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了4月，又刮了一场沙尘，接着又下了两天小雨，之后，青城的天气就突然热了起来。阴暗角落里，残存的一些冰雪都蒸发掉了。浅蓝色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空气里也感觉不到一丝风，太阳直射远处的青春山和青春山脚下的青城，把山的棱角晒没了，把城市的轮廓也照得模糊了。有的人还没来得及换下冬装，树木还是光秃秃的，小草只露出了一点儿嫩芽，枝头上的鸟儿都懒懒的，一动不动。街上车来车往，尘土飞扬，灰尘粘到王海海满是汗水的脸颊和额头上，他已经在这样热烈的太阳底下辛苦了好几天，想想以后都是这样的日子，他的心情就变得既焦躁，又茫然。
在这个春天，王海海不止一次地去想这样一个问题：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句流传了千年的谚语，到底有没有道理？这个“春”字，到底是春天的意思，还是青春的意思？不管是哪个意思，结合眼下的处境，他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绝望。这个春天，过了一天又是一天，被看不见的命运强推着，眼看着要到此终结了。
他不想就这么结束，也不想安于现状，但现状仅限于此。他没什么本事，自然也就没什么机会，他只能劝自己想开一点，不要忧虑，不要妄想，一条路走到黑，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没什么希望的春天，彦歆回到了青城。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见到彦歆，他的心里反而变得不痛快。如今，他们各自的处境都大不相同了，他心里充满了疑虑，他不知道彦歆此时会怎么看他？彦歆和萧娅娅聊天的时候，会不会议论他？会怎么议论他？他这样一个无聊乏味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没有事业，没有家庭，没有思想，没有学问和胆识。普通人嘛，平时只是劳动，休息，一日三餐，图的就是每个月的那点儿工资，祈祷着尽量不生病，最多就是这些。
想过这些，虚望了一眼天空和远处的山峦，擦了擦汗，他又低头忙碌起来。一天不停歇的工作，凭借的不是什么毅力，而是合同和制度下的迫不得已，是对投诉和罚款的无奈和畏惧，也是绝望过后的那种不知疲倦的麻木。是的，他今天重新思考了自己的人生，但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思考人生了，因为没什么用处，只是浪费时间和徒增忧虑罢了。
2.
一天，他收到了萧娅娅给他发来了短信，萧娅娅告诉他，彦歆或许是遇到了麻烦，希望他有时间能去看看。看过短信，王海海反而不以为然，自从做了快递员，每天从早忙到黑，车里的邮件包裹多得永远都送不完，他没有和萧娅娅解释，更没法儿向彦歆说明，他只有晚上不多的空闲时间，但晚上登门，似乎不太妥当。
第二天下午，他又收到了萧娅娅的短信，萧娅娅告诉他，彦歆给孩子买了一个儿童床，希望他能找时间过去帮忙组装一下。看着短信内容，王海海既感到难堪，又有些厌烦，彦歆那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让萧娅娅来转达，他觉得这样很别扭，也很丢脸。
他没有立刻就去，依然按部就班地忙到晚上8点多钟，刚到家，换了衣服，还没来得及洗漱，手机里又传来一条短信，终于，这条短信是彦歆发来的。彦歆在短信中说道：“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江奕最近给我打了许多的电话，我们又吵架了，我有点儿害怕，怕江奕找到这里，而且心烦意乱，有些事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如果能来，现在就到我家里来吧！”
王海海呆呆地凝视着手机屏幕，脑海里出现了一片空白，之后，又是无数个莫名其妙的头绪。过了一会儿，他首先理清了其中的一头，想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萧娅娅。他看了看时间，想道：这个时候到彦歆那里是否合适，万一遇到萧娅娅该怎么办？她给他发了两条短信，他都没有回，她该怎么解释呢？
一想到萧娅娅，他的心里就会七上八下地很不安，今天不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他必须得过去一趟。于是，他换了一身衣服就出了门，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花园小区。
