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园子里只有清风轻轻吹过地声音,浅淡和煦,让人的心渐渐沉淀。

    拾级而上,温亦然从未想过,十年后,他和点点的再见,是在墓园。

    墓碑上寥寥几字,只有一个在韶华之年而逝的名字,连一张黑白照片都没有,可他知道,这就是点点长眠之地。

    “十年前我就知道她在这里,十年后你说你找到了她,结果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这里。”

    温亦然没有生气,声音沙哑,带着让人无法忽视地哀伤。

    “你一直不肯面对,我只能出此下策。”沈如栾站在他身侧,眼睛紧紧盯着他,双手交握在胸前,有些心神不定。

    “你在怕什么?”

    轻轻地一个问句,让听到的人莫名一僵。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温亦然听后,缓缓摇了摇头,“或许这些年心底里早就明白,所以当你说你找到她时,我并没有太相信,只是她到底是我心里过不去地坎,想了想还是愿意随你走一趟。

    十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现在好了,我终于遵守诺言回来看她,只可惜晚了十年。”

    抬起手,缓缓抚上冰凉的墓碑,他微微有些抖动,修长的指尖沿着点点的名字沉而稳地徐徐下落,人也跟着半跪了下来,嘴角勾起淡淡的笑,“点点,小哥哥来看你了。”

    沈如栾不喜欢这样的温亦然,整个人都笼罩在浓郁的悲哀中,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个叫做点点的女孩。

    他因她而悲伤痛苦,也因她而哽咽展颜。

    “亦然…”沈如栾低低唤了一声,想劝他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劝起。

    反倒是温亦然,听到声音后,如梦初醒般,他抹了把脸,然后直起身,子,“我没事。”

    “人死不能复生,这些年她肯定也很想你,如今你来了,她大概也可以安息了。”

    听了沈如栾的话,温亦然轻笑起来,“你一个堂堂心理学专家,也信这些神鬼之谈?”

    “我…”沈如栾脸色一红,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平时她挺能宽慰人,怎么一对着温亦然就有些呐呐不知所言,说些好没水准的话!

    看出沈如栾的懊恼和挫败,温亦然大大叹了口气,反而宽慰她,“你放心吧,我真的没事,我也没有怪你。我想过无数次当我来这里后会有的举动,歇斯底里,痛哭流涕,酩酊大醉,所有可以发泄我内心悲伤愤怒的途径都在我脑中走过一遍,却从没想过,我会这么平静。

    愧疚和后悔是我的心魔,可如今真正见到她,我才恍然大悟,她那么善良美好,又怎么会责怪我?如果她知道我这十年这么不好过,一定会伤心难过的,对吗?”

    “是啊,谁都不想发生意外,如果她能见你最后一面,肯定会要你忘了她,然后幸福快乐地活下去,毕竟她是那么喜欢你!”沈如栾重重点头,看到温亦然眉宇间解脱地神情,她心底也终于如释重负。

    “点点,小哥哥以后会经常来看你,你不会再寂寞!”

    临走之前,温亦然将墓前的杂草除了去,心底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升起一丝古怪。

    点点的墓会不会太冷清了点?

    因为挂念韩霏的伤势,温亦然从墓园出来就准备回靖蓝,沈如栾这次却选择了留下,说难得有时间,想好好玩一圈再回去。

    温亦然没有多说,二人坐着大巴车回了市区,然后分道扬镳。

    坐进的士车内,沈如栾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那端很快就接通,她深吸口气,说到,“韩琭,他已经见过点点的墓了。”

    韩琭不知道在电话里说什么,沈如栾秀美微蹙,不解地问到,“我不明白,既然点点没死,你为什么不要他们相见?”

