他，他不由得环伺着四周，有些不寒而栗，让他不敢轻举妄为。
突然，老袁给他打来了电话，令他避之唯恐不及，接了电话，果不其然，老袁在电话里告诉他，今天务必要去对面那家书店，因为萧娅娅现在人已经在书店了。
“我和娅娅说了，说你一会儿会去书店找她，她现在可等着你呢！”
王海海既生气又无奈地埋怨道：“你和她说什么啦？”
“嘿嘿，我告诉她，你打算考一个二级建造师的证书，需要一些学习书籍，我让她帮你找一下。”
“我什么时候有这种打算了？”
“你忘啦？你今天中午可是亲口和我说的呀？你说你想改变一下现状，却不知道从何做起，这不是正好嘛！我替你做主啦！”
“你……”
老袁不听他说话就挂掉了电话，这让王海海感到更加难为情，他本来还在考虑见到萧娅娅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可是，老袁却为他找好了借口。他本来还在想方设法地逃避今晚的会面，可是，现在看来，他不去是不行了。他这才站起身，穿上外套，离开了公司。
2.
刚踏进书店，王海海就听见书店里那台古老的座钟发出的整点报时的声响，刚好是8点钟。他看见萧娅娅正独自坐在一张书桌前看书，书店老板在他自己的书桌前，低头在笔记上记录着什么，书店里的情形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空气里突然多了一丝淡淡的微妙的玫瑰花香，王海海的精神为之一振，他正在琢磨着这股香气从何而来，这时，萧娅娅看见了他，冲他招了招手。
王海海来到萧娅娅身边，找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没等他开口说话，萧娅娅就从她看的那本书下面又抽出另外一本书，她把那本书递给了王海海。
王海海接过书，翻了翻，除了少量的图形和数字，剩下的几乎全是英文，他不禁蹙了蹙眉，问道：“这是什么？”
“这不是你要的书吗？老袁同志下午给我打电话，说你准备考个什么建造师证书，于是我今天特地给你找到了这本书，《建筑学》，牛津大学出版社上个世纪的出版物，这里只有这个，说来也怪，他书店里居然会有这类书，好像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萧娅娅说着，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书店老板安晏。
王海海的脸一下红了，他想解释一下，于是惭愧地说道：“对不起，这可能是个误会，其实，我……老袁的本意是……”
“好啦，你不用替他解释了，他什么意图我是知道的，你不也心知肚明吗？可是，你在乎他干什么呢？我们虽然没有成为别人希望的样子，但是，我们至少成为了自己希望的样子，这就足够了呀！”萧娅娅打断王海海的话，接着说道：“我和你从来都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没什么隐瞒，也没什么顾忌，如果你真的想考个什么证书，想学习，想读书，想有所改变，我是很乐意帮你的。但是，如果你不想的话，也没关系，书就放在这儿好了，我一会儿把它放归原处。当然，我也不会怪你，毕竟你也不知情，也不怪老袁，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我就当是愚人节的一个恶作剧罢了。”
“你不生气吗？”王海海问道。
“我为什么生气？”萧娅娅反问道。
“因为我……有人撒谎了呀！”
“没有恶意的谎言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即使没有恶意，如果你撒谎成性的话，我也不会再理你了。”萧娅娅一脸严肃地说道。
萧娅娅的一番话令王海海感到无地自容，想了片刻，他才说道：“其实，我也想过要在今年做一些事，虽然考这个证书不是我想出来的，但是，我现在觉得，这件事值得做，这件事很有意义。”
“那太好了，既然你有这方面的打算，那么，行动起来吧！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
“首先……首先要加强学习，要多读书，没错，我……我可以像你一样，天天来这儿看书吗？”
“当然可以。”
“我会不会影响你学习？”
“怎么会呢？一起学习，如果说有影响，也一定是好的影响，是会进步得更快的影响吧！”
王海海被萧娅娅的话彻底折服了，她的温婉、大气，她的善良、高尚，她的不做作、不虚伪，都让王海海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和自卑。在这个世上，像萧娅娅这样的女孩儿实属罕见难得，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儿，却偏偏让他遇见了。他心头不禁一动，想到：“得妻若此，夫复何求。是的，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话，只有这句话，才能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就在刚刚，过去的某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是爱上了萧娅娅。不用再怀疑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他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有一腔热血在他胸中激荡着，心开始突突乱跳，思想也飘得很遥远，以至于萧娅娅之后和他说了句什么话他都没听清。
“你在听我说话吗？”
“哦，是的。”
