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鄢敏后退一步。

    空气中似有玫瑰的香气,艳红色的,危险的,甜蜜而诱人。

    奇怪,分明不是种玫瑰的季节,那气味却迷离而厚重。

    像打翻了一大瓶子香水,大颗橙黄色的液体,顺着桌子边往下坠着,坠着,昏昏沉沉的香气。

    鄢敏觉得有些头晕。

    又疑心会被楼上的人看见,再次向前一步,躲到墙下,却离他更近了,好像故意靠近他似的。

    她低着头,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也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可是他没有。

    黑暗中并不算尴尬。

    鄢敏这样爱热闹的一个人,破天荒安静一回。

    第一次从沉默中得了趣味。

    原来古人说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并不有假。黑暗中对立着,两个人像被滴进树脂的昆虫,即将化成蓝色琥珀。

    红尘俗物,可是一呼吸便是永恒。

    “算了吧。”她道。

    手已经扶上门口,手腕上的银镯子撞击铁门。

    “咔擦”一声。

    黑暗中格外明显。

    两个都后退一步。

    极其轻微的叹息声。

    轻到像风刮过鄢敏的耳朵。

    她低下头抓住手腕上的镯子,上面坠着的小莲花随着动作摆动,发出叮铃铃的轻响。

    还在摆弄莲花,身边突然伸出一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拉进铁门里。

    “咔嚓”一声。

    铁门关闭。

    她背靠铁门,身后是冰凉的铁门,面前是热得滚烫的皮肤。

    只要轻轻抬起手。

    再抬一点。

    翘起一根手指,就可以碰到他的额头。

    极好看,光洁的额头——里面装着她猜不透,想不明的答案。

    她终于回过神,抬起手推他。

    可段冬阳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仿佛在示意不要说话。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脚步声,再之后是隔壁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咦,奇怪了,分明看见有人影在门口,打开门却没有。”

    像是沈阿姨。

    鄢敏下意识屏住呼吸,闭紧嘴唇。

    等到脚步声渐远,她道:“我要回家。”

    段冬阳道:“等一下。”

    说着,转身像屋内走去。

    他很少有这样感性的时刻,鄢敏便乖乖在原地等他。

    周围是陌生的环境,可是看他屋内腾地一亮,像挂起来一个会发光的小橙子,黄灿灿的,她感到安心。

    不多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了面镜子。

    “你这样能回家吗?”他问。

    她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登时吓了一跳。

    校服上斑斑点点,溅满血迹。

    若是黑衣服倒还好,偏偏校服是白的,印在上面就好像雪里一点红,无论如何忽视不掉的。

    虽然爸爸睡下来,但如果让阿姨们看见,又会是一场盘问,明天一定躲不过她爸的耳朵。

    鄢敏的额头冒出丝丝冷汗。

    幸好刚才没推门进去。

    她挠挠头,“怎么办?”

    再一想到她顶着这件血迹斑斑的衣服,走过整条小吃街,她就头皮发麻。

    鄢敏抱怨道:“你也不早提醒我。”

    “女英雄打完胜仗,难道还怕别人看见战果?”

    他竟然在笑。

    “就是胜果,我也不要这腌臜的东西。”

    她别开脸,皱起眉头,突然想起方才闻到的甜味,可能就是从这发出来的,就忍不住作呕。恨不得那块衣物剜下来,烧成灰。

    段冬阳说:“打架的时候,没见你这样嫌弃。”

    “那能一样吗?打的时候只能感觉到爽,好吗?”她道。

    她豪情万丈,但段冬阳知道,她就是报仇,也有理有据。看似鲁莽,实际上把握着分寸。

    如果不是那个女生,就是她一个去,凭她的聪明劲,她也未必有这样狼狈。

    段冬阳道:“佛渡有缘人,你就是征战惯了沙场,也该挑挑队友吧。”

    “你说文永娴?”鄢敏歪着脑袋,“她太可怜了,我们要帮助她。”

    段冬阳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

    鄢敏低头看衣服上的红印,今日温度很高,她只着一件短袖,脱又不能脱。

    段冬阳突然道:“你换上我的校服吧。”

    那怎么可以?

    鄢敏迟疑了下。

    虽然说她也穿过徐文兴,王准的衣服,除了大了些,并没有什么。

    可她还是觉得别扭。

    但转念想,段冬阳的又能怎么样,他的衣服会咬人是怎么着?

    不管怎么说,这副样子是不能回家了。

    左右都是答应,再犹豫下去,好像她想歪了似的。

    在害羞什么呢?

    她也难以理解。

    于是,急急答应道:“好呀。”

    答完,又觉得回答得太干脆,好像就等着段冬阳说这句话似的。

    难道她是巴巴地要跟到人家家里去换衣服?

