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深沉、压抑。

    光线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咕噜咕噜——”

    “咕噜噜——”

    鼻腔中呼出大量气体在暗涌的海水中形成一连串如沸水升腾般的气泡,发出密集又滑稽的“咕噜”声。

    听上去像是快让人溺毙般窒息。

    恩?

    不对。

    哪里来的海水?哪里来的咕噜声?

    许祁艰难地睁开双眼,昏暗不透光的海水和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紧锁喉咙,想要将胸腔里最后一丝氧气强行留在喉哽处,脚下如踩空般在深海中胡乱摆荡。

    这是哪?

    海底?!

    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拼命地睁大眼睛,想在深不见底的海底深渊中定位自己的位置,可毫无任何参照物的景象让她一无所获。

    得益于许祁常年自由潜训练出的肌肉记忆,她熟练地按压在背脊处,尝试调试BCD浮力控制器的充气阀。

    BCD的快速充气能让潜水员紧急从海底上升,从而获得自救。

    可经过一阵徒劳的摸索,许祁硬是连BCD的腹管都没接触到。

    她疑惑着低头瞄了眼,却发现自己身上并不是贴合皮肤的潜水服,而是在海水里无重力般乱荡的白色衬衣和深蓝长裙。

    是标准的女高中生校服。

    ???

    鬼知道她怎么会穿着校服出现在海底。

    救命。

    真的要死了。

    许祁想要嘶吼、想要呐喊,可喉咙却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她绝望中甚至能预见到第二天的报纸新闻标题。

    【某女高中生夜游海岸遇难,疑似为情所困不幸溺毙】

    耻辱但却吸睛。

    绝对立马登上头条。

    能在他们这半大不小的海滨小镇里流传好几十载,说不准还能被后人添油加醋描绘成为一段“可歌可泣”的传世佳话。

    就在许祁犹豫要不要将最后一丝力气用来在手臂上用指甲盖写上“不是恋爱脑”几个字自证清白时,一声闷鸣猝不及防地从深渊底部响起。

    闷鸣声随着涌流传递而来。

    像是要掀翻许祁的耳膜。

    那阵闷鸣的声音频率像是超出了人类耳朵可听的范畴,宛如远古时代的巨兽在海底的沉睡中苏醒,浑身的寒毛都在因它而战栗。

    像是从海洋的最深处传来,又像是远方雷声的轰鸣。

    随着声音的扩散,它逐渐变得高亢而激昂。

    听上去,并不像是生物发出的,反而更像是城市中那年久失修的公交车的刹车片与轮毂间剧烈的摩擦声,但要厚重得多。

    是……鲸鸣?

    许祁朝着发出鲸鸣处望去。

    只见深晦的海底深渊中隐隐探出一尾黑影。

    由远至近,压迫感却愈来愈强烈。

    是深海鲸……

    深海鲸的身体巨大而流线型,几十米的身体长度通体蓝黑。

    鳍肢长而有力,在游动中带动着滔天海浪,充满了力量与美感。

    与那充斥满整个视野、大如岛屿的鲸鱼相比,许祁那在海水里“弱不禁风”的身体甚至比不上它的一根毛发。

    前提是如果它有毛发的话。

    深海鲸迎着她所在的方向袭来。

    拥挤在身前的海水都像是感受到它的噏动,四处逃窜般奔逃。

    许祁调转身形尝试着逃离。

    可在如此庞然大物前,她那不过20m/min的游动速度又算得了什么。

    挣扎无果后,她索性转过身,准备直面深海鲸的撞击。

    往好处想,至少不会被流传成“佳话”了不是吗?

    她睁着眼睛,凝视着眼前的古老造物,而等她瞧清眼前的深海鲸鱼,许祁有些惊讶。

    这条深海鲸,和她所见过的皆是不同。

    它不仅体格大得夸张,通体遍布深蓝的纹路,双鳍更是如羽翼般流动。

    是未曾见过的品种。

    但不多时便也释然,在海洋中未曾见过的物种还少吗?

