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三）
赌命两个字出口，洛商神色不改，罗刹的反应却最激烈。
他钻出一缕残魂，在元锦眼前夸张地手舞足蹈，元锦额角青筋跳动，但还是耐着性子解开屏蔽，然后听见罗刹谄媚的关心：
“闭月羞花、法力高强的魔尊大人，您忠诚的下属诚挚提醒您，对面的人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境，他刚才一剑布下的防御罩居然防备了合道强者，实力深不可测。当然，小人相信魔尊大人一定已经瞧出端倪，小人的提醒不过班门弄斧......”
听他滔滔不绝、废话连篇，元锦毫不犹豫再次把他屏蔽，并随意一挥手，罗刹打了几个滚，被扇回识海。
扫清障碍，她便见洛商笑吟吟地施礼：“与师姐赌命，荣幸之至。”
闲适从容，好似应下一场夜宴的邀请。
元锦有些烦躁。
她转头望云轻白，他的左右同门皆愕然洛商显示的实力，窃窃私语，唯他不动如山，恍如山巅罩渺渺云雾，隐在俗世之外。
犹如是红尘中的俗人寻不着、抓不到的谪仙。
不过这位谪仙迟早会成为她的人。
如此想来，烦躁消散不少。
可她出神一息的功夫，冷厉的剑风突如其来。
在剑风触及她的瞬间，元锦登时仰面下腰，天问剑堪堪擦过胸前。
洛商此次免去招呼，沉默提剑，率先发动攻击，只是这朝人面门刺剑的攻击太直白，恍若大张旗鼓地引人防备。
而且最重要地是，洛商的命门大大咧咧暴露在她眼前。
轻易放过他，她就不是元锦。
因此，元锦腰身施力，脚尖紧绷，电光火石间一招倒挂金钩已臻完美，强势踢袭洛商丹田。
洛商倒不着急，甚至有心情笑问：“师姐难道要赤手空拳与我搏命？”
元锦嗖地出拳，两面包抄，与袭击的腿对洛商形成合围之势。
随着她的出拳，四周灵气开始颤动，颤动极其细微，几乎微不可察，但洛商察觉到了。
他心知不妙，运转灵力腾空跃起，同时一剑朝元锦劈去，天问剑却悬空停滞。
原来有一根半透明的弦截住剑刃。
天问剑乃上古时期传下来的神剑，在它刃下，天下最坚不可摧的玄铁也得化作齑粉，与天问对峙，最好的方式是避开，否则无论多少神兵利器都得毁于一旦。
可元锦手上的弦丝毫未损，竟与天问旗鼓相当。
洛商定睛细看，发现那根弦不是普通的材质，而是由灵气高速旋转凝聚成的弦！
灵气无处不在，弦磨损一点，周围的灵气便汹涌补上，视觉上来看自然丝毫未损。
而这样的弦，元锦共四根，连接交错纵横连接手脚。
她把自己化作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刃则呈四面立体状，集机动性、攻击性、防御性为一体，她身形变动的刹那，就是进攻的瞬间，压根没给人留下丁点喘息之机。
洛商忍不住轻笑：“师姐聪慧。”
元锦拧眉：“聒噪。”
只见她身法若鬼魅，忽远忽近，弄得洛商剑招道道落空。
坐于高处的体修一脉长老大吃一惊，纷纷对视。
有人耐不住寂静，试探着出声说：“她用的身法，看着有些熟悉。”
有直肠子的长老：“那不是我峰的身法嘛？她是你们的弟子？”
无落等人亦看出端倪，疑惑不已，揣度缘由。
上面的大能们掀起惊涛骇浪，低下观战的弟子不遑多让。
他们没一个人看好那女修，谁知女修狠狠打了他们的脸，与洛商打得有来有回，甚至掌握主动权，尽占上风。
那渡化狱弟子亦瞠目结舌，忆起他之前的劝阻，不禁苦笑。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这双眼睛却不懂，反而被一叶障目。
