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里,夜幕升腾起的雾气将林道搅合得如同一脚踏入深郊池底,昏暗浓稠的雾气里视物困难,只能勉强看见几道人影轮廓。

    洛锦书握着剑跟在钱昭后面,元禄落后半步警惕四周,一行人缓缓踩着雾气向刀剑声靠近。

    一炷香前六道堂收到宁远舟的烟讯,钱昭很快带队准备支援,推开驿馆门,一身黑裙的姑娘坐在马背上笑吟吟同他打招呼,“钱大哥不介意带上我吧。”

    清甜带着暖意的声音偏偏叫人无法拒绝,钱昭应下后,现下万分后悔。

    他抬手将洛锦书挡至身后,推到元禄身边,“我带人营救,你和元禄暗处支援。”

    不远处刀戟厮杀声越来越清楚,洛锦书没驳钱昭嘱咐,“行,你去吧,我就在一边看看。”说完,拉了元禄一起躲在树后。

    真只是来围观的?

    钱昭再三确定自己不会被宁远舟、于十三、如意三方责难后,挥手招呼一起来的六道堂人跟着自己救人。

    钱昭走后,树林很快安静下来,远处的厮杀声像是忽然被放大,元禄蹲在一丛树影后,乌黑的瞳仁小心翼翼瞥了眼洛锦书,见对方在看自己,匆忙转头。

    洛锦书像是没瞧见元禄在盯着自己,她用手一指李同光所陷争斗位置,向元禄坦言,“不止李同光和敌人,你知道那里还有谁吗?”

    这里的谁分明不是指六道堂,元禄不知道金媚娘和于十三说的话,他自然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以为洛锦书还要说些什么,正思索就听到一个名字。

    “赵煦之。”

    他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缙国皇帝,和洛锦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刻元禄哪里还信洛锦书真的是来围观的,他面上现出不安,“锦书姐,你不会要去……”

    救缙国皇帝吧……

    元禄后半句话被洛锦书一把捂住嘴巴挡回去,“我去找他问点事,你乖乖待在这哪里都不许去,听到没?”

    这话说的及霸道,可惜救命之恩大过天,纵使元禄心里有几百个不满,回去会不会被他十三哥揍,这会儿他只能答应,“锦书姐,你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

    说罢往洛锦书手里塞了几枚暗器,洛锦书收下,又刮了下少年高马尾,这才提剑离开。

    ……

    浓雾缠斗中,赵煦之正被三人围杀,他这次出行随行不过二十余人,如今黑衣人源源不断,若非他的身份暴露,那便是鱼饵上钩了。

    想到这,他眉目不见狰狞,反道如闲庭散步,忽略被逼退的步履,倒也显得闲适。

    可护在赵煦之身侧的飞廉没有这般平静,这些杀手身上都穿了护甲,刀剑无用,就是些不要命的死士,再看他们这边,长庆候只带了婢女和两队侍卫,他们这边虽有人手,可需要护着陛下。陛下身体已不适合多用内力,他们人微言轻,能做的只有挡在陛下身前先杀死死士。

    他不由有些焦躁,就在这瞬间被钻了空子,眼见剑光迎面袭来,他已经来不及反应,他的命可以没有,陛下呢?

    他胡思乱想不过瞬息,一道银白剑影横切而来挡住来剑,“铮——”剑身相击之声叫他清醒过来,墨色长裙划过飞廉眼帘,一剑挑飞对面突袭后,剑尖插入对面喉咙,断气了。

    飞廉这才有功夫打量挡在自己前面的身影,这一看冷不禁吞了口口水,喃喃自语,“郡主风采不减当年。”

    不仅不减当年,杀意更重了。

    墨衣长剑,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月夜血色下衬着人如同索命的修罗。

    可这话飞廉没敢说,他正捉摸着自己是不是该让位,毕竟郡主和自家陛下多年不见,总有些话要说。可还没等他反应,“退后。”洛锦书冷着脸说完这句,便推开飞廉替到赵煦之身前,将想要赵煦之命的死士纷纷送走。

