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走在上学路上,江弋槐的心情悲喜交加。喜是终于回到了河瀚老家,悲是怕碰到同学问起自己回来的原因。解释本身就是一件麻烦的事。

    她特地踩点从后门灰溜溜地进去,事实说明是她多虑了。她不过离开一周的时间,班级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学们大都目标直指自己的座位,仓促和周围的朋友道一句“早上好”,然后就开启了不知疲惫拼命学习的一天。

    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江弋槐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她掏出没写完的作业,数学题打眼一看还记得解题思路,动起笔来却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关攸攸从后门进来,看着江弋槐后背上“赵长煦”的签名,挖苦道:“我的校服穿着挺合身的吧?”

    他上身穿着一件和校服有几分相似的白色聚酯纤维面料的运动服,还学着校服的设计,在胸口处用蓝色油笔照猫画虎画了个河瀚的校徽,走的就是自欺欺人的路线。个性中带着几分辛酸,辛酸中带着几分好笑。

    “还行。”江弋槐憋笑,用勉为其难的口吻道。

    周五分开时,赵长煦说反正自己的校服用不到了,便让她交给关攸攸,她本打算洗洗再给他,谁知塞在书包里就忘记了。

    “我这儿有件多余的校服,你要不?”江弋槐问道,“就是没洗。”

    他趾高气昂道:“用不着。”

    “谁爱管你似的。”江弋槐冷哼一声。

    这周一原本是语文早读,赵长煦不在,孟涛也没来,大家有幸补了一早读的作业。临到下课,后门突然传来声音:“什么早读?”

    孟涛雄浑的声音在江弋槐脑袋正上方响起,吓得她一激灵。语文书就在她右手边的窗台上,近在咫尺却不敢贸然动手。

    与此同时,教室里收书的声音此起彼伏,伴随着稀稀拉拉拖着长音的几声“语文”。

    “课代表在哪?”孟涛问道。

    “走了——”班里多数同学异口同声答道。

    “走了?”孟涛忽然想起曾听谁说过赵长煦单招的事,这才不再发问。他就近戳戳手边同学的肩膀,如雷如洪的声音发出指令,“你。”

    江弋槐像触电似的猛地直起身子,听候发落。

    “做语文课代表。”孟涛话音刚落,学校里荡漾起欢快的下课铃声。

    从此江弋槐的课代表生涯迎来了草率的转正。

    太阳每天照常升起,在学习和谈笑的交替中日复一日,实在平淡。

    教室后排又多了一张空桌子,这几日不知不觉被杂七杂八的书本堆满,似乎它本就是那样。

    这周末又是模考,周五不上晚自习,大扫除布置考场。

    一个考场三十个座,按照四列七七八八摆放桌椅。江弋槐和明希所在的这一组正好保留八排,所以不用搬动桌子,只要把抽屉清空就好。

    明希的抽屉十分精简,只保留了上课需要的习题和资料,每日清空。至于江弋槐,书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乱。翻开的书本、折角的页码、正面笔记背面草稿的纸……好在占据地利的优势,身后就是垃圾桶,待她把所有书本规整好,垃圾桶已经悄然过半。

    这时,她忽然从抽屉底摸出一张对折的作业纸,正想丢进垃圾桶里收工回家,转念一想顿觉有些蹊跷——以她的行为习惯,断不可能把一张纸对折得如此规整,于是又收回了悬在垃圾桶上空的手。

    纸张上用黑色签字笔画了四格漫画,主角是一只白熊和一只猴子。动物园里白熊和猴子各自提着一个木桶,白熊的木桶很小,只有一块凸出来的长板;猴子的木桶恰恰相反,只有一块凹进去的短板。白熊拿自己的长板向猴子炫耀,猴子抽出自己的短板给白熊当头一棒。最后白熊哭哭:对不起,我错啦!

    江弋槐低头忍俊不禁,而后连忙环顾四周,确保周围没人看到自己犯傻的样子。

    她瞥一眼明希的座位,心中嘀咕:这家伙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做题,来得比我晚,走得比我早,到底是啥时候画画塞我抽屉的?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忽然想起有次下早读,她拿着必背古诗词回座位的时候偶然与他对视,他的那副鬼鬼祟祟的神情。指定是那时候画的!

    一想到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明大班长,也有上课偷偷画画的时候,她就愈发觉得好笑。转念一想,凭什么把她画成猴子?一想到这儿,她恨不得掏出三十米大刀立刻质问他去。

    “看啥呢,这么认真?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关攸攸像一道闪电从江弋槐眼前一晃而过,顺带捎走了她手里那张纸。

    说时迟那时快,关攸攸正要打开纸张的瞬间,江弋槐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攥住那张纸。

    她的过激行为,看得关攸攸纳闷。她连忙换上谄媚的表情:“废纸,正要扔呢。”

    “好说,我帮你扔嘛。”他说着,拿着作业纸的手向自己的方向用力。与此同时,江弋槐手上与他抗衡的力量也越来越强。

    不知是不是出自一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关攸攸明知那是张废纸而已,手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暗自使劲。

    随着临界点的到来,“刺啦”一声,纸张从中间撕成两半。

    江弋槐的额头上立刻青筋暴起:“你有病啊!一张纸也要跟我抢!”

