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葙给糖果袋子拍了张照片,把打印好的照片夹到了画本里。

    隔天她去得很早,糖果被分装在一个个系着丝带的小口袋里,许青葙把它们挨个放到同门的办公桌上,坐在她旁边的师姐看她一副认真兮兮的样子不由得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发喜糖啊小许?”

    听到这话的许青葙动作一顿,红透了脸,扭过头,

    “没有!”

    看她这样,师姐们更来劲了,

    “哦呦~那我们这是沾了小许的光有糖吃,谁啊,谁把我们这么宝贝的小师妹拐跑了。”

    许青葙见她们越说越来劲,干脆把剩下的袋子往师姐怀里一塞,转头跑开了。

    平大校内遍植栾树,昨晚下的雪还没化,挂在枝头,栾树四季常青,秋天的时候还会开出黄色的小花挂上粉色的果,很漂亮。

    栾树代表着奇妙又绚烂的一生,许青葙想到了栾华,

    今早她收到了栾华的消息,

    “这周末有空吗?”

    “怎么?”

    “要更新了。”

    “啊......什么主题?要写大纲吗?”

    “闲聊没有大纲应该也行。”

    “聊什么?”

    “聊聊我们。”

    栾华今早的消息勾起了许青葙埋藏许久的记忆,昨晚她离开苏决明家,样子有些慌张,苏决明以为是他吓到了许青葙,还道了歉。

    在车上的时候,许青葙看着车顶出神。

    她想起六岁那年,自己被接回城里,也是这么冷的一个冬天。

    六岁的她坐在回去的车上,看着窗外从被白雪覆盖的农田变成高层林立的都市,就在那一瞬间,她仿佛是预知到了什么。

    于是,她收起了回到父母身边的那一丝雀跃,低着头,攥着衣角,口袋里是临走前姥姥塞进来的薄荷糖,薄荷糖是姥姥最喜欢的零嘴,姥爷每次去赶集都会称两斤,糖被姥姥放在塑料袋子里,天气热的时候偶尔还会化,每次自己哭鼻子闹脾气,姥姥就会拿两块出来哄她,她倒是好哄,吃了糖即刻就不哭了。

    从口袋里拿出那块糖,正想送进嘴里的时候,坐在副驾驶上的妈妈陡然回头,语气严肃地问,

    “你吃什么?”

    她把薄荷糖递给妈妈看,带着讨好的样子,

    “是姥姥给我的糖,妈妈你吃吗?”

    不料妈妈抽出一张纸捻着那块糖又把它包得严严实实,丢进了垃圾桶。

    “吃什么糖?你怎么一点也不乖。”

    六岁的许青葙不知道妈妈是因为什么生气,在她有限的理解范围内,吃糖等于不乖,不乖又等于被讨厌,那反推就可得吃糖等于被讨厌。

    从那之后,她开始隐藏自己对于甜蜜的渴望,好像自我催眠久了,她就真的变成了一个不爱吃糖的小孩。

    后来有次,父母带她去参加同事的婚礼,席间,一个阿姨塞给她两块水果糖,她一直握在手里,不知道是攥得太紧还是小孩子体热。

    那两块晶莹剔透的水果糖就这么在手心里化成了粘腻的糖水,她赶紧跑到厕所想把手洗干净。

    在洗掉之前,她凑近手心,像怕被人发现似的,偷偷地舔了一下。

    她还记得那个味道,很甜,然后她把手洗的干干净净,又坐回书桌前继续学习。

    高中的时候,为了保持精力的高度集中,她频繁的摄入□□,栾华有时好奇心作祟会拿她的杯子抿一口,然后被苦得面目狰狞,

    “你这也太苦了,怎么喝啊?”

    “就正常喝。”

    所有人自然而然的认为许青葙不爱吃甜,辛遥追她的时候,诸如圣诞节、情人节之类的节日,他总会拿着一大盒巧克力塞到她怀里,虽然许青葙一次都没收过,但是还是期待,期待有天能有一个人发现自己对糖果的隐秘渴望。

    身后传来师姐喊她的声音,许青葙又剥了一块糖塞进嘴里,很甜,和外婆给的薄荷糖一样甜。

    调整好收音的仪器,许青葙端着两杯热红酒,示意栾华挪挪位置,两人坐定,按下录音键。

    常规的由栾华开场,

    “今天呢是12月31号,一年中的最后一天,今年我们都经历了许多事,各自步入了人生不同的新阶段。那么这期作为今年的收尾,想来聊一聊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是如何保持到现在已经是第九年的友情,在九年间我们共同经历了什么事情,又是如何成长为今天的我们的。”

    “希望可以陪伴大家度过一个愉快的跨年夜。”

    “好,那先说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许青葙看着栾华狡黠的笑,无语地转开了头,

    “得,说了几百次的初见又来了。这个故事已经被她说烂了。”

