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一进屋，就看见阿白面唇如纸，扶着屏风堪堪站立，孱弱得犹如凄风苦雨里萧索的落叶。
阿兰心中咯噔一声，泪就不自觉涌了出来。
她叫了一声小姐，几乎是冲跑过去，在阿白欲脱离屏风，朝她走来，扑倒在地前，将她拥入怀中。
阿白靠在她怀里，抬头打量她的脸，唇角的笑容抑制不住，“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阿兰使劲摇头，泣不成声：“没有小姐，他们没有为难奴婢。”
阿白唇角一抹苦涩的笑。
就算亲耳听到阿兰这样说，她心里也再清楚不过，他们对待自己尚且如此，对她又能好到哪儿去，现在睁开眼还能看见活着的阿兰，已是万幸了。
阿白垂眸间，目光扫过阿兰身上的粗布男装，目露诧异，“这是......”
她的头脑愈发清晰起来，打量周围陌生的环境。
“阿兰，这是哪？”
阿兰笑起来，道：“小姐，这里是路公子的居舍，是他救了我们，对我们真的很好，我们遇到了贵人小姐！”阿兰越说越激动。
“路公子？”阿白眉心微蹙，心有不祥的预感，“哪个路公子？”
“路云和，路公子。”
听到‘路云和’三个字，阿白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她一下子坐了起来，起得太猛，有些头晕眼花，“你说、你说谁？”
路云和？
她的目光倏忽由诧异转变为怨毒，“我们走！”
阿兰不解又震惊，连忙扶着自己在那里挣扎的阿白站起来，“小姐，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走？”
阿晋兀自在院中收拾好心情，将发钗收入怀中，恢复自己郎中的身份，进了屋。
刚进屋就看到阿白在阿兰的搀扶下闹着要走，一时间分不清状况，下意识上前去拦：“等等等等，二位姑娘这是要去哪啊？”
阿白如临大敌，将阿兰护在身后，戒备地看着他，道：“你是何人？”
阿晋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道明身份，以至出师无名，连忙敛容，行了一礼，道：“在下济善堂和晋，乃是一名小小的郎中，阿白姑娘身上的伤，正是在下的师父诊治的，这些天里，也一直由在下负责看护姑娘，为姑娘上药、煎药。在下也是路公子的至交好友，姑娘晕倒那日，是路公子将你们带到济善堂，后又带回了家，小心照顾至今。如今姑娘方醒，连路公子的面都不见一次就要走，这......似乎，不太合情理吧？”
阿白弄清缘由，脸仍然冷着，语气柔了不少，对阿晋屈膝还礼，义正言辞道：“阿白知晓了，和公子及先生的大恩大德，阿白没齿难忘，来日自会报答，但是此处，阿白是万万不能再待的，还请和公子高抬贵手，个中缘由......阿白不便告知。”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尤其是对着一个相对陌生的男子。
她说完就抓住身后阿兰的手，举步要走。
阿晋一步跨到门口，“阿白姑娘......”
阿白连忙后撤，戒备道：“和公子，奴家念您救命之恩，不欲为敌，烦请自重！”
“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觉得，你就这么走了，对路公子而言实在不公，有什么话，等他回来说清楚了再走不迟，万一只是误会呢？”阿晋道。
“是啊小姐。”阿兰苦着脸，小声道。
“我是决计不会见他的！还请让开！”
阿白拉着阿兰大步前行，阿晋不好肢体接触，只好十分为难地看着她们从身旁走过。
“阿白姑娘，阿白姑娘......”他兢兢业业地在身后追着。
“小姐，小姐......”
