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苏决明因为没人再理他，转而看向窗外，广漠无边的景观，车轮卷起的黄沙，公路两侧缓步的鹿，和平城完全不同的景象。他因为工作的缘故去过很多地方，印象中每个地方的绿化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有些好奇，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恩？什么问题？”
“为什么城市路边的景观都大差不差的？”
许青葙把自己被苏决明勾住的手抽出来，“很多原因，首先城市绿化环境对树木其实是很苛刻的，就像路边最常见的道旁树，它的生存空间是很狭窄的，地下的根系是被框架限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因为四处蔓延的根系会影响道路下敷设的管道。景观的规划是排在用地、交通、市政之后的，要先满足上位规划的要求，这就导致一些适应性强的树种会被很多城市运用。”
“那为什么不用本地的树种？”
“因为不稳定的因素太多了，能不能适应本地城市绿化环境？能不能很快成长为大树？能不能快速繁殖？抗虫抗病性是不是足够好？树冠是不是够高够宽能够适应采光遮阳的要求？这些都是不可控的，城市绿化讲究的是效率和经济，要的是最快最经济的达到绿化效果。自然而然的就会变成千篇一律的样子。”
又怕自己说的太抽象，许青葙敲着方向盘思考，想了个例子类比，
“或者从运作艺人的角度去理解也是可以的，是根据市场需求花费最低的投入成本运作一个脸谱化的木偶，还是保留艺人的特点尽力给他一些自由发展的空间。人们大多会选择后者，因为保险也就意味着安全，高风险高回报是没错，但血本无归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所以种一棵树和捧红一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蛮像的。”
苏决明了然的点了点头。
经过多段直梯通过转接的通道，面前是T形门洞，扶着内侧的矮墙进入内部，抹着水泥的石块经过岁月的冲刷变得有些发白，许青葙被深深地震撼。
她喜欢经由时间沉淀的事物，带着厚重但不沉闷的美。
本科的时候，偶尔独自出行，每到一个地方便会去当地的邮局，买几张明信片，寄给朋友们然后就在邮局待一个整天。
即便现在快递物流业务已经覆盖全球，年轻人习惯使用电子货币，但依旧有很多老人拿着纸质的水电缴费单和纸币来交水电费。
办事大厅寄挂号信的队伍排得很长，邮局外的邮筒依旧是绿油油的，她想起高中时，坐在自己隔壁的女孩收到暗恋男孩的信，长长的一封，信的封口誊写着木心的那首诗：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
清晨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1
女孩涨红的脸在自己的记忆里依旧清晰，少年人的爱和成年人的爱是不同的，成年人总是说爱太痛苦，但在少年人看来，在爱里连痛苦都是甜蜜的。
她走到石壁前的苏决明身旁握住他的手，晃了晃，
“我们一会儿去买两张明信片吧。”
这边刚确定关系那边就开始异地恋，苏决明回了壳司加州的工作室，许青葙在波士顿继续未完的课题项目。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许青葙结束了联培，赶在秋天到来之前回到了平城。
秋天是许青葙最喜欢的季节，在禹州读书时，她会选一个晴朗的午后，一个人吹着凉爽的秋风在布满枯黄落叶的小路上散步。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消闲时光。
可惜今年她是没有机会享受这秋高气爽的放松时光了，时差都没调整过来就跑去吴州跟着博士生师兄做未完的项目，在吴博吹了三天“秋风”，她又倒下了。
彭蓬看着烧得两颊通红眼睛含泪的许青葙，也是于心不忍，劝了又劝，
“小许，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做也是一样的。”
许青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酒店房间的，用仅剩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吃了药，倒头就昏睡过去了。
还好吴州这边的项目并不复杂，加上她来之前，彭蓬带着几个硕士生已经做了一部分，她会半途加入，一部分原因是单花朝希望她尽快跳出HAR的模式，适应国内的模式；另一方面则是她本科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吴博，相较于重点在建筑体制的彭蓬，她的加入可以补足项目在景观层面的缺口。
她这次的病来得汹涌，一直反复，经常白天的时候还是正常体温，到了晚上就烧起来，生病的时候总会比平时更脆弱，这表现在她和苏决明撒娇的频率上。
苏决明今天有工作，她不知道结束没有，就没有打电话给他。自己恹恹地窝在沙发上，周围安静得可怕，因为没开灯的缘故，即使睁大眼睛也看不到什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种自己失明的错觉。
手机发出刺眼的光让她打消了这种想法，伸手去够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眼睛适应了黑漆漆的环境，突然被亮光闪到，不自觉地眯了下眼睛。
