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离,知道水虺吗?”船艇上,店主问她道。店主背对着风,黑发与衣衫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风从衣领灌进去,他的身材一览无余。白离这时候才发现,店主的身材是有多好,瘦削精悍,手臂上的肌肉不说有多夸张,但都修长紧实。他的腰很瘦,腰线很漂亮,隐隐能看出腹肌的形状。

    白离注意到店主在看她,忙收回目光,低着头道:“不知道啊。水虺,海怪吧?”

    一旁的朱颜讽刺地笑了声,白离抬头看她,她却把头扭到一旁看海景去了。

    “水虺是一种水蛇。”店主对她道,“有毒。但水虺都能活上几百年,有的甚至能活上千年。”

    白离听了不禁啊了一声,“那不是都成精了?”

    店主苦笑道:“咱们去抓的就是个成精的水虺。”

    “那个水虺活了多少年?”

    “五千年吧。”

    白离听了不禁道吸一口凉气,那水虺竟然完整的见证了一本厚厚的中国历史!

    这时候白离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挪到店主身边,捅了捅他,神秘兮兮地问道:“唉,掌柜的,你说丹纾活了多少年?”

    “他也是蛇,岁数和那水虺差不多。”店主道。

    白离一拍巴掌,乐道:“这不正好吗?都活了五千年,他俩肯定认识。你等我给丹纾打个电话,让他俩叙叙旧唠唠嗑,然后再劝导劝导让那水虺回去不就得了?”

    店主被白离整的哭笑不得,无奈道:“我有没有告诉你,咱们这次是来找水虺的?那水虺七年前伤了几个垂髫小儿的性命,再加上它之前就背负人命。十殿阎罗便差人将它抓入鬼蜮。那水虺受了重伤,可却逃窜了。至今下落不明,这本是陈年老案,不过近来有人在这附近似是见到那水虺,所以就重新翻了出来。”

    白离问道:“以前是谁来抓水虺的?不都重伤了吗?怎么还让那水虺跑了?”

    “我抓的。”这时候朱颜忽然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白离,道,“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

    白离被她一瞪,顿时噤声了。老老实实的坐在店主身边,低着头,也不说话了。

    “其实,那件事我也有参与。”店主忽然道,“不过是后来。当时,是我师弟与朱颜一起去的。”

    白离瞪着眼睛看向店主,吃惊道:“你有师弟?!”

    “对啊。”店主抬头看向天,眼神空茫,道,“小我四岁的师弟。当年,他才十六。”

    白离掰着指头算了算,七年前,小了四岁,还十六。她扒拉半天手指头,总算算出来了,店主竟然二十七!她转头看向店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这……这也太逆天了!就算说他还是学生白离也信啊!

    不过她琢磨了一下店主话里头的意思,怎么觉出些缅怀逝者的意思呢?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下:“那你师弟他……”

    “他死了。”店主指了指海,“死在海里,尸骨无存。”

    白离立刻闭上嘴不说话了,她偷眼瞄了眼店主,只见他神色如常,眼神依旧淡然如水,不见丝毫悲痛之意。看是看不出来,可就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觉的了。

    白离试着去想象了一下,自己的师弟死了,杀人凶手跑了。七年之后,自己又像当年的师弟一样,再来抓杀人凶手,还在师弟的沉骨之处上划船。这感觉……不太酸爽。

    吹了半个多小时海风,店主忽然指着远方道:“到了。”

    白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一个小岛,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岛也变得越来越大。等他们到了眼前的时候,白离发现这个岛上怪石林立,还不是那种被海水海风打磨过的圆润石头。岛上的石头都好像是被刀削过一样,棱角分明,透出无限苍凉。

    他们在海滩上下了船,给了船家些钱,让他傍晚的时候再来接。白离在沙滩上走了走试了试信号,虽然不是很强,但打电话是可以的。

    整个小岛中间地势高耸,四周则是沙滩礁石。店主带她们攀上小岛的最高处,整个小岛的风景都一览无余。

    说是最高处,其实是一堆乱石堆砌起来的,再加上海上的风吹来的沙子,渐渐就形成了一座小山。山顶上耸立着不少怪石,千万年屹立不倒,就如同是海岛的守望者。

    店主绕着那几块一人多高的石头转了几圈,在其中一块石头前停下脚步。他把露指手套给带上,手放在岩石上,双臂忽然发力,他一声暴喝。庞大的巨石应声而倒,轰隆一声,撞在地面上使尘土飞扬。

    待烟尘散尽,白离看见那巨石底下竟然藏了东西。店主用手把东西给挖了出来,那是一片鳞!

