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干什么?”

    沈碧玉却不说话,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嘲讽,施施然挨着汪填海坐了下来。

    “先生声名赫赫,我以为是伟丈夫,缘何连一个女人都比不上?”

    沈碧玉猩红的嘴唇靠近汪填海的脸颊,胭脂香气扑面而来,汪某人一时间心神恍惚。

    “这话怎么说?”

    “马当要塞先生应该知道吧?”

    沈碧玉笑盈盈问道,说着不待汪填海回答,便自言自语道:

    “日本方面对夫人赠要塞布防图的壮举感激不尽呢。”

    武汉会战前期,中国军队于长江两岸构筑了许多坚固的堡垒和要塞,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马当要塞。

    位于彭泽县境内,与长江中的小孤山互为犄角。

    这里江面宽阔,水势表面平缓,但江中却有许多看不清的暗礁。

    为阻止日军沿江西上,海军和无数民夫历时数月,呕心沥血,费劲财力物力,才精心布下了30多处人工暗礁。

    后又沉船39艘,布置水雷1600多枚,构筑出了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

    日军正为中国军队沿江布防伤透脑筋而裹足不前时,汪夫人为表和日方合作的诚意,随手就送了上了要塞布防图。

    最终,日军25艘军舰护送8艘运兵船,在炮火的掩护下,轻而易举就攻克了马当要塞和周边所有的战略要点,不费吹灰之力打开了武汉的门户。

    汪填海没想到还有这事,显得很尴尬,抬眼望着沈碧玉,小声说:

    “我说话自然算数,前几天接受海通社和路透社记者采访时,我就明确表示‘未关闭停战之门’。

    我是愿意和日本人和谈的,不过不过毕竟事关重大,我需要和其他人商量。”

    “好,我最多给你三天时间。”沈碧玉冷冷一笑。

    汪某人的表情大为好转:

    “一言为定。”

    打发佣人带沈碧玉下去休息,汪某人立刻打电话联系自己团队的成员。

    不一会儿,梅、高、周、陈四人匆匆赶了过来。

    梅某人,参加过“五四”运动,当过教授,干过JS省督察专员,保安司令等职务,果党高级干部。

    高某人,29岁已经是外交部亚洲司司长,最年轻的外交人才。

    周某人就不用说了,常某人侍从室副主任,兼职更是一大堆。

    此人是红党“一大”代表,第一次国红合作期间,他和许多红党领导一起加入了果党,只不过后来别人退出来了,周却留下来了。

    和他一起留下来的,还有他的好朋友,此刻做汪填海副手的陈公bo,此人做过实业部部长。

    汪填海更不用说了,全身上下都是光环,不贪财、不好色、不怕死,年纪轻、资历老、功劳大、长的帅。

    按理说,这几人都是果党大员,说句达官贵人丝毫不为过,不愁吃不愁穿,又不用上战场去冲锋陷阵,他们为什么要组建“低调俱乐部”和主战派唱反调呢?

    抗战爆发后,连李、白、阎、冯、红党这些常某人曾经的敌人在民族危亡时刻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常的一边,即便强敌压境,即便懦夫们不断悲观聒噪,依然无悔地坚持“抗战到底”。

    有句话说的好,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这几个人的所作所为正好诠释了几个词语:臭味相投、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汪某人出身在一个仕宦家庭,祖父是举人,父亲郁郁不得志,靠做幕僚维持生计,对外却要保持仕宦人家的体面,生活清苦。

    汪十几岁时,父母先后离世,他靠着同父异母的兄长勉强为生,从小就养成了懦弱自卑、优柔寡断的性格。

    成年后,从事革命活动,虽有壮举,但见识了日本人的强大后,就陷入了“恐日”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从抗战一开始的“悲观”演变到“主和”,由“主和”演变成如今“主动求和”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此刻只听他说:

    “人们以前批评政府不抵抗而丢失了领土,现在我们进行了抵抗,结果却丢失了更多的领土”

    “主战派有主战派的道理,但是,主战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国家能够独立生存下去。

    其实,如果能达成此目的,我觉得和日本人言和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一味地主张焦土抗战、唱高调是打不赢日本人的,大家应该坦诚一点,该说点实话了。

    依我看来,日军占领区日益扩大,铁路等重要交通枢纽全部丧失,财政又日益匮乏,我四万万民众时时刻刻沉沦于战争的水深火热之中喘息,为了尽早结束战争,我多次向常某人进言,奈何他就是不听。”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确,明知道打不过还要打,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再这样下去,真的就亡国灭种了,所以还是要“和平救国”嘛。

    为什么不能接受日本人提出的“和平”条件呢?

