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云梨搬着行李住了陆景和新买的别墅里,房子里有练舞室,她在医生的嘱托下进行着康复训练,又兼顾练习着日常的芭蕾。

    以她的名气和行业内大师级别的人物对她的认可,一个月后,北城中央舞团的艺术总监童沪生时隔十年再次联系了她,并对她发出了入团的邀请。

    云梨没拒绝,她从一开始就打算进国内一等一的舞团工作,眼下童沪生主动邀约,无疑是给了她入团的自信。

    脚腕伤之后的修复手术圈内人知道了七七八八,除了童沪生的支持外,中央舞团里质疑的声音不少,毕竟来的跟自己抢饭碗,谁会乐意。

    云梨为了堵住众口铄金,用了一个星期,跳坏了好几双舞鞋,脚尖都带上了血,就让她的身体状态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陆景和心疼,但并不拦她,因为拦不住,因为她的抱负和野心不会停下来。

    中央舞团最近新定出了新的演出曲目《睡美人》,由俄罗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创作,被誉为芭蕾音乐库中的珍品,童沪生改编了部分舞蹈,睡美人一角没有敲定人选。

    童沪生私下里见云梨的时候,就有意提拔,但云梨没应下白送的人情,她一个多年在外的舞者突然回国,又突然进了国内首屈一指的舞团,再突然顶上炙手可热的角色,光凭她的出生和与童沪生的关系,没人会信服的。

    而且,她一个国人能在异国闯出风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都没吭一声,靠着实力站到了很多人达不到的高度。

    芭蕾就是她能拿的出手的武器,她没理由不去用正当手段拿到她想要的角色,根本不需要白送。

    办理入团手续的那一天,童沪生带着云梨去见了团内的成员,当着他们颇有脸色的面,她直说了公平比试的做法,在外人眼里,她又被贴上了自大的标签,但结果在那些颇有言辞的人脸上打了巴掌。

    正式演出是在三个月之后,云梨拿下了她应得的角色后,每天在舞团内练习,中途,跟着陆景和会他家吃饭,一来二回,和他表妹陆星可处得不错。

    陆家基因强大,小姑娘不仅长得很漂亮,学习也很好,个性却和陆景和天差地别,活泼好动,机灵可爱。

    那样子,云梨总觉得熟悉,陆景和看得比她清楚:“云梨,可可她很像十五六岁的你。”

    她笑了笑,却没说话。

    像吗?

    十五六岁的她又是什么样?

    “嫂嫂,我问你一个问题。”

    陆星可的月考成绩考的很糟糕,云梨被她绕着团团转,才答应她瞒着父母,过来参加家长会。

    “你说……”

    事后,他们在学校对面的肯德基坐下,小姑娘被她说中了心事,换过害羞劲儿后,拿她当知心人:“我想和姜天表白。”

    云梨一时空耳,愣在原地:“你说谁?”

    “姜天,姜子牙的姜,天空的天,那个24号……”

    云梨降下肩膀,哦了声:“他啊。”

    “不然还能是谁?”

    “……”

    云梨心乱如麻:“没。”

    陆星可自说道:“自高一入学以来,他就是学校里的风流人物,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但他和我身边那些家境优渥的公子哥都不一样。他脾气不太好,个性也偏冷,成绩不太好,脑子却很聪明,他会打架,但不抽烟,他回家坐的是23路的公交,早上又经常迟到,喜欢吃棒棒糖,不喜欢每一个靠近他的女生。”

    她描述的每一项都不陌生,云梨默了默:“那你为什么喜欢他?”

    “一见钟情?”

    小姑娘眨眨眼;“其实我也说不清,但我能记得,下雨天,公交站台,只有我和他在等公交来,那天风很大,檐廊藏不住雨,他三两步走到我跟前,背对着我,撑着把双人的黑伞,一声不吭的在风口挡着雨,那时候,我的心脏,跳的很快。”

    思维顺拐,云梨离谱的意识道:“该不会,你考试倒退的那么厉害完全是你故意的,只为了下一次分班能和他匹配到一个班级?”