    店主把那片麟放在手上,比他的一个巴掌还要大。呈暗灰色,尽管被埋在地下多年但却仍十分光泽。

    店主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道:“当年我在这个岛上布了个阵,来镇压那水虺。取了水虺的一片鳞当做阵眼,如今这鳞片到可以用来找那水虺。”他又转头看向白离,道:“小离,你过来。”

    白离不知道店主找她到底是要干什么,但仍是乖乖的听话。走到店主面前,店主忽然抓起她的手,白离受惊,下意识的缩手,忽然指尖一痛。店主手里握着不知道从哪弄的匕首,那刀锋上还沾着血。店主抓着她的手指,挤了挤伤口,把血挤到鳞片上。

    他松开白离的手,对她道:“自己放嘴里含着。”

    白离含着受伤的手指,表情阴郁,心里有一千匹马在奔腾,绝尘而去。感情你千里迢迢的把我拐到这来,就是要我几滴血?!我又不是血牛!

    “生魂魄散,灵兮如风,其生多难,其死未休,无方魂灵,当引迷途。”店主伸手比了个剑印,在虚空中画了个符箓,嘴中轻声念着魂引。

    白离在一旁站着看,只觉得万分神奇,店主手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在画符箓的时候,她却能看到淡淡的红光。店主念出魂引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有千股万股气流朝店主涌去,吹得他衣衫猎猎。

    更神奇的是,店主符箓画完之时,那蛇鳞之上的血液竟然像是被什么引导一样凝聚在了蛇鳞中心,聚而不散。

    店主低头看着蛇鳞,低声问道:“水虺是死是生?”

    蛇鳞之上的血液忽然流动,就好像是受鬼神驱使一样,蛇鳞上渐渐形成个“生”字。

    “何处?”

    蛇鳞上的字再次变换,“这”。

    店主盯着那个“这”字沉吟了一会,“这”指代的范围很广,可能是这个岛,可能是滨城,也可能是整片海域。

    他又问道:“那水虺如今是何模样?”

    鳞片上的血液静止了一会,缓缓流动成了个“女”字。

    店主把鳞片放到白离手上,对她道:“现在你来问问题,问点有价值的。”

    白离哦了声,仔细想了想,决定接着店主上个问题问吧,就道:“那水虺如今几岁?”

    没想到这次,那血液却怎么都不动了,白离觉得奇怪,晃了晃,没想到那血珠一下子就散了。

    她大惊失色,抬头看向店主问道:“怎么会这样!”

    店主万般无奈,扶着前额,道:“你让人家怎么答?那水虺五千多岁,怎么写啊?而且你没事你晃什么啊!”

    “我看它不动嘛!”白离欲哭无泪,她都要被自己给蠢哭了。

    “蠢死了。”朱颜抱着双臂,冷哼一声。

    “要不……你再来一刀?”白离把手伸向店主,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

    “你是有血,可我没力气了啊。”店主苦笑道,“算了吧,明天再试试吧。等着天黑,然后再回去。”

    白离收回手,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浑身不自在的站着。

    店主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就安慰她道:“没多大关系,这次十殿阎罗没限定时间,早点晚点都没关系。”

    白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但仍是一副小媳妇的样。她跟鹌鹑一样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跟着店主下了山。

    店主挑了块背阴的石头,倚在上面闭目养神。白离左右看了看,也找个地方坐着休息。闭上眼,能清楚的听见海浪拍打沙滩的哗哗声,海鸥长翔于天发出的长鸣声,海风摇晃着岛上的树木发出的沙沙声。

    就在白离差不多要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身边有沙沙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看见朱颜正在往海边走。朱颜走到了海里,她站在海水中,眼望水天相接的方向,眼中带着些许空茫苍凉。她拿了张符纸,折了一艘小小的纸船,弯腰,将纸船放到了海中。

    忽然,白离听到了她在小声的哭,之间朱颜弯下腰蹲了下来,捂着眼睛小声哽咽。

    白离想了想,走了过去。

    “你来干什么?滚回去!”朱颜怒斥了一声,却没有转头看她。

    白离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那个什么,你不要哭了。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滚!”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平常如果遇到你这样的人都是躲着的……好啦,你不要哭啦!”白离小声嘀咕了几句,忽然呐喊道,“没有人在责怪你啊!你哭什么?女人的眼泪不能那么不值钱!”