“你自己怎么想的呢？”
“想什么？”王海海回过神来，却接不住萧娅娅的话，只能一脸呆憨地望着萧娅娅。
“呵呵，没什么，你先看书吧！”
王海海点了点头，开始拿起书翻看起来，书中的英文他一知半解，但是里面的图形和公式他都能很容易地理解，几分钟后，他居然读进去了，过去他认为的那些枯燥乏味的知识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虽然只过了短短的几分钟，虽然读书的诸多益处他并没有太多太深的体会，读书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也没有认真想过，但是，学习也许可以帮他把过去浪费的时间追回来一点儿，可以让他获得一些勇气，去追求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虽然不切实际，但理想是崇高的，他因此会感到振奋人心，感到精力充沛。
当然，并非所有的想法都完全不切实际，刚刚，他已经确信自己爱上了萧娅娅，而在书店里，萧娅娅就近在咫尺，一颦一笑，皆入眼帘，他可以和她说话，向她请教一些问题，和她探讨书里浩瀚如烟的知识，他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乐见她一针见血的观点，她的每一个举动都让他如醉如痴，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受益匪浅。
因为和萧娅娅相过亲，因此，在见到萧娅娅时，他多少有点害臊，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没有相亲一事，他又怎么会认识她呢？正视相亲这件事，也正视自己爱上萧娅娅的事实，这也是今晚最大的收获。
空气里的玫瑰花香渐渐地浓烈起来，书里的文字和语言突然变得十分陌生，一些外来的因素正在干扰着他的专注力，他再也读不下去，他疑虑时间是不是停住了，又疑惑自己有没有在做梦？有没有真正的清醒？为什么他的注意力突然变得如此的不集中？精神也有些恍恍惚惚？总感觉有事将要发生。正当他疑惑重重之时，书店的老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边，猛然间推了他一下，并告诉他，书店今天要提前打烊了。
3.
他一脸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时间，才八点半钟。书店老板还在微笑着看着他，萧娅娅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她和那个书店老板并肩站在一起，而她的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束盛开的红玫瑰。
“王海海，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们还有事，要先走了。”萧娅娅说着，脸上露出如花一般的娇艳的幸福的微笑，却给王海海带来一种不幸的预感。
“你们……”王海海一脸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喃喃地说道。
“我们约了一起吃晚饭。”书店老板说道。
“你们一起……”王海海什么都明白了，他咬了咬嘴唇，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可萧娅娅却用手挽住了书店老板的胳膊，她坦率地说道：“正好，给你介绍一下吧，他现在是我男朋友，所以，你以后来书店不用经过他同意，我同意就行，呵呵。”
“随时欢迎。”书店老板附和道，可王海海却从书店老板的脸上看到了轻蔑的不屑的表情。
他站起身，点了点头，一脸煞白地走了出去。
萧娅娅和书店老板走了，王海海一个人穿过马路，来到不远处的公交站牌下，定住了。
最后一班公交车停在他面前许久，可他却忘了自己为什么站在这儿。公交离开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那一刻，他的脸由白变红，火辣辣的，好像挨了两记重重的耳光，把他一下子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一阵强烈的羞耻感袭上心头。
他在想自己刚才去了什么地方，此时，他又要去什么地方？想起自己刚才在书店的所作所为，他感到懊恼不已。他为什么要去那里自讨没趣自取其辱？他又想起了老袁今天对他说过的豪言壮语，不过是蛊惑人心罢了，或许老袁说的都对，但是，用在他身上，是完全不合适的。
他觉得，萧娅娅和那个书店老板才是合适的，他之前就有过预感，那个书店老板在英国留过学，读的书一定比他多得多，文凭也比他高得多，书店老板身上带着一种温文尔雅的崇高气质，他和萧娅娅才是志同道合的一路人。而他呢？他对英语几乎一窍不通，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那种场合，完全忽略了语言上的障碍，却异想天开地希望从中获得所谓的知识。真是滑稽可笑虚伪透顶。
难道萧娅娅就看不出他的虚伪面目吗？难道那个书店老板就不觉得他的举止拙劣可笑吗？想到这些，他心中的羞耻感又增加了几分，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辆出租车停在他的面前，司机按下车窗提醒他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公交了，问他是否要打车，他没有言语，只是头也不抬，拉开车门便坐了进去。
4.