等到了花园小区，已经是夜里的9点半钟。走进小区的时候，他不由得放轻了脚步，但心里依然很乱，他梳理着其他的头绪，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楼下，抬头望了一眼，彦歆家的灯光从窗户上透了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上了楼，来到彦歆家门口，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门，不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居然是彦歆的女儿，她抬头看了一眼王海海，便转头跑回了卧室。王海海一愣，就听见彦歆的说话声，她让他进来，他‘嗯’了一声，便进了门。再次站在这间屋子里，他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萧娅娅曾住在这里，但那些痕迹都被抹去了，客厅里是一片凌乱的景象，一地的包装纸箱和泡沫壳子，修理工具散落一地，他皱了皱眉。这时候，彦歆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杯茶，她叫王海海找个地方坐下，王海海就坐在沙发的一角，身子绷得笔直。
彦歆看了一眼王海海，笑了笑，她坐在王海海的对面，和王海海隔了一张一米多长的茶几，说道：“不好意思，刚忙完，还没来得及收拾。给孩子买了一个小床，一个人装了一天也没装上去，最后还是萧娅娅来帮忙装好的，呵呵，我太笨了！”
王海海有些惭愧地低下头，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萧娅娅说你挺忙的，白天没时间，我自己也不想打搅你，怎么样？工作很辛苦吧？”
“我……还好，习惯了，你最近怎么样？一个人带孩子，觉得困难吗？”王海海抬头看向彦歆，他看到彦歆那双乌黑的眼睛正凝视着他，他急忙又低下了头。
“困难总是少不了的，不过，我有办法解决，她现在在学校，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倒是有些担心。”彦歆微笑着说道。
“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无聊？”王海海喝了一口茶，又问道。
彦歆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从来都不会觉得无聊，我这些年其实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早习惯了，论打发时间，我有的事办法。”彦歆用自嘲的语气说道。
“呃……那么，你觉得这里怎么样？还适应吗？”
“当然适应，我太喜欢这儿啦，萧娅娅会时常过来，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去问她，附近哪里有商场，哪里有超市，她都告诉我了，我现在出门儿什么都能找得到。”彦歆笑了笑，接着说道：“以前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这种局面，让你见笑了！”
3.
“他给你打电话了？”王海海再没有什么闲话可聊，于是，他顿了顿，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是的。”彦歆看着王海海，轻声答道。
“他……你们……你们最后……”王海海支吾了半天，最后问道：“问题都解决了吗？”
“没有！”彦歆答得十分干脆。
王海海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问题本身就很模糊，得到的答案自然也很模糊。于是又问了一句：“他是什么态度？”
彦歆冷笑了一声，说道：“他急着要离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他就是要和别人结婚，我不同意！”
“你还想和他过下去？”
“呵呵，如果我还想和他继续过下去，那我就不会来青城了。婚是离定了，现在不离婚，我只是想惩罚惩罚他！”彦歆愤恨地说道。
“你还是放不下！”
“你想错了，我早就放下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王海海问。
“你有什么打算？”彦歆没有回答，她提了一个相同的问题，然后就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海海。
王海海心里一怔，没有回答，他有些不安地东张西望起来，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一面挂钟。虚望着挂钟转动的指针。彦歆察觉到了王海海心中的不安，这和她预料中的王海海如出一辙，王海海终究是王海海，还是老样子，他成不了江奕，更替代不了江奕。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早就没什么奢望，换了谁不是过日子呢？至少，和那个上海的陈家英比起来，面前这个人她还多少了解一些。她其实什么都不害怕，不怕离婚，也不怕独居，但是，她多少有些害怕再婚，尤其是怕把自己和孩子再交给第二个像江奕那样冷漠无情的人。
彦歆淡淡地笑了笑，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说说你的打算吧，或许……能给我一点儿启发。毕竟，现在有些情况不同了，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还有一个女儿，我必须将她带在身边，所以……”
