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

    张秋然到时,锦芊正在指挥下人们收拾屋室,木槿昔年,这座老宅在秋光勾勒下泛着庄严的气息,却让人倍感亲切。

    锦芊道:“小姐,不知这住处您打算如何安排?”

    “阿父阿母的房间陈设不变,叫人打扫干净了。将松山院给程起师兄住吧。”张秋然温声道,“程起师兄呢?”

    锦芊回道:“公子说想出去采办些物品。”

    “他一个人去的?”

    “奴婢叫了两个人远远跟着。”

    张秋然蹙眉,将手中的茶杯搁下。

    “锦芊,你忘了我同你说过什么?”

    她扑通跪地,委屈道:“奴婢是老将军从死人堆里救出来自小跟着小姐的,如今不知哪冒出来个姓程的张少爷,奴婢不放心他,这才擅作主张……”

    张秋然知她心中委屈,却也无可奈何。自己阿父深知武将征战厮杀,血流成河无可避免,总是尽他所能的救助无辜妇孺。而如今张家人丁稀少,如今只剩自己,难免会引起愚忠之事。

    “他是阿父养在边关的孤儿,阿父临终时将他收为义子,将我托付给他,便是因为信的过他。”

    “你如今这么做,叫程起师兄发现了岂不寒了他的心?你叫府中下人如何看他?”

    锦芊自知理亏,只能小声回是。

    “去将那两人领……”

    未等张秋然说完,就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张秋然急忙扶起锦芊,再转身只看见张程起洋溢着一脸笑容,身后还跟着两个搬书案的下人。

    “阿然,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少年命人将书案放下,迫不及待地介绍起来,“我见你原来房中的书案多有磨损,想着你也大了是该换个更大的书案了,这不在街上瞧见……看看,这样式你应当喜欢吧?”

    花梨木的书案自是上品,案面散发着淡淡的木香,案角还雕刻着海棠花与枫叶的纹饰,淡雅悦目。

    张程起挠挠头笑道:“多亏他们俩个了,不然等我再回府遣人,只怕这上好的书案就要易主了!”

    身后的两个下人目光躲闪,心虚道:“都是奴该做的。”

    不用想,必是半路被发现,又被自己这心大的师兄既来之则安之了。

    张秋然弯下身子,细细抚摸着书案。

    她自幼贪玩,练字学文对她而言可若受刑,幼时那小小的书案就是她的刑场,如今父亲不在,自己也早过了读书的年纪,这精制的书案怕是要浪费了。

    “多谢阿兄了,我很喜欢。”张秋然冲少年感激地笑道。

    张程起似乎对这两个字有些惊讶,不过更多的是惊喜,刹那间红了脸颊,低着头傻兮兮地指着书案道:“喜欢就好!……阿然啊…这放香炉…这放笔筒,额…这这放砚台!……”

    张秋然轻笑,转身吩咐锦芊:“是是是…锦芊,还不快帮我收入房中?原先那个先搁置杂房吧。”

    “府中人少,但多置办些陈设看着也会热闹些,我还在南街订了几盆花,明日就送来了。”张程起道。

    张秋然环视四周,院中确实有些荒芜了。五年前这院中的主人只有自己与阿父。阿父时常出远门打仗,母亲早逝,府中又少个细心温婉的女夫人,这府上就被自己糟蹋得不成样子。如今回来,依旧还是两个人……

    偌大的老宅到底是冷清无比,待自己查明真相,便将宅子留给程起师兄与他未来家室。

    她要一人仗剑走遍父亲守护的万里河山。

    门口侍卫匆忙来报:“主公,暗春阁有人来报,说您方才悬赏的消息已有人‘摘铃’!”

    若要在暗春阁探寻消息,须在纸上写下自己的诉求,经阁主审核消息价值支付银两后系上金、银、铜三种铃铛中的一种置于阁内。若有人能解,则可摘下铃铛交于阁中员工,暗春阁自会为双方搭桥。

    似是想不到自己关于“孙青前往林府为林湘颜诊病背后缘由”的银铃问题这么快就被人摘铃了,张秋然此时又喜又惊,迫不及待道:“对方可说明报酬几何?”

    侍卫答道:“对方未曾说明,只说叫您立即去东城口,报酬与真相都会立即告知与您。”

    “锦芊,备马!”张秋然拾起桌上的佩剑,径直朝大门快步走去。

    程起担心道:“可要我陪你?”

    “无需,程阿兄帮我好好装点府中便是!”

    程起再寻少女身影,只能看见院墙边半个残影了。

    他不禁痴笑叹气:“呵…她果真是如此义气。”

    张秋然本是驾着马去的,奈何到了东街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一匹马招摇过市实在是寸步难行,生怕过了城门关闭的时间,于是便将马搁置在一家旅店,独自快步赶往城门了。

    正巧又路过暗春阁。

    暗春阁私下里做的是消息交易的买卖,明面上确是一座花楼。天色将晚,阁楼上已是张灯结彩,传来阵阵歌女的吆喝声。

    “林易逍?”

