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弋槐背靠着房间门,在地上坐了整整一晚,目睹着幽蓝的夜空变得漆黑又一点点变亮,泛起鱼肚白。期间经历了无数次眼皮打架、神志模糊后,又从梦境惊醒。

    她第一次如此庆幸地听到闹钟响起,然后像是得到了解脱,按掉闹钟,背起书包出门去。

    这座城市一如往常被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唤醒,河瀚门前一如往常充斥着前来参加模考的高三同学。

    走进考场,见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江弋槐才渐渐感觉活过来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反倒像个虚幻的梦。

    第一科考语文,江弋槐的现代文读到一半就酣然入睡,巡回检查的监考老师敲着她的桌子提醒了她三遍,有次直接把全神贯注奋笔疾书写作文的楚江川都吓了一跳。为了不要再被敲桌子的声音吓到,他后面都没敢写得太投入。

    回回考试江弋槐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今天的表现实在奇怪。楚江川一直忍到下考才转过去问她:“你咋了?”

    “没事,”江弋槐连连摇头,双臂交叠趴在桌上:“余庆华的文章写得太无聊了。”

    郝楠楠也来到她的座位旁边,轻轻捋她的头发:“宝宝,不去吃饭吗?”

    江弋槐仍是摇头,头脑发胀,心脏发慌,她觉得自己再不爬一会就要猝死了。

    “你先睡会,我给你带面包。”郝楠楠说罢出去吃饭了。

    江弋槐一觉睡到下午预备铃响,三两口把郝楠楠带的面包吃了,又冲到盥洗台冲了把脸,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下午第一门是数学,她深呼吸提笔开始演算,这次的题似乎不太难,她一直写到第十一题都很顺利,算第十二题时换了三个姿势都没想出来怎么解,不知为何胃里忽然翻江倒海起来。

    她举手向监考老师示意,老师似乎认出她是那个上午考试睡觉的,有意无视她,她最后实在憋不住了,直接从前门冲去厕所哇哇猛吐。

    考试时的厕所空无一人,呆在这里仿佛时间都静止了,试题、成绩,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暂时抛在一边。

    江弋槐吐了一阵,把中午吃的那两三口面包全部吐了出去,然后开始呕绿水,等绿水都吐得差不多了,她终于能扶着门直起腰喘口气。

    隔着胸壁,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难受。她握拳砸自己的胸口,问问那颗心脏,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好成绩?好大学?好朋友?还是明希的心意?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一瞬间她好想回到高三开学的第一天,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时候,因为一切终将失去,所以拥有时的快乐也显得那么没有意义。

    “江弋槐!”楚江川拍着卫生间的门叫她。

    她本不想搭理他,奈何他叫个不停,实在烦人,她洗了个手推门出去:“叫魂啊!”

    他指指卫生间,问道:“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看一眼斜上方,抿抿嘴道:“不想考了,”她指指教室的方向,“你回吧,考完了记得帮我把东西收一下,周一带来,谢了。”

    楚江川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一眼,脚下仍旧跟在她旁边:“你不考试干嘛啊?”

    “我?”江弋槐想了想,苦笑一下,“乘江上之清风,揽山间之明月去。”

    不笑则已,她笑了一下反倒把嘴唇笑裂了,“嘶嘶”的用舌头吮血。

    “说人话!”

    “做梦去。”

    “走走走,一起。”

    “你神经病啊?”

    江弋槐本来并没下定决心要逃学,奈何被楚江川推着走,年级主任搁楼上远远看见院子里两个穿校服的推推搡搡,“嗷”一嗓子,拍马就要下楼捉拿他们,事到临头唯有翻墙逃出去一条活路。

    “哎,你刚才说你要干嘛来着?”楚江川一拍脑袋问道。

    “做梦啊。”江弋槐懒懒地塌着眼皮回他。

    “做梦怎么一起啊!”

    “……”

    江弋槐怒斥道:“你有病啊非把我从学校拽出来,我给你讲,我没想逃学的,你这属于是拐卖了你知道吗?”

    “在学校怎么做梦啊?”

    “神游你没听过吗?”

    “光拐了一下,不是还没卖嘛!我哪卖得了你,你不给我卖了,我就烧高香了。”

    “不聊了,都省省力气。那行吧,各自回家睡觉吧。”江弋槐对她摆摆手,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她已走了一阵,偶然回头才发现他怎么还在跟前。她突然站定,皱眉不悦地看他:“不是你老跟着我干嘛?你没有自己的思考吗?你现在这行为属于尾随、属于跟踪了,知道吗?你这行为很恐怖啊!”

    “因为我觉得你今天很不对劲啊!”

    “大哥,我对不对劲跟你有啥关系啊!”

    “有啊!”

    “有个屁啊,我看不是我不对劲,是你不对劲。”江弋槐突然想撤回昨天说的“楚江川装得可太像个正常人了”这句话,他跟关攸攸、李治言他们仨压根就是蛇鼠一窝,一群神经病。

    “就算不对劲,那也是因为你!”他突然双手攥拳贴着裤缝,一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样子,道,“因为你是我的榜样!”