但元锦并非众弟子想象的那般轻松，在一轮轮拉扯中，洛商的剑招愈加凌厉，也越来越跟上她的进攻节奏。
弦刃虽然锋利，但她终究是名音修。
抛去瑶光琴，单使用弦刃与一名剑修过招，哪怕她的修为胜过洛商，也不是长久之际。
在隐瞒身份不动用瑶光的情况下，她必须速战速决。
可洛商岂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他掐诀操纵天问剑凌空盘旋，幻化数道剑影，只见剑影道道围成一个浑圆，如日轮不断旋转，释放万丈金光，黯淡了碧空烈日，气势逼人。
使得元锦难以靠近洛商，但洛商轻而易举解决她的鬼魅身法。
然而拉远距离，天问日轮的锋芒仍锐不可挡，元锦躲避不及时，被一道罡风割伤脸颊，沁出血丝。
如果剑影齐齐射来，她恐怕无处可躲。
元锦面无表情，重重擦过伤口，沁出的血丝力道往上一抹，抹出尖锐的棱角。
如同元锦本人。
伤口与疼痛磨不去她的棱角，只会成为她的养料。
她冷眼瞧着占据日轮中心的洛商，忽十指交合，擂台之上的灵气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震动。
洛商立即发现异常，那坚不可摧的弦倏忽间遍布整个擂台，如蛛丝密布，似蚕茧层叠，密不透风，将他前后左右完全堵死。
并且他一个眨眼，各处弦丝猝不及防割破他的衣裳，割出累累伤口。
当真是睚眦必报。
他远远看见元锦脸颊抹开的血迹，像晕开的胭脂，给白洁的一轮弦月染上一层薄红，靡丽得令人忍不住占为己有，同时又妖异的危险，浑身是刺，一不注意就能扎伤人。
“假借攻势，布下弦阵，师姐不仅聪慧，还狡诈如狐，倒添了几分可爱。”
他边说，身体边被话音引起震动的弦刃割伤。
转眼，他几乎红成血人，触目惊心，惹得观战弟子目不忍睹。
有些心软的，直接出言劝他认输。
但洛商限于修为不及前世，所以布下的防御罩低劣不少，虽然防止了他人感知擂台上的真实情况，但这种防御是双向的，他和元锦也听不见外界的言语。
不过就算听见了，认输投降也绝非他的选择。
元锦懒得理他，但目光不得不投向他。
就见他谈笑之间，天问剑忽裂出数以万计的剑影。
“师姐，我也是个记仇之人。”洛商心念一动，万剑齐发。
铺天盖地的剑影把擂台笼罩，部分弦刃恢复速度慢下一步，就被如遮天巨浪的剑潮突破。
堪堪过了一个呼吸，元锦便发现她被逼入绝境，利剑步步紧逼，刚利用弦刃拦截一剑，四周的剑潮就源源不断，汹涌而至。
只要她闪失一次，下场唯两个字，重伤。
“剑修都挺烦的。”
元锦一刻也不敢耽搁，旋风似地转，舞动弦刃拦截剑影。
不怪她抱怨，此招名万剑归宗，乃剑祖创下的绝技，是专属于剑修的大杀招。
她的千丝万缕便由万剑归宗演变而成。
因此她更深刻地明白，量变引起质变，数以万计的剑摧枯拉朽遍洗大地，压制对手，胜过独木百倍。
毕竟独木难支。
罗刹听到这话，知元锦听不见，默默反驳了句：“明明是剑修厉害。若本尊在巅峰时期，怎会被你这小丫头片子压制。一剑削了你的头，留下还算全尸的身体，你都得真诚的感激本尊手下留情。”
元锦点头：“原来你修剑。”
背后说坏话被正主逮个正着的罗刹：“......”
她什么时候解除了屏蔽！
罗刹欲哭无泪。
不过他到底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什么都没有，就脸皮厚，于是非常具有奸佞素养地换了副面孔，十分狗腿地谄媚道：
“法力高强的魔尊大人，小人倾慕您的强大，做梦都想达到您的高度，以致于异想天开超越伟大的您......”
