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江林轻抚麦槿的后背说:“你别想太多了,我们不是神,主宰不了别人的生活,也帮不了太多可怜人,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内心的不动摇,尽我们所能做我们该做和能做的。”

    我们能怜悯,我们帮不了所有可怜人。

    麦槿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柿子汁水的鞋,剥开一颗糖放进嘴巴里,她从小就爱吃糖,“这让我想起了我外公。”

    麦槿对外公的印象不是很深,也从来没有见过外婆,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外公住的那个老房子前种了一棵很大的柿子树。

    房子很老,树很大。麦槿与外公的接触不多,只有每年过年才会见上一两面,那年麦槿七岁,他们坐了很久的车才到了外公家,外公在老房子门口坐着睡着了。

    “小槿,喊外公。”麦槿看着椅子上休息的老人,摸了摸他手上磨得发光的拐杖,然后依着老人的耳朵,小声喊:“外公,新年快乐。”

    而外公很快就睁开了眼,笑迎迎着招呼大家,然后慢慢地摆出糖果瓜子和水果,那会儿麦文轩才两岁,麦槿迫不及待地上桌拿糖吃,然后乖乖地等着外公给她发红包。

    “来,这是给小槿的压岁钱。”麦槿会很开心的接过,“谢谢外公。”

    那天待了很久,麦槿开始厌倦了,院里的小孩多,但她又怕生,所以一个人在柿子树下玩石子,好巧不巧,一个熟透了的柿子从树上掉落了下来,砸在了麦槿的新鞋上,她当场就哭了。

    “脏。”

    范楚嫌她又哭又闹的干脆不管她了,只有外公,拿着一颗棒棒糖不停地哄她。

    “小槿吃柿子吗?你看树上的柿子又大又黄的,可甜了。”外公拉着麦槿的手,用手指了指树上的柿子说。

    麦槿吃着棒棒糖,摇了摇头:“不喜欢。”

    麦槿拒绝得很果断,但并不是因为柿子砸下来弄脏了她的鞋,只是那会儿她真的不喜欢吃柿子。

    “小槿不喜欢啊,柿子可甜可好吃了,等会儿外公给你装点让爸爸带回去,小槿想吃的时候再吃,好不好?”

    麦槿没有回答。

    只是回家那天,麦成远真的带了一筐柿子回到了南川,外公说:“孩子们喜欢就多带点,我不喜欢吃。”

    麦槿没在意,她不喜欢外公这儿,无聊又无趣的,即便外公会给她很多的压岁钱,给她吃很多棒棒糖,她也不喜欢这儿。

    只是此后,麦槿每年都能在家看见一筐又大又黄看起来很甜的柿子。

    再是初三那年暑假,麦槿是被爸爸接到外公这里来的,“外公不行了。”这句话一直像根震动的弦一样在麦槿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外公家里里外外围了很多人,麦槿进了外公的房间,小姨她们都在,妈妈无力地说:“去叫外公,跟他讲讲话。”

    麦槿看着床上睡着的老人,和她有血缘但不亲的老人。

    “外公,我是小槿,我来看您了。”

    麦槿轻扯着被子,看着老人闭着的眼,但嘴一直张张合合,似乎想说些什么,麦槿真的不知道讲什么,她转头看向范楚,范楚顶着红肿的眼示意她出去。

    麦槿心里乱的很,她坐在房子门口,看着树叶茂密的柿子树,但瞧不见柿子。

    第二天麦槿被喊了个大早。

    “外公去世了,”五个字让麦槿脑子里的弦彻底断掉,余音都没有。

    麦槿赶到外公家时,范楚趴在床沿一句话都不说,就像麦槿小时候坐在桌边等待外公给的压岁包一样,但不一样的是,一个等得到,一个永远等不到。

    外公,你怎么睡着了,吃柿子吗,你看树上的柿子又大又黄的,可甜了,你快起来吃啊。

    麦槿站在一旁,那一刻她好像没来由的害怕,她死死的扣着手指,想要外公给她摘柿子。

    外公,小槿想吃柿子了,你快给小槿摘柿子啊。

    入土那天恰好飘起了小雨,雨水一点一点地飘在木质的棺材上,先是像蒙上了一层雾一样,接着汇积成河,像大家留下的眼泪。

    范楚是被麦成远一路搀着扶着的,脸上是分不清的雨水和泪水,身上也沾满了泥巴。

    麦槿觉得那一刻的妈妈像是一个想吃糖的小孩儿,只是她再怎么哭再怎么闹,也吃不到糖了,因为她失去了一个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转头时也寻不到避风港了。