    这事上高司长有发言权,他说道:

    “上回委员长拒绝了日方提出在华北、华中、蒙古等地建立亲日政权、承认满洲国和向日本赔偿军费的条件,于是谈判破裂。

    但我次回去日本,日方表示,只要汪先生能重组政府,日方可以不要领土、不要赔款,并保证在两年内撤军。”

    他这话说的言辞凿凿,不管别人信不信,他自己信了。

    高此人留学日本归国后即进入外交部工作。

    九一八之后在报纸上发表《最近日本之总观察》,将九一八事变前后,日本的经济、外交、社会和政治各个方面总结了一番,为国人打开了一扇了解日本的窗户。

    文章一发表,即好评如潮。

    高某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后连发几十篇日本问题的文章,自诩为“日本通。”

    由于出色表现,引起常某人的注意,特聘其为国防设计委员会专员,专司研究日本问题。

    从此他真的变成了大家眼中的日本通。

    七七事变爆发后,常某人召见他,询问他对中日形势的看法。

    高某人侃侃而谈,主动请缨说自己愿意去和日本军方交涉,凭借他对中日两国局势的深刻理解和分析,一定可以说服日本方面,让其主动从中国撤军。

    这一刻,常某人才恍然发现,他寄予厚望的这个年轻人竟然在政治上如此幼稚,逐渐失去了对其信任。

    但高某人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主见有问题,见常某人不待见自己,立刻投身汪填海。

    都是懦弱的胆小鬼,都主张用和平谈判的外交手段结束战争,立刻一拍即合。

    听高某人如此说,汪填海半信半疑,毕竟他还是有城府和政治智慧的,沉默了一会,他起身说道:

    “我决定了,只要能救民于水火,刀山火海我亦无所畏惧。”

    顿了顿,他看向在座的几人,一脸诚恳道:

    “口说无凭.我的身份现在不便离开。

    这样,麻烦思平兄和宗武老弟再去一趟上海,作为我的全权代表,和日方再谈一次,具体落实成立新政府的细节问题尤其是.”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凛:

    “最近我的住处附近常有可疑人手活动,我怀疑是军统的人,为了保障我与诸位的安全,最好让日方提供具体的离开方法或提供保卫.”

    张义正和吴庚恕吴站长、杨荣寒暄,吴站长的秘书敲门进来。

    “站长,二位长官,毛秘书刚刚通知,今晚七点,在长沙饭店,局座亲自主持酒会慰问参加武汉反资敌大破坏的功臣,另外,也是给新的情报处谍参科科长接风。”

    杨荣和张义一脸意外,才处理了杜成友,怎么又有新科长了?

    杨荣问:“什么新科长?我这个处长都不知道。”

    秘书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杨荣皱了皱眉,拿起电话拨出去:

    “喂,毛秘.”

    电话是打给毛齐五这位副代理主任秘书的。

    不过说了几句,杨荣就挂断电话,憋火地说道:

    “又来了一位大爷。”

    张义好奇问:“谁啊?”

    “还能有谁?”

    杨荣哼了一声,说道:“项廷元,这个红党叛

    人家现在是功臣,听说今天刚到长沙就被委座召见,授少将军衔,还赠送了洋房和豪车.人家是主动要来军统局谍参科的,哼,我这座小庙怕是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杨荣有火气也正常,前后两任科长的任命他这个处长都没有发言权,想想都憋屈。

    只是让张义想不通的是,项廷元这个叛徒,为何会主动要来谍参科呢?

    二处红党科或者张某人的“特种问题研究委员会”不是更合适吗?

    傍晚的长沙饭店灯火辉煌,穿着光鲜的达官贵人、名媛淑女进进出出,伴着悠扬悦耳的音乐声,到处一片祥和,和外面人心惶惶、鲜血横流、呻吟声、哭喊声不断的街头巷尾仿佛两个世界,更似一幕人间荒诞剧。

    宴会厅的包房关着门,来的军统局头面人物都毕恭毕敬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包房门开了,戴春风和毛齐五先走了出来。

    戴春风笑道:“诸位都到了,来见一见我们的功臣吧,来归人员中的楷模。”

    “楷模”最后一个从包间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穿着崭新的少将军服,瘦弱清俊,像个文弱书生。

    毛齐五介绍道:“这位就是新来的项廷元项科长,接任情报处谍参科的位置。”

    项廷元一脸和善笑容:“初来乍到,虽说我是来归人员,但我对果党之自由、世界向往已久,希望今后和诸位相处愉快。”

    将叛变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显然是个有城府的。

    “啪啪”戴春风带头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毛齐五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说着他从中山装衣兜里面掏出一张纸,一脸严肃。

    “武汉警备司令部稽查处赵世瑞处长,在撤离过程中不幸被日寇飞机击中,英勇殉职,在此表达我们的缅怀之情赵世瑞系我军统.”