元锦二话不说，掐诀封了他的嘴，问：“我吩咐你的事，办好了吗？”
罗刹笑容满面地疯狂点头。
“那好办了。”元锦停止拦截，直挺挺立在原地，天问剑剑影疾如闪电，嗖嗖刺向她这个木桩。
是个人都能遇见到她被扎成刺猬的下场。
但洛商知道让元锦等死，难如登天。
果然，他发现密布的弦刃突然蜷缩朝元锦方向极速回缩，形成茧状包裹元锦，不计其数的剑锋与弦刃交锋，激起阵阵灵威。
他们在剑影刀光中对望。
洛商看见元锦的杏眼仍旧平静，像一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了万物，却映不出他的身影。
而元锦......元锦在瞧万剑归宗什么时候结束。
万剑归宗对灵力的消耗非常大，常人持续不了多久，但洛商非常人。
纵然她没拿出真正实力，可已经半步合道，如此差距之下洛商依旧与她打得有来有回，游刃有余，可见洛商实力的确尚不可测。
或许他也没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元锦微微勾唇，浅笑嫣然。
他此时拿出实力也晚了。
“九玄道友，莫再进行无意义的进攻，浪费灵力。”
她难得好心地劝道，但压根没给洛商反应的时间。
话音未落，弦刃再次铺开，然而此次半透明的弦刃染上诡异的红，沾上剑影，剑影就被腐蚀殆尽。
隐在其中的天问神剑失去灵性，砰地坠落，任洛商如何召唤，都如石子落进沼泽，得不到回应。
更为诡异的是，元锦脚下的弦刃蓦地壮大到碗口粗，灵气陡然变得粘腻、湿冷，如淤泥般往变异的弦刃上往下掉。
不过它们向四周散开的速度胜过淤泥千万倍，眨眼蹿到洛商脚下，随后不停歇地向擂台扩张，直至完全吞噬擂台。
上座的各位大能尊者，独云轻白最先反应过来，他忽而起立，下一刻再见到他，白影已至擂台，三层防御罩在他面前，骤然如脆纸破碎。
此时多数修者才反应过来：“魔！她是魔！”
一介魔修敢闯仙门圣地闻道宗，众弟子怒不可遏，祭出法宝就要冲上擂台，然而他们动身的那刻才察觉到，自己的双腿居然已经被魔气吞没，动弹不得。
不止弟子们，上座的尊者们欲收拾胆大妄为的魔修，却发现自己同样着道，半截身体陷进如同泥沼的浓郁魔气中，稍微动一下，那魔气就往身体利用，牵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欲望。
简直就像身处混沌渊。
混沌渊，修仙者的埋骨地，独云轻白一人来去自如。
而云轻白不负众望，确实没受魔气影响，眨眼便接近那魔修，眼看即将拿下，魔修却慢条斯理道：“尊者如果希望他们给我配陪葬，尽管动手。”
云轻白的太阿剑停在元锦的颈间。
元锦笑吟吟抵住太阿的剑刃，轻轻推离：“明智的选择。”
太阿剑这一停滞，忽有魔气自天际奔涌澎湃，整天蔽日，与地面的魔气交接，把整个闻道宗拖进魔气的世界。
阴森、诡异、恐惧、欲望与漫天的血色，无时无刻不在催人心志。
这是元锦的领域。
随着吞噬罗刹，她残缺的领域变得完整，而且基于她阴面的心界，演变成小型的混沌渊，魔气更是演变成煞气。
煞气袭人，滋生心魔，叩问道心。
洛商是第一个陷进煞气中的修士，起先他竭力挣扎，但意识愈加恍惚。
他放佛看见不远处的元锦走近他，捧住他的双颊，温柔唤他的名字。
他几乎愿意沉溺在她的怀中不愿清醒，可最终他祭出心界里珍藏的干将剑，径直刺入自己的左肩。
疼痛唤醒神志，面前的幻觉消失无踪。
与其沉迷虚幻，不如将人夺到手中。
洛商双银赤红地盯住与云轻白面对面站立的元锦。
但有许多人抵不住心魔侵袭，或疯魔，或哭笑，或怒极哀极，闻道宗里一时间上演了人间百态。
云轻白手指微动，可终究没了下一步动作，只道：“放了他们。”
“好啊。”元锦脱口应下，“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元锦直奔主题：“请尊者自己封印修为，随我回混沌渊。”
云轻白：“......阿锦，事关众人安危，别开玩笑。”
他果然看出她的身份。
元锦索性卸下伪装，少部分清醒与心魔抵抗的修士看见她的面容，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琳琅反应最为激烈，痛心疾首：“元锦你入魔便罢了，我知你有苦衷，但你不应该把无辜的人卷进纷争！”
元锦抿唇，往前一步离云轻白更近，同时他的影子罩住她，挡住了琳琅的视线。
云轻白察觉她的不自在：“阿锦，你自幼心地善良，断做不出杀害无辜的事，是不是有人胁迫你？”
“云轻白，这会儿你威胁了其他人，我反而心地善良了？”元锦嗤笑一声，“之前洛商与元明珠污蔑我时，怎么不见你夸我？是因为那时我弱小，无法反抗你们吗？”
云轻白眼神冷厉：“就为此事，你便报复对你有恩的宗门？”
元锦摇头：“我说得很清楚，尊者你自己封印修为，随我回混沌渊，我便放了他们。我只要一个你而已。”
“尊者，勿要听信妖女蛊惑！”洛商突然插话。
只见他单膝跪地，以剑撑地：“领域而已，我可破！”
随后，一声龙吟响彻云霄。
一条即将化成金龙的半蛟从洛商体内一跃而出，洛商坐在龙首，与半蛟一起腾云驾雾，翻腾之际拍散四周大半煞气，形成一个安全地带。
“主人，我可以吃掉那名冒犯您的女修吗？”蛟龙问。
洛商俯瞰下方。
