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很严重么?”路云和小心翼翼地问。

    “不。”

    陈郎中脖子伸得老长,睁大的眼又重新眯了起来,看得极仔细,一边慢慢走过去,一边说道:“我是在惊讶,伤成这样,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路云和:“......”

    陈郎中仔仔细细将阿白全身上下扫了一遍,路云和看着她紧紧蹙起的眉,苍白的面孔,心里一阵阵泛着疼。

    先前抱着她时,就像是抱了一块没有重量的冰块,浑身又轻又冰凉。

    陈郎中心中有了决策,他朝路云和摆手:“出去,我要为她医治了。”

    路云和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身后,确定无人,于是指着自己:“你是说我?”

    陈郎中回过头来,严厉道:“不然呢?此处还有别人吗?”

    “我为什么要出去?你上药就是了。”

    陈郎中恼怒:“男女授受不亲!快点给我出去!”

    一到给病人看病,惯常温和的陈郎中就像是变了个人,十分严肃,不容置喙。

    据说阿晋打小跟着他学医,没少受委屈,经常挨骂,可生活中陈郎中又对他无微不至,视如己出,搞得阿晋十分迷茫,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他,对陈郎中是又爱又恨。

    路云和不是他徒弟,无需事事从他,当即反驳道:“你不也是男子?”

    陈郎中:“老夫一大把年纪什么没见过,你一个年轻人,能有什么忍耐力,给我出去,走走走走走!”他说着就将路云和一路推出后堂。

    路云和哎哎哎直叫:“别动手啊!”

    陈郎中对着门外大喊一声:“阿晋,药!”然后就将自己的尾音和路云和一起拍在了门外。

    险些被门扇拍了脸的路云和:“......”

    一道幽幽的男声在身后响起:“麻烦让一下。”

    路云和下意识让到一边,本无意理会说话人是谁,然一回头看到一边脸黑一边脸白,鼻下两行血红的阿晋,当即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打扮?”

    阿晋幽怨地看着他没回话,兀自推开门进去了。

    路云和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阿晋这幅“尊容”,是拜谁所赐,当即将唇抿成一条线,挠了挠鼻头。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陈郎中还是没出来,阿晋一人在前堂忙成了陀螺,就是没人的时候,他也是安安静静地照着方子抓药配药,一言不发。

    路云和独坐桌前,不时抬头,伸长脖子朝后堂的方向望一望,心里着急,却也只能耐心等着。

    前一晚以阿白为代价的宣传极到位,上戏时分,莲花棚就被层层戏客给围住了。

    众人吵吵嚷嚷。

    有阿白的忠实拥护者来替她讨回公道的,有听了消息,说是有免费的百戏花魁看,来一睹芳容的,也有来看莲花棚热闹的......

    毕竟,没有什么比好不容易培养出个百戏花魁,还不加珍惜,这般虐待,现在无戏可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更让人发笑的了。

    外面震天的嚷声传到后院,隔着好一段距离都挡不住,庄任氏将房门紧闭,坐在桌前直扶额叹息。

    这显然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她原本想利用阿白造造势,先把戏客吸引来,不让阿白露面,吊足众人胃口,再说些话搪塞一下阿白的拥护者,如她身体不适云云。

    哪知出了阿兰拼死救主这档子差错,竟让她背着阿白逃了,还招摇过市,让阿白浑身褴褛的出现在闹市上,惹出那样大的动静,彻底惹恼了她的拥护者们,也让看阿白的笑话,变成了看莲花棚的笑话。

    阿白的拥护者们将‘草菅人命’等口号喊得震天响。

    庄任氏按着太阳穴,对馨儿挥手:“别安抚了,让朝晖直接把人赶走。”

    馨儿觉得不妙,躬身道:“夫人,这样怕是会彻底惹怒戏客们。”

    庄任氏自然知道这样做绝非上策,可眼下哪还有别的办法。

    她遽然抬起头来:“不这样做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馨儿叹了口气,也只得如此了,一边垂头丧气地往外走,一边暗暗骂道:“都怪阿白那个贱人,要不是她惹怒夫人,夫人何故打她,结果闹成了现在这样。”

    庄任氏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可不就怪她么?