    那个时候,麦槿才觉得外公是真的离开了,她真正明白了生死离别。

    现在麦槿开始喜欢吃柿子了,外公没有骗她,真的很甜,只是现在家里很少再有一筐筐的柿子出现,而她每次吃柿子的时候都格外安静。

    麦槿不知道外公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吃柿子,但她确实没见外公吃过柿子,又或许她根本就没见过外公几次。

    不知道那间老房子还在不在,也不知道门口的大柿子树怎么样了,每到柿子成熟时会有人去摘吗,还是说任由它熟透然后砸得遍地都是。

    或许麦槿有些后悔,他怪自己为什么不吃一个外公递给他的柿子,为什么当初不多陪陪爱她的外公,为什么当时不跟外公多讲一些话。

    外公是不是像孙爷爷守这间老铺子一样,一个人孤独的坐在院子里,守着那棵苍老的柿子树。

    是不是常常坐在漆黑的夜里不舍得开灯,是不是见到小孩就拿出自己收了许久的糖,外公看着满院的孩子坐车离开,热闹的庭院再次变得冷清,坐在门口的他又在想什么呢。

    麦槿吃着嘴里奶味的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吃柿子了。

    又或许他是想外公了。

    2012年10月25日,高考倒计时225天。

    “你这孩子,又不吃早饭啊。”范楚就是嗓子从阳台往下喊。

    麦槿书包都来不及背,抱着就跑:“不吃了,我哪还有时间吃。”

    “叫你早点起来,闹钟响了你关了又睡,什么时候能管管你那坏毛病。”范楚进屋刚好撞上起床洗漱的麦成远,连着阴扬的几句:“当爹的带的好样。”

    麦成远人都还是个迷糊的,麦槿也不管范楚喊的什么,抱着书包就往广场大厅赶,她赶着去广场大厅参加市征文。

    参赛的有麦槿和外班的四个同学。其实陶桂告诉她通知的那天她还挺惊讶的,不是因为她入选而惊讶,而是她在这里赢了文浠。

    可能麦槿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吧,从小到大动笔就没失过手。

    麦槿低头检查了身份证各类工具,摸上自行车手柄一抬眼帘便撞见了殷江林和文浠二人,这种情况麦槿也不好装作没看见,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

    “时间不多了。”殷江林骑着自行车说。

    “赶得上。”知道就好,打声招呼就拜拜吧。

    “我送你。”殷江林已经坐上了自行车,他微微转头说。

    我送你。

    “江林知道你会起晚特意来送你的,而我也想凑个热闹来给你加油。”文浠穿得很舒适休闲,没扎头发,“我承认我文采不及你,但你要知道参加市征文的都是有点实力的,你要是轻敌一松劲儿,他们随便一个人都可以碾压你。”

    麦槿莞尔一笑:“那我要是没个实力能参加是市征文吗?”他像个对乌鸦挑衅炫耀的狐狸了,眼睛一闪一闪的。

    “那我的自行车就麻烦你帮我保管一下了。”麦槿坐上殷江林自行车的后座,朝文浠招了招手,“放心吧,我会加油的。”

    南川又一次入了秋,麦槿已经彻底熟悉了这条街道,大半个南川她也快跑遍了。虽然春天的南川花开遍地,夏天的南川热火朝天,冬天的南川雪花纷飞,但麦槿最喜欢的还是秋天的南川。

    那是一种残缺的美,即便风光不再,但依旧妙不可言,天气转凉殷江林穿了一件黑色外套,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长衫,外套两侧到处乱窜,麦槿轻拽着他们才老实。

    鼻尖是不一样的清香,像是从花海换到了大草原,麦槿的贪心是从这一刻萌发的,手里的外套愈抓愈紧,咬着唇心跳乱如麻。

    在她双眼一闭的那一瞬间,殷江林的一个转弯让她不受控制的双手扶在了殷江林的腰间,突然就像是站上了断头台班,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紧张,她好像看见殷江林肩头顿了一下,或许她太紧张了,但总之因殷江林没说什么。

    到达大厅门口殷江林给了麦槿牛奶和面包,说:”每次起晚了都不吃早餐,趁着还有点时间吃点吧,饿肚子会影响发挥的。”

    殷江林说的是事实,麦槿也不好说什么,老老实实地接过面包,殷江林已经帮她把牛奶吸管插好了,麦槿只觉得这个面包实在有点难嚼。

    “放平心态,正常发挥,别紧张。”殷江林叮嘱她。

    “这只是个征文比赛,又不是高考。”麦槿笑了,像木槿花开了,不过也是给文浠证明实力来了。

    麦槿一身轻松地进大厅,随即被人拍了一下肩头:“你好同学,我是南川艺校的,刚才在门口的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女生穿着长裙,头发乌黑亮丽,又高又瘦,很好看。

    男朋友?