一声龙吟打消众人迷障，他们从心魔中清醒，愕然仰望蛟龙腾空，就算贵为宗主的无落也显而易见的激动。
那可是即将化龙的蛟龙，数万年没出过一只，珍惜宝贵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元锦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再次收回视线与云轻白对峙。
蛟龙没听到回答，又问了句：“主人？”
洛桑：“先撕破这片天。”
撕碎这片领域，撕碎元锦的依仗。
他很好奇元锦还有何后手，底蕴能超过他吗？
重生两次，多得两世记忆，又经历几十年的筹备沉淀，还能被元锦打败，他便真的白活了。
洛商反击引得众人蠢蠢欲动。
但他们都不在元锦的考虑范围内，她仅仅看着云轻白：“尊者确定要轻举妄动，拿人命作赌博吗？”
云轻白凝视眼前的人，她淡然笑着，好似局面尽在掌握之中。
他阖上眼，又睁开问：“若我自封修为，你愿意放过其他人，是真话吗？”
元锦：“你信，它就是真话。”
“......好，我答应你。”
云轻白干脆利落地以手指点穴位，在他体内，经脉中澎湃的灵力逐渐陷入龟息，丹田处坐于莲台上的元婴笼上密织的网，抱剑而眠。
他的气息开始淡薄。
她梦寐以求的事成功了，成功得猝不及防。
元锦心脏忽然猛跳，心尖涩然紧张。
她小心翼翼伸手触碰他的手背，缓缓地拂过他的肌肤，触及他的指尖，两人的指腹在如雷鸣轰然的龙鸣中碰触。
洛商不可置信地看着下方，他明明就快成功破除领域，不曾想云轻白竟是软骨头，威胁几句就放弃反抗。
而元锦才不管旁人的想法，她与云轻白五根手指指腹相触，然后带起他的手，于半空中十指相扣。
随着双方温度的交融，元锦的灵力渡进云轻白，若长流溪水淌过云轻白的经脉、丹田，将他的封印加固一番。
如此，她彻底放下心来。
空余的右手抚上云轻白的脸颊，清冽的雪意被她的体温升了温度。
“师父，你终于属于我了。”她说。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她毫不掩饰地，垫脚吻上他的唇。
云轻白无法逃，他的身体、神识已经全部在她的掌控中。
如她所说，他属于她了。
同一时间，天空之上蛟龙眼看着撕出一个洞口，漏下几缕阳光，下一刻阳光忽然变成弦刃割断龙首，蛟龙甚至来不及惨叫。
而坐于龙首的洛商，被弦刃削成人彘，毫无抵抗之力地随龙首下坠。
他被迫仰望血红的天空，认识到底蕴深厚的自己，一不小心居然输了。
失败痛击心弦，但不如元锦吻云轻白的画面冲击沉重。
他不仅失败，还彻底失去了她。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们曾经两情相悦，恩爱如初，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是了，是因为元锦杀他。
她怎么下得去手？
他多次下定决心，狠心铲除她，可每次与她碰面，下的决心便成了浮云。
“可悲。”他嘲笑自己懦弱。
砰地一声，他与龙首砸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已经死去的蛟龙唤他：“主人，醒醒！”
洛商猛地坐起身，看见被弦刃斩断的双脚好生生地长着，他尝试活动手臂，手臂随他心意灵活自如。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的画面是心魔幻觉。
几乎踉跄地爬出深坑，他祈愿刚才一切画面都是虚假的，然而当他立上大地，就见元锦亲昵地揽住云轻白。
在场每一个人，被她大胆的行为激得目瞪口呆。
云轻白可是元锦的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怎么可以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玷污仙门剑仙！
魔修！妥妥的魔修！无可救药的魔修！
洛商攥紧双拳，加入了声势浩大的声讨：“魔头元锦，你可知罪！”
元锦对他们声讨淡然一笑，而后覆手操控煞气封了他们的嘴。
领域内再次变得寂静。
她笑道：“诸位放心，我答应的事绝不反悔，待我离开闻道宗，领域自解。”
“但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宣布，劳烦诸位听我一言。”
“我名元锦，尊号初月，新任魔尊，特来与仙门宣战。”
“诸位统治修真界万年，该我魔族尝尝登顶的滋味了。”
桀骜的煞气朝她臣服，寂静的领域里她是唯一的中心，无数人仰望曾经的“濯濯初月，遗世仙娥”，权力加身，登上尊位，作了主宰魔的王。
他钻出一缕残魂，在元锦眼前夸张地手舞足蹈，元锦额角青筋跳动，但还是耐着性子解开屏蔽，然后听见罗刹谄媚的关心：
“闭月羞花、法力高强的魔尊大人，您忠诚的下属诚挚提醒您，对面的人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境，他刚才一剑布下的防御罩居然防备了合道强者，实力深不可测。当然，小人相信魔尊大人一定已经瞧出端倪，小人的提醒不过班门弄斧......”