阿兰不知隐情，也不好忤逆阿白，却更不可就此扔下路公子和济善堂的恩情，不管不顾地离去。
直到走出院门，再不拦只怕来不及，阿兰才只好鼓足勇气，用力拖住了阿白的胳膊，抬高声调，唤了一声小姐。
“您到底出于何种缘由非走不可？这段日子里，您昏迷着，不知路公子与阿晋的体贴和用心，可阿兰却是看在眼里的，您让我就这么走了，我、我实在是......实在是过意不去。”
阿白回身凝视着她，这陌生的眼神叫阿兰心中生怯。
她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走？”
阿兰满心为难：“奴婢、奴婢......”
情急之下，她灵机一动，道：“也不是不想走，只是、咱们就这样出去了，只怕会很危险，莲花棚的人到处都在找咱们。”
阿白疑惑，“莲花棚？为什么要找我们？什么意思？”
再三斟酌下，本欲隐瞒的阿兰只好将那日之事原原本本全都说了。
阿白听完，只觉得心凉了半截，从后心直凉到头顶。
在她昏迷之后，竟发生了这么多惊心动魄之事。
她的后背无力地靠在墙上，顺着墙根滑坐在地。
她抱膝，像个无助的孩子，轻声道：“在那之后，就是路云和将我们带进济善堂，后又为了躲避莲花棚的人，才带我们来了他家？”
阿兰随她蹲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是啊，小姐。”
“他、还......为了养活我们，偷偷出去当秽水夫？”
阿兰点头嗯了一声，悲伤的气氛在三人之间弥漫。
沉默，久久的沉默......
片刻之后，阿白静静开口，叫了一声阿兰。
阿兰忙抬头。
阿白道：“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非要离开。”
阿兰忙点头，站在院门口的阿晋亦作出认真聆听的样子。
阿白叹了口气，仰头看向天空。
天色灰扑扑的，像水里滴了一滴墨，晕开一片均匀的淡灰，毫无杂色。
她怅然道：“还记得一年前，我不守妇道，与人私定终身的流言蜚语吗？”
阿兰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那次到底因为阿白名气不大，所以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浪花。
可对女儿家来说，到底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对桂香棚，也多少有些负面影响。
庄任氏因此将她呵斥一番，罚她三日不许吃饭。
之后不久，忽有一伙泼皮无赖拿着棍棒冲进莲花棚，里里外外砸了一通，毁了不少东西。
那为首的泼皮无赖，走前指着庄任氏的鼻子，警告她看好闺女，再不长眼，就把这里一把火烧了！
庄任氏立刻反应过来，是阿白当街顶撞官爷惹下的祸端，又加之先前的流言蜚语，两厢加在一起，使她怒火中烧，竟将阿白拖进戒堂，双手捆着，在刑架上吊了两天。
本就三天没吃没喝，又吊了两日，险些要了阿白的命。
好在阿兰机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最后一日夜里偷溜进去给阿白喂了些水和馒头渣。
后来出了戒堂，阿白养了小半年，才渐渐恢复如初。
可莲花棚因此事闭门歇业了大半个月，才算彻底避了祸端。
当日路云和也是为救她性命，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可以理解，但被流言蜚语中伤的后果，却也是实打实的。
阿白尽管心中不在意，也不记恨路云和，却也不得不防备，不得不担惊受怕。
小心翼翼了又半年多，好容易得了百戏花魁，洗了身上的脏水，也终于能在莲花棚里抬一回头了，没成想，又被路云和一句无心的玩笑给毁了。
阿白其实也并不怪他，可庄任氏不会放过她，以至于闹成如今这样。
有时候阿白也有些恍惚，到底是不是他错了。
亦或是自己错了，不该得这百戏花魁，不该管那女子的闲事，更不该遇到路云和。
可百戏花魁是她凭自己的本事得的，那女子也着实无辜，路云和也是好心，性格开朗爱闹，无意为之，且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赎那本不该他赎的罪孽。
阿白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脑中混乱无比，又空前茫然，不知道该怪谁了。
怪庄任氏？怪那官爷？
可像他们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是长辈、为官者，又怎会有错？
沉默......又是那良久的沉默。
在场三个人的脸上，皆是愁云密布。
阿晋深深叹了口气，真真是造化弄人......
