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第二天，家里的唯一未成年人李小弟已经被打发上学去了，而以正常的姿态睡足了的越瑛早饭桌上终于鼓起勇气，面对李家家长们说出了自己的处境。
“......所以，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还是需要确认病理，才好决定下一步的方案。”越瑛神色平静，将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
话音落地，一时间无人接话。过了大约有半分钟，李父倏忽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阳台处。墙璧隐住了他的身形，只听到
“啪”的一声打火机的脆响后，阳台慢慢弥漫了一团烟雾。而李母则是开始捂着嘴发着呆，时不时就不自觉地长叹一声。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经过一晚上的情绪静置，这对父母的神情除了单纯的震惊和担忧外，还多了许多的复杂的成分。
过了许久，抽完烟回到室内的李父先开口了，说的却是：“我得先上班去了，再晚主干道就得堵上。”刻意而拙劣地绕开了话题的李父逃也似地出了家门。
她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她的这个病虽然还没彻底确诊，但病况难缠已经是注定了的，无论作出任何选择，都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可他并不想承担做出这样的风险，又无法坦然面对内心的愧疚，于是干脆头埋沙子逃过一时是一时。
越瑛对李父并没有期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失望之情。懦弱是大多数人类的底色，强求没有任何意义。
越瑛回过头来，冷眼看着对面还没发表意见的女人。不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夫妻俩偶尔的意见不合看起来更像是在耍花枪，想来李母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果然，过了一会，李母略带僵硬地问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还好，症状不是很严重。”
“去复检的时候我跟你一起。”
“......行。”
对话就这样枯燥地结束了，她们如所料没能交流出任何有营养的东西来。越瑛作为生理上的女儿，自觉让李家父母拥有全部知情权已经是极限了，至于要求进行真情实感的交流，比如母女两抱头痛哭互诉衷肠之类的，那真是太为难她了。
而且这两位家长也实在不是什么富有爱心的慈父慈母，还不如会担心姐姐奇怪的夜游而主动跟上去的李小弟。越瑛虽冷情，却为李丽丽本尊感到有些悲哀。
越瑛心里叹了口气，只想尽快回到自己静好的小房间里。站起身走了两步，她听到李母在背后轻声说了一句：“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她一时没听清，转头又问了李母一句：“什么？”
“我说，医生很多时候都会夸大其词唬人的，说不定什么事情都没有。你成天张牙舞爪的，可别到头来先把自己吓Si——坏了。”
李母看似十分难为情，补充了一大段安慰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异样，却连个“死”字都避讳。闻言的越瑛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懵懵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忍不住十分无状地说了一句：
“其实，你们从来都不在乎我，你们还有子恩，完全可以——”
“胡说八道！”李母知道她接的是什么话，马上火气上涌，“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有病不治吗！我是你妈，不是禽兽！”
可李母也无法硬着头皮否认一直不够喜欢她的事实。到了此刻，好像这一切都有了坦白的理由：“老实说，你爸爸和我还有一个家庭的负担，不得不去考虑之后的生活，不能百分百地投入到治病这件事情上来，但肯定不会说治都不治就放弃。你不可以这样揣测我和你爸爸。”
越瑛闻言，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我也承认，我对你弟弟确实是……更加关注。”见越瑛眼神凉凉的，李母急急解释道，“你不明白，以前在农村没个儿子是要被欺负死的，即使到城市里，没你弟弟，我们也会被家族里的人一直指指点点。”
“我们当父母的时候自己都还是孩子，自己的生活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只能是人家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说男孩比女孩重要，男孩要传香火，女孩总有一天要嫁人。我们有时候也意识到不对，可怎么才是对的，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我告诉你，我们即使再怎么浑浑噩噩，作为父母，保护孩子是我们的本能。你有危险，我们就拼命去战斗。这是不需要人教的，而且无论你是什么样子，这都不会被磨灭，懂吗？”