听他滔滔不绝、废话连篇，元锦毫不犹豫再次把他屏蔽，并随意一挥手，罗刹打了几个滚，被扇回识海。
扫清障碍，她便见洛商笑吟吟地施礼：“与师姐赌命，荣幸之至。”
闲适从容，好似应下一场夜宴的邀请。
元锦有些烦躁。
她转头望云轻白，他的左右同门皆愕然洛商显示的实力，窃窃私语，唯他不动如山，恍如山巅罩渺渺云雾，隐在俗世之外。
犹如是红尘中的俗人寻不着、抓不到的谪仙。
不过这位谪仙迟早会成为她的人。
如此想来，烦躁消散不少。
可她出神一息的功夫，冷厉的剑风突如其来。
在剑风触及她的瞬间，元锦登时仰面下腰，天问剑堪堪擦过胸前。
洛商此次免去招呼，沉默提剑，率先发动攻击，只是这朝人面门刺剑的攻击太直白，恍若大张旗鼓地引人防备。
而且最重要地是，洛商的命门大大咧咧暴露在她眼前。
轻易放过他，她就不是元锦。
因此，元锦腰身施力，脚尖紧绷，电光火石间一招倒挂金钩已臻完美，强势踢袭洛商丹田。
洛商倒不着急，甚至有心情笑问：“师姐难道要赤手空拳与我搏命？”
元锦嗖地出拳，两面包抄，与袭击的腿对洛商形成合围之势。
随着她的出拳，四周灵气开始颤动，颤动极其细微，几乎微不可察，但洛商察觉到了。
他心知不妙，运转灵力腾空跃起，同时一剑朝元锦劈去，天问剑却悬空停滞。
原来有一根半透明的弦截住剑刃。
天问剑乃上古时期传下来的神剑，在它刃下，天下最坚不可摧的玄铁也得化作齑粉，与天问对峙，最好的方式是避开，否则无论多少神兵利器都得毁于一旦。
可元锦手上的弦丝毫未损，竟与天问旗鼓相当。
洛商定睛细看，发现那根弦不是普通的材质，而是由灵气高速旋转凝聚成的弦！
灵气无处不在，弦磨损一点，周围的灵气便汹涌补上，视觉上来看自然丝毫未损。
而这样的弦，元锦共四根，连接交错纵横连接手脚。
她把自己化作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刃则呈四面立体状，集机动性、攻击性、防御性为一体，她身形变动的刹那，就是进攻的瞬间，压根没给人留下丁点喘息之机。
洛商忍不住轻笑：“师姐聪慧。”
元锦拧眉：“聒噪。”
只见她身法若鬼魅，忽远忽近，弄得洛商剑招道道落空。
坐于高处的体修一脉长老大吃一惊，纷纷对视。
有人耐不住寂静，试探着出声说：“她用的身法，看着有些熟悉。”
有直肠子的长老：“那不是我峰的身法嘛？她是你们的弟子？”
无落等人亦看出端倪，疑惑不已，揣度缘由。
上面的大能们掀起惊涛骇浪，低下观战的弟子不遑多让。
他们没一个人看好那女修，谁知女修狠狠打了他们的脸，与洛商打得有来有回，甚至掌握主动权，尽占上风。
那渡化狱弟子亦瞠目结舌，忆起他之前的劝阻，不禁苦笑。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这双眼睛却不懂，反而被一叶障目。
但元锦并非众弟子想象的那般轻松，在一轮轮拉扯中，洛商的剑招愈加凌厉，也越来越跟上她的进攻节奏。
弦刃虽然锋利，但她终究是名音修。
抛去瑶光琴，单使用弦刃与一名剑修过招，哪怕她的修为胜过洛商，也不是长久之际。
在隐瞒身份不动用瑶光的情况下，她必须速战速决。