    空气里血腥味越发浓郁起来。

    赵煦之看着挡在自己身前身影,五年前他吞下忘尘丹后,以为两人不会再见面,他希望她可以安稳过一辈子,没想到洛柠会蹚安国、梧国浑水,更甚者这场意外让他们都记起过去。

    世人都道缙国皇帝心狠凉薄,这会赵煦之看着背对自己的洛锦书未发一言。

    洛锦书与赵煦之重逢,几步之外孙朗踢飞又一个杀向自己的死士,眉眼纷飞示意于十三看,“青梅竹马,哎呀,这后面会发生什么,老于你知道吗?”孙朗可不会放过挖苦自家好兄弟的机会,这不,昨天旧欢才拒绝洛大夫,今儿个就隐约出现一个竞争者。

    旧欢说的正是于十三。

    在于十三心里,洛锦书与赵煦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么看,他这个才认识不过月余的人就显得单薄,他和洛锦书的感情如同一张薄纸,从前被洛锦书贴心收着,如今撕纸人出现了。

    他昨日只说安国、梧国小郎君不错,其中万万没有缙国郎君。

    于十三被孙朗贱兮兮的模样惹得本就酸胀的心是疼上加疼,再看护在赵煦之身前的洛锦书,梗起脖子不服输反驳孙朗,“你知道什么,阿柠脸色那么冷,阿柠看我时可温柔了。”

    孙朗送给于十三一个白眼,那是从前,可不是现在的洛锦书。

    现在的洛锦书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手里长剑收割着一个又一个死士,这些死士身上穿了软甲,杀起来费劲,洛锦书拧着眉,脸色越发苍白。

    这样下去只会徒增他们这边伤亡。

    她昨日探过赵煦之脉搏,幼年余毒尚存体内,这几年又不知道添了什么新毒,总归牵制着内力,还需要侍卫贴身护着。

    如今不过几批黑衣人,也能牵制住赵煦之。

    说到底赵煦之这辈子都被缙国牵着走,前半生是无法摆脱,如今是深陷其中。

    另一边宁远舟体内的一旬牵机更是如同悬在头顶利剑,稍有不慎覆水难收。

    她思绪有些乱,便分了神,等耳边传来如意惊呼,“小心!”一柄剑当胸袭来,她不敢忽视,提剑要挡,对面忽地停住,眼睛死死瞪着洛锦书,半晌后倒下。

    随着敌人倒下,于十三从黑影中走出,双手举着弓弩还没来得及放下,眼睛盯着洛锦书,似有千言却未近寸步。

    恰到好处的距离。

    让她没有被救下的喜悦,甚至有些愤然,只想质问于十三,“这是不是就是他想要的相忘于江湖。”

    可还没开口,宁远舟毒发了。

    她熬好的药宁远舟尚未喝,又接连不断厮杀想要结束战斗,内力越用越多,一瞬爆发。

    “洛大夫。”钱昭的声音穿透刀戟声传入洛锦书耳中,洛锦书看了眼赵煦之。

    这位从刚才就不曾说话的缙帝这才慢悠悠开口,“死不了。”说罢抓过飞廉替代洛锦书,示意她离开,“去吧。”

    太过正常的对话,甚至让洛锦书有一些恍惚,她想起从前记忆后,假想过许多次两人再见。可以是刀剑相对,可以是相对不言,但绝不是这般冷静的赵煦之。

    在她印象中,赵煦之绝非这样。

    只是此时不是思考这些时候,洛锦书撇了赵煦之顿时灵活起来,身形宛若游鱼,很快来到宁远舟身边。

    她从前以为如意的心已经够坚韧,直到看见如意满眼含泪抱着昏迷不醒的宁远舟,她恍惚间仿佛感受到那时于十三跑着倒在血泊中的她。

    她心脏一揪,似有什么要被抓住,却来不及顾这种感觉。

    “锦娘,你快看看。”如意焦急道。

    洛锦书点点头,蹲下搭住脉搏。脉象已是万分凶险,好在她不放心六道堂几个病号,随身带了针包。

    她从怀中取出针包,束起袖子,针入穴位。

    这边洛锦书在扎针,六道堂一行人擒贼先擒王击退敌人聚到一起。

    “他中了毒。”洛锦书没来前,钱昭为宁远舟诊脉,此刻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宁远舟身体。

