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带着白木久逛遍了大半个中国,三山五岳去看过了,他们还在泰山上露宿,看了一回日出。云南广西他们也走过了,在大理的哪个地方他们找到了露天温泉,泡着挺舒服。这师徒俩去西藏走了一回,白木久高原反应严重,吐得不行。有一回旁边一大妈还埋怨他这个“当爸的”一点常识都没有竟然带这么小的孩子上高原还准备不充分。布达拉宫前,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照了张快照,想了想随身带着不方便就给寄到茶斋去了。随后他们又往沙漠里头跑,去看敦煌莫高窟,店主还带着白木久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见识到了千年的胡杨,还看见了不少白骨。

    这么走了一圈下来,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

    这一年过的稳稳当当,从头到尾都挺顺当,但店主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他觉着这是死刑之前缓刑几年而已。他把这三年当成自己最后的三年,过的还挺舒畅。他带着白木久穷游,能露天住就不住旅店,能在山上抓吃的就不自己买,能走路就不坐车。在这样非人的折磨下,白木久以野草的态势开始疯长个子蹿高了不少,少年纤细的骨架上面也多少有了点分量,手腕一掐紧绷绷的全是肌肉。

    在外游逛了三年,店主总算心生出点良心,打算回去看看老头。

    他心生出这样的念头之后,就带着白木久从林子里头钻出来了,到附近镇上找了一家小旅店,洗了个澡,休整了一天。

    白木久从卫生间里出来,看见师父头发都不擦浑身湿乎乎的趴在床上,就埋汰他道:“师父,小孩洗完澡都知道擦干,你不怕凉啊?”

    店主一声不吭的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白木久以为师父犯懒,他便从卫生间里拿了毛巾出来要给他师父擦头发,他毛巾还没盖上他头发呢,就看见他师父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嘴角的笑容恐怖到了极点,他的左眼就好像浸了血一样,红的吓人。

    店主盯着他,诡谲的笑道:“白木久……呵呵……”

    白木久听见师父发出了可怖的笑声,他有些害怕不禁退了几步,紧接着店主忽然暴起,猛地朝他扑了过来,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白木久顿时就不能呼吸了,连声音都发不出,他努力挣扎着却始终挣脱不开。挣扎中,他伸手够到床头的台灯,狠狠的砸店主脑袋上了。哗啦一声,台灯上的玻璃全碎了,店主迷迷瞪瞪的看了他一会,忽然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白木久一边咳嗽一边爬起来,费了好大的劲把他师父移驾到了床上,然后他打扫干净地上的玻璃碎片,再三确定没有玻璃碴子之后,他才敢靠近自己的师父。店主头上被玻璃碎片划出了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把床单都染红了。白木久哆哆嗦嗦的给师父处理了伤口,过了三年他的心智成熟了不少,没再哭过,可此时他心里头却在害怕,他想哭。他心里头有些少年人的委屈,他不知道师父刚才为什么想要掐死他,看师父那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假的,他是真的想至他于死地。他心里头还揣着一种负罪感,他竟然用台灯砸了养自己这么多年的师父,还把他的头给砸出血了。

    那一瞬间他忽然好怕师父出事。担心,恐惧,慌乱全都涌上心头,十三岁的少年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害怕的小孩会本能的寻找安慰,可此时白木久的安慰正在床上如同死尸一样躺着呢,他看一眼心里的恐惧就翻一倍。他摸了两个零钱,偷偷地跑出去找公共电话亭打电话。

    他想找白姐姐,可一想,她已经不在店里了。他给陈锋打了电话。

    “哪位?”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自己熟悉的声音的那瞬,白木久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陈锋一下子就听了出来,抓着手机问道:“是不是久儿?你哭什么?是不是你师父出事了?”陈锋是一个感觉敏锐的人,单凭一个人的话语他就能猜出这个人身上发生的事。当他听见白木久放声大哭之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店主出事了。白木久不常哭,每次都是因为他师父,恐怕也只有他师父出事了才能让他哭的这么手足无措。

    “陈叔……宾馆里师父他忽然发疯……要杀我……我……我把他给打晕了。”白木久抽抽搭搭地说着话,“我怕……怕师父出事……”

    “你们现在在哪?”陈锋一听出事了心里头就咯噔一声,连忙问道,“具体地址告诉我。”

    “陈叔……你不用来。”白木久哭了一下,发泄出了情绪,听陈锋问起了地址,他马上就收起了哭声,道,“我只不过是心里头害怕,想找人说话。”

    “你这是用什么电话打给我的?”

    “公用电话亭里的。”白木久道。

    陈锋一听,立刻就急了,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你把你师父一个人扔下了?你不怕他出事?万一他要是醒了找不着你还不得发疯啊?”

    白木久经陈锋这么一提醒立马回过神来,“那陈叔我挂电话了,我回去了。”

    “等一下。”陈锋忽然叫停,然后嘱咐道,“如果你师父还发疯要杀你,你也别留手,打晕就打晕,你师父皮糙肉厚死不了。你自个儿别受伤了啊。你们接下来要去哪?什么时候回茶斋?你们手里头钱还够吗?有没有银行卡,卡号给我,我给你们打钱过去。你们……”

    “不用了陈叔,接下来我们要去看我师祖,暂时还不回去。”白木久打断了他的话,“再见啊,陈叔。”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陈锋听见一串忙音气的骂娘,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

    白木久急匆匆的往旅店走,刚到门口,就看见店主捂着脑袋扶着墙在走廊里走,他连忙上去扶,问:“师父,你这是干嘛去啊?”