可洛商岂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他掐诀操纵天问剑凌空盘旋，幻化数道剑影，只见剑影道道围成一个浑圆，如日轮不断旋转，释放万丈金光，黯淡了碧空烈日，气势逼人。
使得元锦难以靠近洛商，但洛商轻而易举解决她的鬼魅身法。
然而拉远距离，天问日轮的锋芒仍锐不可挡，元锦躲避不及时，被一道罡风割伤脸颊，沁出血丝。
如果剑影齐齐射来，她恐怕无处可躲。
元锦面无表情，重重擦过伤口，沁出的血丝力道往上一抹，抹出尖锐的棱角。
如同元锦本人。
伤口与疼痛磨不去她的棱角，只会成为她的养料。
她冷眼瞧着占据日轮中心的洛商，忽十指交合，擂台之上的灵气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震动。
洛商立即发现异常，那坚不可摧的弦倏忽间遍布整个擂台，如蛛丝密布，似蚕茧层叠，密不透风，将他前后左右完全堵死。
并且他一个眨眼，各处弦丝猝不及防割破他的衣裳，割出累累伤口。
当真是睚眦必报。
他远远看见元锦脸颊抹开的血迹，像晕开的胭脂，给白洁的一轮弦月染上一层薄红，靡丽得令人忍不住占为己有，同时又妖异的危险，浑身是刺，一不注意就能扎伤人。
“假借攻势，布下弦阵，师姐不仅聪慧，还狡诈如狐，倒添了几分可爱。”
他边说，身体边被话音引起震动的弦刃割伤。
转眼，他几乎红成血人，触目惊心，惹得观战弟子目不忍睹。
有些心软的，直接出言劝他认输。
但洛商限于修为不及前世，所以布下的防御罩低劣不少，虽然防止了他人感知擂台上的真实情况，但这种防御是双向的，他和元锦也听不见外界的言语。
不过就算听见了，认输投降也绝非他的选择。
元锦懒得理他，但目光不得不投向他。
就见他谈笑之间，天问剑忽裂出数以万计的剑影。
“师姐，我也是个记仇之人。”洛商心念一动，万剑齐发。
铺天盖地的剑影把擂台笼罩，部分弦刃恢复速度慢下一步，就被如遮天巨浪的剑潮突破。
堪堪过了一个呼吸，元锦便发现她被逼入绝境，利剑步步紧逼，刚利用弦刃拦截一剑，四周的剑潮就源源不断，汹涌而至。
只要她闪失一次，下场唯两个字，重伤。
“剑修都挺烦的。”
元锦一刻也不敢耽搁，旋风似地转，舞动弦刃拦截剑影。
不怪她抱怨，此招名万剑归宗，乃剑祖创下的绝技，是专属于剑修的大杀招。
她的千丝万缕便由万剑归宗演变而成。
因此她更深刻地明白，量变引起质变，数以万计的剑摧枯拉朽遍洗大地，压制对手，胜过独木百倍。
毕竟独木难支。
罗刹听到这话，知元锦听不见，默默反驳了句：“明明是剑修厉害。若本尊在巅峰时期，怎会被你这小丫头片子压制。一剑削了你的头，留下还算全尸的身体，你都得真诚的感激本尊手下留情。”
元锦点头：“原来你修剑。”
背后说坏话被正主逮个正着的罗刹：“......”
她什么时候解除了屏蔽！
罗刹欲哭无泪。
不过他到底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什么都没有，就脸皮厚，于是非常具有奸佞素养地换了副面孔，十分狗腿地谄媚道：
“法力高强的魔尊大人，小人倾慕您的强大，做梦都想达到您的高度，以致于异想天开超越伟大的您......”