“呃……”王海海转头向孩子卧室的方向望了望，于是喃喃地说道：“那就……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彦歆的眼睛倏地一亮，他并不期待王海海立刻给出答案，可这个答案似乎已经很明确了，她颤抖着声音问道：“真的吗？你……”
“我……”王海海脸色通红，他又开始东张西望，企图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心里不住地念叨着：“糟了糟了糟了……”他想收回刚刚说的那句话，但已经太迟了。
自从得知彦歆和江奕依然保持着合法的夫妻关系之后，王海海对彦歆的思想和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尽管彦歆回到了青城，但是，他并没有和她走得太近。彦歆和江奕之间依然纠缠不清，彦歆说她要和江奕离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么，他在他们夫妻之间算什么呢？算第三者吗？不，他最多算是彦歆的一个备选答案而已。
但是，在他的心里，彦歆又何尝不是呢？他又想起2014年12月20日的那个夜晚，他第一次见到萧娅娅的那个夜晚，他和彦歆久别重逢的那个夜晚，命运的一个巧妙安排，或者可以称之为造化弄人。不管他承不承认，从那天起，萧娅娅就走进了他的世界，并占据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过去，在遇到萧娅娅之前，他一直期盼着彦歆和江奕的婚姻能够发生变故。可当他认识了萧娅娅，后来又渐渐地喜欢上萧娅娅的时候，他更加希望彦歆和江奕能够重归于好，他们夫妻之间所有的危机只是一场虚惊。
但是，现在彦歆和他挑明了自己的态度，态度是明确的，是毋庸置疑的，多年的梦想眼看就要实现了。可是，面对着大局已定的未来和个人前途，他却顾虑重重，他有些胆怯，有些忌惮，还有些不忍心，和十年前一样，他依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彦歆。
他开始反思自己，那个他日思夜想的，给他带来无比遗憾的彦歆，真的就是自己未来的伴侣吗？他现在还喜欢彦歆吗？就算他现在还喜欢彦歆，但是，喜欢是很容易的，几乎是没有任何付出和成本的，可是，当喜欢变成了爱，当爱情要转化为婚姻，当他要出现在彦歆的生活之中，替代江奕，充当一个丈夫的角色，甚至还要充当一个父亲的角色，他便显得力不从心无计可施了。他真的需要这样的婚姻吗？这是他期待了十几年的婚姻吗？当然不是。
一次次地挣扎，一次次地欺瞒自己，顺着记忆的道道纹路，想重温曾经的美好。可他遗憾地发现，原来，和彦歆最美好的时光，不是现在，更不是将来，而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学生时代。然而，那些美好的时光早已远去，十年的相思并没有变得坚不可摧，青春也早已失去了朝气，一切的向往也不再美好，暗恋也不再那么纯粹和优雅，他对彦歆的所有的情愫和羁绊，就在这一刻突然崩塌，粉碎，然后化为了乌有。
此刻，彦歆就坐在他面前，但在他的心里，彦歆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一切都错过了，一切都太迟了。
4.
可是，这些话该怎么告诉彦歆呢？她的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辉，无限的怜悯猛然袭上他的心头，他怎么能否认，怎么能忍心说出那些绝情的话呢？在眼下这个关头，说那些话，简直就是谋杀，他只会比江奕还可恨。他只好违心地点了点头，大脑却变成了一片空白。
彦歆脸上带着微笑，但笑得很克制，眼睛里的光辉也变得晶莹剔透了，突然，她眼睛里的光辉消失了，两滴眼泪滑出了眼眶，接着是一阵梨花带雨的啜泣，肩膀也在不自觉地抖动着，王海海被彦歆这哭笑不得的模样弄得慌了神，他急忙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了。
过了一会儿，彦歆停止了哭泣，她冷静了下来，说道：“王海海，不如把话都挑明了吧！我们都三十多岁了，没必要像小孩子一样猜来猜去了。我现在只做有把握有结果的事，只喜欢说到做到的人，我们把什么都摆在明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什么？”
“明白我为什么会回青城，明白我为什么会住在这儿，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晚叫你来，明白我为什么和你说那么多话，明白我刚刚为什么哭，又为什么笑！”
王海海依然一头雾水，他摇了摇头：“有的我明白，有的……我就不明白了。”
“那你还记得去年冬天的那个赌约吗？”
“我记得！”
彦歆的神情突然肃穆起来，他就像教堂里的牧师一样，问道：“你考虑好了吗？你愿意吗？”
王海海的脸色变得煞白，心脏开始狂跳，攥紧拳头的时候，指甲抠破了掌心，声音梗在了喉咙里，好半天才说出那几个字：“你愿意和他离婚吗？”