    “……呵呵,嫂嫂你别扯话题,所以,这应该就是喜欢吧,我从前也没有对谁动过心,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会好奇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小姑娘咬着可乐吸管,转而问向云梨:“嫂嫂,你的初恋,也是这样吗?”

    云梨:“……”

    从前的感觉吗?那得往前追溯很久了,往前十几年,那是多少天,又是多么庞大的时分秒,她不敢想。

    “应该是吧。”

    她摆出一副不咸不淡的口吻:“我都快忘记了。”

    她不能被看穿,不能让她自己都识破高超的演技。

    “也对。”

    陆星可想了想:“要是嫂嫂忘不了,还怎么和我哥哥是一对,要是嫂嫂真忘不了,我哥哥那才是可怜。”

    云梨:“……”

    年纪轻轻的小孩子最不忌讳说话的弯弯绕绕,她晃着小脚,捧着脸洋洋得意自己的满分发言,又旁敲侧击的羡慕着大人们能名正言顺的爱情。

    心想事成的预兆猝不及防的到来时,门折射着傍晚的余光,陆星可晃着眼,在布满了彩色鱼鳞的视线里撞见了从外面走进来的少年。

    “……”

    那一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走了,比磁铁石还有用的是喜欢人的吸引力,她就那么看着,忘记了嘴里咀嚼的动作,看着他在朋友的簇拥下,走到了点餐台。

    “嫂嫂,”

    她破天荒的想起了一个问题:“如果现在的你有机会回到遇见那个人的时间点,你还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决定吗?”

    在回到过去,再相遇一次,再按着既定的轨迹走一次,再分开一次,再麻木不仁那么多年。

    接车的司机到达了店门前,云梨挎着小包站起身,她似乎不准备回答。

    陆星可也就没有追问,背着书包老实巴交的走到了她的身边,余光里在餐台点餐的人看了过来,似乎是察觉到她们要走,座无虚席的店里终于能有一席之地,几个人碰着胳膊,明晃晃的暗示着,往她们的方向走来。

    一对要走,一对要留,相向而行的两匹队伍之间只有一条路可走,陆星可垂着头,死死攥着书包的手微微颤抖。

    “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在快要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听到了身边,自己的嫂嫂冷不丁的一声。

    “什么?”她不解。

    “青春不该留有遗憾的,陆星可,如果,你真有想对特定的人说的话,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做不了的话,嫂嫂帮你。”

    她盈盈一笑,在余光里满带朝阳气息的人闯过来时,她抬手碰着陆星可的胳膊将她推离了自己的身边。

    磕磕绊绊中,就撞到了那个名叫“姜天”的少年,手臂碰着手臂,手背擦着手心,目光匹配在一起,心脏在胸腔里蒸腾起碳酸饮料的气泡。

    指尖的红绳缠在了一起,他们的命运就此变轨,有了吻合的痕迹。

    “这就是我的答案。”

    *

    舞团的演出敲定了时间和地点,相关官网上发出了开票信息,云梨作为参演的人员,童沪生给了两张票。

    她将一张票寄给了沈繁。

    另一张,她自己偷偷藏了起来。

    演出前夕的某个晚上,陆景和陪着云梨在餐桌上吃着减脂沙拉,“你演出的那天,我可能会来迟,有个案子到了后期重要的关键点,实在推不掉了。”

    “没关系。”

    云梨能体谅到他工作上的辛苦:“你还是好好工作吧,不然我可要又要被咱爸说了,不仅如此,你公司同事也免不了拿我开刀,说我管你管的严格,还说我凶神恶煞,是个悍妇,我哪有,分明是你个人行为在外大张旗鼓造谣。”

    不管婚前婚后,陆景和总是把她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外人实实在在没给过云梨好的评价,陆景和知错,缴械投降:

    “所以,我现在有很努力的在工作啊,我不会任性的,但,如果有人真对你说那些空缺来风的事儿,我第一时间冲上去跟他讲理。”

    “也是,谁让你专业对口呢。”

    云梨给他说授了权:“说好了,我的名声,你可得好好给我维护,不然丢的也不光是我的脸,你,你背后的陆家得一起被人笑话。”

    “知道了。”

    陆景和抿着唇,笑了声:“话又说回来,你的演出,我会尽量赶回来的。”

    云梨默了默:“你票买好了?”

