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太子的书房,从文房四宝到屏风布局,都是极其讲究的。花舒绕过八扇屏,倒了一杯茶水,看着八扇屏的山水画出神,她伸手去拿茶杯,却是捞了个空。

    “师姐别来无恙。”一袭白衣蹲坐在房梁上,伴随着花舒一声轻哼,他翻身下来。“师姐跟前人好多,我这在梁上待的,都臭了。”说着他伸出袖子凑到花舒面前。

    来人是白露山庄的少庄主白羽飞,白羽飞喜欢凑热闹,各类比武擂台都有他一身白衣占个位子,但从未在擂台上获得过什么名次,但架不住有个有实力的爹,也没人敢将他小看了去。白露山庄也很知道这位少庄主什么水平,出门标配至少六个打手两个轻功高手一个用毒高手,以保这位少庄主横行江湖。因为白羽飞功夫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便是他家的守门人,功夫都是要强过他许多,江湖上就没人认为,他白羽飞,也是有师门的。

    白羽飞又自斟自饮了一杯茶水:“刘捕头捎了话来,说是那人贩子一锅端了。一个孩子都没少,酬劳我替师姐数过了,足的。”说着又笑嘻嘻的贴上脸来,“琉璃巷那边新出了批玉,成色不错,我已经替师姐买下了。”

    这是白羽飞蹭钱的不二法门,他替师兄师姐师妹师弟买的任何东西,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都不曾见过,凡是入了他白羽飞口袋的钱,就没有他吐出来的时候。花舒神色淡淡的,早已经习以为常,白羽飞看花舒也没提钱的事,便说了另一件事:“听刘捕头说,师姐你是一先派了个探子进去的。小小年纪就隐忍卧底,顺利引出了人贩子,胆色和功夫,看来都是不错的吧。不过我就是好奇啊,师姐你都被那李狗困在这儿半年多了,要是有安排探子的能力,不早就逃出京城了,其实,那不是师姐你派的卧底吧。”他说着,瞟了一眼正门。

    阳光投下的阴影勾勒出外面的人身形,虽然隔着门和屏风,他还是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少年的轮廓。

    “看够了?”自他出现,花舒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不过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警告他不要偷看别人家小媳妇的调调,白羽飞疑惑的收回目光,等着花舒发话。

    花舒却没再理他。

    “小皇帝即位也有半年了,太后又把李狗叫回京城,这摆明了是关门放狗要咬死师姐你啊。”白羽飞口中的李狗,是现下的辅国大臣,远东侯李升。李家根基盘综错杂,老皇帝还在的时候,因国师的亡国预言,老皇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远东侯要篡位,便早早的把远东侯打发去戍边,并且从天草阁请了天下第一的术士出山,稳定大局。这样兔死狗烹的事情,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参与,但天草阁竟然接了,这让奔赴云州戍边的李升万万没想到,再想回京掌控大局,已经迟了。

    天下第一的术士么?说的自然是花舒的师父。顶着天下第一的名头下山入宫送死的,则是花舒。花舒立了襁褓中的孩子做皇帝,太后垂帘听政,太后李蓉儿听名字就知道出自李氏,太后的辅国诏书按上官印时候,李升早已经到了京城门口。死遁的花舒,就这样被困在了京城。

    天下第一这个名头还是很有震慑力的,李升对这个神秘的大人实在太陌生,她是真的使命已经完成,大局已定,还是故弄玄虚,留有后手?李升还摸不准。这样相互试探和僵持里,花舒已经困在京城一百九十二天。

    在这一百九十二天里,她偶尔在街上帮算错钱的卖鞋底老太太算钱,偶尔替管治安的捕快出点力,比如打掉那个敢抢孩子卖的人贩子团伙。

    每次花舒跟外界接触,远东侯都会觉得对方在下一盘大棋,这一次打拐,远东侯已经好几日未睡了。花舒在书房里闭门不出了多久,远东侯李氏一族就提心吊胆小心提防了多久。

    白羽飞把远东侯府今日的动向挑着说了说,啧啧道:“师姐你就别折腾他了,二十七的远东侯,这半年都熬白了头。”

    花舒品了口茶,没理他。

    “师姐你到底什么时候收拾李狗?”白羽飞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谁说我要对付他?”花舒一直看着八扇屏。

    白羽飞起先也是看了会儿的,除了觉得这玩意挺上档次也没看出别的意境,实在不知道他这师姐是讨厌看见他呢,还是这屏风真这么吸引人?

