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西北边关。

    天空在无尽的沙子边落下一轮太阳,傍晚的风卷着沙匍匐前行,细碎的沙沫漂浮在空中升空坠落再升空再坠落。空气一如既往的干燥,但远处而来的血腥味怎么都在鼻腔中擦洗不干净,没多久整个人都被这粘稠的血腥味包裹,熟悉的人早已跑着离开此地。被这血腥味吸引而来的除了胆大想要一眼目睹战场的人之外,便是西北那些饥渴多年,蓄势待发的野兽,血腥味刺激着他们的神经,迫不及待想要大餐一顿。

    传闻百年前,若是国家之间有冲突并不是靠厮|杀来解决的,叶青洲无缘见到那个时代,只在书中窥视到那里的一角。

    前方传来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他们这一块支着的帐篷都快挤满了,叶青洲从地上挤满的腿中走过,地上的腿大都是青紫色的,像是烈火灼烧过的痕迹,也有人手脚断裂,躺着哀嚎,到处都是伤员,触目惊心。

    “今日怎么这么多人。”叶青洲看了看用大锅熬着的药,取了柴火把烧热水的灶弱下来的火续上。

    “对面行弄出来了一种火药,比我们这边的要厉害很多。”担着伤员过来的士兵说道。

    “青洲,这边还有人没处理。”柯容指着一处没有郎中的地方。今日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除了重要位置之外,稍微有空闲的都跑过来帮忙了。

    叶青洲走过去,熟练的压制穴脉,先把附近几个人的血止好,快速清理干净伤口,用热水消毒完,取过军中常用的止血散,上好伤药,用针线把伤口缝合好,拿过布快速包扎。连这几个都是如此,他的速度极快,都是这些天练出来的。若是是烧伤的,则是用酒消毒上药后在包扎。

    把一个帐内的人全部上好药,他出来又是面对不断送过来的伤员。

    几乎肉眼可见的血沫子快要把人淹没了,待久了面对这些十分麻木,四周熏着艾草苍术一类的药材,和血腥味混在一起,闻着有些晕乎乎的。

    “乌郎中,这边,这边,袁将军受伤了,被那第二塔射了一箭,刚刚我们稍微处理了一下伤口,您快过来看看。”

    袁尚捂着心口不远处的伤,面色苍白,看着周围眼睛都要快合上了。

    乌酒把手上的要递给旁边躺着的士兵,指了指面前发着冷汗的人,“把药给他喂下去。”

    从各处州府调过来的药材在急速的消耗,因为受伤的人实在太多,临时又堆起了好几个灶熬汤药。

    天边的太阳落下之时,到处燃起了火把。天一黑,温度在慢慢的下降,燃着的灶散发出来的热气没两秒就消散在空气当中。没多久,柯容让人支起了锅子熬米粥。在各种气味混杂的空气中总算有了一丝香甜的味道。

    随时在周围巡逻的徐子车检查完周边的布置之后才让人分成好几批回来充饥。

    前方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一直没有消散,战事逐渐到了尾声的时候,周围觊觎已久的野兽上了场,天空一直盘旋的秃鹫在肆意进食,旁边几颗枯了的树丫上站满了乌鸦,在不停的叫唤,打扫战场的士兵在没有找到活人之后慢慢地退了场,已经死亡的人拖到已经挖好的土坑掩埋。

    叶青洲喝完稀粥,走到专门放置草药的地方计算里面剩余的药材。京中送过来的药材有已经做好的成品也有直接的草药,这里的库存主要是随时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他送过来的这一批加上原本就有的,已经消耗了一半,房间空了很多。

    “叶大人,我过来拿药材。”军中治疗处的郎中拿着几个大筐。

    “多拿一些,我等会儿问问下一批药材什么时候到,有些药材已经没有了。”军中的药材一般是熬了一道又一道的,能省就省,没了药效再丢掉,若是他这里没有药材了,那真的就没有了,只能等补给,或者找周围的城镇收购,但有的概率也极少,能收上来的更少。

    最近粮食一批一批来,比较充足,但是草药已经很久没来了,估摸着是路上出了什么大事。

    叶青洲和几个看管草药的士兵计算完,看到公山于从门口经过叫住了他。

    “怎么了?”公山于大喘着气,身上沾染了大片的血污,显然是刚刚帮忙给受伤的士兵处理伤口之时碰到的。

    “草药从前到这里的时间是多久。”在京城之时,他往这边走,带的草药很多,第二批听云尚书和孙尚书说要慢四五天。今年年初,和西北部落一战大获全胜,确定年中西北部落会来送投降书,因此对这方面的开支缩减了一些,南方的大药商也听闻这个消息,运往北方的药材比往年少很多。