是栾华发来的消息，询问她有没有好一些。
实在是没有力气打字，许青葙发了条语音过去，
“没什么事，我抵抗力一直不太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下一秒栾华的电话就弹了过来，
“你和同组的人说一声，好好歇两天，这样下去谁受得了？你都没休息过来就让你跟这么紧的项目，奴役学生也得有点限度吧。”
把自己和手机一起丢到床上，安抚中透着心虚的解释，
“我真没事，再说别人都加班加点赶工，你让我一个人休息，那我也不好意思啊。反正我的部分再收个尾就完事了，而且真不是老板奴役我，她也是为了我能有更多经验，你也知道我们专业就业前景不容乐观。我如果不读博肯定进不了高校，进设计院，人家不就是看你跟过多少项目吗？忙完我一定好好歇几天。我保证！”
栾华根本不想听许青葙的话，高中的时候她就总这样，病着也不肯休息，生生用意志力抗，一定要有人强迫她，她才肯稍微休息一段时间。
她现在忙得抽不开身，想到许青葙一个人生着病没人照顾还有那么多工作要做，她就难受，难受得开始流眼泪，听到栾华在那边哭得上不来气，许青葙又是道歉又是保证，好不容易把毛给人捋顺，长舒一口气挂了电话。
说归说，放下手机，身体传来的高热仿佛在提醒许青葙，她确实需要休息。
鬼使神差的，许青葙拨通了苏决明的电话。
响铃了很久，想着他可能还在工作，正要挂断的时候，那边传来了苏决明的声音，“喂，怎么了？”
听到声音的瞬间，情感战胜了理智。
“我想见你。”
她很久没有这么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了，在童年结束的瞬间，许青葙就学会如何去隐藏自己真实的感情，戴上一副听话、懂事、不哭不闹的“好孩子”面具生活。
但她的诚实也仅限于能说出这四个字，说完之后，惶恐羞耻像海浪般涌来，在苏决明还没来得及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苏决明刚结束杂志封面的拍摄，听着那边许青葙明显不对劲的声音，匆忙和陈嵊打了个招呼，联系何逢声，在单花朝那边要到了许青葙的地址，
“嵊哥，葙葙情况不太好，我得过去一趟，你们先回平城，我过两天自己回去。”要来了自己的证件，苏决明开着车就往吴州赶。
晚上的高速很静，偶尔会有几辆车疾驰而过。苏决明想到单花朝叮嘱自己的话，“到时候我让小许同组的师兄接你一下，不然你上不去房间。”
单花朝这边也急，从前几天就听彭蓬说许青葙有点感冒还不肯休息，跟个拼命三娘似的，懊恼自己没有做好一个长辈该做的对学生的关心爱护。
给彭蓬那边去了电话，好在他们还在画图，起码是没有打扰到正常的休息。
“老师您把我的电话给小许的男朋友，让他快到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下楼去接他。不然没房卡他刷不了电梯门。”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恩？什么问题？”
“为什么城市路边的景观都大差不差的？”
许青葙把自己被苏决明勾住的手抽出来，“很多原因，首先城市绿化环境对树木其实是很苛刻的，就像路边最常见的道旁树，它的生存空间是很狭窄的，地下的根系是被框架限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因为四处蔓延的根系会影响道路下敷设的管道。景观的规划是排在用地、交通、市政之后的，要先满足上位规划的要求，这就导致一些适应性强的树种会被很多城市运用。”
“那为什么不用本地的树种？”
“因为不稳定的因素太多了，能不能适应本地城市绿化环境？能不能很快成长为大树？能不能快速繁殖？抗虫抗病性是不是足够好？树冠是不是够高够宽能够适应采光遮阳的要求？这些都是不可控的，城市绿化讲究的是效率和经济，要的是最快最经济的达到绿化效果。自然而然的就会变成千篇一律的样子。”
又怕自己说的太抽象，许青葙敲着方向盘思考，想了个例子类比，
“或者从运作艺人的角度去理解也是可以的，是根据市场需求花费最低的投入成本运作一个脸谱化的木偶，还是保留艺人的特点尽力给他一些自由发展的空间。人们大多会选择后者，因为保险也就意味着安全，高风险高回报是没错，但血本无归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所以种一棵树和捧红一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蛮像的。”
苏决明了然的点了点头。
经过多段直梯通过转接的通道，面前是T形门洞，扶着内侧的矮墙进入内部，抹着水泥的石块经过岁月的冲刷变得有些发白，许青葙被深深地震撼。
她喜欢经由时间沉淀的事物，带着厚重但不沉闷的美。
本科的时候，偶尔独自出行，每到一个地方便会去当地的邮局，买几张明信片，寄给朋友们然后就在邮局待一个整天。
即便现在快递物流业务已经覆盖全球，年轻人习惯使用电子货币，但依旧有很多老人拿着纸质的水电缴费单和纸币来交水电费。
办事大厅寄挂号信的队伍排得很长，邮局外的邮筒依旧是绿油油的，她想起高中时，坐在自己隔壁的女孩收到暗恋男孩的信，长长的一封，信的封口誊写着木心的那首诗：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
清晨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1