    栾华笑得更大声,

    “哈哈哈,首先呢我们是高中同学,高一入校的时候是同班,虽然同班,但是你们是不知道高中的咪有多生人勿进。开学两周,我都没和她说上一句话。然后转折来了。”

    说得口干,栾华停下来,喝了口热红酒,

    “我们那时候固定每月一次联考,学校当时搞了一个又土又拉仇恨的操作,他们会把那个排名贴在食堂门口的告示栏上,就和大字报似的。高中嘛,大家对于成绩还是有一些追求的,所以成绩出来的时候,人就全挤在那个牌子前头找自己的名字。但是,咪就不一样了,人家都去看,就她,慢慢悠悠拿着她那个像是经历过二战的杯子去水房打水。我当时就寻思这女的怎么这么装。”

    “什么啊!我是不想和他们挤,打算等人少了再去看。”

    给炸了毛的许青葙顺了顺,栾华继续说,

    “我呢凭借着自小和我奶挤菜场的历练加上周围同学的助攻,顺利地被推到了告示板前头,那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咪子的大名赫然就在排名名单的最上头,那个明晃晃的加粗放大的数字1给年幼的我带来的震撼不亚于我看文站错攻受。”

    可能是栾华的语气过于夸张,许青葙有些语塞,冲着她的大腿就来了一下子,

    “好好说话怎么还用上夸张的修辞了。”

    栾华白了她两眼,

    “又开始了,谦虚是病,懂吗?再说了,我哪夸张了,你比第二高了二十几分,谁看了不被吓一跳?当时我真感觉你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许青葙听得头晕,反唇相讥,

    “那我是外星人?”

    “那倒不至于,其实我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考100的时候,你考150,我考130了你还是150。”

    “因为卷子只有150分。”

    这下轮到栾华翻白眼了,

    “我听不得这话。”许青葙被逗得直笑,忙解释道,

    “那时候除了学习也没其他事情做了嘛。”

    “也是因为这次,我们咪子一战成名。全年级都知道一班有个学习特好的女生。我们真正第一次接触应该是出黑板报,我那时候是文艺委员嘛,班主任安排我们一起出黑板报,出版报的时候讲了几句话,也不多。”

    关键词触发了许青葙的回忆,

    “说起板报,你知道我对你那时候什么印象吗?”

    “啥印象?”

    一杯红酒下肚,栾华的脸浮起些红晕,像颗桃子,许青葙没忍住上手捏了几把,遭到了激烈地反抗,

    “你别捏我脸!”

    “我当时感觉,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活得如此无忧无虑的人啊。”

    听到这话,栾华笑笑,

    “所以,我们两个对于对方的第一印象都不是那么的正面。事情的转折,应该是在高一期中?”

    栾华看着坐在沙发角落缩成一团的许青葙,好像许青葙总是试图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又苦于柔韧性太差,每次只能团成个半球,她又瘦,看着总让人觉得可怜兮兮的。

    “那天是周五,考完班里的人都收拾好东西就陆陆续续回家了,我那天值日就走得晚一些。正当我打扫完卫生,准备关窗户走人的时候。我看到她自己一个人坐在操场。天,那个背影真的太悲惨了。我当时就脑补一出校园文女主被孤立,自己独自舔舐伤口的青春疼痛文学。此时,我就像校园文里总会有的那个温柔男二,我要拯救这个可怜的女孩!现在看,我真的有病。”

    “哈哈哈哈哈。”即使听过无数次栾华对这个场景的描述,许青葙还是会笑,

    “都说让你少看偶像剧......我晚走是因为我常去的那家面店六点后才开门,去早了人家没开门,我还得在门口干巴巴等,不如掐好时间直接过去。”

    栾华也觉得自己丢人,伸手去捂许青葙的嘴,“你别笑了!”

    许青葙见状笑得更开,

    “补充一句,树当时从后面拍了我两下,表情特凝重,我还以为怎么了。你们猜她当时和我说了什么。”

    “啊啊啊你别说了!”栾华开始抓狂。

    许青葙看她这幅样子是再也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她表情特凝重地和我说,我们做好朋友吧。”

    栾华羞耻到脚趾扣地,从背后扯了个靠垫,把脸埋进去,一副鹌鹑模样,许青葙拍拍她,“其实,我那时候觉得你还挺可爱的,而且很真诚哈哈哈。”

    “鹌鹑”狂灌两杯水,

    “说是做好朋友,还是不熟占得多点,关系真的变化应该是高一下学期。”

    说到这里,栾华看向许青葙,记忆中十五岁的许青葙和现今二十二岁的许青葙重叠在一起,她莫名的想要掉眼泪。

    “那时候我和家里关系很差,课业压力又大,我吃不下东西,强迫自己塞进去就会被肠胃剧烈的反映折磨。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每天都感觉自己随时会被击垮。就在那天,午休的时候,我想去楼顶。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咪子看到我,她拉住我,问我你怎么了?我看着她瞬间眼泪就下来了。”