    谈话没有再继续,韩琭那边挂断,沈如栾狠狠捏着手里的手机,沉痛地闭上眼,她到底还是骗了温亦然。

    半个月前,沈如栾悄悄来到东市打算查探点点的事,结果刚摸到一点头绪,就被韩琭的人带走。

    那个男人…她不知道如何形容,似乎永远是一副胸有成竹,云淡风轻地模样,举止有度,进退有礼,并没有责怪沈如栾刺探他们韩家的隐私,反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他和她说了一个故事,她听得莫名,却也明白了一些真相。她捏着手稳住心底的紧张和激动,脑子里飞速地旋转着该如何和韩琭周旋,不料,他似乎只是单纯讲了一个故事,然后就不疾不徐地岔开话题,“听说哥伦比亚大学准备成立一个顶尖的心理研究机构,现在面向全球招募50名研究所人员,不知道沈小姐是否知道这件事?”

    沈如栾募地抬眸,她知道这事,甚至可以说她就是其中一个报名者!

    “韩先生希望我怎么做?”

    “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我教。”

    抛出了一个她期许已久的橄榄枝,然后要她做出决定。

    隐瞒或者坦白。

    那里面存在太多诱惑,沈如栾最终选择了隐瞒。

    是谁说过,真爱是需要磨砺的,她想她并不是真的那么大度,不如作为旁观者,好好看一场戏,看看这十年的分离与等待,是否值回票价!

    韩霏不见了!

    温亦然马不停蹄地赶回靖蓝,却在医院扑了个空。就在他六神无主之际,见到了从眼前走过去的卓易。

    “是你!”一把抓住人,温亦然指着空荡荡地病房问到,“韩霏去哪了?”

    卓易刚刚下完手术,人还是晕乎乎的,被人这么逼问,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挣开温亦然的钳制,冷哼,“人都看不住,我怎么知道?”

    大概是知道自己刚才太过心急,温亦然整了整情绪,然后谦恭地请求,“她摔断了腿,应该是昨天进的医院,麻烦你帮我找找,谢谢!”

    “被她家人接走了。”卓易揉了揉眉骨,昨天晚上钟云就带着人过来,闹腾了一夜。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温亦然又炸毛起来,“你们医院不管吗?病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能随随便便就离开!”

    “病人自己同意的。”唔,不顾韩霏的意愿,强硬要带人,最后一剂镇静剂解决,这应该也算默许吧?

    温亦然脸色垮了,韩霏是自愿的,怎么就不能等等他,都说了他一定会回来的!他默默转身离开,也忘了和卓易打招呼。

    从电梯下来,经过长长的走道和永远不会冷清的大厅,温亦然心里那点小情绪没多久就被重燃的斗志烧灭。

    他有韩霏在东市的地址,还怕找不着人!

    魏展辰的办公室第二次被人踹开,守在门口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眼皮都没撂一下就将门关上。

    温亦然此刻头发有些乱,衣服也有些皱巴,双眼红通通地死盯着坐在位置上一派闲适的人。

    “魏展辰,韩霏到底是谁?”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何必还跑来问我。”魏展辰从口袋里摸出烟敲了敲,然后慢条斯理地点上。

    东窗事发,他淡定自若全然没有一丝心虚气短。

    温亦然捏着拳,鼻息加重,真像他想的吗?可如果这一次换来的还是失望,他真的还有勇气承担一次?

    他照着资料里提供的地址寻了过去,结果那里居然是一座荒废的小公园,附近散步的人告诉他,这公园建了二十多年了,前几年才荒掉,从没有起过什么居民房!

    如果不是魏展辰的人调查失误,那就是他刻意隐瞒了韩霏的真实信息,至于为什么,昭然若揭!

    “她不是她!”两个她,没头没尾,没名没姓,可彼此都知道说的是谁。

    魏展辰笑了笑,吐出一口烟圈,“你就这么确定?”

    “我前天去了她的墓地。”

    叹了口气,魏展辰黑眸掠过一丝笑意,似讥诮又似无奈,“亦然,我能给你假资料蒙蔽你,难道对方就不可以吗?何况,你智商太低,很好骗!”

    温亦然嘴角一沉,差点就扑上去咬人了,“他妈的那是我太相信你!”

    “这次何不相信自己一次,反正你已经放下了她,她是与不是,并不重要,不是吗?”从方嘉口中,他套出韩霏的一些事情,基本已经可以肯定当年点点并没有因车祸致死,那只是韩家故意放出去的噩耗!