    关攸攸自知理亏,乖乖把那半张纸还给了她,嘴上却不服气:“至于吗?不就是一张废纸,这么凶干嘛!”

    他见江弋槐似被说中要害的样子,愈发得意起来,凑近江弋槐的脸道,“哦,我知道了,你不会在纸上写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吧?”

    江弋槐乍的清醒过来,她直面关攸攸的脸,气势汹汹道:“关你屁事!老子的东西,哪怕是废纸,也没你指手画脚的份!”

    “行啊,那你扔啊!”他指着斜后方的垃圾桶道。

    她的双手攥紧拳头,好想把姓关的暴打一顿,又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心虚。最后心一横,毕竟面子重要,于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把两半纸条一起丢进了垃圾箱,并在内心里祈祷值日同学千万别倒垃圾,她真的不想再去垃圾站翻垃圾了!

    她的举动之干脆以至于完全出乎了关攸攸的预想,令他感到一种吃瓜未遂的失望。两人正僵持着,适逢明希从培优班下课回来:“让让。”他从二人中间挤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书包。

    关攸攸指指垃圾桶,尴尬地笑笑:“还真是废纸呀。”

    江弋槐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歪着脑袋打量他:“你有事吗?”

    “哦!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他倒吸一口凉气,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收拾东西,期间频频回头向江弋槐交代,“我今有急事要先走,帮我搬一下水呗!”

    江弋槐抬眼看一眼教室最前面角落的饮水机,目光一点点向旁边移动,落在临旁地上的两个空桶上:“合着你今中午就没搬水,可我一人使劲薅啊!两桶水,四层楼,我他妈是个人啊!”

    “我不是故意的,中午不小心忘了!你肯定行的!川儿走了,别人我又不放心。求求!全班同学的生命之源就交给你啦!”他侧身望一眼前门,“我要赶紧走了,不然我同桌要等急了!”

    “今天轮谁搬水?”董明原本是进来检查卫生的,但是讲台上正对着前门的两个空水桶实在夺人眼球。

    搬水的顺序是班里男生按照座次排的,董明见没人回话,于是看一眼公告栏里张贴的表格,问道:“关攸攸呢?”

    江弋槐不顾其他几个同学装糊涂的苦心,完全出于报复,耿直地答话:“走了。”

    “纪律委员,记名字。什么毛病?”董明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对着班里尚在的同学训话,“你们每天来上学享受干净的教室、喝着纯净水,这些都是其他同学的付出,你不能光享受别人的付出,自己不劳动吧?也没让你天天值日、搬水,一学期一个人就轮三四次,轮到谁,就认真去做!责任心很重要!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江弋槐原本只是心中的恶气无处宣泄,此时又觉得有些过了。于是支支吾吾道:“那个……他有急事,走之前让我替他搬来着。”

    江弋槐这一手光速拆台打了董明一个措手不及,班里静得连一根头发丝落地的声音都显得刺耳。

    纪律委员舔了舔嘴唇,试探地问道:“老师,还记不记呀?”

    江弋槐从纪律委员身后经过,故意撞飞了她手里的笔,而后装出一脸惶恐的样子,捡起笔在手心里划了两下:“不好意思,好像不出墨了……”

    纪律委员接过笔,下意识在小本子上划了一下,看着黑色的墨迹,对着江弋槐疑惑地眨眨眼睛。

    “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董明瞥了江弋槐一眼,清清嗓子又对全班道,“以后有事提前和同学换,两个人一起报告纪律委员。绝不能出现玩忽职守的情况,知道了吗?”

    “知道了——”

    阿弥陀佛,虚惊一场。江弋槐走到讲台上,弯腰正准备拿水桶,只听董明又问了一遍:“今天关攸攸和谁换的?”

    江弋槐忙站直身子举手。

    “哦,纪律委员记一下,下次轮江弋槐的时候,叫关攸攸去……”话说到这儿,班里传出零星几声笑。董明也觉得怪怪的,却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纪律委员为难地看看江弋槐,江弋槐轻微地点点头,示意让她随便答应下。但她显然没能读懂江弋槐的暗示,一脸真诚地提醒董明:“老师,江弋槐是女生。”

    声音不算很大,却也不小,属于是正好表达出自己好心提醒的诚意的同时,又令当事人落入尴尬的窘境的范畴。

    她的话炸起一片笑声,就连董明也难以绷起严肃的面孔。

    江弋槐叹一口气,习惯了,至少现在进女厕不会吓到人,已经好多了:“下次让他替我倒垃圾就行了,倒一整天那种。”

    她说罢,拎起两个空桶准备出门去。

    董明却抬手拦了她一下,问道:“你一人行吗?来个男生帮一下吧?”

    她听罢心里愈加拔凉拔凉的。她确信自己在过去三年里,曾无数次因为身居最后一排的宝座,而被派去搬书、搬题、搬桌椅的奉献终究是错付了。

    “我。”坐在最后一排的明希幽幽举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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