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弋槐本就在食堂吃了些东西,加之看到郝楠楠一家其乐融融的场景,联想到明希孤零零的一个,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分别时天色已经全暗了,叔叔阿姨执意要送她回家,她推说家就住学校跟前,走路十几分钟就到,这才作罢。

    她目送着郝楠楠家的车离开,而后才慢悠悠地在路上溜达。

    路过河瀚时校门已经关了,时而有零散一两个同学从传达室的小门走出来,自习完背着书包出来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大多都是聊着天运着球出来的。

    “江弋槐!”一个男生从后面拍她,她应声转头,认出那是李治言,他欢欢喜喜道,“还真是你啊!”

    她从前不认识他的时候,和其他比她高大的人一样,她对他们有着一视同仁的敬畏。直到后来,她才看出他永远咧着大嘴哈哈哈,仿佛脑干缺失似的本性,她很怕靠近他会被白痴病毒传染。

    难怪他跟姓关的是好朋友,每每想到这儿,她都难以想象初中时候的楚江川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现在装得可太像个正常人了。

    此外,她最最讨厌的就是他的没有分寸感。

    江弋槐向斜后方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用得着回回见着我都是这句‘还真是你啊’吗?怎么你是被假的我伤害过吗?”

    李治言果不其然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令江弋槐完全摸不着头脑,她一般将这种现象视作急性发作期。她无奈地叹道:“没事去看一下吧,怪吓人的。”

    “看什么?”

    “看病啊,看什么。”

    “你说你要陪我看病?妈呀,江弋槐居然要陪我看病!”他先是一阵惊喜,而后才为难道,“谢谢你啊,可惜我没病哎。”

    ……

    江弋槐当即在原地石化,许久才怀疑人生地问道:“你是不是玩张飞都带诸葛连弩啊?中石化没给你发offer吗?还要什么钻井机,你的智商就够把地球凿穿了。”

    李治言听了非但一点不恼火,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他捧着肚子扶着树才勉强没有笑倒,好不容易憋住不再笑,脸颊却疼得连说话都含糊起来:“你怎么站在这儿不走?”

    “我等同学。”江弋槐信口扯句胡话,要跟他一路走下去,她肯定要疯的。

    “你等……明希啊?”他想了想,指着前方道,“他刚走。”

    江弋槐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小子刚才是说了“明希”俩字吧?他是怎么知道明希的名字的?

    “你说的是哪个明希啊?”

    “就你们班那个啊?咱学校还有几个叫明希的?罚篮老准了。”

    “他不应该早走了吗?”

    “放屁,他刚走!我在学校打球的时候还看见他了,在看台上坐着。”

    江弋槐听罢便向他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去,一路上频频环顾四周,确保自己不要看漏了。

    她甚至把沿街的每一家店都检查了一遍无果,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心想以明希的走路速度和李治言的口气来判断,他最多走到这里不能再远了,要不就是李治言那小子看走眼了。死小子顶着一张憨实的脸,净干不靠谱的事。

    她正准备放弃,直接回家,侧目忽然在一家甜品店的收银台处看到明希的身影。

    他提着一小块提拉米苏推开甜品店的玻璃门,抬眼碰上她的目光。

    两人看见对方时,皆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生日快乐!”这四个字已经在她心里憋了一天,她知道此时此刻是她最后说出口的机会。

    话已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的难堪,悄然将手背在身后,“不好意思,不是故意要放你鸽子的。我真的不知道今天是郝楠楠的生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在她生日当天扫兴。”

    明希摇摇头,口气十分平和地问她:“麦当劳、鲍鱼海鲜、满汉全席都吃到了吗?”

    江弋槐没回话,他温和一笑道:“放心,我没有生气。这些不是我同桌的梦想吗?一个人过生日是有点无聊,但想到我同桌得以实现愿望,也没什么不好。”

    她听了明希的话愈发有种负罪感,继而恼火地责怪他:“你就一直在学校呆着?我不是让你先回家吗!”

    “我已经跟我妈说了,要和同学一起过生日。不过不是因为你,我每年都是这么跟我妈说的,这样她会觉得我在学校过得还不错。”

    江弋槐沉默片刻,道:“今年或许可以是真的,就是晚了一点。”

    他再次摇头,举起手里的蛋糕,道:“不晚哦,才刚刚开始。”

    江弋槐愣了一下,他这是在邀请自己和他一起过生日的意思吗?