    深海鲸在许祁瞳孔倒映中逐渐放大,像是未曾察觉她那渺小的存在般席卷而来,挟带着海浪肆意撕裂着她的身躯。

    碰撞,穿越,直至湮灭。

    让深海重新回归平静。

    “啊——”

    许祁那仅有两只脚着陆的椅子凳终于在深海鲸的“碰撞”下失去了重心,猛烈地抖动了两下后,彻底斜倒在教室的过道上,发出“哐”的一清脆声响。

    “唉哟。”

    许祁吃痛着揉了揉和地面亲密接触的臀部,朦胧地睁开眼,赫然发现笔记写到一半的同学、粉笔被吓到掐断半截的老师皆是转过身牢牢盯着她。

    许祁瞬间反应了过来。

    尴尬地咳嗽一声,默不作声地将椅子摆正,坐了回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像模像样地做起笔记。

    直至被她扰乱了秩序的课堂后知后觉般地发出爆笑声。

    “安静!”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扎着麻花辫,抬起教尺在黑板上重重拍了两下,严肃地制止了紊乱的课堂纪律。

    “许祁。”

    数学老师转过身来,盯着许祁问:“你是对这道题有什么别的思路吗?”

    许祁慌张摆手:“没有的、没有的,麻老师……哦不,马老师。”

    麻花辫老师的嘴角肉眼可见地抽了抽,可想而知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那你上来,给大家解一下,说说我刚才是怎么讲的。”

    许祁感觉自己像一条蚯蚓:“就……不用了吧。”

    “赶紧上来。”

    许祁扭扭捏捏地站起身来,抡了抡手肘子不动声色地向旁边的夏清清求救。

    只见对方也摊了摊手,面露难色地表示爱莫能助。

    许祁赶鸭子上架般努力辨识了下黑板上的公式,然而越看越觉得头晕脑胀。

    只好硬着头皮说:“马老师……我确实不会。实在抱歉,我等会儿一定认真听。”

    数学老师叹了口气。

    转头指了指坐在前排的另一名男同学说:“周禹京,你来试试看?刚除了我讲的以外还没有另外的解法。”

    “好的,马老师。”

    只见那名男同学笔直着站起来,目不斜视地走上讲台,像模像样地解起写了半黑板的题目。

    光是匆匆写下几笔,数学老师生气的模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停了下来,随手指了指示意她坐下。

    瞧见终于被放过一马的许祁终于松了口气,翻开课本匆匆借着同桌夏清清的笔记补救了起来。

    “喂,许祁。”夏清清拿起笔帽捅了她一下,“你可真行啊,睡成四脚朝天了都。”

    许祁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刚想说话却瞧见数学老师那如鹰隼般的眼神正盯着她,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直到下课,许祁去洗了把冷水脸才略微缓和过来。

    仰着头看了眼炙热的太阳,还有些惊魂未定般晃神。

    “喏。”从小卖部回来的夏清清掰开一支双棒冰棍,递过来半截。

    许祁用清水拍了拍额头,接过冰棍咬了一口。

    冰凉的触觉让她感觉又重新活了过来。

    教学楼外的刺耳的蝉鸣知知叫着。

    炙热的盛阳仿佛把空气都晒得扭曲,热浪下让人困意十足。

    夏清清凑过来,俯身在栏杆上问:“许祁你刚做梦了?吓我一大跳。”

    “还说呢,”许祁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见我睡着也不叫我一声,差点就死定了。”

    夏清清无辜地吐了吐舌头:“我还没叫你?我笔帽都要戳烂了好吧。”

    许祁伸手揉了揉左臂外侧,难怪从刚才就觉得有些隐隐作痛。

    自己怎么会睡得这么死。

    揉完手臂,她摊开手掌,觉得有些怪异。

    这是什么?

    许祁搓了搓眼睛,朝着手心处细细看去。

    一颗墨黑色的菱形印记不知何时出现在掌心中央,像一颗黑痣。

    她连忙打开水龙头去擦拭,可怎么洗都洗不掉。

    夏清清瞧见她慌忙的样子问:“怎么了?”

    许祁将手掌放在对方面前说:“清清你看看,这是什么?”

    夏清清仔细甄别一小会儿,没当回事儿说:“长痣了呗,还能是啥。你这叫掌心痣,有福气的人才长呢。”

    许祁记忆中自己手心可没有这颗黑痣。

    是新长出来的吗?