    馨儿刚将门打开,就见戏房门开,跌跌撞撞跑来一人,边跑边大声喊:“夫人,不好了!夫人!”

    馨儿忙迎上前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人根本来不及和她说话,径直从她身边跑过,进了屋,对庄任氏道:“夫人,您快从后窗离开吧!他们已经破了大门,要闯进来了!”

    “什么!”庄任氏一下子站了起来,“戏房,快把戏房的门顶住,千万不能让他们来到后院!”

    “来不及了!院里的人被他们打伤了好几个,吵着嚷着要见您!”

    “见我?我这......”庄任氏六神无主,急急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朝晖呢?我不是让他带人堵门吗?他在哪?”

    “朝晖在外面和他们发生了口角,打了起来,被人群压在了底下,一乱起来,我们的人挤不出去,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夫人啊,您别再问了,快走吧,他们眼见就要进来了!”

    庄任氏一听到朝晖生死未卜,腿一软,忙扶住了身旁的桌子。

    馨儿忙扶住她,忧心忡忡地叫了一声夫人。

    庄任氏好像失了神一般,茫然四顾,口中念了几遍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她眼神一凝,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拨开馨儿的手自己站直了,“不,我不走,我要出去。”

    馨儿和仆人同时一惊,异口同声道:“什么?!”

    馨儿:“夫人,不行啊!您坚决不能露面,戏客们此刻正在气头上,您现身,怕是会被他们生生撕碎的!”

    “这是唯一的办法!”庄任氏眼神坚定:“只能我去安抚,如此才能平息,如若一直逃避,莲花棚怕是再无东山再起之日。”

    她说着,走到门边,一手拎裙摆一手扶门框,跨出门去。

    戏房门被暴力损毁,数不清的人从里面前仆后继地涌出来,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般。

    庄任氏面无波澜,迎着众人而去,步伐坚定。

    她走到院子正中央,拎着裙摆,竟对着众人直直跪了下来,姿态优雅,不卑不亢,紧随其后的馨儿和那仆人见状,也忙跟着跪下。

    庄任氏对着众人拜了三拜,直起身来。

    众人显然没有料想到,都忙刹住了脚步,呆呆地望着那个面容精致、衣装华丽的女人,嘈杂的环境竟一瞬之间静了下来。

    庄任氏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说尽管阿白因当选花魁,有些得意忘形,可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她年岁还小,心智尚不成熟,自己这个当母亲的尽管生气,也万不该动手打她,还说了重话,将她逐出棚去,让她好好体会一下,被千人踩万人踏是种什么感觉。

    可当时就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怕她自此走上歧路。

    一切,都归咎于她爱女心切,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就是这样了......

    庄任氏说着流下泪来,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哭得喘不上气,捂着心口堪堪要昏厥过去。

    馨儿接住庄任氏倒下来的身子,泣道:“夫人,您再怎么思念大小姐,也千万要自己的身子,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庄任氏仰面朝天,悲痛万分,大声喊道:“阿白,你在哪啊,娘真的知道错了,你快回来吧,娘再也不打你了......”

    主仆二人哭做一团。

    人群中也有人红了眼眶,默默抬手拭泪。

    尽管庄任氏演了这么一出,解了莲花棚的危机,可到底阿白不在。

    第一天来的人还挺多,可渐渐的,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来的人就越来越少,竟隐隐有冷清如从前的趋势。

    庄任氏只觉得这短短几天里,自己老了好几十岁,“不是都说已经有他们的下落了吗?怎么还是没有消息?!”

    馨儿亦蹙眉,“说是她们那日被那男子救走后,进了济善堂,可......可济善堂的掌柜,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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