    她将手从背后缓缓拿出来,一点点张开,垂眸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有些失落:“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她全然没注意到头顶上明希的灼灼目光,他忽然抓住江弋槐的手,笑道:“啊,料到了,像我同桌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穷高中生,我到底要指望她给我准备什么东西呢?”

    他嘴上轻描淡写地说着,手上却紧紧抓着她的手,指着马路对面的夜市小吃街,“对标赵长煦过生日那次的规格,我也要吃淀粉肠!”

    江弋槐完全在状况外,正要开口,明希又道:“不许说你没钱,我不是给了你一块吗?”

    “嗯,”她木讷地应了一声,逐渐相信这不是做梦。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得意道,“不止,叫我二食堂首富!”

    她先给两人各买了一根淀粉肠,一边吃着,等着小摊的阿姨烤冷面。

    “谢谢老板!”明希哈哈大笑,配合她演戏。他看江弋槐像三个月没吃过饭的饿鬼一样,三两口干完一根烫嘴的香肠,不禁目瞪口呆,“好家伙,郝楠楠是光请你去闻了个味儿吗?”

    “我楠姐秀色可餐,都没顾上吃东西,这会儿看见我同桌才觉得饿了。”江弋槐呲着牙回击道。

    “那你得好好谢谢我,否则冲你这样子可撑不到明天考试。”明希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道,“你不是说有题要问我吗?”

    江弋槐一愣,他虽然看起来一副真诚无辜的样子,但她确信他绝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给她找难堪。

    “本来是有题要问的,不是半路被人截胡了吗?”她用食指比划出个长方形。

    明希明白她意中所指,一笑道:“我看到了,四舍五入等于收到了。”

    “你看到了?我是说,不止是那个威化。”

    “你是说这个?”他把最后一截香肠吃下去,腾出手来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用胶带粘过的作业纸。

    江弋槐一眼认出作业纸中间那条被自己和关攸攸扯开的裂痕,胶带顺着裂痕的走向延伸,将原本四分五裂的碎片复原。她从明希手里接过那张纸,打开,里面的四格漫画依然笔迹清晰,只是稍稍沾污了一点。

    她惊喜地望着他道:“怎么在你这儿?”

    “怕我同桌又去翻垃圾,所以提前捡出来咯。”

    “你!”虽说是替她着想的话,但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能给人气个半死。她转念一想,“不对……什么叫‘又去翻垃圾’啊!”

    她回想起刚上高三那时候,把明希给她抄的作业条扔出去那次。他那时不是直接走了吗?没道理知道她后来在垃圾站翻垃圾的事呀。

    她用目光紧紧逼视明希,警惕套话钓鱼行为,这么衰的往事烂在肚子里就好了,休想让她不打自招。

    “你别这么看我,我早就知道了。”明希侧脸躲避她的目光,有几分心虚想笑,但更多的是由衷觉得江弋槐好蠢,局势已经如此明朗,她竟还自以为精明地和他周旋。

    江弋槐的表情开始失控,但她仍不死心:“你看着我的眼睛,好好说。”

    “我真的早就知道了,”明希即听话地转向她,目光刚对上她的眼睛便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为了让江弋槐死个明白,于是透露了些细节,“我第二天早上就知道了,就是你把数学作业错交给赵长煦的时候。而且我还知道你把所有作业一项一项写完了,因为数学作业是最后一项。”

    江弋槐再也绷不住了,坐在小吃摊的小凳子上,双手抱膝,将脑袋埋进去呜呜大哭:“混蛋!你这个坏人!耍别人有意思吗?”她幼小的心脏受到了一万点创伤,哭得像个呱呱坠地的一百三十斤的孩子,“宋怡婧当时骂你真的不亏!”

    夜市上来往的人皆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他们,任凭明希怎么拍她的脑袋安抚都没用。他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装可怜道:“知道了也是错吗?那我多冤枉呀。”

    “我没说啊!你既然知道我把纸条捡回来了,怎么还装不知道,还跟我生气!”