在越瑛的记忆里，这是她到这以来李母跟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她相信此时此刻，这是李母内心的真情实感。可是——
“.......如果你早就告诉我这些，那该多好。”越瑛露出一个悲凉的苦笑。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之前做错的我们尽量改。来日方长。”李母刚刚竹筒倒豆子完，正是一身轻松的时候，丝毫没注意到越瑛脸上的异样。
不，已经没有来日了，就连过去都缺了一块。如今站在这里的是越瑛，李丽丽本尊永远无法亲耳听到母亲的忏悔。
回到房里。越瑛把后背贴在门上，一丝丝的凉意隔着薄薄的衣物透进她的肌肤。
这种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还真让人招架不住，她总有种好不容易成功抽离，又被硬生生扯回来的难受感觉。
费了这一天一夜的思量，她将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成了有限数目的想法。早前她就说过，相比于生存质量低下地苟活，她更相信死亡只是end game，而不是这段旅程的目的，要是利用得好，说不定还能产生光荣牺牲的效果。
“.......我觉得可以上北京看看。”
“我知道很难，可难就不试一试吗？她才18！”
“钱的事，今晚回来再商量吧，不行就回我娘家先借着。”
外面的人打电话也忒不谨慎了，还以为这老破小隔音效果有多好，岂知贴着门的越瑛完全能听个一清二楚。在这个需要作出果断选择的关头，越瑛不合时宜地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动摇。明明不愿关心这家人的所有方面，她却不得不开了感性层面的倒车。
“李丽丽，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存在，抑或能否作出回应。但到了这个地步，我不想无视你的意愿来决定这个生命的最终归宿。我不可以。”
因为这个世界不如最初预想的李丽丽本尊在其中只是一颗随时就被雨打风吹去的细小尘埃，还是有人珍重她，愿意背负她遭逢的不测和困难，去为那一线生机穷尽努力，即使未必改变得了什么。
“你能不能告诉我，或者给点小提示也好，你究竟想怎么样？”
可即使她已如此诚挚地发问，天空中并没有飘来几个字，或者降下什么神奇的祥瑞来驱散这个沉闷空间的沉闷，这个世界该怎样还是怎样。
所以这就是愚蠢的缘木求鱼吗？越瑛泄气地躺倒在床上——这几天这张小床已经成为了她的乌龟壳——纠结又烦躁。
可就在重重砸击在床上后的一瞬间，她听到了床底下传来了某些东西掉落的声响。越瑛早前为了能尽快得到身份信息，曾经将房间一些明面上的地方都搜过一遍，可像床底这种角落却被她一直有意无意地忽略至今。越瑛好奇地往床边俯下/身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原来床底下堆满了许许多多散乱的书刊。刚刚那声闷响，想必是某本卡在床与墙璧缝隙间的书被她一撞之下撞了出来，掉到了书堆里。
越瑛随机将其中的几本拿了出来，发现尽是一些武侠小说，其上灰尘厚重但又布满了折痕，想来是看完被人藏在床底下，又许久没有动过了。
想不到，李丽丽本尊看起来娇弱木讷，居然还是个武侠迷，藏得还真够深的，至少在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也幸好她藏得深，才让自己这个对武侠一知半解的冒牌货没穿帮。正想把书放回原位，越瑛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
这个发现出现得为免太巧了。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越瑛激灵了一下，也不管脏不脏乱不乱了，索性整个身子往床底下钻了进去，像刨土一样把那些剩下的书刊通通扒拉了出来。
“咳咳！——”，扬起的尘埃叫越瑛忍不住眯着眼咳嗽了几声，可她还没等到刺激感消去，便急不可耐地开始动手翻看这些书籍。
除了那些非常经典的金古梁温的著作之外，越瑛还找到了不少武侠杂志，最早的一册居然可追溯到2001年，可见李丽丽确实是一位真正的资深武侠发烧友。
她站起来，环顾了身周的各种各样的书册一圈，视线忽落到了其中一本边角明显较其他书册更为卷曲的杂志上，心中荡起一丝不知名的涟漪。
她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这册杂志。其上画着今日看来有些过时的剑侠漫画，“今古武侠”的杂志名称显眼地挂在了封面的左上角，而右上角则写着“2003年11上半月号”。