元锦二话不说，掐诀封了他的嘴，问：“我吩咐你的事，办好了吗？”
罗刹笑容满面地疯狂点头。
“那好办了。”元锦停止拦截，直挺挺立在原地，天问剑剑影疾如闪电，嗖嗖刺向她这个木桩。
是个人都能遇见到她被扎成刺猬的下场。
但洛商知道让元锦等死，难如登天。
果然，他发现密布的弦刃突然蜷缩朝元锦方向极速回缩，形成茧状包裹元锦，不计其数的剑锋与弦刃交锋，激起阵阵灵威。
他们在剑影刀光中对望。
洛商看见元锦的杏眼仍旧平静，像一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了万物，却映不出他的身影。
而元锦......元锦在瞧万剑归宗什么时候结束。
万剑归宗对灵力的消耗非常大，常人持续不了多久，但洛商非常人。
纵然她没拿出真正实力，可已经半步合道，如此差距之下洛商依旧与她打得有来有回，游刃有余，可见洛商实力的确尚不可测。
或许他也没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元锦微微勾唇，浅笑嫣然。
他此时拿出实力也晚了。
“九玄道友，莫再进行无意义的进攻，浪费灵力。”
她难得好心地劝道，但压根没给洛商反应的时间。
话音未落，弦刃再次铺开，然而此次半透明的弦刃染上诡异的红，沾上剑影，剑影就被腐蚀殆尽。
隐在其中的天问神剑失去灵性，砰地坠落，任洛商如何召唤，都如石子落进沼泽，得不到回应。
更为诡异的是，元锦脚下的弦刃蓦地壮大到碗口粗，灵气陡然变得粘腻、湿冷，如淤泥般往变异的弦刃上往下掉。
不过它们向四周散开的速度胜过淤泥千万倍，眨眼蹿到洛商脚下，随后不停歇地向擂台扩张，直至完全吞噬擂台。
上座的各位大能尊者，独云轻白最先反应过来，他忽而起立，下一刻再见到他，白影已至擂台，三层防御罩在他面前，骤然如脆纸破碎。
此时多数修者才反应过来：“魔！她是魔！”
一介魔修敢闯仙门圣地闻道宗，众弟子怒不可遏，祭出法宝就要冲上擂台，然而他们动身的那刻才察觉到，自己的双腿居然已经被魔气吞没，动弹不得。
不止弟子们，上座的尊者们欲收拾胆大妄为的魔修，却发现自己同样着道，半截身体陷进如同泥沼的浓郁魔气中，稍微动一下，那魔气就往身体利用，牵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欲望。
简直就像身处混沌渊。
混沌渊，修仙者的埋骨地，独云轻白一人来去自如。
而云轻白不负众望，确实没受魔气影响，眨眼便接近那魔修，眼看即将拿下，魔修却慢条斯理道：“尊者如果希望他们给我配陪葬，尽管动手。”
云轻白的太阿剑停在元锦的颈间。
元锦笑吟吟抵住太阿的剑刃，轻轻推离：“明智的选择。”
太阿剑这一停滞，忽有魔气自天际奔涌澎湃，整天蔽日，与地面的魔气交接，把整个闻道宗拖进魔气的世界。
阴森、诡异、恐惧、欲望与漫天的血色，无时无刻不在催人心志。
这是元锦的领域。
随着吞噬罗刹，她残缺的领域变得完整，而且基于她阴面的心界，演变成小型的混沌渊，魔气更是演变成煞气。
煞气袭人，滋生心魔，叩问道心。
洛商是第一个陷进煞气中的修士，起先他竭力挣扎，但意识愈加恍惚。
他放佛看见不远处的元锦走近他，捧住他的双颊，温柔唤他的名字。
他几乎愿意沉溺在她的怀中不愿清醒，可最终他祭出心界里珍藏的干将剑，径直刺入自己的左肩。
疼痛唤醒神志，面前的幻觉消失无踪。
与其沉迷虚幻，不如将人夺到手中。
洛商双银赤红地盯住与云轻白面对面站立的元锦。
但有许多人抵不住心魔侵袭，或疯魔，或哭笑，或怒极哀极，闻道宗里一时间上演了人间百态。
云轻白手指微动，可终究没了下一步动作，只道：“放了他们。”
“好啊。”元锦脱口应下，“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元锦直奔主题：“请尊者自己封印修为，随我回混沌渊。”
云轻白：“......阿锦，事关众人安危，别开玩笑。”
他果然看出她的身份。
元锦索性卸下伪装，少部分清醒与心魔抵抗的修士看见她的面容，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琳琅反应最为激烈，痛心疾首：“元锦你入魔便罢了，我知你有苦衷，但你不应该把无辜的人卷进纷争！”
元锦抿唇，往前一步离云轻白更近，同时他的影子罩住她，挡住了琳琅的视线。
云轻白察觉她的不自在：“阿锦，你自幼心地善良，断做不出杀害无辜的事，是不是有人胁迫你？”
“云轻白，这会儿你威胁了其他人，我反而心地善良了？”元锦嗤笑一声，“之前洛商与元明珠污蔑我时，怎么不见你夸我？是因为那时我弱小，无法反抗你们吗？”
云轻白眼神冷厉：“就为此事，你便报复对你有恩的宗门？”
元锦摇头：“我说得很清楚，尊者你自己封印修为，随我回混沌渊，我便放了他们。我只要一个你而已。”
“尊者，勿要听信妖女蛊惑！”洛商突然插话。
只见他单膝跪地，以剑撑地：“领域而已，我可破！”
随后，一声龙吟响彻云霄。