阿兰心中咯噔一声，泪就不自觉涌了出来。
她叫了一声小姐，几乎是冲跑过去，在阿白欲脱离屏风，朝她走来，扑倒在地前，将她拥入怀中。
阿白靠在她怀里，抬头打量她的脸，唇角的笑容抑制不住，“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阿兰使劲摇头，泣不成声：“没有小姐，他们没有为难奴婢。”
阿白唇角一抹苦涩的笑。
就算亲耳听到阿兰这样说，她心里也再清楚不过，他们对待自己尚且如此，对她又能好到哪儿去，现在睁开眼还能看见活着的阿兰，已是万幸了。
阿白垂眸间，目光扫过阿兰身上的粗布男装，目露诧异，“这是......”
她的头脑愈发清晰起来，打量周围陌生的环境。
“阿兰，这是哪？”
阿兰笑起来，道：“小姐，这里是路公子的居舍，是他救了我们，对我们真的很好，我们遇到了贵人小姐！”阿兰越说越激动。
“路公子？”阿白眉心微蹙，心有不祥的预感，“哪个路公子？”
“路云和，路公子。”
听到‘路云和’三个字，阿白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她一下子坐了起来，起得太猛，有些头晕眼花，“你说、你说谁？”
路云和？
她的目光倏忽由诧异转变为怨毒，“我们走！”
阿兰不解又震惊，连忙扶着自己在那里挣扎的阿白站起来，“小姐，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走？”
阿晋兀自在院中收拾好心情，将发钗收入怀中，恢复自己郎中的身份，进了屋。
刚进屋就看到阿白在阿兰的搀扶下闹着要走，一时间分不清状况，下意识上前去拦：“等等等等，二位姑娘这是要去哪啊？”
阿白如临大敌，将阿兰护在身后，戒备地看着他，道：“你是何人？”
阿晋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道明身份，以至出师无名，连忙敛容，行了一礼，道：“在下济善堂和晋，乃是一名小小的郎中，阿白姑娘身上的伤，正是在下的师父诊治的，这些天里，也一直由在下负责看护姑娘，为姑娘上药、煎药。在下也是路公子的至交好友，姑娘晕倒那日，是路公子将你们带到济善堂，后又带回了家，小心照顾至今。如今姑娘方醒，连路公子的面都不见一次就要走，这......似乎，不太合情理吧？”
阿白弄清缘由，脸仍然冷着，语气柔了不少，对阿晋屈膝还礼，义正言辞道：“阿白知晓了，和公子及先生的大恩大德，阿白没齿难忘，来日自会报答，但是此处，阿白是万万不能再待的，还请和公子高抬贵手，个中缘由......阿白不便告知。”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尤其是对着一个相对陌生的男子。
她说完就抓住身后阿兰的手，举步要走。
阿晋一步跨到门口，“阿白姑娘......”
阿白连忙后撤，戒备道：“和公子，奴家念您救命之恩，不欲为敌，烦请自重！”
“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觉得，你就这么走了，对路公子而言实在不公，有什么话，等他回来说清楚了再走不迟，万一只是误会呢？”阿晋道。
“是啊小姐。”阿兰苦着脸，小声道。
“我是决计不会见他的！还请让开！”
阿白拉着阿兰大步前行，阿晋不好肢体接触，只好十分为难地看着她们从身旁走过。
“阿白姑娘，阿白姑娘......”他兢兢业业地在身后追着。
“小姐，小姐......”
阿兰不知隐情，也不好忤逆阿白，却更不可就此扔下路公子和济善堂的恩情，不管不顾地离去。
直到走出院门，再不拦只怕来不及，阿兰才只好鼓足勇气，用力拖住了阿白的胳膊，抬高声调，唤了一声小姐。
“您到底出于何种缘由非走不可？这段日子里，您昏迷着，不知路公子与阿晋的体贴和用心，可阿兰却是看在眼里的，您让我就这么走了，我、我实在是......实在是过意不去。”
阿白回身凝视着她，这陌生的眼神叫阿兰心中生怯。
她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走？”
阿兰满心为难：“奴婢、奴婢......”
