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凹中隐藏着一座房舍,幽深难寻。朱红门发出沉重的“嘎吱”声,清涟从天空中徐徐落下。小路两旁青松高耸,枝干苍古,清涟行过数十步,有一仙童眼尖,立马上前道:“仙子。”

    那日清涟去雪山采药,携的就是这位仙童。

    “他怎么样了?”

    仙童朝桥对岸努努嘴,做了个”嘘“的动作,悄声道:“醒是醒了,到现在一直没说话。仙子,该不会你把他治傻了吧?”说完,仙童猛一捶头,暗骂自己口无遮拦。

    仙童性格憨直,清涟也不与她计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自行过了桥。

    松阴之下,伫立着一个男子,他的身型高瘦,黑色衣带在白云里飘荡,孤影清幽,满身凉露。清涟心中怦然,呆呆地望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扑哧”一声娇笑,仙童赶上来,一脸纳闷道 :“奇怪,怎么仙子也哑巴了?”男子这才发现清涟,回首微笑道:“仙子来了。”清涟不去理会小童,也笑着点点头,说:“回屋吧。”

    三人说笑着走入竹屋。这间屋子只有一层,分为三室,均以竹木搭框,白纸糊墙。四壁丰草,穿幽透深,是“琉璃苑”最偏僻的一处。然而屋中陈设清雅,进门即是客堂,设有仙椅四把,小几两张,并有炉鼎、茶盘、书架、禅蒲、漆琴、拂尘等;中间是卧房,置一床榻,覆盖帷幔,榻下一张滚脚凳,都是普通物件,却能显出主人的雅致。

    清涟径直穿过卧房,来到药室,此处摆满大小药柜、葫芦瓶罐和铁碾、石磨、石臼等。她取了一个木盒,转到卧室,见男子端坐榻中间,已经脱掉上半身衣服。小童正用绳子缠缚他喉头向下三指处,并在绳下垫布,接着绑扎手腕和腋窝下,最后用木片扭紧扎绳。

    一切准备就绪。

    清涟打开木盒,拿出一把弯似新月、长约六指的小刀,先用手指在男子皮肤上揉摩,扩张脉道,然后拇指按住脉道,用小刀分别在他的六首穴、露顶脉、短角穴、纯遒穴刺孔放血,手法娴熟。

    男子一声不吭,看来已熟知此疗法了。

    仙童见冒出来的血呈暗红色,在旁喜道:“仙子,他的血不是黑色的,变红了!”

    清涟点点头,停止放血,命小童包缚好伤口,收拾完医具,道:“好了,以后不用再放血了。”

    仙童问:“那做什么?”

    男子明白清涟的意思,整理衣服毕,起身向清涟和仙童深深一揖,说道:“琅跋多谢仙子和小妹妹救命之恩。”

    人间十七年前,天上半盏茶。

    鬘光离开鬼刹山,投胎为阿思女儿,出生时,瞑尤趁机扰乱鬼刹山,让鬼怪进入人间,琅跋不敌,身中蝎毒,他自知伤重难活,安顿好桑丹和女婴后,独上雪山等死。奄奄一息之际,被清涟与仙童发现,并将他偷偷带回天界。

    清涟微微一还礼,“药医有缘人。再说,鬘光是我知己,她如此信任你,将金石赠你,我想,你是她心中很重要的人。”

    琅跋听到“鬘光”两字,温暖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又听清涟仙子说自己是鬘光“很重要的人”,心中剧烈一震。他只知为了鬘光,可以死千次万次,但从未想过自己在鬘光心中是怎样的。清涟这句话,差点儿令他哭出来,“没有鬘光,琅跋早就随族人一同灰飞烟灭了。仙子与鬘光对琅跋同有救命大恩,琅跋无以为报,他日若有需要,琅跋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仙童抢道:“你可别再死,就当为两位仙子。你一死,她们又得忙活了。”

    琅跋觉得小童所言颇有道理,一时难以回答,想了一阵,“那以后仙子说什么,琅跋就做什么......”清涟微笑道:“别听她的。虽然蝎毒已解,你的身体还很虚弱。鬘光所授法力,你只练了三成,若遇到瞑尤,恐再遭毒手。”

    琅跋道:“仙子放心,我定会加倍苦修。”

    清涟摇摇头,“再练千年,你也不是瞑尤的对手。”她默想着:“世上只有一人能杀瞑尤......”未把这句话说出口,微微沉吟,伸出左手,凭空变出一粒红色丹药,递与琅跋:“这是天界如意树上结出的宝药,能防一切毒。你把它吃了。”

    “一切毒?”琅跋不敢接,“这药如此宝贵,而琅跋区区小妖,不敢亵渎天物,还是仙子留着防身重要。”