不说在新媒体全面替代纸媒的2023年，即使在智能手机刚刚开始推广的2011年，各种门户网站、论坛、贴吧都已经通过互联网，以免费高速的绝对优势将传统的出版行业打得满地找牙。2003年，那是杂志业最后的辉煌岁月。曾经也是各种商业杂志的订阅大户甚至是素材之一的越瑛拿着这本杂志，难免有些慨然时代无情的变迁。
她翻开封面，一页页阅览过去。这一个个或连载或完结的故事，无论是少年天才挑翻整片江湖，或者落魄刀客历尽苦雨凄风，还是怪盗义贼劫富济贫趣怪横生，总之摆脱不了一个“奇”字。这都不是很对更爱逻辑推理和硬核科幻文学的越瑛的胃口。
直到她翻到倒数第二页，看到了一篇缩在角落里的短文。
短文名叫《老慢》，讲的是一个瘸腿老汉的故事。
【这老汉姓名已不可究，只因他瘸了一条腿，手上也不见十分利索，于是得了个“老慢”的外号。】
【掌门怜他孤苦残疾，又不会武功，便允他做了看门洒扫的仆人。只是此人做事有些死板，明明每日出入的都是能互相叫出姓名的同门，他也要盘查人家名帖，一次都不肯落下。时间久了大家便恶了他的不知变通。“老慢”渐渐成为蔑称。】
【“咱们门派英雄了得，怎么能有这样一个憨人！”他们说。】
【正值王朝末年，群雄并起，战祸连连。有一日，邪教裹挟着匪兵打到了这个偏安于一隅的小门派。掌门与弟子们奋勇杀敌，为守护山门纷纷战死，老弱妇孺们只得偷偷从沿山的秘密小道逃离，可敌人搜寻的速度很快，马上就要逼近这条唯一的生路。】
【这时，老慢忽然跳了出来。他对着那些满身鲜血凶神恶煞的贼兵，仿佛是面对往日同门一样，一板一眼地索问他们名帖。老慢拖着瘸腿，滑稽又认真的样子引得贼兵哈哈大笑，一时忘了劫掠。】
【老慢最后死在乱刀之下。在匪兵将他狠狠殴打一番，并准备继续往前搜索的时候，老慢迸发出此生的最快速度——他扑过去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贼匪双脚，阻止其离开。直至断气的一瞬，他那不利索的手都没有送开过。】
【妇孺们有惊无险地离开了门派。他们将永远记住一个瘸腿的做事慢吞吞又一根筋的老头子，和在他离开他们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咱们门派英雄了得呢。”】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可以说，除了完全可以替换掉的背景，和武侠的任何一方面都挨不上边，甚至读之会有种不上不下的憋闷感，但它就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堆装比文学之中。只能说，当年的作者和编辑都是奇葩。
越瑛这才想起来看一眼作者的高姓大名。她抬眼，只见三个极简洁的大写字母。
【L.L.L】
“......所以，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还是需要确认病理，才好决定下一步的方案。”越瑛神色平静，将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
话音落地，一时间无人接话。过了大约有半分钟，李父倏忽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阳台处。墙璧隐住了他的身形，只听到
“啪”的一声打火机的脆响后，阳台慢慢弥漫了一团烟雾。而李母则是开始捂着嘴发着呆，时不时就不自觉地长叹一声。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经过一晚上的情绪静置，这对父母的神情除了单纯的震惊和担忧外，还多了许多的复杂的成分。
过了许久，抽完烟回到室内的李父先开口了，说的却是：“我得先上班去了，再晚主干道就得堵上。”刻意而拙劣地绕开了话题的李父逃也似地出了家门。
她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她的这个病虽然还没彻底确诊，但病况难缠已经是注定了的，无论作出任何选择，都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可他并不想承担做出这样的风险，又无法坦然面对内心的愧疚，于是干脆头埋沙子逃过一时是一时。
越瑛对李父并没有期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失望之情。懦弱是大多数人类的底色，强求没有任何意义。
越瑛回过头来，冷眼看着对面还没发表意见的女人。不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夫妻俩偶尔的意见不合看起来更像是在耍花枪，想来李母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果然，过了一会，李母略带僵硬地问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还好，症状不是很严重。”
“去复检的时候我跟你一起。”
“......行。”
对话就这样枯燥地结束了，她们如所料没能交流出任何有营养的东西来。越瑛作为生理上的女儿，自觉让李家父母拥有全部知情权已经是极限了，至于要求进行真情实感的交流，比如母女两抱头痛哭互诉衷肠之类的，那真是太为难她了。
而且这两位家长也实在不是什么富有爱心的慈父慈母，还不如会担心姐姐奇怪的夜游而主动跟上去的李小弟。越瑛虽冷情，却为李丽丽本尊感到有些悲哀。