“是的，我愿意，而且，我是心甘情愿的。当然，你不要有任何负担，这不关你的事。不管有没有你，有没有那个赌约，我都会和他离婚。”彦歆说这话的时候，是一副破釜沉舟满不在乎的模样。
王海海脸上却显现出内疚茫然的神色，过了很久，他才说道：“那么，你还准备再结婚吗？”
“是的，我可以再结婚。”彦歆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么，和你再结婚的那个人，他没有江奕那样的成就，也没有钱……总之，他现在几乎一无所有，你……你还愿意吗？”
“当然啦，我们才三十多岁，还年轻得很，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展开，我对将来充满了信心和期待。虽然现在有诸多不顺，虽然过去的婚姻如同噩梦不堪回首……算啦，不说那些了，总之，婚姻没有对错，错的只是没有在婚姻里遇到对的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王海海脸色微红，说道：“什么是对的人？就是爱的那个人吗？”
说道那个‘爱’字，彦歆的脸也红了，她不想提这个字，正如她前几日和萧娅娅说过的话一样，她愿意和王海海在一起，这和爱情没有一点儿关系，没有婚姻的爱情是有的，没有爱情的婚姻也是有的，她现在必须下这个决心，她担心夜长梦多，担心自己会反悔，会伤害到善良的王海海。她急忙说道：“这个问题，我们以后慢慢说！还是说说那个赌约吧！”
王海海仿佛察觉到了彦歆的真实想法，察觉到彦歆是在有意回避，她到底在回避什么？为什么只提那个赌约，却不愿提他们的爱情？他不安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赌约是半年的期限，现在时间才过去一半，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尤其是你和他离婚的事。”他说完看了彦歆一眼，见彦歆没有说话，于是又说道：“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事，你再给我打电话。”
彦歆依然没有说话，但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没有看王海海，而是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似乎已经出了神。王海海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过身去，走出了彦歆家的家门。
到了4月，又刮了一场沙尘，接着又下了两天小雨，之后，青城的天气就突然热了起来。阴暗角落里，残存的一些冰雪都蒸发掉了。浅蓝色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空气里也感觉不到一丝风，太阳直射远处的青春山和青春山脚下的青城，把山的棱角晒没了，把城市的轮廓也照得模糊了。有的人还没来得及换下冬装，树木还是光秃秃的，小草只露出了一点儿嫩芽，枝头上的鸟儿都懒懒的，一动不动。街上车来车往，尘土飞扬，灰尘粘到王海海满是汗水的脸颊和额头上，他已经在这样热烈的太阳底下辛苦了好几天，想想以后都是这样的日子，他的心情就变得既焦躁，又茫然。
在这个春天，王海海不止一次地去想这样一个问题：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句流传了千年的谚语，到底有没有道理？这个“春”字，到底是春天的意思，还是青春的意思？不管是哪个意思，结合眼下的处境，他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绝望。这个春天，过了一天又是一天，被看不见的命运强推着，眼看着要到此终结了。
他不想就这么结束，也不想安于现状，但现状仅限于此。他没什么本事，自然也就没什么机会，他只能劝自己想开一点，不要忧虑，不要妄想，一条路走到黑，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没什么希望的春天，彦歆回到了青城。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见到彦歆，他的心里反而变得不痛快。如今，他们各自的处境都大不相同了，他心里充满了疑虑，他不知道彦歆此时会怎么看他？彦歆和萧娅娅聊天的时候，会不会议论他？会怎么议论他？他这样一个无聊乏味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没有事业，没有家庭，没有思想，没有学问和胆识。普通人嘛，平时只是劳动，休息，一日三餐，图的就是每个月的那点儿工资，祈祷着尽量不生病，最多就是这些。
想过这些，虚望了一眼天空和远处的山峦，擦了擦汗，他又低头忙碌起来。一天不停歇的工作，凭借的不是什么毅力，而是合同和制度下的迫不得已，是对投诉和罚款的无奈和畏惧，也是绝望过后的那种不知疲倦的麻木。是的，他今天重新思考了自己的人生，但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思考人生了，因为没什么用处，只是浪费时间和徒增忧虑罢了。
2.
