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口,似乎是尴尬的,她和段冬阳的关系没有熟到可以互相串门,但鄢敏不是会后悔的人。

    家里有的是客房,可以给段冬阳睡。突然带男同学回家,似乎突兀,但事出有因,老豆通常不会拒绝她有理由的请求。

    所以,她再次发出邀请,就有底气多了:“你不要误会,我是认真的。”

    “你在同情我?”

    段冬阳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鄢敏承认自己有几分心虚,“难道你害怕了?我又不会把你骗进屋,然后把你卖了。”

    段冬阳笑了:“万一呢。”

    他的微笑让气氛骤然轻松,空气都变得洁净,鄢敏说:“没有万一,你来不来?”

    “下次吧。”

    “下次是什么时候?”

    “人们一般说下次的时候,不会再约定时间。”

    “你忘了,我们不是一班的,是三班的。所以,你要不要来?”

    鄢敏不依不饶,段冬阳已经打开铁门,先一步进了家,这让鄢敏有些恼火。

    “下次一定。”他说。

    他犟嘴的样子真让人生气,鄢敏跳到他面前:“你真磨叽,去同学家做客又怎么样,难道你从来没去过同学家?你简直比上个世纪的闺房小姐还矜持!”

    段冬阳站在铁门内,面色平静,他的声音很轻,却没有犹豫:“谢谢你的好意,抱歉。”

    鄢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朝段冬阳喊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以为我多希望邀请你来,真讨厌。”

    “抱歉。”段冬阳轻轻道。

    鄢敏放弃了,想要激怒段冬阳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段冬阳的淡定,也让她逐渐发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强迫段冬阳去自己家,似乎违背了她的初衷,而且,她现在的样子很诱拐儿童失败,恼羞成怒的狼外婆。

    鄢敏只用了一瞬间就说服自己,原谅了段冬阳的不识好歹。她不是那种会为难自己的人,她坚信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可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依旧强势:“随便你,以后再让你来,我是傻瓜。”

    说完,便转身离去,不肯留给段冬阳一个眼神。

    段冬阳张了张嘴,似乎想挽留,却忍住了。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墙的一侧,自己也转过身,向屋内走去。

    自从段冬阳拒绝鄢敏,两个人的关系又恢复到从前。

    那个漫长地像一个世纪的下午,好像只存在于鄢敏的记忆里。

    她不是健忘的人,理解不了前一天还言笑晏晏的人,为何第二天就形同陌路。

    有几次段冬阳从她身后过,鄢敏故意弄掉橡皮擦,段冬阳只是帮她捡起来,轻轻放在桌子,然后又回到座位,埋头学习。

    那股冷淡的劲,叫鄢敏不由得以为,前几天的单独相处是一场梦。

    怎么会有人的行为,前后差别之大,如同分裂。或者真如徐文兴所说,她和段冬阳根本就不是一类人,因缘际会说了几次话,她就把人家当至交好友了,而段冬阳还后知后觉,这样想来也太不公平。

    她为自己叫屈,再看段冬阳,便觉得面目可憎。

    正值早晨,天气却炎热,窗帘轻轻摆动,送来一阵清凉。洁净的空气中,鄢敏的眼睛却喷着火。如果是真的。她想第一个烧了段冬阳,嗯,她的要求不高,最好烧成奥尔良烤鸡翅,孜然肉串,蜜汁叉烧,椒盐排骨······

    她舔舔嘴唇,然后,就看到段冬阳复杂的表情。

    他抬起头看到她,先是一愣,然后眯起眼睛,仿佛是疑惑,探究,好奇。再之后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立马移开了。

    鄢敏被他突然一看,倒是怂了,也低下头。

    杀人放火她不够格,烹饪料理她不拿手。可垂头才反应过来,怂什么,好歹这是她的地盘,而且亏良心的也不是她。

    横竖段冬阳不是叉烧肉,短时间内不能任她摆布。她摆摆手,拿起水杯去走廊接水,顺便缓解尴尬。

    热水在两栋楼的中间,要经过一间间教室。现在是休息时间,同学们三五成群,嬉闹的笑声充斥整个校园。

    鄢敏想起段冬阳伏案学习的模样。

    这个时间,紧绷的似乎只有他。

    她突然有点烦躁。

    重重把水杯放在热水器下,才想起没戴杯套。粉色水杯露出光秃秃的内壁,好不可怜。

    鄢敏叹了一口气,挠了挠头。

    这么烫,怎么拿回教室。

    弹弹杯壁,指尖立刻传来滚烫的热度,鄢敏干脆放弃,转过身,趴在走廊栏杆上看风景。

    校园里郁郁葱葱,芒果树,榕树,橡树,挤成一团。她伸出手,张开五指,风嘘溜溜从指尖钻过,树影跟着倒向一边。

    “就要上课了,还不走吗?”