    温亦然被说动,可面子上却过不去,妈蛋,现在好像每个人都知道韩霏的真实身份,他这个当事人反倒是最后一个才察觉!思及此,他就觉得憋屈得紧,所以倔着脾气恨恨道,“魏展辰,老子不会感激你的!”

    送走温亦然这孩子,魏展辰掐掉手里的烟,摇了摇头。两人打小一块长大,从来没有一天不吵架打架,可感情却是一日比一日深。这十年他嘴巴没说,可心里都知道,温亦然四处沾花惹草,肆意玩乐,不过是心里的痛无处排解,他惦记着那个人惦记了十年,没人比他更长情,只可惜多情总被无情恼。

    车祸、失忆,呵,多狗血的组合,却偏偏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加上韩家有心阻挠,温亦然这十年可真是亏大发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只是希望他能看清楚自己的心,喜欢的到底是十年前的点点,还是十年后早已颠覆一切出现的韩霏。

    一个星期内,来了三次东市,温亦然坐飞机坐得想吐。他不傻,知道自己贸贸然跑到韩家去肯定不妥,先不说能不能见到人,他可没忘记韩家的那些人自从点点出事后是有多不喜欢他!

    如果韩霏真是韩家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会没动静。温亦然在东市租了个套间又租了辆车,潜伏在韩家老宅外面,他看到了钟云和韩琭,他们上了一辆车,没多久他就跟了上去。

    那是一个僻静的私立医院,隐在郁郁葱葱的大树内,只露出些许蓝白相间的外墙。

    温亦然将车停在路边,思索着要想知道韩霏住几层,有些难,他总不至于跟踪技术高明到可以和钟云他们坐同一趟电梯。问住院部的护士吧,又怕韩家打过招呼,他不敢冒险。

    第二天,温亦然照旧守在老宅外面,这次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女子,手里拎着食盒,然后上了昨天那辆车。

    心念一动,他知道机会来了。

    韩霏吊着腿躺在病床上,回来已经快一个星期了,因为出事,钟云终于发现了她的问题,不由分说地就没收了她的手机,要她安心养伤。

    为此,她这一星期都没拿正眼瞅过钟云,更别提说话了。她求琭哥把手机给她,可惜琭哥只是笑,神神秘秘的说,“如果他有心,自然会找到你。”

    韩霏翻了个白眼,温亦然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怎么找?况且就算知道了,那她又多了一项欺骗他的罪名,臭男人等会脾气一上来,搞不好就不来了,她找谁哭去啊!

    李姨推门进来时,就看到韩霏哀怨的脸,听到门响眼睛亮了一下,不过看到来人之后,噗噗两下,熄了下去。

    “李姨,怎么要你来了,爷爷一个人在家没事吗?”

    “你放心,家里还有人。”李姨从食盒里端出热气腾腾地鱼汤,笑着说到,“你小曦姐回来了,他们去接了。”

    “真的?”一听到二姐回来了,韩霏阴郁多日的脸色终于见了阳光,小曦姐从小就疼她,待会可以要她出面帮自己!

    因为要吃的药有点多,韩霏其实都没啥胃口,将鱼汤喝了三分之一就推说不要了。李姨也不勉强,推上一碟水果,“补充维生素,你看你气色没以前好了。”

    韩霏笑了笑,用牙签戳了几块苹果西瓜的,突然想到什么,悄声问到,“李姨,这几天有没有人来找我?”

    李姨回想了下,然后摇头,“你约了人吗?要不我回去再问问,可能有时候我不在忽略了也不一定。”

    “别!千万别问!我没约人,嘿嘿,真没约人!”

    李姨望着韩霏如临大敌的模样笑得慈爱,这个小小姐最有意思,每次都把老爷子逗得值乐乎,家里有了她就会很热闹,她知道,老爷子最是怕寂寞。

    “小小姐,你要快点好起来。”

    李姨走后没多久,韩霏靠着床有些昏昏欲睡,门口又传来动静,她以为是护士换药,眼睛都没睁开。

    门开了有关,之后再无声响,房间的空气渐渐凝聚,韩霏心念一动,慌忙睁开眼来,果不其然,真的见着了她朝思暮想的人!