越瑛心里叹了口气，只想尽快回到自己静好的小房间里。站起身走了两步，她听到李母在背后轻声说了一句：“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她一时没听清，转头又问了李母一句：“什么？”
“我说，医生很多时候都会夸大其词唬人的，说不定什么事情都没有。你成天张牙舞爪的，可别到头来先把自己吓Si——坏了。”
李母看似十分难为情，补充了一大段安慰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异样，却连个“死”字都避讳。闻言的越瑛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懵懵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忍不住十分无状地说了一句：
“其实，你们从来都不在乎我，你们还有子恩，完全可以——”
“胡说八道！”李母知道她接的是什么话，马上火气上涌，“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有病不治吗！我是你妈，不是禽兽！”
可李母也无法硬着头皮否认一直不够喜欢她的事实。到了此刻，好像这一切都有了坦白的理由：“老实说，你爸爸和我还有一个家庭的负担，不得不去考虑之后的生活，不能百分百地投入到治病这件事情上来，但肯定不会说治都不治就放弃。你不可以这样揣测我和你爸爸。”
越瑛闻言，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我也承认，我对你弟弟确实是……更加关注。”见越瑛眼神凉凉的，李母急急解释道，“你不明白，以前在农村没个儿子是要被欺负死的，即使到城市里，没你弟弟，我们也会被家族里的人一直指指点点。”
“我们当父母的时候自己都还是孩子，自己的生活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只能是人家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说男孩比女孩重要，男孩要传香火，女孩总有一天要嫁人。我们有时候也意识到不对，可怎么才是对的，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我告诉你，我们即使再怎么浑浑噩噩，作为父母，保护孩子是我们的本能。你有危险，我们就拼命去战斗。这是不需要人教的，而且无论你是什么样子，这都不会被磨灭，懂吗？”
在越瑛的记忆里，这是她到这以来李母跟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她相信此时此刻，这是李母内心的真情实感。可是——
“.......如果你早就告诉我这些，那该多好。”越瑛露出一个悲凉的苦笑。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之前做错的我们尽量改。来日方长。”李母刚刚竹筒倒豆子完，正是一身轻松的时候，丝毫没注意到越瑛脸上的异样。
不，已经没有来日了，就连过去都缺了一块。如今站在这里的是越瑛，李丽丽本尊永远无法亲耳听到母亲的忏悔。
回到房里。越瑛把后背贴在门上，一丝丝的凉意隔着薄薄的衣物透进她的肌肤。
这种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还真让人招架不住，她总有种好不容易成功抽离，又被硬生生扯回来的难受感觉。
费了这一天一夜的思量，她将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成了有限数目的想法。早前她就说过，相比于生存质量低下地苟活，她更相信死亡只是end game，而不是这段旅程的目的，要是利用得好，说不定还能产生光荣牺牲的效果。
“.......我觉得可以上北京看看。”
“我知道很难，可难就不试一试吗？她才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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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人打电话也忒不谨慎了，还以为这老破小隔音效果有多好，岂知贴着门的越瑛完全能听个一清二楚。在这个需要作出果断选择的关头，越瑛不合时宜地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动摇。明明不愿关心这家人的所有方面，她却不得不开了感性层面的倒车。
“李丽丽，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存在，抑或能否作出回应。但到了这个地步，我不想无视你的意愿来决定这个生命的最终归宿。我不可以。”
因为这个世界不如最初预想的李丽丽本尊在其中只是一颗随时就被雨打风吹去的细小尘埃，还是有人珍重她，愿意背负她遭逢的不测和困难，去为那一线生机穷尽努力，即使未必改变得了什么。