    听见有人唤他,正被门口歌伎拉住的少年恍若长惊,急忙回应她:“秋然阿姊!”

    张秋然心中骂道这不学好的小登徒子,初回京都夜幕未降居然就按耐不住要逛花楼了?出城见人的事瞬间被她抛于脑后,即刻摩拳擦掌要帮林湘颜教训这个好玩逸乐的阿弟。

    “姑娘你看我阿姊都来了……我真不是来耍的!”林易逍眼看来人气势汹汹,急忙低头又奋力掰扯起歌伎的手。

    那歌伎也看出来些门头,把少年一甩,啐道:“切!老婆就老婆,装起哪门子姐姐来了?怕老婆还敢进这里?给老娘爬远点!”女子嘟起嘴哼了一声,扭着腰走了。

    “不是…她不是!……哎呦!”林易逍扶着自己被张秋然掐起的耳朵叫苦不迭。

    周围的歌伎哄笑着往他们这边看,似是见惯了这种场面。

    “混账东西,你才多大年纪就来这种地方?”张秋然呵斥道。

    林易逍欲哭无泪:“哎呦!秋然姐姐…我,我并非来寻妓,我是听说这暗春阁也做消息买卖!想来打听事情!”

    张秋然闻言才撤了手,狐疑地凝视着少年。

    林易逍揉了揉自己红肿的耳廓,嘟囔道:“你还是这般力气……”

    “这暗春阁是做明暗买卖的,你要打听消息一要有人引荐入册,二要有金银铺垫身价,三要有暗号密语方能进入交易……”张秋然恨铁不成钢道。这小子准是不清楚内情,莽撞进入被当成明面客人了。

    “你是打听什么消息?”张秋然心想自己或可以帮他挂铃。

    少年已知是自己无知,心想张秋然与自己阿姐情同姐妹,索性坦白:“京中对我阿姐的蜚语……我想知道是谁散播的。”

    “坏了!”

    张秋然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重重往林易逍肩上扇了一掌,恨他误事。

    天色昏昏,残阳如血,此时已是黄昏,再赶往城外只怕已晚!

    林易逍问她为何叹气,张秋然将自己此行目的告知与他后,少年道:“这有何憾?不若秋然阿姊同我一块去找孙青太医当面对一对。”

    “此言有理,那我们一同前去。”

    两人调转方向正准备赶往孙府,就听见一声女子的冷笑。

    “林公子这是牵了哪家的娇美娘要去度春宵啊?”

    林易逍定睛一看,这冷嘲热讽的正是京都守备顾倚乙之女顾青月。

    “你认识?”张秋然问道。

    林易逍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回道:“一个女疯子罢了,你别理她。”

    “喂!谁是女疯子了,林易逍你给我站住!!”顾青月听得清楚,大步朝这边走来,口中咄咄道,“你回了京,第一件事就是去这花楼里找这种贱奴过夜吗!”

    “顾青月你放尊重些。”林易逍别过头不想理她,抓住张秋然的手腕小声道,“快换条路,这人难缠的很……”

    张秋然见这小姑娘比自己年岁小些,却是面生的,一副花红柳绿的打扮,特意涂脂抹粉了。

    “你这贱奴!”顾青月见张秋然瞧着自己,心中火气更大。

    张秋然摁住她悬在空中的巴掌,冷声回怼道:“姑娘这装扮,似乎比我更像‘楼中人’。”

    “你这小蹄子!!……”顾青月易怒,转身朝后面挤眉弄眼的,似是在求助。

    张秋然没打算纠缠,松了她的手就要随林易逍离开。

    “放肆,京都守备府顾小姐岂能由你出言不逊?”

    张秋然回眸,只见一身着华服的少女从顾青月后方走出,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她一眼认出那两个侍卫的打扮是后宫中的。

    顾青月顿时涨了气焰,“见到二公主还不跪下参拜?”

    “二公主?”张秋然回忆起宫中确实是有一个比何既晓小上快一年的公主,名叫何惜裳,乃是皇后所出。

    何惜裳一身绣满金羽的鹅黄色裙裳,簪着祖母绿的宝石簪子,浑身透着贵气,金光闪闪地走到这边来,虽然比张秋然矮些,却始终睥睨着她。

    少女扶了扶簪子,随口吩咐道:“将这不懂礼数的贱奴,杀了吧。”

    张秋然本还对她带有对何既晓一般慈爱的目光霎时间烟消云散了,这小娃娃说起这杀人头点地的事风轻云淡的,可比侩子手的刀都干脆。

    张秋然道:“大安律法,庶民侮辱官员及其家眷,依实情关押一到两个月,若官员及其家眷当场还口,则两两相抵不作处罚。”

    “不知这杀头之罚,公主是何时自作主张添上去的?”

章节目录

风定云墨秋意晚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点蝉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点蝉序并收藏风定云墨秋意晚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