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和今天一样的雨天。

    除了春节,许青葙最喜欢的日子是自己的生日,春节可以回乡下过年,生日的时候姥姥会来看自己。

    她回到父母身边后的每一个生日,姥姥都从未缺席。

    七岁生日,姥姥来看她,不知道她放学的具体时间,在校门口等了很久。

    那是许青葙第一次第一个被家长接走。

    往常,她总是最后一个,等到其他同学都走光了,作业也写完了,老师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她妈妈姗姗来迟,一般会这样为自己开解,

    “我这班里有几个学生家里大人下班晚,这才刚送走。”

    那时候,许青葙就明白了,在妈妈那里,她的工作、她的学生都是可以排在她的女儿之前的。

    她永远是可以被舍弃的那个选项。

    所以,她只是默默地整理好笔盒,收拾好书包,和老师道了别,拉着妈妈的手,回家了。

    姥姥靠着校门口的树,看到站在班里小队前排的许青葙时,冲着她挥了挥手,老师的解散话音刚落,许青葙就一溜烟没了人影,她跑得飞快,冲进了老人怀里,

    “姥姥,你怎么来了呀!”

    “今天是乖乖的生日嘛,我来看看你,给你做点好吃的。”老人把书包从她的肩膀上拿下来挂在胳膊上,掂了掂重量,感叹一句,现在小孩的书包真沉,揉了揉她的肩膀。

    从口袋里掏出用塑料袋包着的糖塞到她手里,许青葙说,

    “妈妈说吃糖不好。”

    “不多吃,没事的。”

    她吃了一块,其余的收进了书包。

    那包糖被她藏在房间衣柜夹层之间,每晚刷牙前,她会躲在衣柜的角落拿出一块,口腔里慢慢融化的糖果带来的那一点甜味足够支撑她挨到下一个可以见到姥姥的日子。

    十七岁生日那天,一切照常。

    许青葙为了可以早点到家,抄了近路回家,天气阴沉,外面下着小雨,她走进那条小巷,挽了袖子,准备踩着栏杆翻过墙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下意识便回了头。

    陌生的男人满脸堆笑的看着自己,拉开了他的大衣。

    她被吓得愣在原地,男人见她没反应,身体冲着她晃了晃,踉跄几步摸到一边的石块,出于本能,冲着男人就丢了过去。

    男人落荒而逃,雨势却突然变大,和着雨声,许青葙痛哭起来。

    不行,她得赶紧回家,姥姥还在家里等着她过生日。

    抹了把眼泪,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往家的方向跑去。

    到家的时候已经被淋得湿透,旋开门锁,隔着玄关那层玻璃,她听到姥姥在和妈妈说话,

    “青葙什么都好,可惜终究还是个女孩。这二胎放开了,你们趁着还能生,赶紧要个儿子。”

    见妈妈不表态,姥姥又赶忙补充,

    “这不能没有个儿子傍身,虽说青葙他大哥有儿子,他们许家不算绝了后,但那不是人家的儿子嘛。”

    “妈,我这上几个月刚把环摘了,不急呢。不过我也是这么想的,葙葙挺聪明的,但是人家不都说闺女聪明的话,小子会更聪明吗?”

    “可不是,你可要抓紧点。”

    “知道了知道了。”

    许青葙感觉很冷,水滴顺着裤管滴在瓷砖上,敲了敲玻璃,示意屋内的人她回来了。

    房间安静下来,她把湿了的书包放在茶几边立着,

    “我先去洗澡,你们先吃,不要等我了。”

    走进封闭的卫生间,锁上门,雾气腾起,水声盖住了哭声,许青葙滑倒在地,靠着墙面干呕。

    起风了,伞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另只手扶着砖墙,指甲扣着墙面,一步步地往外挪,雨水卷起的泥土味,混杂着记忆中男人的□□,裸露的器官,亲人的否定,让她觉得恶心。

    之后无数个瞬间,在她仅仅是因为性别而被区别对待的时候,她总会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那个雨夜。

    她被困在这条小巷,砖墙撕破了大人的虚伪面具,也让她无法和异性维系正常的关系。

    只要异性靠近她,她就会不自觉地发抖,泥土的味道充斥鼻腔,她很想吐。

    和苏决明在一起稍微好了点,也只敢轻轻地碰一下,在还没反应过来便撤开。她想起栾华问她,

    “你不会有需求的吗?”