    毛齐五嘴上念着追悼词,却没有丝毫悲伤的意味。

    张义心说赵世瑞这厮也够倒霉的,出尔反尔、釜底抽薪要回了自己的汽车,置戴春风于危机之中,本以为他着急忙慌的可以先人一步到达长沙,却不想.

    这是急着去投胎了啊!

    不知是有意还是意外,毛齐五的追悼词刚结束,现场竟然响起了稀里哗啦的掌声。

    张义偷瞥了戴春风一眼,见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也不阻止,等掌声停止,才淡淡说道:

    “想起和世瑞兄共事的时光,感慨万千啊,希望大家平复情绪,化悲痛为力量,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工作中

    总务科,一定要做好善后工作。”

    说完哼着鼻子走了,现成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张义哭笑不得。

    宴会厅的留声机放着音乐。

    大家吃过饭都举着酒杯找熟络的人聊天,项廷元拿着酒杯靠近张义和杨荣说:

    “见过二位长官。”

    “不敢当。”

    杨荣淡淡笑道:“你也是少将,大家平起平坐。”

    “我是谍参科的科长,自然是杨处长的属下。”

    项廷元一脸谦逊,说着又看向张义:

    “张处长,久仰大名,你是谍参科的老长官,我初来乍到,以后还望多多指教。”

    “副处,你说的都是老黄历了,我们行动处都是五大三粗的家伙,以后希望项科长能提供些情报,让我们也立点功。”

    “张副处长太谦虚了,我一定配合好行动处的工作。”

    “该是我们配合你们才是,情报处可是我们军统局第一处,您说呢,杨处长?”

    杨荣呵呵一笑,不接这个话头,打量着项廷元,意味深长地问道:

    “项科长,听说你是主动到谍参科的,怎么没去二处呢?”

    这也是张义想问的。

    “出了明码电报这事,我提供的情报大打折扣,虽然戴先生没有怪罪,但我和何处长有点不愉快,怎么好再去二处呢?”

    “是吗?你不会是想调查谁冒名发的电报吧?

    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倒也在清理之中,嫌疑人是杜成友,但他毕竟是我的下属,严格说起来我也难辞其咎,如果你需要调查真相,我很乐意配合的。”

    “想不到我这点有小心思被杨处长一眼就看穿了。”

    项廷元讪讪一笑,说道:“我这个人虽然喜欢自由,追求个性,但偏偏是个固执的,被人暗中算计,自然要查明真相.这也是戴老板的意思。”

    “这么说杜成友没有嫌疑了?”

    “实不相瞒,我来长沙的途中见过杜成友一面,他虽然知晓情报,有泄密的嫌疑,但他根本不懂发报,怎么传递情报?所以那个人一定不是他。”

    张义好奇问:“这么肯定?万一他有同伙呢。”

    “不会,同伙犯罪,必然有共同的利益诉求。

    我看过一本心理学的书,说物质利益是捆绑不同个体之间利益诉求的最好纽带。

    可这不是小偷小摸,向红党传递情报是要杀头的,一般不会有人为了钱干这种事,情报肯定是从其他途径泄露了。”

    张义思索着项廷元的分析,越来越觉得此人不简单,不动声色道:

    “那就只能是二处存在泄密了。”

    “谁知道呢?”

    项廷元眼神转动了一下:“我觉得这个人应该不是红党,或许他只是同情红党,不然这解释不通明码发报的问题。

    如果是红党,只需要将情报传递给他的上级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同情红党的?”

    杨荣略微惊讶:“图什么呢?给自己留后路?难道他想有一天投奔红党,这件事可以成为他替红党做过事的敲门砖?”

    张义嗤笑道:“无凭无据的,别人会相信吗?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要去陕北吃土豆?”

    “红党纪律严密,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项廷元一脸认可,沉默了一会,又道:

    “还有一件事可以佐证我的猜测,就在那人发完电报不久,又有新的神秘电台出现了,电讯处虽然没有破译密码,但它呼叫的频率却是宝塔山的。”

    “原来如此。”杨荣思忖着点了点头。

    “有理有据,现在看来在我们军统局还潜伏着共党的人。”

    顿了顿,他一脸狐疑,小声说:

    “不会是那个‘美人鱼’又出来兴风作浪了吧?不是郑呼和吗?”

    “谁?”项廷元自然不知道这个代号和名字。

    “没什么。”杨荣摇了摇头,又问:

    “有怀疑对象了吗?”

    “刚有点头绪。”

    项廷元一脸神秘地笑了,见不远处毛齐五在向他招手,歉意地笑着离开了。

    “终于来了一个肯动脑子有能力做事的人。”

    杨荣似乎对项廷元的观感大为改观,夸奖了一句,看着张义说:

    “想想看,要是身边潜伏着这么一个人,你能睡的安稳吗?”

    张义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余光瞥着一脸谦恭和毛齐五说着什么的项廷元,心说来者不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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