    搓洗了半天也搓不掉,许祁只好抬着手放在眼前,借着阳光打量它。

    好奇怪的痣。

    怎么会是这个形状。

    “说说,”夏清清好奇地问,“你刚才都梦见什么了?能睡这么香。”

    先前海底深渊与深海鲸的画面没由来地充斥进她的大脑,让许祁没忍住颤抖了下。

    原来那是梦境。

    但那……可真是逼真。

    许祁差点以为自己死过一回。

    “没梦见什么。”

    甩了甩脑袋,许祁将骇人的画面甩出脑海。

    她随便找了个理由岔开话题,继续谈论这场诡异的梦让她瘆得慌。

    “对了,先前数学老师点上去的那位男同学是谁啊?”

    “周禹京啊。”

    夏清清睁大着眼睛兴奋道:“别说,他可还真厉害,那道题连我都没找到思路,他上去咔咔两下就给解开了。”

    “你没瞧见,”夏清清酸溜溜地说:“周禹京答完后,麻花辫老师的脸上跟开花了似的。”

    “周禹京?”

    许祁重复了下对方的名字,想要和先前黑板前解题的背影联系起来。

    “我怎么感觉以前没见过,才转学来的?”

    “拜托,分班后就和我们一个班的,你这脸盲能认得谁?”夏清清白了一眼,许祁这大大咧咧的生活方式,她也是受够了。

    “是吗?”许祁讪讪一笑,双手合十:“我错了。”

    夏清清朝着班级内偷瞄了一眼,“不过,你对他脸盲也是情有可原,周禹京他超神秘的。”

    “怎么个神秘法?”许祁怎么也不能将这个词与高中生联系在一起。

    夏清清小声说:“他从不爱与人讲话,对所有人都礼礼貌貌的,但没有一个关系亲密的朋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厕所,放学也一个人走。甚至……都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父母是谁,像是放学后就凭空消失了。”

    夏清清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不是他在这次奥数赛崭露头角,我甚至都没注意到他这号人物。”

    “连住哪里、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许祁有些意外。

    前面不爱讲话、没什么朋友这还可以用重度i人来解释。

    在物种多样性缤纷的高中生里算不上奇特。

    但在这只有不足20平方公里的海滨小镇,连对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就有些夸张了。毕竟毫不夸张地说,基本镇子上每家每户都知根知底。

    夏清清点了点头,小声地侧过头说:“有些人在传……”

    对方神神秘秘的模样让许祁不禁将耳朵靠了过去。

    像是在听什么不得了的八卦。

    “在说周禹京他啊,”夏清清的声音越来越小,“是住在「水下古城」里的,不是人类,而是……人鱼。”

    听到最后两个字,许祁转过头瞪了瞪夏清清。

    对方也直勾勾地盯着她。

    两人相视一秒钟,噗哧一声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来。

    “人鱼?”“恩,人鱼!”

    两人你逗我、我逗你的,笑得直不起腰,谁也没把刚才的话当真。

    这传闻,也实在太过离谱。

    虽说他们镇子上的确百年前就有「水下古城」的传说,但谁也没确真见过。

    更别提比「水下古城」还离谱的人鱼传说。

    随着上课铃声响起,两人才慌慌忙忙地从阳台上跑回教室。

    许祁朝着前排端坐着的周禹京同学打量一眼。

    一身校服很是整洁,像是熨烫过般没有任何褶皱。

    干净、清爽,看上去散发出清新自然的气息。

    微微蓬松的短发看上去让人忍不住想去薅上一把。

    周禹京同学吗。

    不像人鱼,反而像是只柔顺的松狮。

    许祁在想,如果有鱼尾松狮这个物种的话,或许也会很受人欢迎吧。

    她不介意养一只试试。

    “上课。”

    收拾好胡思乱想,许祁长吁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在了课本上。

    教室外的阳台下方,一滴雨水顺着屋檐滴落。

    奇怪的是,分明外面艳阳似火,也不知道这雨露是来自何处。

    雨水浸湿地面,本该散乱的水分却像是受到重力控制般拢在一起。

    形成一个古怪的形状。

    打眼望去,像是一条古怪的透明小鱼。

    只是全神贯注盯着黑板的学生们并未发觉它的存在。

    “它”游动着身子,小心又谨慎地观察着教室内的学生们。

    直至将目光放在许祁身上,短暂停留后便久久不再移开。

    “它”发出难以捕捉到的低吟。

    「祈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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