女孩涨红的脸在自己的记忆里依旧清晰，少年人的爱和成年人的爱是不同的，成年人总是说爱太痛苦，但在少年人看来，在爱里连痛苦都是甜蜜的。
她走到石壁前的苏决明身旁握住他的手，晃了晃，
“我们一会儿去买两张明信片吧。”
这边刚确定关系那边就开始异地恋，苏决明回了壳司加州的工作室，许青葙在波士顿继续未完的课题项目。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许青葙结束了联培，赶在秋天到来之前回到了平城。
秋天是许青葙最喜欢的季节，在禹州读书时，她会选一个晴朗的午后，一个人吹着凉爽的秋风在布满枯黄落叶的小路上散步。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消闲时光。
可惜今年她是没有机会享受这秋高气爽的放松时光了，时差都没调整过来就跑去吴州跟着博士生师兄做未完的项目，在吴博吹了三天“秋风”，她又倒下了。
彭蓬看着烧得两颊通红眼睛含泪的许青葙，也是于心不忍，劝了又劝，
“小许，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做也是一样的。”
许青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酒店房间的，用仅剩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吃了药，倒头就昏睡过去了。
还好吴州这边的项目并不复杂，加上她来之前，彭蓬带着几个硕士生已经做了一部分，她会半途加入，一部分原因是单花朝希望她尽快跳出HAR的模式，适应国内的模式；另一方面则是她本科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吴博，相较于重点在建筑体制的彭蓬，她的加入可以补足项目在景观层面的缺口。
她这次的病来得汹涌，一直反复，经常白天的时候还是正常体温，到了晚上就烧起来，生病的时候总会比平时更脆弱，这表现在她和苏决明撒娇的频率上。
苏决明今天有工作，她不知道结束没有，就没有打电话给他。自己恹恹地窝在沙发上，周围安静得可怕，因为没开灯的缘故，即使睁大眼睛也看不到什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种自己失明的错觉。
手机发出刺眼的光让她打消了这种想法，伸手去够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眼睛适应了黑漆漆的环境，突然被亮光闪到，不自觉地眯了下眼睛。
是栾华发来的消息，询问她有没有好一些。
实在是没有力气打字，许青葙发了条语音过去，
“没什么事，我抵抗力一直不太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下一秒栾华的电话就弹了过来，
“你和同组的人说一声，好好歇两天，这样下去谁受得了？你都没休息过来就让你跟这么紧的项目，奴役学生也得有点限度吧。”
把自己和手机一起丢到床上，安抚中透着心虚的解释，
“我真没事，再说别人都加班加点赶工，你让我一个人休息，那我也不好意思啊。反正我的部分再收个尾就完事了，而且真不是老板奴役我，她也是为了我能有更多经验，你也知道我们专业就业前景不容乐观。我如果不读博肯定进不了高校，进设计院，人家不就是看你跟过多少项目吗？忙完我一定好好歇几天。我保证！”
栾华根本不想听许青葙的话，高中的时候她就总这样，病着也不肯休息，生生用意志力抗，一定要有人强迫她，她才肯稍微休息一段时间。
她现在忙得抽不开身，想到许青葙一个人生着病没人照顾还有那么多工作要做，她就难受，难受得开始流眼泪，听到栾华在那边哭得上不来气，许青葙又是道歉又是保证，好不容易把毛给人捋顺，长舒一口气挂了电话。
说归说，放下手机，身体传来的高热仿佛在提醒许青葙，她确实需要休息。
鬼使神差的，许青葙拨通了苏决明的电话。
响铃了很久，想着他可能还在工作，正要挂断的时候，那边传来了苏决明的声音，“喂，怎么了？”
听到声音的瞬间，情感战胜了理智。
“我想见你。”
她很久没有这么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了，在童年结束的瞬间，许青葙就学会如何去隐藏自己真实的感情，戴上一副听话、懂事、不哭不闹的“好孩子”面具生活。
但她的诚实也仅限于能说出这四个字，说完之后，惶恐羞耻像海浪般涌来，在苏决明还没来得及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苏决明刚结束杂志封面的拍摄，听着那边许青葙明显不对劲的声音，匆忙和陈嵊打了个招呼，联系何逢声，在单花朝那边要到了许青葙的地址，
“嵊哥，葙葙情况不太好，我得过去一趟，你们先回平城，我过两天自己回去。”要来了自己的证件，苏决明开着车就往吴州赶。
晚上的高速很静，偶尔会有几辆车疾驰而过。苏决明想到单花朝叮嘱自己的话，“到时候我让小许同组的师兄接你一下，不然你上不去房间。”
单花朝这边也急，从前几天就听彭蓬说许青葙有点感冒还不肯休息，跟个拼命三娘似的，懊恼自己没有做好一个长辈该做的对学生的关心爱护。
给彭蓬那边去了电话，好在他们还在画图，起码是没有打扰到正常的休息。
“老师您把我的电话给小许的男朋友，让他快到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下楼去接他。不然没房卡他刷不了电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