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水滴筹,一周左右就筹集了八万多块钱。

    林秀凤看着页面上的数字,脸上掩不住欣喜。

    那位水滴筹的工作人员小梁,也上门来看望她,还带了两箱牛奶。

    张晋慈坐在房间桌前,手中的笔随意地在纸上画着线条,耳朵却竖起来听他们说话。

    那个小梁挺负责的,告诉妈妈随时可以申请提现,平台会扣除一部分手续费。

    妈妈声音里压不住的开心,说等她住院化疗了再提,到时候要缴费。

    化疗啊。

    还有三天,她又要进那个牢笼。

    小梁走之前来跟她打招呼,让她好好休息,积极治疗。又说自己见过不少战胜病魔痊愈的病人,相信她也能做到。

    她把别人的好意照单全收,礼貌地陪着妈妈送客。

    回头林秀凤握着她的手,欣喜地开口:“我请家里亲戚转发了,李丹也找了人转发。一传十十传百,真的有很多人献爱心,很多人帮助我们。”

    她低着头没说话,心里默默感激这些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晋慈,有了这些钱,你就能得到最好的治疗,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她无意识地点头,挣脱开林秀凤的手:“妈,我有点累,我想躺一会儿。”

    “去吧。”

    她背过身不看林秀凤,却听见她几乎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

    她是个不孝的女儿,过得了千山万水,却过不去那个面子。

    她自己的水滴筹,自己到现在也没有转发。

    张晋慈坐在桌子边发呆了半晌,手机亮了亮,有人给她微博评论。

    打开还是那个“Amos”,这人前段时间关注了她,给她点赞了几条,又象征性说了“加油”、“早日康复”。

    她翻过他的主页,很干净,只转发了一些寻子、救助失学儿童之类的公益信息。

    看来也是一个心怀善念的人,只是偶尔路过她的自留地,受了点触动,点下了关注。

    这次她说,倒计时,要回院化疗了。

    Amos评论:“祝你好运,要注意白细胞指数。”

    嗯?这个他也懂?

    张晋慈笑了一声,随手回复了一个“谢谢”。

    她忽然就有些聊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手无意识地点,在经常访问的人列表里,一眼看到了孙莹。

    她没有关注她,但是那天记下了她的名字。

    孙莹更新了微博。

    她在新病房,坐在沙发上,把女儿搂在怀里,儿子站在她身边。

    她气色不错,两个孩子在身边,笑容直达心底。

    孙莹说体感很好,新药应该是起了作用,等这一阶段治疗结束,后续会考虑一下NK细胞回输。

    她在评论里友好地感谢大家的祝福,谢谢来看望她的病友。

    多么美好的一个人,张晋慈下意识想点赞,赶紧忍住。

    这个插曲让她回了神,不沉溺在手机里。

    好像是有点困,她脱衣服上床,手上的戒指勾到了毛衣。

    她停住动作,愣了半晌。

    刘阳啊,从她手术后刘阳就没来过。

    他说他出差了。

    她看着他朋友圈里的照片,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

    她不愿去深究背后的真相,她没力气了。

    他隔三差五机械刻板的汇报行程和问候,让她有点恍惚。

    他究竟是否真实存在在她的世界里?还是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

    刚刚勾住的力道有些大,张晋慈脱下戒指,盯着中指根的红印看了半晌,拿起手机。

    “我大后天回医院,要化疗了。”

    她发完调了静音,拉上被子蒙住头,恍惚中沉沉睡去。

    “目前筹到八万多,小梁说才一周,让我别着急,多多转发扩散。”

    “阿姨,会好的。”

    张晋慈迷糊中醒来,听见外边有说话声,她仔细分辨了一下,虽然音量不高,但是还是能确定是叶竞。

    他怎么又来了!

    她下床穿好衣服,把自己整理好,手刚触上门把手,又生生顿住脚步,回头拿起桌上的帽子戴上,才出房间。

    她朝叶竞点头:“你来看我?”

    “嗯,给你送点东西。”

    他起身把手旁的书递给她:“送给你打发时间。”

    《巴尔格素描教程》,她爱不释手。

    张晋慈脸上的笑发自内心,不住地跟他说谢谢。

    叶竞摆摆手:“不用客气,你满意就行。”

    她是真满意,这本书一百多块钱呢,她一直舍不得买。

    “别光顾着看书,叶先生送了好多东西来。”林秀凤打断她的自嗨,指着桌上两个袋子。

    张晋慈走到桌边,放下书狐疑地打开袋子,灵芝孢子粉,冷冻的牛尾骨真空包装成3袋,脾氨肽,还有两罐小黄米。

    “你怎么又送这么多东西来。”她真的不好意思收,但是看妈妈这样子,也知道是推却了一番最终徒劳无功了。

    “你就当家里东西多,帮忙解决。”叶竞看着她,“不用谢我,好好保养自己。”

    他这人,他的所作所为,张晋慈已经没办法不乱想了。

    他有什么目的?他究竟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却不想他接下来的话更让她震惊。

    叶竞瞧见她的目光除了感谢外加了不信和疑惑,赶紧起身。

    他朝着林秀凤:“阿姨,我回去了。这回不能送你们去医院,我明天有事要出门。”

    他已经把他们家的事大包大揽,这是什么样的善心?他好像自觉地把探望她接送她当成自己的分内事,连离家有事都要报备一下。

    张晋慈愣在原处,只一双眼不错眼盯着他,他没看她,她找不到答案。

    “叶先生,你说的哪里的话,你太客气了。你帮我们这么多,我们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太感谢你了,谢谢你,谢谢。”

    叶竞摆摆手:“阿姨你不用客气,我做这些,真的是举手之劳,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如果让你们有了压力,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没有没有。”

    张晋慈还是不出声,反复咀嚼他的话,永远都是“举手之劳”。

    “张晋慈。”她突然被叶竞点名,一个激灵。“嗯?”了一声,微张着嘴巴盯着他。

    “张晋慈,我们加个微信,我来转发你的水滴筹,我认识的人多。”

    他说得平常,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伸手杵在她眼前。

    他肯定是故意的!