    “时间不定,数量也要看情况。战事吃紧,三天就会过来多的,一般断断续续打,七八天来一批多的,或者四五天来的稍微少一点,若是没有或者是小冲突,二三十天都有可能。”

    “下一批草药在路上出了事,下下批应该也是如此,下下下批要看朝廷送过来的时间,不过根据我们之前送回去的情报来看,这批来的会比较晚。下一批应该会送很多,甚至比我送过来的要多一些。”下一批是几乎薅尽了周边几个州府囤积的药材,比他这批临时从京城和京城附近的城镇调过来的药材要多一点。

    公山于面色瞬间冷下来了,“定是西北部落截胡了。”

    京城前往这边的路是逐渐平坦的,很多地方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地,截胡没有那么容易,若是和从前一样往周围零星的几座山截胡,那几率会大不少。

    “我去和郎中说能先用已经做好的药丸药粉就先用,先撑几天,我让人找找看看能不能从周边再调一些药材过来。”西北部落的反击打的他们措手不及,除了中间短暂的停过一两天,其它的都是接二连三不间断的打,对面不要命一样疯狂的进攻,军中物资消耗极快,都快把周边城镇囤积的物资吸干了。

    经年累月的打仗,不断的征兵,这么多人要养,祁国的物资本就紧缺,今年好不容易稍微好了一点,看着年岁收成也不错,又来打了,粮食还长在地里呢,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收上来的。

    今天的夜晚不是很安静,一声声疼到打滚的痛声在各个帐子里回荡。

    叶青洲脱下沾满血疙瘩的衣服,坐在临时用一块木板搭好的床上,盯着帐篷顶,大脑在不断的回想从前在户部看过的数据计算。

    祁国因为和西北连年征战,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以胜利者的身份出现在祁国百姓眼中,但内里的情况已经十分严重了。祁国家中有青壮年男子的大多都派往战场了,家中的劳动力少了,有的人家家里只有婆媳两个,不仅每年要向上交粮食,要给地|主交租子,下面还有几个小孩要养着。

    打|仗想要胜利自然也是需要大批量的粮食的,人多要粮,训练也要粮食,大多还是青壮年,供养军|队对祁国而言是一笔极大的开支。

    西北部落南下是因为粮食不足,但祁国能不能胜利粮食的供应是否充足占比实在是太大了。

    至于今日说起来的威力很大的火药。

    他坐起身,取出笔墨纸砚。

    柯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看到他又在埋头学习,摇了摇头,把手上的用干叶子包着的饭团递给他。

    “今天有几个将军受伤了,有饭剩下,我加了点酱菜做成了饭团,给你当夜宵。”

    叶青洲接过,他今日只喝了两碗稀粥,忙了一天,确实早就已经腹中空空。

    “你呢?”

    “我?”柯容看了他一眼,一副你莫不是傻了的表情,“你每天吃的那点东西还操心我,你觉得我会很亏待自己?”

    果真是读书读傻了。

    叶青洲放下笔,打开饭团,四分之一个巴掌都不到的量,他小口吃着。

    柯容看着他吃着吃着心里有些泛酸,算算年纪,就比他儿子大几岁,他都可以当他爹了,“你以后若是饿了来找我,军中私下走交情花钱的人不少呢,你得灵通一点。”

    “不用。”若是他想吃好一点,有无数条路通往这个目的地。

    “你......”柯容原本还觉得沉重的身体立刻支棱起来,指着他食指发抖。看到他小白脸又一副书生样才没有直接破口大骂。

    当真是读书读傻了。

    叶青洲从他的行李里面掏了掏,拿出一小袋肉干递给他,“吃吧。”

    随后,他补充道:“从京城带的,我夫人准备的。”

    柯容接过,打开,里面确实是烘焙好的肉干,闻着这香味口水都在不断的往外分泌,“你他妈......你他爹......”