    她不想给他这样的误会。

    再说了,段冬阳来接她回家,给她买了粥,现在又要麻烦他借衣服给她,她实在觉得不好意思。

    鄢敏低下头,轻轻踢脚边的杂草,沿着那小苗的根,一圈一圈,刨出一小堆一小堆的土。

    段冬阳垂下眼,问:“你是来我家铲草的吗?”

    鄢敏笑道:“那我的工钱可不低。”

    他带她进了屋内,这里比她第一次来时,干净许多,整齐许多,段冬阳有在好好打扫。

    虽然干净,但空荡荡。

    客厅竟然没有一件家具,显得房子格外大,也格外冷。就像小龙女住的活死人墓,而鄢敏就像误入的杨过,瞪大眼睛看个不停。

    这样的房子,

    还能被叫做家吗?

    其实,和桥洞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这里有门,华丽的地瓷砖,水晶一样的吊灯。

    可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除了加重这个房子的寒冷,映衬出被遗弃的心酸外,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段冬阳的父亲还有一丝良心,就不该让这里冰冷如地狱。

    虽然,段冬阳心动谈吐都比她成熟很多,但毕竟是个孩子。

    人都会憧憬有父母,有爱,有温暖的家,

    何况一个孩子呢。

    她记得那天,在这幢房子与他初遇。

    段冬阳的脸色惨白地像屋檐上的霜,那时他亮晶晶的眼睛,像异星一样,鄢敏仔细想想,那光并非只来自月光的折射,或许——

    鄢敏有些心疼他。

    段冬阳侧过脸,“抱歉,家里没有什么好喝的,开水可以吗?”

    “谢谢,不用了。”为了防止他误以为她嫌弃他,她补道:“刚喝过粥,我不渴的。”

    这样简陋的地方,要换衣服只能去二楼。

    二楼也只有一个卧室开着,其他卧室都被封死,仿佛在防贼。

    他打开衣橱,挑出一件校服上衣,“这件是新的,我没有穿过。”

    “哦。”她接过衣服。

    段冬阳走到窗户边,拉上窗帘,出门时告诉她:“我在楼下等你。你的衣服,不能带回去叫人看见得话,我洗了后带给你。”

    “好的。”

    鄢敏本来觉得有些窘,没想到他这样贴心,抱着衣服站在床前,开始换衣服。

    卧室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个柜子,空气中有淡淡的薄荷味,很陌生的男人的气息,可是并不算难闻。

    她脱下衣服,换上他的,那味道便更明显了,简直包裹着她,她感觉自己像被一团淡青色的雾气笼罩着似的,处处都是冰冷的薄荷味。

    房间里没有镜子,鄢敏也不知道换上衣服,自己是什么样子。只觉得肩膀大极了,两条肩线简直垂到胳膊肘了,她穿起来一定像个大胖子。

    段冬阳平日看着瘦,想不到,原来两个人体格差别这样大。

    鄢敏把校服的下摆收紧,系在腰上,边整理,边趁机在房间逛来逛去。

    她第一次遇见段冬阳这样低物欲的人。

    任何生活用品都是最简单,最基础的。衣服总是同一款式,鞋子也永远是帆布鞋,可他穿起来却很好看。

    她和蕊蕊,东西多到总是放不下。一向无所谓的王准房间也塞得满满当当。徐文兴更不用说了,光是护肤品,恐怕就比这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加起来还多。

    所以,她一边惊叹一边佩服。

    桌子是木桌,上面压着玻璃,好像还是很久以前,在大陆才见过的款式。

    她好奇地趴在上面看,玻璃下压着一四寸半身照,是一个鹅蛋脸的女孩子,梳着两条大辫子。

    玻璃是透明的淡青色,因给照片加了层滤镜,更显得女孩子温婉贤淑,一双眼睛似水在流动,人像开在白瓷瓶里的百合花。

    “这是谁呢?”

    鄢敏继续研究照片,见那女孩子左耳一样戴着耳钉,又这样有年代感,一定是段冬阳的母亲。

    原来段冬阳的母亲是像电影明星一样的大美人,这样想,连带着段冬阳都带一点神秘性。

    她一向对长得漂亮的女孩没有抵抗力,看了又看,注意到照片的四周围着一圈白色的划痕,有深有浅。一定是思念过度,摩挲照片导致。

    而女孩的脸却保存良好,鲜少划痕,看的出是照片的持有者,格外珍惜它,再思念也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究竟是怎么样的痛苦,才会这样思念一个故去的人。

    鄢敏看着,眼圈就红了。

    伸手摸摸那隔着时光,隔着距离的脸颊。

    她擦擦眼泪,突然想出一个好主意。

    一定会让这个女孩,还有段冬阳满意的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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