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送了一位掌灯侍女名唤陈嘉恩,卫弃知道,也见过她,可她哪里像陈嘉羲,除了今天。

    那宫女顶着一张被扇红的脸看着自己,目光娇纵,连嘴角那丝不屑都一模一样。

    恍惚间,卫弃以为自己看到了陈嘉羲,这恍惚便让陈嘉羲开了口。

    “奴婢不小心撞到了范管事,范管事便要在此私罚奴婢。”这次,陈嘉羲的目光看向卫弃身旁的管家。

    奴仆赏罚同人员调度一般,绝不能绕过管家,私罚说大了是越俎代庖,管家听闻眉间果有不喜,他沉声问道:“宫中历来严禁私罚奴仆,你可知错?”

    范管事眼珠子转了几转,转身朝卫弃恭谨答道,“犯了戒律奴知错,但奴这样做也是事出有因,这位侍女因犯事被禁闭,可她私自逃出,我恐此女居心叵测,这才拦住她。”

    陈嘉羲听着这话心里发笑,居心叵测她确实是,不过可不是这样没头脑。

    那卫弃呢?她看向卫弃,发现对方也盯着自己,眸色幽深,带着一丝审视,他向来心思锐敏,陈嘉羲忙低下了头。

    卫弃收回目光看向后方,淡淡问道:“为何禁闭?”

    他身后的刘管事适时上前答道,“启禀殿下,今日洒扫内殿藏书阁时,陈嘉恩失手打湿了一些藏书,奴便将她禁闭,正待同殿下汇报,听候您发落。”

    审视的目光再度悠悠转向陈嘉羲,陈嘉羲瞧着除此之外,卫弃还有让她继续说的意思。

    她心一横也不管其他,自顾自说了起来:“启禀殿下,奴婢绝没有其他居心,只是被人陷害心有不甘,便想寻到殿下说明一二,还奴婢清白。”

    那高傲倔强的神情又回来了,心思费尽从哪里学来的?

    卫弃的眼神逐渐冰冷,陈嘉羲不明所以但噤了声,反省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话。

    “继续说。”卫弃居高临下,声音淬冰。

    “奴婢今日日出进了藏书阁,洒扫事务繁多往日会一直做到日中,但今日食时奴婢被人假借他人之名叫了出去,回去后藏书便被打湿,还有一个奴婢的香囊,可奴婢的随身香囊就在身上,那定是有人拿了它栽赃嫁祸于奴婢!”

    说到最后,她抬起头望向刘管事,刘管事照约定好的立马拿出那个香囊,陈嘉羲假装诧异,惊呼出声:“那是贵人赐予奴婢的,香料又珍贵,奴婢绝不会外带,望殿下明鉴。”

    这个时候,作为宫女的陈嘉恩本应向卫弃弯下腰杆重重磕头,可她是陈嘉羲,她做不到,她僵硬着身板象征性地低了低。

    好在这样的细节无人发现,因为刘管事将香囊呈给卫弃。

    “这香囊是昭仪娘娘所赐,陈嘉恩做事向来仔细,奴也认为她是冤枉的。早上奴只捏了香囊一下便染上了气味,奴觉得,那这构陷之人必沾了更重的香气。”

    卫弃握着香囊,眼眸转向陈嘉羲:“现在寻到了我,你想如何处理?”

    这是卫弃的试探,若她是唬人的必不敢彻查。虽然有些细节她确实不知,可箭已在弦、不得不发,赌一把吧。

    “此人拿着娘娘所赐之物构陷奴婢,也是折辱了娘娘,奴婢只愿殿下彻查此事。”

    陈嘉羲话音刚落,卫弃便接道,“好。将你叫出之人的名字告知魏管家,魏管家拿人后去审,刘管事身上有香气,带几个嬷嬷去女苑查。”

    其他人则被卫弃留在原地等待结果。

    陈嘉羲猜这等待也不会太久,卫弃是个做事极为果决的人。

    他刚入嘉恩宫的那年,陈嘉羲来了癸水,染血的里绔被一侍卫见到,此乃大忌,可陈嘉羲心有不忍不愿杀他,是十三岁的卫弃听闻后立即拔剑将人斩杀在嘉恩宫荒凉之处。

    看,他不仅果决,那时便显出狠辣手段了。

    不到半个时辰,魏管家和刘管事果然带着人来了,两人失了骨头似的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事情的经过和陈嘉羲猜想的大致一样,除了个别细节。

    那王后所派侍女并不是在今日取的,是原主炫耀香囊时被她偷了,所以她身上香气也格外浓,一抓便抓到了。

    这原主真是够蠢,怪不得来了这么多天还近不了卫弃的身,陈嘉羲有些恨铁不成钢,若是她早早近了身,这会儿卫弃怕已成了她刀下的亡魂了。

    但她又想到,这小姑娘被她占了身子,她自己呢?

    可这等古怪玄妙之事也非她能改变的。

    犯罪之人连同范管事都被带了下去,陈嘉羲跪在地上并没有起来,刘管事不解:“快起来吧。”

    眼看着卫弃要走,陈嘉羲拖着双膝向前挪去,喊道,“殿下!藏书之事奴婢亦有责任,奴婢惶恐想弥补一二,奴婢有办法可使藏书文字恢复如初。”

    说完,她给刘管事递了个眼神,刘管事连忙问,“什么办法?”