    他喘了几口大气,才把情绪平复下来,“草,你有吃的怎么不吃。”

    合着他才是那个傻子,他还怕这看着就没怎么受过苦的小子饿死呢。

    虽然是满腔的脏话想要说出口,但声音硬生生压住了。

    肉在军中极为难得,更别说这闻着就十分美味的肉干了,能给他,这小子怎么就这么缺心眼。

    虽说是这么吐槽,他还是拿过一块肉干含在嘴里,这味道实在是太美味了,人间一绝,他仿佛从沙漠到了绿洲,地狱到了神界。这肉味,这香味,他多久没吃了,可想死了。

    叶青洲咬着剩下一点的饭团,“来的时候没带多少,本来是想着要是想家了就吃一个。”

    阿蘅知道路途艰险,和管家商量过后把一开始准备的东西精简再精简。路这么远,还有危险,加之要赶路,行李轻便为宜。

    柯容咬着肉干的嘴合上,看了眼手上的肉干,艰难的递过去,“还你。”

    他都吃完了,他还怎么想家,他恐怕带的也不多,别傻了吧唧的全给他霍霍了。

    叶青洲没接,一口把剩下的饭吃完,“我夫人会给我送。”

    不知为何,阿蘅没说,但他有这种直觉。

    “能送,能送到这里来?”

    这小子还会说胡话了,这是战场,谁不要命了往战场跑。往这边跑,能进得来?

    “可以。”叶青洲看着他肉疼到把视线从装着肉干的袋子上移开,又从包裹里面掏出一小袋子肉干,“我还有呢,一起吃。你不是说在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就赶快吃了。”

    他走回座位上,接着写信。

    柯容见他真的不准备接,伸在空中的手收回来。

    这肉干还真香。

    把袋子捆好,他在帐篷内四处走,确认里面压的严实,才回到床边,打开肉干开始吃。

    算起来他也已经好久没吃过肉干了。这边缺肉,平日都是靠着各种谷物熬成的稀粥配着一小勺酱菜或者干菜吃,他稍微好一点,但肉食这些也要保障前方的将士。

    说实话在这边待久了,虽然他的身体渴望肉食补给的营养,但精神却是抗拒的。军中虽然管理还算严格,但总有些人对肉食的渴望大于其他,端上来的肉有时候不知道是谁谁谁的。这种人不少,但他做不到。

    叶青洲写完信,用信封装好。

    “你要送信的话,军中对这个管理十分严格,若是抓到一律论叛|国罪处理。除非你能和上面的人说好用专门送战报的驿夫送回京城,但这也意味着你的信会被其他人看到。不过,能和战报一起送回京城的......”柯容的神色显然是对这件事不看好。

    “我去找常将军说。”叶青洲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拿着信出门。

    “不是,你还真去啊。”柯容从床上爬起来,“他......可不像......”大将军那般好脾气。

    想到大将军,他神色一暗。

    “你去就去吧。不成应该也没多大关系。”

    “你放心,没事的。”叶青洲拿着信封出门,在门口吹了一会儿风,把身上沾染到的肉香味吹干净的才走。大将军的主帐在前面,和这边的距离隔的有点远,拉着板车往这边运伤着的士兵过来的越来越少了。

    他上前跟着他们一起往前面走。

    “这位大人,我们不去前面,我们要往战场走,还有些人还活着,可能没有找出来。”他们已经是最后一趟了,剩下的已经不准备再找了,都会拖到坑里掩埋。这边天气虽然干燥但还是要预防尸|体腐烂大量堆积过后产生的疫病。周围的野生动物不少,一旦传开,对军|队是灭顶之灾。

    “我们到时候岔开走。”叶青洲举着火把说道。

    军中管理严格,叶青洲登记了才走。

    夜晚的风很凉爽,白天遗留在战场的血已经干涸,空气中依旧是血腥味和清爽的风组成,没多久随之而来的是滚滚浓烟,是艾叶燃烧的味道。

    “你们要打扫到什么时候?”

    “今日恐怕要到天亮,唉,死的人太多了。”

    夜很黑,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能从这一声长叹中知道情绪。

    他在给人疗伤的时候听到对面火药落下之后的爆炸声,比之祁国现如今研制的确实要好很多。

    半路他们分开了。

    叶青洲举着火把在寒冷的夜里踩着沙子前行。

    前面的士兵看到有人前来,确定是大后方的方向来的才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叶青洲把代表自己身份的令牌递过去,“我找常将军。”

    来人看着手上令牌上硕大的一个‘叶’字,目光在他和令牌上不断移动,颤着声音说:“我去找常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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