    “你不是也在。”鄢敏接过徐文兴手里的巧克力,丢进嘴里。

    自从上次比赛,她和徐文兴总黏在一块。

    徐文兴总能发现各种各样有趣的东西,他们近来迷上一款电子游戏。鄢敏放了学就冲到徐文兴家,大杀特杀,玩到吃过晚饭才回家。徐母很喜欢鄢敏,主动替她跟鄢鸿飞请假,留她在徐家住,欢欢喜喜放下话,说住一辈子都可以。

    徐文兴手捧着巧克力道:“你昨天晚上太逊了。”

    鄢敏被气笑,“你才逊,是谁昨天主动投降来着?”

    “你!”

    “你!”

    两个人说着说着又开始斗嘴,不亦乐乎。徐文兴是令人羡慕的好友,高大帅气,家境优良。开得起玩笑,接得上话茬。无事时嘻嘻哈哈,一旦发生大事,又能即刻为朋友排忧解难。

    鄢敏从不说这些,不代表她不知道。实际上,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懂得维护和身边人的关系。

    请原谅一个青春期女生的小心思,比起成为边缘人物,她更希望成为话题的中心。她乐于助人,不是因为她有大爱。她有意得到每一位同学的爱戴,不是因为她好交朋友。

    原因是虚荣,没错,就是虚荣。幼稚的虚荣。

    而她的计划亦进行得很完美。

    她注重自己的外表,漂亮,却不会让人感到压迫。她懂得刻苦,聪明,却不会把自己得高分的秘籍缄之于心。她有骄傲的资本,却永远帮助别人,不求回报。她是那种即使没见过她,但提起她的名字,也会微笑的女生。

    她那样美好,那样勇敢,像一朵昂扬的向日葵,幻丽的亮黄,不会有人怀疑那香喷喷的花蜜是化学加工的结果。

    而如果说有一个人感染不到香气,那恐怕只有一个人——

    鄢敏收紧手,没来由地感到烦闷,紧接着就感觉到左边后槽牙传来一阵刺痛。

    “怎么了?”徐文兴立马问。

    鄢敏捂住脸颊:“牙。”

    最近没有鄢鸿飞的监督,鄢敏在段家彻底放飞自我,能多吃甜品便多吃甜品,却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叫你不去看牙医。”徐文兴嘴上幸灾乐祸,却示意鄢敏张开嘴,他掐住她一边的脸颊,去找痛症的根源,“好像肿了。早知道就不让你吃朱古力。”

    鄢敏怀疑他公报私仇,把她的脸掐得好痛,拽又拽不开,只好呜呜咽咽问:“哪颗牙?”

    徐文兴低下头:“好像是最后一颗牙。”

    “不会是智齿吧?”

    “应该不是,估计一会就好了。”徐文兴松开手,下了结论,“不过,你也应该拔了。拔掉智齿,长点智慧。”

    “去你的。”

    她猛踢徐文兴的脚,被他默契避开了。

    嬉笑中,隔着徐文兴的肩膀,她看到楼道口站着个男生,高挑却瘦,细长的狐狸眼,黑白分明,却眯着,给人一种压迫感。

    她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才皱起眉,那男生即刻转身下楼了。

    鄢敏顿时被挑起好奇心,向徐文兴打听是否认识他。

    徐文兴说:“他好像叫冯——冯什么的,反正姓冯,和段冬阳一样,刚转来的。”

    没等她再探究,上课铃已响起。两人向教室跑去,鄢敏气喘吁吁坐在位置上,方才想起水杯未带。

    这堂课的老师特别严格,不到放学不许人出去,也就是说她未来几个小时都没水喝了。

    她本来就渴了一上午,又夹杂着牙疼,现在不禁长长哀叹一声,今日为何这么丢三落四。

    鄢敏心情沮丧,便开始摆烂,捂着脸,趴在桌上摆弄新买的文具,在纸上写写画画。

    差生文具多,鄢敏算不上差生,但她的文具是尤其多。

    带粉色毛绒球的圆珠笔,能养金鱼的文具盒,恐龙卷笔刀,做成鸡蛋摸样的橡皮,宝塔一样的荧光笔,一一摆出来,竟然铺满整个桌面,层层叠叠。

    这种细碎的小玩意,给她带来满足感。毕竟,每一样都是鄢敏各个文具店搜刮来的。她对凡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有一种固执的执著,怎么看怎么喜欢。

    鄢敏一一抚摸过,又画花每一张白纸,却还是难受。她想出去拿水杯,可老师一定不会同意她。

    正为难,视线左侧有黑影闪动了下,段冬阳站起来。

    从侧面只能看到他单薄的唇,轻轻翕动一下,她听到段冬阳的声音说道:“老师,我要去卫生间。”

    他从未在课堂上有多余的动作,别说鄢敏,老师都被惊讶到,没有犹豫就允许了。

    鄢敏心里有些恼,好学生就可以为所欲为吗?长得乖就可以打破规则吗?

    她趴在桌上戳戳点点,段冬阳不一会就回来了,可她疼得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看到那道黑影照常从身后移过。

    随后,一只手在左侧落下,很快闪开了。

    跟着留下的,还有一个粉色的水杯,一片止疼药。

    鄢敏从未想过,雪中送炭的炭,原来是可爱的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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