    “李狗的耐心估摸着也到头了,师姐再不动手可就危险了。”白羽飞说的不错,正是因为靠他的判断,远东侯已经到了动手的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在这里,来打个帮手。他虽然一口一个李狗的喊着,也没有真的小瞧了他。

    毕竟,远东侯是把他天下无双的师姐顺利困在京城的人。单凭这一点,李升就很有本事。

    白羽飞又大谈了一下城内形式,顺便推断了下整个大皇子府,有多少奸细是通风报信又有多少是随时准备取花舒性命的,分析完以后,他口干舌燥的喝了杯茶水,总结道:“李狗真不是个东西,他这是把皇子府当沙场打了。”

    花舒看了眼茶壶,没水了。

    花舒喊了声红袖,白羽飞又躲回到房梁上,红袖在外面跪的腿早麻了,一起身不稳就要倒,少年默默的扶了她一把,红袖进了屋,花舒淡淡的说了声“没水了”,红袖因淋湿了,也不敢带着寒气多往里走,生怕惹得主子更不快,就差了别的丫鬟进屋添了水。一应完了,那丫鬟替红袖守门,红袖回去换干爽的衣服。少年依然笔直的立在细雨中,目色沉沉的看着隔在二人之间的屏风。透过八扇屏的缝隙,花舒先错开了对视的目光。

    她突然笑了,站起身绕过屏风走了出去,门口的侍婢赶忙举了伞迎出去,眼看着花舒就要下台阶直直走向院子里的少年,廊檐下突然落了一滴雨水在她睫毛上,她突然转了身,沿着长廊向忘心亭走去。

    身后的侍婢又收起伞,小步跟上花舒。

    仔细听的话,还有一个沉重的带着水汽的脚步声,少年也沿着长廊追了上来。

    他将距离控制的极好,不管花舒走快还是走慢,他总是在她一丈远的位置上,不上前也不远离。忘心亭在是凿了一间别院,引水蓄成的人工湖小亭。这座亭子建造的时候,太子只有十三岁,那时他那帮已经懂事的兄弟已经在嗷嗷的盯着皇位了。太子就专门建了这么个亭子议事,湖中心四面环水,湖里从来没有荷花这等文雅的观赏物,清可见底。任谁的奸细也找不到偷听的门路。

    那个时候的太子,还是很有志向的。

    花舒就站在通往忘心亭的长廊上,没有再走一步。

    识相的婢子早已经时退下去。一丈远的距离,他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跟着我做什么?”她笑。

    少年依旧不说话,只是走向她。

    “真是一副好皮相啊。”她低下头,看着矮她一头的少年,这样一副容貌,便是走投无路,也能在秦楚馆里混成头牌了。

    少年脸色沉了沉,仍是没回应她。

    以花舒在京城的地位,还真没有哪个人敢这样无视她的话,外廊候着的侍婢一直看着那边的动静,看得出是主子说话少年未答,不由得替少年紧张起来。谁知道花舒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邀他一同进了忘心亭。

    少年在忘心亭的石阶前停住了步子。

    花舒在亭心听雨烹茶,回过头要邀他喝一杯茶水的时候,才发现他并没有进来。她微微一怔,将茶水倒进了湖里。

    茶梗立起又被湖水的波纹冲散,最终沉入湖底,压在沙石之下。

    “起风了,回去吧。”她起身,错过他走出忘心亭。

    花舒又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少年这次倒是没有跟上来,他先回住处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正要再去书房,就看到红袖端着姜汤进来。

    少年脸色冻得更白,红袖心疼的很,轻声道:“受委屈了吧。先喝碗姜汤驱驱寒,千万别病了。”

    少年看着桌上的姜汤,若有所思。

    红袖替他整好衣衫,又帮他重新束发,他一直笔直的坐在那里,听着窗外细雨,一动不动。红袖毕竟是家生子出身,眼前的少年看上去乖顺,实则骨子里从未向谁低过头,心里想了许多要容让他的地方,做的都是体贴又小心,丝毫没有施恩的态度,这点目前而言是很成功的。至少少年在府上最亲近的就是她。

    红袖梳过他鬓角的长发,露出他白嫩柔软的耳朵,脸上浮起一层红晕,赶忙避过头去。

    少年安安静静的等她束完发,又低下头看着桌上的姜汤出神。

    “你是不是想离开誉王府?”红袖蹲下身,仰头看着他。

    少年目光一冷,没有回答。

    “红袖姐姐?”门外,有人呼她。

    红袖站起身,端庄了下身段,开了门:“什么事?”

    “那位主子今日要睡书房,姐姐您看,守夜的事要怎么排?”守夜守的理所当然是卧房,书房议事整夜整夜不出来她们也是听说过的,只不过那太遥远,那是大皇子还是太子的十多年前,自从大皇子消极朝政之后,守夜的事都被各位正妃侧妃看的牢牢的,轮不到她们这些丫鬟婢子出头。时隔多年的书房议事重现誉王府,大总管宋哲把这事交给了那位大人的贴身侍婢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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