    “我倒是想表现一下,你不是没给我机会吗?到头来还把我教训了一顿。”

    江弋槐抬起头幽怨地瞪他,明希知道她是演的,但没想到她真能做到眼里泪光闪闪。他连忙改口:“我错了!我给我同桌切蛋糕吃!”他用买蛋糕仅带的一个叉子将其从中间分开,然后挖一大口放在她嘴边,讨好道,“我那是为谁挨宋怡婧的骂呀?还不是因为我同桌吗?你同桌我可从小就是老师好同学、妈妈的好大儿,什么时候受过这般折辱?老伤自尊了,回去差点哭晕在厕所。”

    虽然他话里大半都是胡诌的,奈何江弋槐就像被戳了笑穴,实在演不下去了。明希见她有所松动,于是乘胜追击,把蛋糕送到她嘴边:“吃嘛,吃了就不许翻旧账了。”

    江弋槐别开头,用手指捻去飘在蛋糕上的槐花瓣,而后从他手里夺过叉子,把前端的蛋糕一口吞进去。

    “你知道吗?槐花是可以吃的。”

    “是吗?”

    这几日已是槐花花期的末期,吹一阵风,花朵便纷纷飘落。

    江弋槐从桌上拾起一朵槐花,观察明希的反应,这家伙现在在她这里信誉度为负数,她确信他一定会踩着点等她把花放进嘴里的一刻,贱贱地来一句“骗你的,不会吧,你真的信了”之类。

    他用手捻起粘在蛋糕上的花瓣放进嘴里,嚼着道:“没骗你。这是一种花期很短的花,似乎总在一夜之间成熟,等到槐香浮动的时候,就会一片片凋零了。小时候每年槐树开花的季节,我妈就会给我请一天假,跟她一起上山摘槐花。”

    江弋槐这才半信半疑地将那朵花放进嘴里,那是种又香又涩的特殊味道。

    “今天放学时,是董老师叫你去办公室的吗?”明希问道,“为什么事?”

    董明让她考虑做副班长的事又在她耳边回响,她搔了搔脑袋:“换座位的事,问我要不要坐第二排。”

    “你怎么说?”

    “当然是拒绝啊,还有什么可说!”

    明希笑起来:“其实昨天董老师问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去前面坐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可能会有一点点无聊。”他停顿一下,又问,“他就没有问你愿不愿意当副班长吗?”

    江弋槐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他又是刚才那副洞悉了全局,带着几分玩味地俯瞰她的表情,掩着嘴低声道:“我给他推荐的你。”

    亏她还好心替他着想,殊不知早让他卖了,自己还傻乎乎地帮他数钱。

    江弋槐恨得牙痒痒,叉子重重扎在蛋糕上,牙缝里咬出几个字:“我谢谢你啊!”

    明希确信现在江弋槐眼里,那块蛋糕绝对就是自己的化身。他不敢吱声,埋头暴风吸入刚才买来的那些小吃,而后抚着肚子:“走吧,回去还复习呢。”

    江弋槐结了账,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你家不是在那边吗?跟着我干嘛!”

    “送你呀,晚上一个人不安全。”他死乞白咧地跟在江弋槐身边,“我好心推荐你,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没有啊,我高兴得很,没看出来吗?”

    明希无辜地摇摇头:“还真没有。”

    “那就是你眼神的问题,去医院看眼科吧!”

    江弋槐说罢走得更快,明希跑了两步赶到她前面,一只手支着旁边的墙,将她的路拦住。他喘了两口气,看着她道:“那是因为觉得你是比我更加适合的班长人选啊!我这个人就是有种让人讨厌的气质,在一中的时候是,在河瀚的时候也是,以前是关攸攸讨厌我,他走了以后就换成郝楠楠。我不讨厌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讨厌我。

    但你恰恰相反,就是有种让人喜欢的气质,分明说着讨厌关攸攸关亭亭、讨厌楚江川、讨厌董明、孟涛,你一视同仁地讨厌每一个人,但在我看来,他们都很喜欢你……”

    江弋槐连连摇头,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我知道你骗人很有一手,倒也不必编这种低能的谎话来骗我。世界上要是真的有你说的‘让人喜欢的气质’,怎么会偏偏对你无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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