    “嗯。”

    陆景和应下:“订的闹钟,就怕赶不上,抢不到。”

    他问都不问家属票的事情,像是不知道一般,云梨将他看进了眼里,神色缱绻:“陆景和,我会找到你的位置,不管你坐在哪里。”

    “不用。”

    他总是迁就她:“你全身心投入表演就好,那样的你最好看了,我喜欢现在的你,也喜欢穿着舞裙随乐而动的你。”

    “因为漂亮?”

    “一部分,但百分之九十九的,是因为,那样的你最自由,那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

    ……

    演出那天,临开场前,云梨在后台找了个小房间自闭了好一会儿,直到童沪生找上门,她才推门而出。

    “紧张?”

    “嗯。”

    云梨承认,她就是在紧张,一个常年在外的芭蕾舞者时隔一年再次回归了舞台,质疑声一定会有,更多的,是失败后,所承受的舆论压力只多不少。

    “还有吗?”

    还有……

    “还有激动,兴奋,迫切,热烈,很多高昂的情绪。”

    一想到马上就要站上舞台,马上又要跟着熟悉的音乐投入到熟悉的歌舞里,她一刻都停不躁动的心脏。

    “就是这样,云梨,就是这样,去吧,做一个美丽的睡美人,你就是独一无二的睡美人。”

    云梨点点头,和伙伴汇合后,一起走向了舞台。

    音乐响起……

    整个舞台被投出蓝紫色的烂漫灯光。

    舞蹈的动作跟着音乐的节奏就能跳出来,甚至不用经过大脑的思考,那空白到不用运动的大脑会在此刻自发的放映着什么呢?

    是在想陆景和有没有在场?

    是在想沈繁到没到?

    还是在想,台下的观众会有怎样的反应。

    很多很多关于这场演出的设问铺开,却没在脑海里找到有它们身影的草稿。

    至少在和男搭档互动时,她想得绝非是上面一条条待完成的列表。

    时间在不停的往着未来走,她却有意逆向行走。

    时钟的发条向前旋转了好几十圈,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坐在台下观看,见证了高二那年的文艺汇演。

    17岁的云梨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躺在舞台上的道具床上,身边是围成圈的玫瑰花,而穿着骑士服的江殿弯下身,灼热的吻隔着刘海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全场轰然躁动,帷幕拉下,留白又让喧嚣空前盛大。

    17岁的云梨自那一吻开始,再往后数不尽的时间里,只要闭眼,连梦里,她都是同江殿只手奔赴这辈子余生的人。

    28岁的云梨身在人海中,捂住脸,哭得泣不成声,此刻的她孤身一人。

    “为了成全你,原定的女主,也就是江殿他们班的林奈都弃了,为了成全你,编剧连夜改了剧本,原计划是陆景和作为王子,在江殿饰演的骑士帮助下,最后和你走到一起,现在改成了王子退出,成全了真正为了公主而拼命的骑士,这次,让你和江殿走到一起,是整个话剧社的功劳。”

    当初沈繁的话犹言在耳。

    童话的美好始终不存在现实。

    她走回了“正轨”,却也弄丢了那个人。

    音乐结束,云梨带着逝去的回忆回到了现实,脸上细密的汗珠和亮片混在了一起,没人能看出还是不是有悲伤的东西融在其中。

    她和同伴向着掌声如雷的台下鞠躬,直起身,视线扫过前排的观众席,她看到了沈繁,以及她身边连坐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

    云梨垂下眼,她无话可说,

    因为那个位置对应的票,

    她没给任何人。

    ……

    ……

    演出后,云梨换回自己的衣服,第一时间拿到了时间,给陆景和发消息。

    [你来了嘛?]