一天，他收到了萧娅娅给他发来了短信，萧娅娅告诉他，彦歆或许是遇到了麻烦，希望他有时间能去看看。看过短信，王海海反而不以为然，自从做了快递员，每天从早忙到黑，车里的邮件包裹多得永远都送不完，他没有和萧娅娅解释，更没法儿向彦歆说明，他只有晚上不多的空闲时间，但晚上登门，似乎不太妥当。
第二天下午，他又收到了萧娅娅的短信，萧娅娅告诉他，彦歆给孩子买了一个儿童床，希望他能找时间过去帮忙组装一下。看着短信内容，王海海既感到难堪，又有些厌烦，彦歆那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让萧娅娅来转达，他觉得这样很别扭，也很丢脸。
他没有立刻就去，依然按部就班地忙到晚上8点多钟，刚到家，换了衣服，还没来得及洗漱，手机里又传来一条短信，终于，这条短信是彦歆发来的。彦歆在短信中说道：“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江奕最近给我打了许多的电话，我们又吵架了，我有点儿害怕，怕江奕找到这里，而且心烦意乱，有些事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如果能来，现在就到我家里来吧！”
王海海呆呆地凝视着手机屏幕，脑海里出现了一片空白，之后，又是无数个莫名其妙的头绪。过了一会儿，他首先理清了其中的一头，想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萧娅娅。他看了看时间，想道：这个时候到彦歆那里是否合适，万一遇到萧娅娅该怎么办？她给他发了两条短信，他都没有回，她该怎么解释呢？
一想到萧娅娅，他的心里就会七上八下地很不安，今天不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他必须得过去一趟。于是，他换了一身衣服就出了门，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花园小区。
等到了花园小区，已经是夜里的9点半钟。走进小区的时候，他不由得放轻了脚步，但心里依然很乱，他梳理着其他的头绪，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楼下，抬头望了一眼，彦歆家的灯光从窗户上透了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上了楼，来到彦歆家门口，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门，不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居然是彦歆的女儿，她抬头看了一眼王海海，便转头跑回了卧室。王海海一愣，就听见彦歆的说话声，她让他进来，他‘嗯’了一声，便进了门。再次站在这间屋子里，他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萧娅娅曾住在这里，但那些痕迹都被抹去了，客厅里是一片凌乱的景象，一地的包装纸箱和泡沫壳子，修理工具散落一地，他皱了皱眉。这时候，彦歆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杯茶，她叫王海海找个地方坐下，王海海就坐在沙发的一角，身子绷得笔直。
彦歆看了一眼王海海，笑了笑，她坐在王海海的对面，和王海海隔了一张一米多长的茶几，说道：“不好意思，刚忙完，还没来得及收拾。给孩子买了一个小床，一个人装了一天也没装上去，最后还是萧娅娅来帮忙装好的，呵呵，我太笨了！”
王海海有些惭愧地低下头，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萧娅娅说你挺忙的，白天没时间，我自己也不想打搅你，怎么样？工作很辛苦吧？”
“我……还好，习惯了，你最近怎么样？一个人带孩子，觉得困难吗？”王海海抬头看向彦歆，他看到彦歆那双乌黑的眼睛正凝视着他，他急忙又低下了头。
“困难总是少不了的，不过，我有办法解决，她现在在学校，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倒是有些担心。”彦歆微笑着说道。
“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无聊？”王海海喝了一口茶，又问道。
彦歆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从来都不会觉得无聊，我这些年其实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早习惯了，论打发时间，我有的事办法。”彦歆用自嘲的语气说道。
“呃……那么，你觉得这里怎么样？还适应吗？”
“当然适应，我太喜欢这儿啦，萧娅娅会时常过来，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去问她，附近哪里有商场，哪里有超市，她都告诉我了，我现在出门儿什么都能找得到。”彦歆笑了笑，接着说道：“以前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这种局面，让你见笑了！”
3.