    栾华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许青葙起身坐到她身边,抱住她,拍拍她的背,

    “都过去了。”

    许青葙抽出纸给她擦了擦眼泪,栾华顺势靠到她身上,

    “所以我说,她救了我。”

    “后来高中毕业,我去了申城,她去了禹州。我们就开始了远距离友情。说起这个,我们确实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大学几乎就是和高中同学们都断了联系,当然本来和他们也不熟。这就导致我现在对外就是咪子的传话筒和发言人。”

    “啊?”许青葙疑惑道,

    “你知道班里人都问我你最近在干什么吗?”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打工啊,谁还不是在打工了。”

    栾华摆摆手,许青葙拢了拢栾华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头发,刺得她的脖子有点麻,

    “所以我才会说你是我和外界联系的窗口。”

    “好,话题回到远距离友情。”栾华朝着许青葙努努嘴,

    “啊,这个嘛。我是觉得友情比爱情更纯粹,维系友情也比维系爱情更容易。”

    “确实,毕竟男人吧就不纯粹。”

    “这个我没什么发言权......”

    她被许青葙这话搞得瞬间憋不住,

    “噗,你倒是诚实。”栾华抬手捏了捏把许青葙的大腿,

    “笑什么!”

    “好啦好啦,在这九年的时间里,我身边是出现了很多男性,虽然几乎每一个在咪子那里评价都不高。当然,我也平等的憎恨每一个和她有关系的男人。”栾华看着许青葙的眼睛,语气认真,“我是真心实意的觉得没有人配得上你。”

    “你还记得那次你来申城看我的事吗?”

    “记得呀。”

    栾华看着挂在窗边的护身符,那是她和许青葙一起在庙里请来的,

    “那时候我刚结束一段伤筋动骨的感情,整夜失眠,靠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整个人否浑浑噩噩的,我又一次站在悬崖边。”栾华的语气飘飘忽忽的,

    “她知道后,买了最早班的飞机,到的时候学校大门还没开,就站在门口等,我那天看到她的时候,她走过来,没说一个字就抱住我。”

    许青葙拉着栾华的手,安慰地揉了揉,栾华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我感觉你保护了我。”

    录了将近三小时,栾华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眼睛肿得像核桃,许青葙看她这幅样子,本想念给她的信也不敢读了,

    “这样,信的内容我们分开录,后期你把音频发给我。我剪辑进去,再读完信,你周一别见人了。”

    小麦,展信愉快。

    算起来,我们相识的时间马上要步入第十个年头,前阵子你说想要聊聊我们的友情,于是便有了这封信。

    我自认不是多么好相处的人,也不会维系人际关系。从没想过会拥有一段如此坚实的友谊,所以真的非常感谢你。有时候我也会想,完全不同的人真的可以做朋友吗?

    现在看来,当然可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去游乐园,日落的时候,过山车正好升到最高处,我们睁着眼睛看向对方,太阳的余晖就打在我们身上。我们就在如此高的地方一起看了很美的日落,现在回忆起这个画面我都会有种想要落泪的欲望。

    十八岁时,你问过我两个问题。一个是:我被讨厌怎么办?那时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现在我想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我的答案了。

    亲爱的小麦,被讨厌是件很正常的事,只要你和人接触,只要你切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一定会有人讨厌你。因为人们总是只能看到他人的一面或者几面,但人是一个立体的三维平面,这就注定我们展示给他人的,永远是不完整的。所以,就算你善良、勇敢、真诚、乐观,一样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是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被讨厌也没多糟糕,毕竟讨厌你的人注定和你不是一路人,正如平庸和优秀、勇敢和懦弱、虚伪和真诚。

    另一个问题是:我希望成为什么样子的人?

    我曾经觉得要拥有很多东西才会快乐,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我的观点发生了变化。现在我回答你,我希望可以成为一个自信又强大的人,纵使被否定被讨厌也依旧坚定自己选择的人。

    你总是说我是托住你的网,其实你对于我又何尝不是?

    在无数个我感受不到自己存在的时刻,是你在我身边,陪着我、坚定的选择我。

    对此,我一直非常感激。

    人活着追寻的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幸福,从认识你后,我为数不多感受幸福的时刻,大多都是在你身边。我佩服你,我见过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胜得过你。我一直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因为我身边有你。

    信写到这里快要结束了,有句话想和你说,但一直不好意思说,今天就说了吧。高中时看加缪,他写友情,‘年轻时,我会向众生索取他们能力之外的:友谊长存,热情不减。如今,我明白只能要求对方能力范围之内的:陪伴就好,不用说话。’1

    看到这段,我想到了你。小麦,我想告诉你,我就在你面前,你需要的时候,我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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