    仙童对他的拒绝很满意,神色骄傲道:“你不知这药的来历,你要是知道,就明白用‘一切’来形容,毫不为过。”

    琅跋道:“请小妹妹赐教。”

    仙童学大人的模样,踱着步,一本正经道:“远古时候,诸神以须弥山搅动乳香海,海中冒起神奇的如意宝树,能快速结出各种宝贝。不过,同时也冒出了毒神,许多天神都被他的毒气熏倒。幸好梵天法力广大,出面制止,毒神为了保命,将自己融进三界的毒物中。你所中的蝎毒,不过是毒神融入的动物之一,还有许多草木、石水,都能靠如意宝树结出的果子,就是仙子手里的药丸来防治。”

    “如意宝树能在眨眼间长出万千宝贝,可结三颗红药,得七劫时长。”仙童说完,朝清涟眨眨眼,“仙子,这回我记全了吧?”

    清涟点点头,“很好。我正在找能把人变哑巴的毒物。”

    仙童一听,唬得躲到琅跋身后,不再说话。

    琅跋笑道:“仙子别吓她了。这样说来,我更不能接受此药。每个人的吉利寿考,皆有天命,我是小妖,享用天界宝物,天道不允,说不定还会给仙子带来麻烦。” 清涟见他执意不收,微微有些不悦。琅跋一怔,依稀想起幼时被母亲训斥的场景,心想:“这位清涟仙子,初见冷漠,居久则如慈母又如严姐,与鬘光很像,又不像......”想到除了爷爷和鬘光,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在乎自己,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一时出神,呆呆道:“姐姐,你不必什么都照顾我,我是个大男人了。”

    这句“姐姐”出其不意,清涟大吃一惊,仙童哈哈大笑,拍手道:“原来你不要神药,要姐姐!”

    清涟本不擅劝人,便收回丹药,道:“你担心鬘光,快去找她吧。”

    琅跋心事被说中,急道:“十七年了,不知她长什么样,见面能否认出来......”

    清涟面有难色,“鹤峦山的房屋已被烧空,她祖孙二人不知所踪。青州有个叫白袭予的女子,拿着火焰金石不可一世,鬘光与她有何因缘,我暂不可知,但她不能死。”

    “青州?”

    琅跋大喜,急不可待地要去寻找当年的女婴了,回身向主仆两人郑重作礼道:“仙子和小妹妹多珍重。鬘光没有法力,恐遭不测,我必须赶快找到她,日后为族人报了仇,再来‘琉璃苑’品尝仙子酿的松花酒。”

    清涟点点头,也没过多嘱咐,两人不过数天之缘,她还是要做回以前那个不问世事,不为俗情拖累的清涟。

    鹤峦山。

    如今正值一年中风景最俏丽的时节,花印草梢,风吹过树影,凉爽宜人,琅跋极目远眺,夏如生长在这样的地方,应该比在鬼刹山快乐。眨眼间赶到木屋,果如清涟所说,眼前只有被夷为平地的木屋残迹,屋子背后一座小土包,已被青草覆盖,顶上开着紫青色兰花,面前竖着一块木牌,没有字。

    “这一定是老头的墓,老头没有教鬘光字,所以她不会写碑文......先不管木屋为何被烧,老头如何死的,找到她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当时,夏如跳下瀑布,不知昏迷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河面上,天地静谧,眼前出现了一片金色的沙海。她感到舒服极了,袅袅走过,沙子温热细软,但没有脚印,再看,空中也无日月。

    “我死了?”

    一般人死了,被鬼差牵着脖子带到后世的大道中,财产和亲人化为泡影,难割难舍,惶惶不安,而夏如却很开心,以为终于可以和阿叔相聚了。形形色色的中阴身,她属于大善亡灵,没有受到地狱酷刑和六万种魔的袭击威胁,阎罗王计量善恶后,略微沉思,把“天道”的印章换成了“人道”,盖在她的业因簿上。

    中阴身无形无相,不受物质所拘,可以去任何地方,除了未来母亲的子宫和金刚座。

    她飞入空中呼喊阿叔。鬼魂容易找到鬼魂,但鬼魂不会永远都是鬼魂,若桑丹已投胎,她把灵界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她死后的三日内,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以及找阿叔的任务,第四日、第五日,记忆慢慢模糊,到第十日,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即胎障。

    湍急的河流夹着水雾冲下高山。

    山下一群士兵已搜寻两日,牧离毕剑伤未愈,不能沾水,站在高处指挥。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找到夏如尸体之前,还不能断定她死了,或许……

    “将军!看这里!”

    下方水潭冒出一个士兵,其余士兵拥上去,众人慢慢托举起一片白色。

    牧离毕颓然坐地,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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