    他跟妈妈在外边说这么久的话不可能不知道她没有转发自己的水滴筹!

    她站着不动,叶竞就这样望着她,温和的眼神无形中藏着压力。

    林秀凤捣了捣她:“叶先生跟你说话呢!”

    “哦,我没发。”她破罐子破摔。

    “那也先加我,一会儿你把阿姨推送给我。”

    他就是故意的,不能直接加她妈妈吗?

    张晋慈顶住他跟林秀凤的眼神,硬着头皮扫了他的二维码。

    “叶竞”,他的微信名字就叫叶竞。

    “好了,我走了。”他又朝林秀凤颔首点头,“阿姨我走了。等我事办完去医院看你们。”

    门打开又关上,客厅里归于平静。

    林秀凤开始输出,说叶竞多么热心,送这么多东西来,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人家的恩情。

    她没接茬,快速把妈妈的微信推送过去,站在桌前当杵庄王。

    林秀凤微信响了一声,拿起来鼓捣了两下,又开始絮絮叨叨说叶竞的好。

    她知道刚刚是叶竞给妈妈发好友申请,果然,打开朋友圈又刷了一下,叶竞的信息更新在上方。

    他写的好友,他说她是他的好友,说她是个乐观优秀积极向上的姑娘,说相信她能渡过难关,会有精彩的人生。

    张晋慈鼻子一酸,不再听妈妈念叨,疾步进了卧室。

    她还能有精彩的人生吗?

    她伏在枕头上淌眼泪,枕巾越来越潮湿,直到微信连着响了三遍,她才起身,胡乱擦了泪。

    是叶竞。

    “张晋慈”

    “你父母很好,给你起的名字也很好。”

    “你也会很好,加油。”

    她再也控制不住鼻子里的酸痛,捂住嘴痛哭。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他说过,你父母肯定很爱你。晋慈,晋,希望你晋升,能更上一层楼。慈,他们每次叫你都包含了对你的慈爱吧。

    她放肆地哭,哭他对她的帮助和理解,哭这个不相干的人对自己的关爱。

    好久后控制住情绪,渐渐止住眼泪,盯着那三句话看了又看。

    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帮助我?”

    良久之后才收到叶竞回复:“感同身受。”

    她又替他难过,到底是怎样的感同身受?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对不相干的人这么善良,这么不遗余力去帮助。

    她好想问问他,是否家里也有如她一般的亲人?

    她最终还是忍住,不能让他伤心难过。

    她没有什么能做的,只能牢牢记住,记得他的好他的恩情,以后她死了,她会在天上保佑他。

    张晋慈擦干眼泪,坚毅地盯着叶竞的朋友圈,然后转发了自己的水滴筹。

    叶竞没再收到她的信息,停好车进电梯,随意刷了一下,看见她发了自己的水滴筹,没有写一个字。

    她一定要好好活着,也一定会。

    他是要回江宜,父亲过生日。

    没生病的时候,家里人过生日他不一定回去,赶不上就算。现在不一样,不知自己能活多久,能见的时候还是见见好。

    临走之前去看了陈清瑜。

    有段时间没来,墓前落了不少残枝枯叶,跟周围冉冉见绿的树木形成对比。

    时光一刻不停往前走,有人留在过去,有人困在时间里,还有人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弯腰打扫陈清瑜的墓,放上鲜花,还有师父爱吃的坚果棒。

    坐下来照例拿起宝矿力跟碑前的碰了碰。

    “师父,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错。”

    “我给她帮助,给她希望,最后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该怎么办?”

    “我这样的人活一天是一天,不知道她怎么想。”

    “不过,她肯定比我想得更多,她愁钱,一身债,还有个不靠谱的未婚夫。”

    “我这是救赎她还是救赎我自己?”

    “抑或是了却我救不了于洋的遗憾。”

    他自说自话,春风拂过又停,送不来答案。

    回头又去于洋那里站了一会儿。

    只要他跟袁铭在,这里就不会是孤坟。

    他细细清扫,不知道于洋喜欢什么花,自顾自带了一把雏菊。

    “那次在简园,我看你虾饺和川贝炖雪梨都喜欢吃,给你带来了。”

    “你年轻小伙子,替我照顾着点师父。”

    他走了,下到山脚,看见袁铭倚着车门朝他笑:“哥,又偷偷来看师父,不等我。”

    他走过去把人搂住:“你怎么来了?”

    “说好一起回江宜,回家没瞧见你人,又没到复查的日子,你肯定在师父这。”

    袁铭又挠头:“我过师父家门又不入,师父晚上会不会来找我?”

    他又胡说,转而又说起张晋慈:“我看见你转发的水滴筹,我不给水滴筹捐款,一会儿给你转1万块钱,你帮我转交给她。我可不想水滴筹抽佣。”

    “行,替她谢谢你。”

    “别客气,你朋友就是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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