一条即将化成金龙的半蛟从洛商体内一跃而出，洛商坐在龙首，与半蛟一起腾云驾雾，翻腾之际拍散四周大半煞气，形成一个安全地带。
“主人，我可以吃掉那名冒犯您的女修吗？”蛟龙问。
洛商俯瞰下方。
一声龙吟打消众人迷障，他们从心魔中清醒，愕然仰望蛟龙腾空，就算贵为宗主的无落也显而易见的激动。
那可是即将化龙的蛟龙，数万年没出过一只，珍惜宝贵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元锦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再次收回视线与云轻白对峙。
蛟龙没听到回答，又问了句：“主人？”
洛桑：“先撕破这片天。”
撕碎这片领域，撕碎元锦的依仗。
他很好奇元锦还有何后手，底蕴能超过他吗？
重生两次，多得两世记忆，又经历几十年的筹备沉淀，还能被元锦打败，他便真的白活了。
洛商反击引得众人蠢蠢欲动。
但他们都不在元锦的考虑范围内，她仅仅看着云轻白：“尊者确定要轻举妄动，拿人命作赌博吗？”
云轻白凝视眼前的人，她淡然笑着，好似局面尽在掌握之中。
他阖上眼，又睁开问：“若我自封修为，你愿意放过其他人，是真话吗？”
元锦：“你信，它就是真话。”
“......好，我答应你。”
云轻白干脆利落地以手指点穴位，在他体内，经脉中澎湃的灵力逐渐陷入龟息，丹田处坐于莲台上的元婴笼上密织的网，抱剑而眠。
他的气息开始淡薄。
她梦寐以求的事成功了，成功得猝不及防。
元锦心脏忽然猛跳，心尖涩然紧张。
她小心翼翼伸手触碰他的手背，缓缓地拂过他的肌肤，触及他的指尖，两人的指腹在如雷鸣轰然的龙鸣中碰触。
洛商不可置信地看着下方，他明明就快成功破除领域，不曾想云轻白竟是软骨头，威胁几句就放弃反抗。
而元锦才不管旁人的想法，她与云轻白五根手指指腹相触，然后带起他的手，于半空中十指相扣。
随着双方温度的交融，元锦的灵力渡进云轻白，若长流溪水淌过云轻白的经脉、丹田，将他的封印加固一番。
如此，她彻底放下心来。
空余的右手抚上云轻白的脸颊，清冽的雪意被她的体温升了温度。
“师父，你终于属于我了。”她说。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她毫不掩饰地，垫脚吻上他的唇。
云轻白无法逃，他的身体、神识已经全部在她的掌控中。
如她所说，他属于她了。
同一时间，天空之上蛟龙眼看着撕出一个洞口，漏下几缕阳光，下一刻阳光忽然变成弦刃割断龙首，蛟龙甚至来不及惨叫。
而坐于龙首的洛商，被弦刃削成人彘，毫无抵抗之力地随龙首下坠。
他被迫仰望血红的天空，认识到底蕴深厚的自己，一不小心居然输了。
失败痛击心弦，但不如元锦吻云轻白的画面冲击沉重。
他不仅失败，还彻底失去了她。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们曾经两情相悦，恩爱如初，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是了，是因为元锦杀他。
她怎么下得去手？
他多次下定决心，狠心铲除她，可每次与她碰面，下的决心便成了浮云。
“可悲。”他嘲笑自己懦弱。
砰地一声，他与龙首砸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已经死去的蛟龙唤他：“主人，醒醒！”
洛商猛地坐起身，看见被弦刃斩断的双脚好生生地长着，他尝试活动手臂，手臂随他心意灵活自如。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的画面是心魔幻觉。
几乎踉跄地爬出深坑，他祈愿刚才一切画面都是虚假的，然而当他立上大地，就见元锦亲昵地揽住云轻白。
在场每一个人，被她大胆的行为激得目瞪口呆。
云轻白可是元锦的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怎么可以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玷污仙门剑仙！
魔修！妥妥的魔修！无可救药的魔修！
洛商攥紧双拳，加入了声势浩大的声讨：“魔头元锦，你可知罪！”
元锦对他们声讨淡然一笑，而后覆手操控煞气封了他们的嘴。
领域内再次变得寂静。
她笑道：“诸位放心，我答应的事绝不反悔，待我离开闻道宗，领域自解。”
“但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宣布，劳烦诸位听我一言。”
“我名元锦，尊号初月，新任魔尊，特来与仙门宣战。”
“诸位统治修真界万年，该我魔族尝尝登顶的滋味了。”
桀骜的煞气朝她臣服，寂静的领域里她是唯一的中心，无数人仰望曾经的“濯濯初月，遗世仙娥”，权力加身，登上尊位，作了主宰魔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