晚上的9点半钟，王海海回到他租住了很多年的单身公寓，是用一幢老旧的家属楼改造而来的。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房子里住一辈子。那是一间不到30平米的一居室，由于通风不畅和管道陈旧，所以屋子里夏天热得像个蒸笼，冬天却又冷得像个地窖，墙脚还生有可怕的灰色霉菌。住了这么多年，房子里还是最初的样子，他没有添置过任何东西，屋子里依然是一张床，一个双人沙发，一张用来办公写字吃饭或是闲坐喝茶的桌子，墙上挂着一台很久都没有打开的电视。一间很小到几乎难以转身的厨房，他从不做饭，于是在最近几年，他干脆把那里当做了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还有一个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卫生间,多看一眼他都会感到生气，因为，他已经和房东反应了半年的关于水龙头水流小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答复和解决。
今天，他环顾着房间里的一切，他曾经一度以为这里就是他的家，但是，今天他猛然间清醒过来，慌乱的情绪让他立刻变得沮丧和不安，因为，眼下的生活，并不是他向往的样子，所处的环境恰恰是他每天一睁眼都想立刻逃离的地方。可是，每天天黑以后，当他被生活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又不得不回到这里，把自己反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向来如此，如此地不安于现状，又如此地患得患失，对自己如此地不满和失望，又如此地堕落和不思进取。
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两个小时，没有睡着，他又去沙发上看电视，即使是看电视，他也什么都看不进去，只觉得电视节目很吵很无聊，于是一直在那里换台，最后关上电视，又重新回到床上躺着。关上灯，盯着漆黑的的屋顶发呆，他依然很沮丧，从内向外，都散发着颓废的气息，思绪不安，呼吸却异常平静，表情落寞，大脑却麻木不仁。
他又开始自责，责备，自责自己一天所有的行为，责备萧娅娅为什么要把她和安晏的关系告诉他。他倒是十分愿意自己被蒙在鼓里，宁愿对她过去的和以后的恋情一无所知，但是现在，他都知道了，在他爱上她的时候，在他有了非分之想的时候，他偏偏什么都知道了。那间书店他是万万不能再去了，对于他来说，那里已经不是一个公共场合了，他再去那里找萧娅娅，就太不合时宜了。
凌晨两点钟，他依然无法入睡，他又穿好衣服，走出家门，走在街上，整个城市寂静无声，他知道，这个城市里有一个地方是专门为今天的他准备的，青城之星的一楼有个酒吧，专门在凌晨营业，他可以去那里借酒消愁。于是，他朝着那个方向去了，可那也是萧娅娅家的方向，越是接近那里，他越是害怕。深夜里，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寒冷的街上行走，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出租车都会向他鸣笛，刺耳的喇叭声冲破了寂静的黑夜，他却对此充耳不闻，他呼吸着污浊的冰冷的寒气，突然，他又转身往回走，越走越快，最后在街上狂奔起来，空旷的马路上只有他自己，他听到自己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一群流浪狗不知在什么地方冲着他狂吠，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打了一个踉跄，他没有摔倒，但是眼里噙着的泪水不小心掉了出来。
再次回到家中，已经是凌晨三点钟，王海海和衣躺在床上，浑身疲倦，眼睛酸涩，但大脑依然活泛，各种各样的稀奇想法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
“唉！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嗨！其实，压根儿就没开始过呀！还好，只是刚刚有了那么一个念头，没有陷得太深，还好，当时自个儿还算镇定，什么都没说，萧娅娅应该没感觉到，那个书店老板也应该毫不知情，这样不是很好吗？浇灭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打消所有不该有的念头，以免受到更大的折磨和羞辱……现在，我还可以在想入睡的时候入睡，想吃饭的时候还能吃得下，好啦！不必多虑了，睡吧，明天没精打采的该怎么上班呢？”
王海海对自己一再强调着，安慰着，可是，刚闭上眼，脑子里立刻就出现了昨晚在书店里遇见过的萧娅娅的脸，于是，他又开始暗示自己：“其实我们本来也不合适，这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明确了的，是我今天多想了，其实我根本配不上她。”
想到这些，他又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哀伤：“我这是怎么了？我病了吗？我害了什么病？不会是相思病吧？十年前就害过这种病，这回算是旧病复发吧？这种感觉真让人难受，明天要不去趟医院吧？不知道青城哪家医院有心理门诊？听说心理医生会问很多敏感的问题，而且目光非常犀利，能够一眼洞察人的内心。算了，就找一个普通医生好了，开几片儿安眠药，好好睡两天就好，可是今天怎么办？”
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四点钟，天快亮了，他又担心万一睡着了会不会睡过头，于是干脆坐了起来，又打开电视，体育频道正在直播一场西甲足球比赛，上半场已经踢完，下半场刚刚开始，但比分仍然是让人失望的0比0，两支球队他以前闻所未闻，双方的球员他一个都不认识，看着这样一场与己无关的比赛，他的紧张焦灼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他躺了下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恍恍惚惚间，他又回到了几天前的那个梦境里，他又梦到自己躺在了彦歆和江奕的那张床上，他依然牢牢抓着彦歆的一条胳膊，他还在想，这才是他应有的归宿，这才是属于他最终的结局，可是，他刚想到这些，一股奇异的玫瑰花香也飘进了他的梦里，花香瞬间搅乱了他的心智，他骇然地想到：“怎么回事？”当他再看向床上的另外两个人，他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那不是彦歆和江奕，而是萧娅娅和安晏。一股电流贯穿他的全身，他立刻撒开手，顺势从床上滚了下去……
王海海醒了，疲倦和困顿也随之一扫而空，他发现自己从床上摔到了地上，撞到了腰和右手手腕，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得咬牙切齿，但心中的痛苦却神奇地消失了。电视上，裁判吹响了整场比赛结束的哨音，比分仍然是0:0，整个晚上，好像无事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