    [对不起,我自说自话了,我没找到你。]

    [陆景和,今天,你还来接我回家吗?]

    [我好累啊……]

    [陆景和,我想见你了。]

    她不停的在通讯界面发着消息,仿佛速度越快,内容越多,越能让她原谅自己,越能忽略心里那一抹抹难受的情绪。

    “云梨!!!”

    陆景和还没回消息,沈繁先一步被王蕊带入了后台,她将手里的两束花一股脑塞进里云梨的怀里。

    “你买了两束啊?怎么,一束代表你,一束代表你的男朋友?”云梨打趣道。

    “什么男朋友?别提那么嫌的名字。”

    单身贵族沈繁现处于自在的最高境地,她有打算以后就一个人生活了:“你再好好看看它们?”

    “嗯?”

    云梨低下头,细致的在两束花里找不同。

    “这是……”

    根本不难找,目光停在了怀里的右侧,她微微愣:“风信子?”

    “不止。”

    沈繁从中抽出一张卡片,打开念道:“今天演出很成功,你高兴了吗。小天鹅?”

    手机上发送的讯息还没回,云梨破天荒的想起那年的演唱会…ptsd让她一直在噩梦里活着,也一直都好不了了。

    “陆景和呢?”

    云梨在那一刻是真的很像见到他。

    手机在此时震动了两三下。

    [我还演出大厅,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云梨,你现在能回到舞台上吗?]

    [等我,我马上过去。]

    云梨撇下沈繁,沿着过道,最后走到了台前。

    因为走得太急,气息都有些紊乱。

    “我只看了最后十分钟,抱歉。”

    陆景和穿着一身规整的西装站在舞台一侧的过道中间,手上还拎着没处放的行李和公文包,风尘仆仆的疲惫样,却挡不住他想见到她的亲切感和没看完全场的遗憾。

    “我正想怪你呢。”

    云梨抱着他送的风信子就站在台上:“陆景和,你怎么才来?”

    “是啊,我在你的人生里,好像一直在迟到。”

    他站在原地没动,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事,开口同她分享:“你还记得吗?算了,你一定不记得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那一年,我们也才6岁……”

    “少瞧不起人了。”

    云梨垂下眼,那事儿,她听叶欢说过,当时虽不上心,却还是有些印象的:“没人会否认这段过去,我人生里,第一束花算是你送的,当时的你,送的也是风信子,我问过你的,它的花语是什么……”

    他笑意盈盈:“可我没说。”

    “学霸也有不知道的时候?”云梨撇撇嘴:“难道不是祝我芭蕾有成?”

    “是吧,”

    陆景和打折哑谜:“但现在,又不一定是了。”

    “……”

    云梨看着他,没说话。

    陆景和的眼眸里流转着深情:“云梨,我想为自己自私一次。”

    “自私什么?”

    “去爱你,奋不顾身的去爱你,谁也不让,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热烈且大胆的告白是陆景和有史以来的难得一见的直白,云梨揉了揉酸胀的鼻:“你还挺霸道。”

    霸道又怎样?

    只要能留下她,陆景和承认,他怎样都可以。

    “云梨。”

    他喊着她的名字,这中间隔着错过了一整个青春的距离,同她挥了挥手:“风信子有它另外的花语……”

    “……”

    既定相交的轨迹里,云梨透过盈眶的热泪向他看去,模糊的视线里,她看不清人,只能依稀看到那个为她挥动的手臂,是那么迫切的希望自己被她看到。

    “我知道,它的花语还有另一层意思……”

    一眨眼,眼泪顺势从眼角滑落,一行一串。

    又在她逃也似的低下头时,让更多的水花溅在了鲜艳的花瓣上,而深陷其中的小卡片摇摇晃晃,露出角落里的一行艺术字体,它们被浸湿,字迹晕开——

    [是时候,去迎接崭新的爱了。]

    所以,往后的日子里,

    再也不要回头看了。

    【正文完】/晋江谜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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