    麦槿的面颊充血,一时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最后还是摇头摆手笑着说:“不是的,我们就是普通的同学和朋友的关系。”都不算很好。

    “那就行,你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想跟他交个朋友。”女生说。

    “不好意思,我没有。”麦槿拒绝得很果断,说:“还有,他这个人特怪异,脾气还不好,同学你见了他最好绕着走。”倘若不绕着走就得跟她一样被这个无情的黑洞吸进去,一发不可收拾了。

    “时间为75分钟,880字以上,开始。”

    这个市征文很有趣,题材,内容,主题什么都不做要求,就随便写一篇自己想写的自己擅长的,比如说第一次,比如说难忘的,比如说印象深刻的。这不仅能抓住学生的写作能力,还能透露出大家的为人处事,他们主打的就是这个。

    优秀的画家在没灵感的时候是连颜料都不敢沾的,很多人都和麦槿一样托腮苦思冥想。突然一阵风,吹起白色的纱窗,吹进了室内,吹的麦槿一哆嗦。

    秋风。

    麦槿突然灵光一现,深秋了,外公老房子外的那个大柿子树上的柿子该熟了吧?

    外公的柿子,孙爷爷舍不得浪费的电,308房老奶奶等不到的孙女,C栋老爷爷送不出的糖。这都是人间常情,都可以真情实感的记叙。

    最后麦槿的句号画在了最后一个格子。

    亲情如甘露亲吻干涸的土地,它用细雨的温情,期待着泥土的肥沃,这不是人生的一个凝固点,而是一条流动的河造就了我们生命中美丽的情感之一。

    殷江林一直都在厅外等着,双手插在口袋,左耳戴着白色耳机,右耳的手垂放在胸前,靠墙单腿屈膝,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要不是因为长得还行,穿的也一本正经,不然真会让人当做不良少年。

    “怎么样有把握吗?”殷江林吐掉了口香糖。

    “嗯……还行吧,把握这种也说不准。”

    殷江林笑如灿阳:“那就是还不错喽,你题目写的是什么?”

    “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麦槿绕开殷江林,说:“快走,我想吃柿子了,柿子该熟了。”

    就是,柿子熟了。

    麦槿他们去了好几家超市,就是没有看见新鲜的柿子,柿饼倒是一大把。

    “你这次就先买几盒柿饼吧,过段时间有新鲜柿子你想吃多少我都给你买。”

    “真的?”

    “真的。”少年的眼睛明亮又坚定,少女心了。

    “这两种糖你觉得买哪个好?”麦槿左手一包七彩千纸鹤糖,右手一包情话奶糖。

    “我喜欢吃这个。”殷江林指了指麦槿右手的情话奶糖说。

    “又不是给你买的,你喜欢有什么用?”说着麦槿把两包糖都放回了货架上。

    “不买?”

    “不买,糖吃多了对牙不好,还会变傻。”

    殷江林大笑:“听谁讲的?”

    “忘记了。”麦静说,“不管了,回家。”

    那晚,麦槿一个人去买了那包糖,糖纸上写有很多很多温柔的情话,粉红色的包装,满满的心动爱恋的味道。

    货架上标的价不便宜。

    从麦槿拿起笔,准备叙述殷江林的细节开始,总是忍不住走神,抱歉情话没写出几句,但她确真真实实的想了他四十多分钟。

    突然麦槿指尖一停,嘴角微微上扬,想到了什么,笑了,杏眸被两股一撑。

    暗恋也是一种爱,但爱的结局总是心痛,它往往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发现的时候,早已经入戏太深。

    其实麦槿一开始真的只打算买些糖每天吃一吃,以免因为没吃早餐而低血糖,后面因为殷江林买这个糖的事儿完全是意料之外。

    糖啊,另外一个话题,另外一个表达我爱你的方式。

    当初的第一眼,麦槿也不知道会就此误入歧途,真的是一眼万年,一发不可收拾。

    麦槿拆开了那盒情话奶糖,各种颜色包装这多种口味的奶糖,每一个奶糖包装上都有着戳中人心的情话。

    一个一个看,似乎每一句每一个都在描写她,在看完最后一个时,麦槿突然想到,夏欢瑶跟她说殷江林又感冒了。

    笨蛋,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麦槿在那风声鹤唳的十五六岁,遇见了一个人,少年明媚似阳光,叫她不敢忘。

    手机里的“bea”永远置顶,但无论用什么给他备注,都不及“殷江林”三个字让人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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