    其实是有的,但是她做不到。

    指肚被磨破了皮,雨水滴到伤口上,有些疼。

    许青葙就这么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出了那条巷子,干呕几声,扶着巷子口的电线杆喘着粗气。

    雨突然停了,她收起伞,甩了甩雨水,塞进伞套,装进包里。

    转身再次走进巷子,把包往身后一别,蹬着墙面,翻过了那道栅栏。

    跳下来的瞬间,许青葙扭头看向身后的巷子,雨停后的阳光从她的头上照进阴暗的小巷,生涩的青草味道冲淡了沉闷的泥土味。

    她抬头,云还未全部散去,光没那么刺眼,反而有种朦胧静谧的柔和感。

    都过去了,从此以后,人生尽是坦途。

    转天,许青葙醒得很早。

    五点,她站在露台看日出,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看着慢慢爬起来的太阳,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在禹大的时候,偶尔睡不着,她会整夜站在阳台,只等着太阳升起来。

    说起当初选择园林作为专业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她喜欢一切自然的事物。

    无论人类如何赋予事物意义,如何制造符号,又将符号刻印在不同事物上,如何安排事物与事物之间的故事,自然都是稳定地、不加评判地包容着每一个日出、日落。

    一轮红日慢慢从远处的树梢上升起,城市缓缓醒来,她拍了一张照片,

    Celestina:【早上好。】

    Celestina:【日出图.jpg】

    苏决明消息回得很快,

    SJM:【醒了?】

    Celestina:【恩。】

    SJM:【什么时候回来?】

    Celestina:【怎么?】

    SJM:【想你了。】

    Celestina:【回去送个礼物给你。】

    回到平城,还没来得及见苏决明就被人一通电话叫去了公司,她大概扫视了一圈周围,和公司定位不同,山林的整体装潢用了浅灰色,看着有些闷沉沉的。许青葙想起之前同组的师姐来山林实习,隔天回来就和自己吐槽,

    “景观公司装得和建筑公司似的。”

    隔着玻璃,门外有人来回走动,她听着不同频次的脚步声出神,不久有人推门而入,细细的高跟鞋踩在瓷砖地板上笃笃直响,有些刺耳的声音拉回了她出走的精神。

    深灰色衬衫扎在黑色半裙里,下搭深奶茶色高跟鞋,来人垂目,许青葙抬眼,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盛楠盯着她看,许青葙披着头发,略微带点自来卷,一张脸又小又白,还有些圆,看着乖得不行。

    “怪不得单花朝当女儿养。”盛楠想。

    拉开椅子,坐定,开口,

    “许青葙?”

    “恩。”

    周围静了几秒,翻动纸张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变得更加明显,许青葙瞥见盛楠手里的招标书,还不能明白她的用意。

    不等她开口,盛楠便主动打破了这稍显尴尬的局面,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盛楠,公司的人有的叫楠总也有叫楠姐的,单花朝是我同学,你是她的亲学生,那也算我半个,她总和我夸你。”

    盛楠停顿两秒,起身,走到许青葙面前,伸出手,

    “看过你简历,确实优秀,我代表山林欢迎你的加入。”

    许青葙有些脸红,对着盛楠笑了下,露出不太明显的酒窝,握住盛楠的手晃了晃,

    “我的荣幸。”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不少,从山林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不少,许青葙抱着盛楠给她的招标书,夕阳落在头顶的发旋上,暖洋洋的。

    回家的路上,天渐渐暗了下来,街两侧的路灯陆陆续续亮起,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选购了几只雪糕,咬着小布丁上楼。

    踏一步台阶,声控灯就闪一下,莫名让她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夜里看到的星星,也是这样一闪一闪的。

    隔着几级楼梯,看到个颀长的身影靠在门侧,是苏决明。

    有些意外,走近了看到他手里拎着几个袋子。

    他把袋子递给许青葙:“给你的。”

    许青葙接过,往袋子里看了两眼,方正的像是什么盒子,“什么?”