    江弋槐原本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楚江川这句话简直是她这两天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她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我?榜样?你是准备跟我学拼死拼活上不了六百分,还是学只会窝里横、真刀真枪的时候大气不敢出一下?还是说,你要跟我学真话假话都听不明白?”她一直脚蹲在人行道边的石柱上,一手支着脑袋,玩味地看他。

    楚江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仍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是信任,因为你肯相信我,由此我也愿意相信自己。我愿意向你学着相信自己、也相信你。”

    “信任”二字一出口,江弋槐便想起过年时在明希家的一幕,脸上的嬉皮笑脸的表情瞬间凝固。

    她问他为什么愿意和她做朋友,他那时给出的答案似乎也是“信任”。

    她哑然片刻,再次咧开嘴,这次是苦笑:“你赢了,我说不过你,”她说着从石柱上跳下来,“好朋友,跟我去个地方吧。”

    楚江川并不问她要去哪,只是跟在她后面。走到昨天和那群混混相撞的路口,她侧目看一眼明希跪下的位置,问道:“你还记得咱们之前在学校门口撞见的那个手腕上有太阳刺青的人吗?”

    “你是说那三个混混?”

    “他们就是咱们上高一时,在校门口抢劫同学的那帮人。”

    “这么说最近在元盛路一带活跃的混混,和高一校门口的是同一帮人?”

    “元盛路?你怎么知道?”

    “你那时在体院,学校开晨会让晚上放学尽量不要走元盛路。”

    江弋槐指着天,笑着回头看他:“白天,逛逛去?”

    那是一条很窄的路,两边是棚户区里那种两三层的矮楼,看样子几乎空了一半。一楼用来开店,有狭小仅占一间房的美甲、足浴店,店面大的就是网吧和迪厅,红红绿绿的颇有上世纪末的装修风格。

    “你怎么会想来这儿逛啊?”楚江川不解道。

    江弋槐没理他,用食指拨开迪厅门口的绿色塑料门帘,侧目向里望了一眼,冲他一笑:“确实没什么意思,走吧,回家睡觉。”

    江弋槐就这样翘掉了周末的模考,自她从元盛路的迪厅回去起,便心情美好,能吃能睡,吃嘛嘛香。

    不过董明的心情可就不美好了,一次撞上两个考一半缺考的,这概率简直堪比中大奖,平均分直接干到全年级倒数第一,还是断层的那种。

    早上郝楠楠从包里取出两沓卷子分别交给楚江川和江弋槐:“做好心理准备。”

    从楚江川脸上还能看出一丝苦涩,江弋槐则全然没皮没脸,呲着两排洁白的牙,并用食指沿着嘴唇的曲线画弧:“笑出强大。”

    江弋槐发起疯来连郝楠楠都害怕,她推楚江川,责问道:“你到底把我们家槐宝怎么着了!”

    “没怎么着啊,”她无辜地看着郝楠楠,而后转向楚江川,意味深长的一笑,“就是一个重拾梦想的孩子的故事。”

    郝楠楠和楚江川对视一眼,皆不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江弋槐指一下明希的座位,对郝楠楠道:“我同桌今不来,你搬我那坐呗。”她说罢拽着楚江川的袖子往前门外走,“等我挨完骂回来要看见你已经坐在旁边等我了哦。”

    郝楠楠抱着胳膊抖了一下,大夏天怎么汗毛都立起来了。

    果不其然,董明一见到江弋槐和楚江川,直接把桌上的卷子摔在他俩脚下。

    他俩连忙蹲下拾卷子,按照页码粗略规整了一下,毕恭毕敬地交还到董明手里。

    董明接过卷子,反手用卷子指着江弋槐的头:“你!江弋槐!”下来是楚江川,“你!楚江川!”他把卷子重重砸在桌上,“你俩都疯了是吗!”

    外班同学课间来问题的,那老师见状都拉着学生去走廊上讲题去了。可以说能把董明这种情绪稳定的青年老师气成这个样子的,他俩真是头一家。

    “考语文睡觉,考数学考一半直接撂下走了!我教学八年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离谱的!年级主任就在楼上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跑的,叫你们,你们听见了、看见了硬是连理都不理一下!高三了,要毕业了,都疯了是吧!”他说着把卷子卷起来,朝着二人的胳膊一人打一棒。

    楚江川低着头不吭声,江弋槐上身微微前倾,字正腔圆道:“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楚江川诧异地暗中看了她一眼,也学着她的样子跟董明道歉。

    “回回都是知道错了,下一回又照犯不误!你俩的嘴能值钱一点不?”董明不再怒吼,改用挖苦的口吻说话。

    上课铃声忽然响起,二人皆条件反射地动了一下脚,董明一拍桌子:“动什么?都给我在这儿站着!我也不去上课,就在这儿陪着你俩。给我一个一个把周末缺考的事交代明白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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