“他给你打电话了？”王海海再没有什么闲话可聊，于是，他顿了顿，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是的。”彦歆看着王海海，轻声答道。
“他……你们……你们最后……”王海海支吾了半天，最后问道：“问题都解决了吗？”
“没有！”彦歆答得十分干脆。
王海海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问题本身就很模糊，得到的答案自然也很模糊。于是又问了一句：“他是什么态度？”
彦歆冷笑了一声，说道：“他急着要离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他就是要和别人结婚，我不同意！”
“你还想和他过下去？”
“呵呵，如果我还想和他继续过下去，那我就不会来青城了。婚是离定了，现在不离婚，我只是想惩罚惩罚他！”彦歆愤恨地说道。
“你还是放不下！”
“你想错了，我早就放下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王海海问。
“你有什么打算？”彦歆没有回答，她提了一个相同的问题，然后就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海海。
王海海心里一怔，没有回答，他有些不安地东张西望起来，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一面挂钟。虚望着挂钟转动的指针。彦歆察觉到了王海海心中的不安，这和她预料中的王海海如出一辙，王海海终究是王海海，还是老样子，他成不了江奕，更替代不了江奕。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早就没什么奢望，换了谁不是过日子呢？至少，和那个上海的陈家英比起来，面前这个人她还多少了解一些。她其实什么都不害怕，不怕离婚，也不怕独居，但是，她多少有些害怕再婚，尤其是怕把自己和孩子再交给第二个像江奕那样冷漠无情的人。
彦歆淡淡地笑了笑，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说说你的打算吧，或许……能给我一点儿启发。毕竟，现在有些情况不同了，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还有一个女儿，我必须将她带在身边，所以……”
“呃……”王海海转头向孩子卧室的方向望了望，于是喃喃地说道：“那就……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彦歆的眼睛倏地一亮，他并不期待王海海立刻给出答案，可这个答案似乎已经很明确了，她颤抖着声音问道：“真的吗？你……”
“我……”王海海脸色通红，他又开始东张西望，企图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心里不住地念叨着：“糟了糟了糟了……”他想收回刚刚说的那句话，但已经太迟了。
自从得知彦歆和江奕依然保持着合法的夫妻关系之后，王海海对彦歆的思想和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尽管彦歆回到了青城，但是，他并没有和她走得太近。彦歆和江奕之间依然纠缠不清，彦歆说她要和江奕离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么，他在他们夫妻之间算什么呢？算第三者吗？不，他最多算是彦歆的一个备选答案而已。
但是，在他的心里，彦歆又何尝不是呢？他又想起2014年12月20日的那个夜晚，他第一次见到萧娅娅的那个夜晚，他和彦歆久别重逢的那个夜晚，命运的一个巧妙安排，或者可以称之为造化弄人。不管他承不承认，从那天起，萧娅娅就走进了他的世界，并占据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过去，在遇到萧娅娅之前，他一直期盼着彦歆和江奕的婚姻能够发生变故。可当他认识了萧娅娅，后来又渐渐地喜欢上萧娅娅的时候，他更加希望彦歆和江奕能够重归于好，他们夫妻之间所有的危机只是一场虚惊。
但是，现在彦歆和他挑明了自己的态度，态度是明确的，是毋庸置疑的，多年的梦想眼看就要实现了。可是，面对着大局已定的未来和个人前途，他却顾虑重重，他有些胆怯，有些忌惮，还有些不忍心，和十年前一样，他依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彦歆。
他开始反思自己，那个他日思夜想的，给他带来无比遗憾的彦歆，真的就是自己未来的伴侣吗？他现在还喜欢彦歆吗？就算他现在还喜欢彦歆，但是，喜欢是很容易的，几乎是没有任何付出和成本的，可是，当喜欢变成了爱，当爱情要转化为婚姻，当他要出现在彦歆的生活之中，替代江奕，充当一个丈夫的角色，甚至还要充当一个父亲的角色，他便显得力不从心无计可施了。他真的需要这样的婚姻吗？这是他期待了十几年的婚姻吗？当然不是。
一次次地挣扎，一次次地欺瞒自己，顺着记忆的道道纹路，想重温曾经的美好。可他遗憾地发现，原来，和彦歆最美好的时光，不是现在，更不是将来，而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学生时代。然而，那些美好的时光早已远去，十年的相思并没有变得坚不可摧，青春也早已失去了朝气，一切的向往也不再美好，暗恋也不再那么纯粹和优雅，他对彦歆的所有的情愫和羁绊，就在这一刻突然崩塌，粉碎，然后化为了乌有。
此刻，彦歆就坐在他面前，但在他的心里，彦歆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一切都错过了，一切都太迟了。
4.
