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撒腿就往济善堂的方向跑,被阿晋大声叫住:“你别去!”

    他见路云和站住了脚,慢慢走到他身边,低着头,说:“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莲花棚的人一直上门闹着要人,把屋前屋后,甚至师父家里都搜了一遍又一遍,现在好了,下雪了,戏院的生意暂时做不成,他们便日日来医馆和师父家门口堵着。”

    他深深吸了口气,胸腔高高隆起,又泄了气似的很快降下:“可尽管如此,师父依然满心牵挂你们,就怕你们饿了、冷了,叫我从后窗翻出来,偷偷给你们送东西。这些原本师父不让我告诉你们,说你是做大事的,千万别扰了你的清静,让你安安心心地做你的事,可、”

    他忍不住抽泣起来:“可他是我师父啊!”

    他再也忍不住,原地蹲下,将脸埋进膝里,肩膀剧烈颤抖,“他从小看着我长大,教我医术,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父亲了!就只短短的几个月,他两鬓已经全白了,人也瘦了不少!前几次来我都没有漏过口风,忍了又忍!可是、可是他们实在欺人太甚!做的事情越来越过分!”

    他抬起脸来,脸上犹带泪痕,目光却是恶狠狠地瞪视着地面,双拳紧握,仿佛那块地面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真的恨不得、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莲花棚!再把那些人,全部杀光!!”

    路云和看着这样的他,情绪一时间有些复杂。

    他知道阿晋崩溃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看到他们嬉戏玩闹。

    想自己最敬重的人为了另一个人默默扛下一切,而被保护着的那一个,却还无知无觉地安心玩耍。

    任谁都会无法接受。

    不知不觉,路云和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他只知陈郎中一直接济着他们,心中盘算着等开春了,卖了戏本子拿了钱一定要还,却没想到他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良久,他颤抖着声音说:“对不起,都怪我,我一直没能去济善堂看看、我......”

    自上次事发后,他便不再踏足那条街,一来莲花棚的人时时在那条街上游逛,二来那街上认识他的人多,怕被认出来,就是在自家门前的街上来去收送秽水时,都不免小心翼翼、左顾右盼。

    几次路遇莲花棚的人结伴走过,视线在人群里扫来扫去,路云和都赶紧转过身去背对他们。

    莲花棚的人始终没有放弃搜寻,以济善堂那条街为中心,地毯似的铺开来,如今竟已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

    良久,阿晋调整好情绪,擦干眼泪站起身来,“今天是我不好,是我没扛住压力,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千万别去济善堂,那些人拿了你的画像,在四处找你、”

    路云和心急地将他打断,“你说什么?我的画像?!”

    “你放心,他们逼问了当时看见的几个人,大多数都说没看清,要么就是凭想象乱描述,莲花棚的人把那些特征汇总到一块儿,画出来的东西简直就是四不像,后来又逼问我和师父,我们跟着添油加醋,便更不像了。之所以告诉你,是怕有十分熟悉你的人,通过画像认出来,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路云和松了口气,复又将那口气提起来:“那我的名字呢?他们可知道了?”

    阿晋道:“虽然那条街上认识你的人不少,但没什么人知道那件事是你做的,大多数人也不想惹祸上身,跟莲花棚扯上什么关系,知道的没说,不知道的乱说,我和师父只说你是乱闯的无赖。”

    路云和总算是将那口气彻底吐了出来,他上前拍了拍阿晋的肩膀,又捏了捏,“你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告诉陈伯,我会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的。没事儿的话,你也别来了,太危险了,保护好你们自己,我这儿你们放心就好,我赚的钱够花了。”

    阿晋点点头,“那我走了。”他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交代道:“照顾好她......们。”

    路云和会心一笑,挥了挥手:“知道了,她好着呢、我是说她们。”

    *

    烤了会子火,阿白搓了搓手,拿小铁钳将炭火拨了拨,好让它们烧得更均匀些,铁钳触及一块硬物。

    阿白扭头:“你埋的?”

    在一旁和狗儿玩得不亦乐乎的阿兰回头:“什么?”

    阿白拿铁钳朝炭火里点了点。

    阿兰想起来了,叫了一声“哎哟”,然后忙接过铁钳,“午后出去的时候埋的,我都忘了!完了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吃呀!”

    她急得夹了几次都没能夹上来,情急之下竟用手去抓。

    阿白望着窗外心事重重,撤回视线低头一看,忙抓住她的手腕惊道:“你疯了!手不想要了,让开,我来。”

    阿兰蹲在一旁直淌眼儿抹泪,大黑狗走来,用它那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脸颊,在她身前坐下,抬起一只前爪搭在她的膝上。

    阿兰搂过它,小小声地哭起来。

    阿白将黑乎乎的炭似的番薯夹出来,轻轻放在地上,阿兰忙凑过去看。

    阿白颇为遗憾地说:“不能吃了,拿去倒掉吧。”

    一听这话,阿兰彻底忍不住了,放声大哭,一迭声儿地道歉:“对不起小姐,都怪我不好!”

    路云和为了生计奔波,天寒地冻地也不敢松懈,阿白也拜邻访舍地做了不少努力,在陈郎中和隔壁老太的接济下,生活才勉强能捱。

    反观阿兰,什么都没做就罢了,还倒添了不少乱,心里别提多愧疚了。

    “我就是个累赘!”

    “好了!”阿白此时满心烦躁,一心记挂着阿晋和路云和。

    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此事或与莲花棚有关。

    若真是那样,她该如何自处,欠路云和的情,只怕再也难还清。

    阿兰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耐烦,忙抽抽噎噎地止了哭泣,在那儿悄悄擦眼泪。

    阿白从门口收回目光,看到阿兰,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有些重,忙执了她的手,柔声道:“说什么丧气话,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以后留心注意就是。好了,快把眼泪擦干,咱们做夕食去吧,嗯?”

    阿兰抹着眼睛,嗯了一声,乖乖被阿白牵着手走。

    “走吧。”

    阿兰小孩似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兴高采烈地抱过一个食盒,打开来,里头最上一层堆挤着些油纸包。

    阿兰拿出一个拆开,见了珍宝似的两眼直放光,哇了一声,拿出里头的糖糕咬了一口,幸福感简直要溢出来了。

    “嗯!!太好了吃了,真好,终于不用再吃馒头喝粥了!”

    阿白看她视线投来,忙挤出个笑容,复又扭过头去看院门。

    院门始终紧闭着,门外也没有脚步声响起。

    她深深叹了口气,撤回视线,看到阿兰吃得香甜,拉了她的手倾身过去,擦了擦她的唇角,“你看你,吃得到处都是。慢点儿,没人和你抢,别噎着。”

    终于,门外响起嘎吱嘎吱踏着雪的脚步声,阿白动作一顿,紧接着一阵风似的刮出门去。

    阿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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