    “路过你爱吃的那家馆子,想着你可能还没吃饭,就顺手买了点你爱吃的。”

    她这才注意到苏决明眼睛湿漉漉的,眼尾有些红,说话还带着点鼻音,垫脚凑近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倒是正常,苏决明因为她突然的靠近,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靠着墙面的身体绷得笔直。

    “病了?”许青葙略点疑惑地问。

    苏决明不自然地摸摸后颈,“恩,有点感冒。”

    许青葙从口袋摸出钥匙,旋开门锁,侧过身,示意苏决明进来,苏决明呆愣几秒,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嗡嗡地震动声,见人没跟着进来,许青葙探了个头疑惑道,

    “你不进来吗?”

    苏决明抽出疯狂震动的手机朝着许青葙晃了晃,

    “后面还有工作,上来看你一眼,就走了。”

    “那你等一下。”许青葙踏踏的不知跑去了哪,距离隔得有些远,听不太清,猜测她应该是去了厨房。

    拉开冰箱冷冻柜抽屉的声音很好辨认,不等他探头看个究竟,许青葙又踏踏地跑了回来,拿着两个透明的收纳盒子,示意他接住,又从旁边藤制的边柜里翻找出个袋子,撑开放在地板上,从有些愣了的苏决明手里拿回盒子,蹲着,将盒子整齐地放进袋子里。

    这个角度,苏决明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小小一个,又觉得她整个人都小小的,蹲着的时候好像窝成一团的小猫,控制不住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许青葙疑惑地抬头,低着头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眼神莫名透着一种或许可以称之为怜爱的感情,

    “搞得好像是我生病。”她心想。

    起身把袋子递给他,又踮起脚试了试温度,凉丝丝的,“盒子里装的是我包好的馄饨,你病着,饮食清淡些。馄饨煮一开就行,汤里加点酱油虾米香油。最近少吃外面的。”

    说完停顿几秒,想着她只知道苏决明家里是开饭馆的,但他会不会做饭,自己还真的没有问过。

    于是又补充说,“要是不知道怎么做,你问问陈嵊,他应该知道。或者,你自己查查。”

    然后,她就听到头顶传来带着鼻音的笑声,

    “不是,我在你心里什么形象啊?煮点东西还要人帮忙的那种?”

    “这也说不准。”

    和《again&again》节目组约的时间是八点,坐在车上,袋子被他抱在怀里,陈嵊看他宝贝的样子,摘下耳机,问:“这什么?”

    “她给我包的馄饨。”

    陈嵊被酸得不行,“发着烧跑一趟就换来点馄饨?”

    “你不懂。”苏决明闭着眼睛。

    车开得很稳,微微晃动的幅度像是摇篮,许是发烧的缘故,苏决明感觉很疲惫,凉气透过袋子扩散,意外的起到了降温的作用。

    苏决明做了个梦,他走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路的尽头有间木屋,天突然下起了毛毛雨,周围烟雾缭绕,他闻到了从木屋飘来的味道,混合着炭火味道的饭香。

    “决明,醒醒。”

    醒过来还有些懵,他低头看着袋子,回忆着梦里的味道,

    “啊,是清汤面。”

    小时候,每次他生病,奶奶就会煮一碗清汤面。

    煮面的汤加醋和生抽,面条加进去,撒点胡椒粉,奶奶有时候还会打一个鸡蛋,一碗下肚,发了汗,身体也好了七七八八。

    他有些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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