    “温亦然,你怎么才来!”韩霏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变得这么爱撒娇,可她一点都不觉得不好,眼前的人就像开关一样,只要见着他,她就格外爱腻歪。

    可惜,温亦然没有她想象的激动热烈,反而冷冷看着她,哼道,“韩小姐可让我好找啊!”

    摸了摸鼻子,韩霏干笑起来,“那个…这个…我是可以解释的,你要听吗?”

    温亦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继续哼哼,“先说说。”

    “你也知道咱们家有多出名了,我这顶着一头光环地出门不太好办事,况且当时我是抱着脱离韩家的想法的,所以才…骗了你。”越说到后面韩霏越没底气,尤其看着他黑得发沉的双眼,那模样好似要将她灼出一个洞来。

    “这就没了?”

    他还想听什么?韩霏瞪着眼眨了眨,透出不解。忽然,她脑子里的筋抖了下,想了起来,“至于你说的那个点点,我问了咱们家的人,也搜寻了一下我的记忆,好像真的没有。你别凶,谁知道这是不是你当初在我面前博同情的手段,不过幸好本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件事咱们就…唔!”

    红唇被夺去呼吸,韩霏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就吻上了,可是心里觉得好甜蜜哦,死鬼,每次吻她都不提前打招呼,只是被人强吻的滋味真的很美妙啊!

    韩霏闭上眼渐渐放软身子,抬起手臂圈住温亦然的脖子,享受他的攻城略地。

    良久,温亦然才结束这个吻,韩霏气喘吁吁地趴在他怀里,姿态别扭却浑然不觉。他抚着她一头墨发,黑眸氤氲,淡淡地呢喃了一句,“我不会再离开你。”

    韩霏没听清,仰起头探询,却发现温亦然眼中那浓得散不开的情意,当即脸一红,又撒起娇来,“温亦然,这些天你想不想我?”

    温亦然勾起嘴角,垂下眼眸,大拇指压上韩霏殷红的唇,哑声道,“刚才我证明不够?还想再来一次?”

    “流氓!”韩霏埋进他怀里,吃吃地笑。然后又好奇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份的,于是就问出口来。

    温亦然没有说是因为点点,避重就轻道,“花大价钱请人找的,韩大小姐可要多补偿给我。”

    他想,有些事,她忘了便忘了,现在两人这样挺好。

    韩霏笑着耍赖,“反正我欠你的钱早就还不清了。”

    “这是打算欠我一辈子?”温亦然挑眉,脸上显得不乐意,其实心底里早就乐开了花。

    韩霏一看温亦然那张摆谱得脸,就虎着脸瞪起眼威胁,“不行吗!”那模样好像如果他敢说不行,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病房了。

    温亦然到底没憋住,破了功,露出最真实的情绪,他揉了揉韩霏的脸蛋,宠溺至极,“我收得利息有点高,不知道韩小姐有没有想清楚。”

    “想清楚了,反正人没得跑,你什么时候想收都可以!”

    韩霏的毫不犹豫,让温亦然哭笑不得,“有你这么急着投怀送抱的吗?”

    “我就赖着你了!”

    两人窝在病房说话,温亦然看她输液的药水没了,忙走出去要喊护士换药,韩霏本想说房间有按钮,按一下护士就来了,可看着他为自己进出,觉得很满足,索性闭了口。

    温亦然刚打开门就哧溜一下进来,有些喘道,“钟云他们来了。”

    韩霏吓得脸都白了,挥着手就开始赶人,“快!你快走!千万别让他们见到你!现在他对你有些偏见,我怕他会动手!”

    她不知道温亦然和她家的渊源,就怕他在哥哥们手上吃了亏,可惜温亦然原本还有些慌的,这下倒镇定了下来,“哼,真要动手谁输谁赢还不定呢!”

    “哎哟,这个时候计较这些干嘛,你快走!”韩霏急得都要蹦下床了,心跳如鼓,生怕这祖宗脾气来了就这么硬碰硬。

    知道韩霏担心自己,温亦然也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最后还是妥协下来,“那我明天再来陪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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