    “找你,怕你跑丢了。”店主看见白木久回来了,心里总算踏实了点。他刚醒来,找遍了屋子都看不见白木久就赶紧出来了。他晃了晃脑袋,晕的要命,这小崽子力气还真不小。

    “师父,我错了。”白木久立刻低头认错。

    店主摸了摸他的脑袋,“师父我也错了。”这有没有停顿的意思完全不一样,白木久一下子乐了。然后他扶着店主进屋坐下,然后又贴心小棉袄的跑去烧水想给他泡茶。店主爱喝茶的习惯没变,旅行包里有个密封罐子里头塞着茶叶,到不同地方茶叶还不一样。白木久抓了把茶叶看了一下,发现是当地特产的毛尖,都不知道他师父是啥时候买的。

    店主看他忙活着烧水泡茶,心里头涌出来了无限愧疚,他刚刚差点就把这孩子给掐死了。洗完澡之后他忽然感觉到左眼一阵刺痛,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他就好像是被人关押在幕后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施暴。最后白木久一下子给他砸的黑了屏,他这才收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知道,那人是在警告他,马上就要把这孩子从他身边给夺走了。

    要不要,把这孩子给送走呢?

    店主就这么两眼茫然地想着将来,他瞥见一旁的架子上有一盒和一堆桶面混在一起的烟,他把烟摸过来,抽了一根出来,拿自己平常点符纸的打火机给点上了。他刚抽了一口,烟就被端着茶水过来的白木久给揪走了,手法那叫一个稳准狠。

    “师父。”白木久冷着脸看他,说,“你从来都不抽烟的。”

    “嗯嗯,三十的人了,为老不尊了成不?”店主简简单单的想敷衍过去,他也不去要那根烟,他只是突然觉得很烦而已。

    白木久把烟掐灭,然后把茶水塞给他,道:“师父,你有心事。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事你说出来吧,说出来就好了,心里头就一点都不烦了。”

    店主一点都没理白木久,他把茶水喝完,然后像赶猪进圈似的把他赶去睡觉,而白木久却“倔驴一样的跟他拉锯战,死活不去睡。

    “白大爷我上辈子欠你的吗?”店主最后头晕的不得了自己先躺床上了,无力地看着白木久道,“这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啊。才这么丁点大就开始欺负你师父了?你师父我还没到七八十岁那个岁数呢。你这个样子你让我很担心我的老年生活啊。”

    白木久把被子拉上来,像小时候那样窝在他怀里,半天不出声。

    店主知道他还小,自己刚才那样肯定是吓着他了,不然他也不会跑出去。他就细声细语的哄道:“师父刚才发疯吓着你了吧?别怕啊,师父还是师父,没变,一样的疼你。师父刚才……嗯,刚才就是脑子迷糊了,人不清醒。”

    白木久把脑袋缩进师父怀里,跟小猫一样,过了半晌才听见被子里头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师父……你别把我扔了。”

    这个问题店主和他讨论了不下十遍,可这熊孩子不知道怎得就是那么没有安全感,一直以为他会把他给扔了。一次这熊孩子因为在林子里淋了雨发烧了,晚上迷迷糊糊的说的还是这句话。

    师父,你别把我扔了。

    店主觉得自己心尖上被烫着了,他有些羞愧刚才竟然冒出了要把这孩子送走的念头。这是自己徒弟,养了快三年的徒弟,就算再苦再难,都不能把这孩子给扔了。他在心里头狠狠的唾弃了自己一把,然后搂着小孩哄他睡觉。他给白木久讲了个睡前故事,他不怎么会讲故事,把自己小时候和苏韩玉在师父手底下练功的糗事拿出来讲了。他是用从前的两个小孩来代替自己和苏韩玉的,可白木久这个人精还是听出来了,因为他问:“师祖更喜欢小师叔吗?”

    店主拍了拍人精的脑袋,对他道,“过几天,你当面问你师祖去。现在你给我睡觉。”

    白木久满意的睡了,店主却一直睁眼到半夜,见白木久睡得特别熟,他悄悄下床从旅行包里翻出一张符纸,在上面写上了一句话,然后他念叨了几句,上面的字就消失了。

    他给老头子传去了消息,寥寥几个字而已。

    师父,我迷茫了。

    过了一时半刻,他手中的符纸上显现出了字。

    小兔崽子你找打是不是?这什么时候你咨询心里问题呢?过几天来了,你不能当面说嘛你?老子是老年人!要休息啊!

    店主盯着符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心说真难为师父他老人家了。他不久前和老头子通了信,说过两天去看他。

    过了一会,符纸上又出现了一行字。

    跟你的心走,迷茫只是暂时的而已,你自己心里头有答案。

    店主盯着这张符纸,睁眼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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