    “是一旬牵机,这一期的解药还没用。”如意道。

    “那可是前朝秘药,他怎么会吃这个?”

    “章崧为了牵制他,出发前逼他用的,这些日子被郑青云和李同光事情耽搁了行程,这一期的解药原本应该在安国的俊州领的。”如意望了望凝神给宁远舟扎针的洛锦书,继而道,“没领到解药,这些日子远舟毒发都是靠阿柠扎针救治。”

    随着如意话,众人把目光投向另一边洛锦书,墨衣的姑娘神色严肃,元禄心跟着一揪,要知道就连他在天星峡病发锦书姐神色都没有如此过,眉宇间骤然聚起的霜寒将气氛压制冰点。

    “明明阿柠今天白天都开始配药了,可……”如意见洛锦书久久不动,心里升起不好预感。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喂药啊!一定可以的是不是?”孙朗眼眶泛红,话没说完,宁远舟轻咳一声,竟悄然转醒。

    众人来不及高兴,随着洛锦书收针动作,一股腥甜沿着喉咙涌出,将她握着银针的右手染得鲜红。

    “阿柠!”

    “锦娘!”

    “洛柠!”

    洛锦书本就有内伤,如果耗损内力为宁远舟扎针,起身过猛才眼前一黑。她几乎站不稳下意识寻找倚靠,双手扑腾一把抓住身边人,等稳住身形睁眼一看,鲜血吐了于十三一身,自己半个身子几乎倚着于十三才没有倒下。

    于十三支着手臂给洛锦书当支架,这个时候没有儿女情长,洛锦书看着醒来的宁远舟,有些不忍开口说出真相。

    宁远舟似是知道自己身体,他点头示意洛锦书说下去。

    “我的金针只能保他一个时辰,有话现在说吧。”洛锦书不忍心看生离死别,推了推于十三,“你也去和宁堂主告别吧。”

    于十三没动,眼眶微红,摇了摇头,“时间留给表妹吧,我和老宁,以后有的是时间聊。”

    洛锦书心像被人紧紧揪住,她没有问于十三,准备和宁远舟去哪儿聊天。如果不是这场没有退路的安国行,她和他本该很好。

    洛锦书没应声,于十三也不说话,死一般的安静,夹裹着身后宁远舟絮絮叨叨的吩咐。

    直到一切被赵煦之声音打破,有些狼狈的缙国皇帝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到洛锦书面前。

    天青色的瓷瓶,瓶口绘了一朵单瓣花,太过普通一个瓷瓶,洛锦书看见神色突变。于十三见她神色不退,隐隐有将她护在怀中之意。

    于十三会错了意,洛锦书却来不及解释,她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接瓷瓶,到边上生了退意,“为什么?”为什么她师父留下的解毒丹会在赵煦之手里。

    赵煦之猜到洛锦书想问什么,有些话本该永远是密码,可秘密牵扯的人多,彼此都难过,不如坦明,“大哥给我的,我没用。”

    她师父留下的解毒丹没有给霁帝却留给她哥哥,她哥哥给了自幼中毒的赵煦之,赵煦之却没用。

    洛锦书面色越发惨白,她现在有太多话要问赵煦之。

    “药给梧国人用吧,我这身体,洛大夫会给救吧。”赵煦之嘴角噙笑,万分肯定这一次可以得到不一样的回答。

    周围静了片刻,他才等到想要的答案。

    “自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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