    “将湿了的藏书放于冰块围绕之处,冻上一番,现在离藏书被湿过去两个时辰,来得及,还能恢复八成。”陈嘉羲快速说完,生怕被人打断。

    忽然间,卫弃猛地转身,直直走向陈嘉羲,利刃射来,万箭穿心,似要将陈嘉羲看透。

    他发问的声音也有些艰涩:“我卫国身处暖热之地,从未有雪冰之物,你怎么会知道这样的方法?”

    “嘭”,陈嘉羲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急功近利,竟忘了雪冰只有陈国才有。

    稳稳心神,陈嘉羲咬唇答道:“奴婢有家人曾居于陈国,归家后提过类似之事,奴婢恰巧记住了。”

    “是吗?”卫弃语气寒凉,陈嘉羲低着头不敢看他,她不知道卫弃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仿佛失了魂魄。

    良久,卫弃飘忽的声音传来:“那便照此做吧。”

    这方法自然管用,卫弃在陈国待过也是晓得的。赏赐来到女苑,陈嘉羲没有收,抱着赏赐又堵住了卫弃。

    不过这次是在内殿门口,卫弃身边跟着的也只有一两个侍从。

    她莽撞而去,侍卫的刀自然驾到了陈嘉羲的脖子上,冰冰凉凉,她仿佛回到了死的那天。

    小侍女的血液喷到脸上,初时温热,后来也变得如此冰凉,陈嘉羲的眼皮抖了抖,身体绷了起来。

    “把刀撤下。”卫弃突然开口,陈嘉羲抬眸看他,他脸色竟比前几日更加惨淡,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陈嘉羲看不清也不想知道,这次她放下了些许从前身份的姿态,虽还是僵硬,但也算弯下了腰,陈嘉羲冲卫弃磕了几个头,声音婉转,“求殿下可怜。”

    卫弃扫了她一眼,抗拒之意显出。

    陈嘉羲忙解释道:“奴婢自知被昭仪娘娘选中的原因,因此奴婢绝不会有旁的心思,只是奴婢家人都……奴婢若再不能服侍殿下,恐怕娘娘会怪罪下来,奴婢求殿下了。”

    卫弃听闻竟笑了一下,只是冷冷的:“那同我有何关系。”

    “‘往来憧憧,死生与关,无分贵贱。’这是陈国公主最出名的话。

    “殿下,奴婢是卫国的臣民,您是卫国的太子,奴只想求您可怜可怜奴婢。奴婢发誓绝不僭越半分,只欲进内殿完成娘娘所托。”

    陈嘉羲说是说了,但她也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说服卫弃,毕竟当年他就不认同。

    这话是那年卫弃杀死侍卫后陈嘉羲同卫弃说的,那次,他们吵了一架。

    “侍卫并未犯错只因看到染血的绔便被杀了,而我陈国的普通子民,若不杀人,便要因此事受尽指摘。在此事上我作为公主又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只是因为我能杀人,而杀人算什么好事?”

    当年的她还胸怀抱负,“往来憧憧,死生与关,无分贵贱。我陈国王室的死生和子民的死生有关,子民的死生亦和我陈国王室息息相关。我不想被指摘,但更不想滥杀。”

    第二年公主游学,陈嘉羲将这句话教传王邑,以期上层睦待下层,儒生推奉,于是传遍三国。

    但卫弃并不认同,等级阶层从来便在。

    那时他十三岁,年轻气盛便说了出来:“公主认为无分贵贱,可公主就是因这贵贱叫我入了嘉恩宫。”陈嘉羲无力反驳卫弃的话,气得罚卫弃跪了一夜,到最后,这举动反证了卫弃所想。

    可现在,卫弃的想法变了,陈国渐弱,民心不一,陈嘉羲死在了王宫,而陈王和公主死后,陈国被吴国把控致民不聊生。她说的对,是他错了。

    “殿下。”侍从轻声唤了声,卫弃回过神来,看了眼陈嘉羲便进了内殿,最后也没说同不同意。

    进了内殿,卫弃将所有宫人都被屏退,他蹲坐在阶上,低着头。

    捏着的信封的一角已被火盆里的火点燃,一点点往上烧至他手上,但卫弃仿佛麻木不觉没有任何反应,只听到殿中一声若有若无的哽音,飘散不闻。

    “影风。”卫弃声音沙哑,叫来了自己的暗卫,“你带一队人去陈国取东西,不得有任何闪失,那东西务必全乎保存。”

    仔细看去,卫弃眼眶布满血丝,面色竟有枯木之态。

    暗卫走后,卫弃唤来侍卫:“陈嘉恩调查的如何?可有异样?”

    侍卫抱拳答道,“目前所查并无异样,她出身卫国普通农家,现年十八,一直在家,一年前被昭仪娘娘带入宫中,半年前来到东宫。”

    卫弃捏了捏眉心,今日姨娘又同他说了此事,言语间也提到了这个侍女的家人,他叹了口气:“魏管家再选度一位侍女,让她和陈嘉恩一同内殿侍奉,但不得近我身,须一丈外行事。”

    女苑的中心大圆场台中,魏管家带着人和一应物品宣读太子令。

    “陈嘉恩、银冬,殿下有令,特命你二人自今日起入内殿掌灯侍奉,殿下之身一丈外行事。”

    陈嘉羲领了命,接过掌灯侍女的衣裙和饰物,看向远处从北方飞来的大雁,冬日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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