“你能不能告诉我，或者给点小提示也好，你究竟想怎么样？”
可即使她已如此诚挚地发问，天空中并没有飘来几个字，或者降下什么神奇的祥瑞来驱散这个沉闷空间的沉闷，这个世界该怎样还是怎样。
所以这就是愚蠢的缘木求鱼吗？越瑛泄气地躺倒在床上——这几天这张小床已经成为了她的乌龟壳——纠结又烦躁。
可就在重重砸击在床上后的一瞬间，她听到了床底下传来了某些东西掉落的声响。越瑛早前为了能尽快得到身份信息，曾经将房间一些明面上的地方都搜过一遍，可像床底这种角落却被她一直有意无意地忽略至今。越瑛好奇地往床边俯下/身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原来床底下堆满了许许多多散乱的书刊。刚刚那声闷响，想必是某本卡在床与墙璧缝隙间的书被她一撞之下撞了出来，掉到了书堆里。
越瑛随机将其中的几本拿了出来，发现尽是一些武侠小说，其上灰尘厚重但又布满了折痕，想来是看完被人藏在床底下，又许久没有动过了。
想不到，李丽丽本尊看起来娇弱木讷，居然还是个武侠迷，藏得还真够深的，至少在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也幸好她藏得深，才让自己这个对武侠一知半解的冒牌货没穿帮。正想把书放回原位，越瑛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
这个发现出现得为免太巧了。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越瑛激灵了一下，也不管脏不脏乱不乱了，索性整个身子往床底下钻了进去，像刨土一样把那些剩下的书刊通通扒拉了出来。
“咳咳！——”，扬起的尘埃叫越瑛忍不住眯着眼咳嗽了几声，可她还没等到刺激感消去，便急不可耐地开始动手翻看这些书籍。
除了那些非常经典的金古梁温的著作之外，越瑛还找到了不少武侠杂志，最早的一册居然可追溯到2001年，可见李丽丽确实是一位真正的资深武侠发烧友。
她站起来，环顾了身周的各种各样的书册一圈，视线忽落到了其中一本边角明显较其他书册更为卷曲的杂志上，心中荡起一丝不知名的涟漪。
她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这册杂志。其上画着今日看来有些过时的剑侠漫画，“今古武侠”的杂志名称显眼地挂在了封面的左上角，而右上角则写着“2003年11上半月号”。
不说在新媒体全面替代纸媒的2023年，即使在智能手机刚刚开始推广的2011年，各种门户网站、论坛、贴吧都已经通过互联网，以免费高速的绝对优势将传统的出版行业打得满地找牙。2003年，那是杂志业最后的辉煌岁月。曾经也是各种商业杂志的订阅大户甚至是素材之一的越瑛拿着这本杂志，难免有些慨然时代无情的变迁。
她翻开封面，一页页阅览过去。这一个个或连载或完结的故事，无论是少年天才挑翻整片江湖，或者落魄刀客历尽苦雨凄风，还是怪盗义贼劫富济贫趣怪横生，总之摆脱不了一个“奇”字。这都不是很对更爱逻辑推理和硬核科幻文学的越瑛的胃口。
直到她翻到倒数第二页，看到了一篇缩在角落里的短文。
短文名叫《老慢》，讲的是一个瘸腿老汉的故事。
【这老汉姓名已不可究，只因他瘸了一条腿，手上也不见十分利索，于是得了个“老慢”的外号。】
【掌门怜他孤苦残疾，又不会武功，便允他做了看门洒扫的仆人。只是此人做事有些死板，明明每日出入的都是能互相叫出姓名的同门，他也要盘查人家名帖，一次都不肯落下。时间久了大家便恶了他的不知变通。“老慢”渐渐成为蔑称。】
【“咱们门派英雄了得，怎么能有这样一个憨人！”他们说。】
【正值王朝末年，群雄并起，战祸连连。有一日，邪教裹挟着匪兵打到了这个偏安于一隅的小门派。掌门与弟子们奋勇杀敌，为守护山门纷纷战死，老弱妇孺们只得偷偷从沿山的秘密小道逃离，可敌人搜寻的速度很快，马上就要逼近这条唯一的生路。】
【这时，老慢忽然跳了出来。他对着那些满身鲜血凶神恶煞的贼兵，仿佛是面对往日同门一样，一板一眼地索问他们名帖。老慢拖着瘸腿，滑稽又认真的样子引得贼兵哈哈大笑，一时忘了劫掠。】
【老慢最后死在乱刀之下。在匪兵将他狠狠殴打一番，并准备继续往前搜索的时候，老慢迸发出此生的最快速度——他扑过去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贼匪双脚，阻止其离开。直至断气的一瞬，他那不利索的手都没有送开过。】
【妇孺们有惊无险地离开了门派。他们将永远记住一个瘸腿的做事慢吞吞又一根筋的老头子，和在他离开他们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咱们门派英雄了得呢。”】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可以说，除了完全可以替换掉的背景，和武侠的任何一方面都挨不上边，甚至读之会有种不上不下的憋闷感，但它就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堆装比文学之中。只能说，当年的作者和编辑都是奇葩。
越瑛这才想起来看一眼作者的高姓大名。她抬眼，只见三个极简洁的大写字母。
【L.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