情急之下，她灵机一动，道：“也不是不想走，只是、咱们就这样出去了，只怕会很危险，莲花棚的人到处都在找咱们。”
阿白疑惑，“莲花棚？为什么要找我们？什么意思？”
再三斟酌下，本欲隐瞒的阿兰只好将那日之事原原本本全都说了。
阿白听完，只觉得心凉了半截，从后心直凉到头顶。
在她昏迷之后，竟发生了这么多惊心动魄之事。
她的后背无力地靠在墙上，顺着墙根滑坐在地。
她抱膝，像个无助的孩子，轻声道：“在那之后，就是路云和将我们带进济善堂，后又为了躲避莲花棚的人，才带我们来了他家？”
阿兰随她蹲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是啊，小姐。”
“他、还......为了养活我们，偷偷出去当秽水夫？”
阿兰点头嗯了一声，悲伤的气氛在三人之间弥漫。
沉默，久久的沉默......
片刻之后，阿白静静开口，叫了一声阿兰。
阿兰忙抬头。
阿白道：“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非要离开。”
阿兰忙点头，站在院门口的阿晋亦作出认真聆听的样子。
阿白叹了口气，仰头看向天空。
天色灰扑扑的，像水里滴了一滴墨，晕开一片均匀的淡灰，毫无杂色。
她怅然道：“还记得一年前，我不守妇道，与人私定终身的流言蜚语吗？”
阿兰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那次到底因为阿白名气不大，所以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浪花。
可对女儿家来说，到底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对桂香棚，也多少有些负面影响。
庄任氏因此将她呵斥一番，罚她三日不许吃饭。
之后不久，忽有一伙泼皮无赖拿着棍棒冲进莲花棚，里里外外砸了一通，毁了不少东西。
那为首的泼皮无赖，走前指着庄任氏的鼻子，警告她看好闺女，再不长眼，就把这里一把火烧了！
庄任氏立刻反应过来，是阿白当街顶撞官爷惹下的祸端，又加之先前的流言蜚语，两厢加在一起，使她怒火中烧，竟将阿白拖进戒堂，双手捆着，在刑架上吊了两天。
本就三天没吃没喝，又吊了两日，险些要了阿白的命。
好在阿兰机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最后一日夜里偷溜进去给阿白喂了些水和馒头渣。
后来出了戒堂，阿白养了小半年，才渐渐恢复如初。
可莲花棚因此事闭门歇业了大半个月，才算彻底避了祸端。
当日路云和也是为救她性命，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可以理解，但被流言蜚语中伤的后果，却也是实打实的。
阿白尽管心中不在意，也不记恨路云和，却也不得不防备，不得不担惊受怕。
小心翼翼了又半年多，好容易得了百戏花魁，洗了身上的脏水，也终于能在莲花棚里抬一回头了，没成想，又被路云和一句无心的玩笑给毁了。
阿白其实也并不怪他，可庄任氏不会放过她，以至于闹成如今这样。
有时候阿白也有些恍惚，到底是不是他错了。
亦或是自己错了，不该得这百戏花魁，不该管那女子的闲事，更不该遇到路云和。
可百戏花魁是她凭自己的本事得的，那女子也着实无辜，路云和也是好心，性格开朗爱闹，无意为之，且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赎那本不该他赎的罪孽。
阿白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脑中混乱无比，又空前茫然，不知道该怪谁了。
怪庄任氏？怪那官爷？
可像他们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是长辈、为官者，又怎会有错？
沉默......又是那良久的沉默。
在场三个人的脸上，皆是愁云密布。
阿晋深深叹了口气，真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