    “你知道什么?”朱颜忽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怒视着白离,咬牙道,“你知道什么你就敢在这里说?”

    “什么都不知道……”白离被她瞪着都有些不敢说话,忽然,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吼道,“但是偷偷抹眼泪的女人才最傻呢!”

    朱颜被她这一嗓子吼得耳朵里嗡嗡直响,她退了几步,低头看向白离。只见那小丫头像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有些局促不安,惶惶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就赶紧低下头。

    她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店主,他似乎是睡着了,额前的碎发随风轻轻摆动,安安静静的。

    “过来说话。”朱颜忽然对白离招了招手,道,“我告诉你七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离跟着她走到海边的一块礁石上,海浪拍碎在礁石上白色的水花四散开来,带着吞天沃日的豪壮气势。朱颜站在礁石上,长发被海风吹起,有几分凄凉美。

    “七年前,我受命押那水虺入鬼蜮。”朱颜目视远方,开口道,“那时,九阴已出师三年,他师弟尚未出师,但他一心想要外出历练,便出来找他师哥。他没找到九阴却找到了我,便跟着我一同去杀那水虺。我当时只当他是崇拜九阴的小屁孩,没多理会他。后来那水虺被我重伤,却掀起了大浪,将他给卷到了海里。我一心想着击杀水虺,便没去理会他。后来九阴赶到了,他在这岛上布下了大阵,将那水虺镇压,可最后还是给它跑了。他在这海上不眠不休的找了三天三夜,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找到。”

    朱颜强忍着痛苦,抬头看天,艰难道:“七年了,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再相见,却再也不复从前了。”她捂着脸,无声泣泪,哽咽道:“我喜欢他啊,从十七岁第一次相见时就喜欢,到现在一共是十年啊!但他恨我恨到骨子里去了!”

    “也许他不是恨你,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白离忽然对她道,她低着头继续说,“掌柜的就是那样的人啊。心里想的什么嘴上都不会说出来,就一个人闷着。他不轻易恨,恨一个人也是很累的。”

    朱颜转头看着她,泪眼婆娑,她颤声问道:“真的?他……他真的不恨我?”

    “恨不恨你去问他不就好啦?”白离对她道,“问一问又不会怎样,你如果开不了口我帮你问去。”

    白离见朱颜还在原地踌躇,就利落地转身朝店主那走去。可她嘴上说是那么说的,可真要问店主那样的事,她心里也是有些忐忑。她刚走到店主身边,就看见店主睁开了眼睛。

    她诧异道:“掌柜的你……你原来没睡啊?”

    店主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转头看着她道:“你叫的那么大声,就是死人也被你吵醒了。”

    “那掌柜的我们说的话……”

    “我听见了。”店主点了点头,他目视着水天相接的方向,道,“你告诉她,我不恨她。人各有命,也许我师弟命中注定就是如此。”

    白离在他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对他道:“她喜欢你哦。喜欢了十年,她把女人最美的年华都用来喜欢你了。”

    店主静默了一会,忽然抬头看着她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地府九个掌柜里面只有我一个是人?”

    白离也静默了一会,道:“那个……有的时候跨物种恋爱也不是不可以的……”

    “朱颜可是旱魃。”店主抬头看着白离,苦笑道,“你这是把你掌柜的往火坑里推啊。”

    白离瞪眼看着他问:“旱魃是什么?”

    “僵尸。”

    “……”白离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现实版的僵尸新娘啊!

    “差不多都过去了。”店主望着远处的大海,对她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朱颜。地府掌柜皆是无情之人,没有说有谁救谁的,死了,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以前我觉得这话说得挺对,可当自己的师弟没了,别人又没有救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就是他的命吧。”最后,店主浅浅的叹息一声。

    天马上要黑的时候,船来了。上船之前,白离把店主的话转述给了朱颜,朱颜听了之后,红了眼眶。

    地府掌柜皆是无情之人。白离在船上的时候一直在想店主的这句话,店主他也是地府掌柜,他这是在说他自己无情?不知道如果自己快要死了,他会不会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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