可是，这些话该怎么告诉彦歆呢？她的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辉，无限的怜悯猛然袭上他的心头，他怎么能否认，怎么能忍心说出那些绝情的话呢？在眼下这个关头，说那些话，简直就是谋杀，他只会比江奕还可恨。他只好违心地点了点头，大脑却变成了一片空白。
彦歆脸上带着微笑，但笑得很克制，眼睛里的光辉也变得晶莹剔透了，突然，她眼睛里的光辉消失了，两滴眼泪滑出了眼眶，接着是一阵梨花带雨的啜泣，肩膀也在不自觉地抖动着，王海海被彦歆这哭笑不得的模样弄得慌了神，他急忙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了。
过了一会儿，彦歆停止了哭泣，她冷静了下来，说道：“王海海，不如把话都挑明了吧！我们都三十多岁了，没必要像小孩子一样猜来猜去了。我现在只做有把握有结果的事，只喜欢说到做到的人，我们把什么都摆在明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什么？”
“明白我为什么会回青城，明白我为什么会住在这儿，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晚叫你来，明白我为什么和你说那么多话，明白我刚刚为什么哭，又为什么笑！”
王海海依然一头雾水，他摇了摇头：“有的我明白，有的……我就不明白了。”
“那你还记得去年冬天的那个赌约吗？”
“我记得！”
彦歆的神情突然肃穆起来，他就像教堂里的牧师一样，问道：“你考虑好了吗？你愿意吗？”
王海海的脸色变得煞白，心脏开始狂跳，攥紧拳头的时候，指甲抠破了掌心，声音梗在了喉咙里，好半天才说出那几个字：“你愿意和他离婚吗？”
“是的，我愿意，而且，我是心甘情愿的。当然，你不要有任何负担，这不关你的事。不管有没有你，有没有那个赌约，我都会和他离婚。”彦歆说这话的时候，是一副破釜沉舟满不在乎的模样。
王海海脸上却显现出内疚茫然的神色，过了很久，他才说道：“那么，你还准备再结婚吗？”
“是的，我可以再结婚。”彦歆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么，和你再结婚的那个人，他没有江奕那样的成就，也没有钱……总之，他现在几乎一无所有，你……你还愿意吗？”
“当然啦，我们才三十多岁，还年轻得很，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展开，我对将来充满了信心和期待。虽然现在有诸多不顺，虽然过去的婚姻如同噩梦不堪回首……算啦，不说那些了，总之，婚姻没有对错，错的只是没有在婚姻里遇到对的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王海海脸色微红，说道：“什么是对的人？就是爱的那个人吗？”
说道那个‘爱’字，彦歆的脸也红了，她不想提这个字，正如她前几日和萧娅娅说过的话一样，她愿意和王海海在一起，这和爱情没有一点儿关系，没有婚姻的爱情是有的，没有爱情的婚姻也是有的，她现在必须下这个决心，她担心夜长梦多，担心自己会反悔，会伤害到善良的王海海。她急忙说道：“这个问题，我们以后慢慢说！还是说说那个赌约吧！”
王海海仿佛察觉到了彦歆的真实想法，察觉到彦歆是在有意回避，她到底在回避什么？为什么只提那个赌约，却不愿提他们的爱情？他不安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赌约是半年的期限，现在时间才过去一半，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尤其是你和他离婚的事。”他说完看了彦歆一眼，见彦歆没有说话，于是又说道：“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事，你再给我打电话。”
彦歆依然没有说话，但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没有看王海海，而是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似乎已经出了神。王海海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过身去，走出了彦歆家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