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会做出许多错误的选择。陈浩刚刚就做出了一个——他竟然同意跟着小花一起去女厕所。

    但这还不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最大的错误是他竟然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就放松了警惕。

    似乎每个厕所都有一两个门坏掉的隔间,不过正常人在坑位充足的情况下,根本不会选择没有门的隔间。

    前提是,正常人。

    没有丝毫防备的陈浩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厕所,并在那个没有门的隔间门口,与同样没有丝毫防备的教导主任对上了视线。

    有那么一瞬,他宁愿教导主任是女的,至少场面不会这么尴尬。

    教导主任与他对视了几秒,别开眼,沉默地拉上了自己的小黄鸭内裤,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个点你不上课在这干嘛呢?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

    很好,很万能的开头。

    陈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这幅模样不知为何反而给了教导主任底气,对方眼睛一瞪,威严十足地说:“说话啊!”

    “如果您是要找我们班主任的话,他就在这。”

    陈浩指了指身后,教导主任也探出半个头来,看见了站在陈浩身后几步的楚风翎,以及再往后几步的花辞,脸色从锅底黑缓缓渐变到墙白。

    教导主任走出隔间,强撑着最后一点体面,说:“楚老师,这两个是你们班的学生吗?上课时间在这里干嘛呢?!”

    “您的重点是‘上课时间’,还是‘在这里’,还是‘在干嘛’?”

    教导主任的面色逐渐从惨白变为青色,没等他说话,楚风翎接着又说:“倒是您,在女厕所干什么呢?”

    “我没看仔细,进错了。”教导主任嗫嚅道,过了两秒,脸色变得正常了些,强撑着质问他道:“你也知道这是女厕所,你在这干什么呢?!”

    楚风翎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张口就来:“这两个混账玩意儿把我教案扔女厕所了,我让他们带着我找呢。”

    “哎,哎哎,楚老师,不能骂学生,上一位陈老师就是总骂学生才被举报的。C班的学生都很难管,你可得费心了。”教导主任拍着他的肩说。

    这与之前那个戴眼镜的老师高度相似的说辞让陈浩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生怕教导主任下一秒也会变成左眼发红的模样攻击他们。

    然而,教导主任转过头,只是瞪了他们一眼,说:“你们两个,来我这领处分单!再写一份八百字的检讨!”

    陈浩趁着教导主任转身,给楚风翎比了个中指,楚风翎却微笑着给他比了个“耶”回来。

    -

    陈浩拿着格子纸,坐在教务处外的小板凳上,思考了良久,觉得自己唯一的错处就是太有同理心,太有责任感。

    他总觉得是自己的潜意识影响了里世界,推动蜗牛成为了蜗牛大神。包括被蜗牛操纵的人看起来像被海魑附体的原因,也是他潜意识认为海魑是一种可怕、危险的东西。

    自己作出来的麻烦就得自己解决,他抱着这样的信念,依然踏入了危机四伏的女厕所,企图寻找蜗牛大神,最终却落得一个被处分,还要写检讨的下场。

    他就该想着蜗牛关他什么事,放任它在外面祸祸别的同学又能怎样,反正又害不死他。

    不,他就不该反思。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少反思自己,多谴责别人。

    都怪花辞,非要去什么厕所谈恋爱。

    都怪楚风翎,非要给他们编这么口黑锅扣头上。

    都怪教导主任,非要在女厕所没门的隔间蹲着,死变态。

    陈浩越想越气,脑子边想,手边动,刷刷地写了一千多字。

    楚风翎捧着保温杯,站在她身后看他写的检讨内容,“啧啧”两声,感叹道:“冥顽不灵啊,陈浩同学,明天叫你家长来趟学校。”

    “你也太适应班主任这个身份了吧?”陈浩咬牙道。

    “班主任这么爽的身份…喂,那是我们班的学生吗?”

    陈浩转过头,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快速没入拐角处的瘦小身影。

    凭借着对方的发型,一闪而过的像是眼镜反光似的闪光,他认出了那个身影。

    “是鲤鱼,我跟你讲过,负责养蜗牛的那个。”

    他们三人互相看了看,心照不宣地扔下检讨,跟了上去。

    鲤鱼鬼鬼祟祟地来到废弃的旧教学楼,掏出藏在校服外套里的一袋冻肉,走进厕所。

    小花皱起眉头,龇着牙说:“噫,那个厕所多少年没人打扫了,她不会把蜗牛养在那里吧?”

    “蜗牛嘛,对居住环境要求没那么高吧?”陈浩猜道。() ()

    小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毛拧得跟麻花一样,说:“你确定我们打得过蜗牛吗?”

    陈浩和楚风翎不约而同地对她举了举盐罐子,迈着自信的步伐走进了旧教学楼。

    几天不见,蜗牛已经长到了一个成年人的大小,身体只有前半部分能卧在水槽中,后半部分则搭在墙上,它背上那个小小的壳和它的体型比起来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鲤鱼拿着一根削尖的木刺,挡在过道处,对着他们阴恻恻地说:“蜗牛大神不喜欢你们。”

    陈浩挤出一个老实人的笑容,试图交涉道:“你可能误会了,我们没有伤害它的意思。你看,我们手上拿的武器都是纸做的。”

    鲤鱼盯着他手上的纸枪看了好一会,抿了抿嘴,问道:“那你们来干嘛?”

    “就是,呃,就是来看看嘛…我寻思着好久没见着咱们的蜗牛大神了,就想来看看它过得怎么样,顺便给它介绍一下咱的新班主任。”他说着,努力冲水槽那一团恶心的东西扯出一个亲切的笑:“记得我不?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

    蜗牛头上的触角摆动着,似乎在传递什么信息。鲤鱼走到它身边蹲下,眼珠子随着触角的摆动转动着。

    过了一会,她点点头,重站起来面对着他们,道:“蜗牛大神很饿,它一直都很饿。它说它想念那个周四下午的味道。”

    “周四下午?”楚风翎低声问他道。

    “恭喜你,这只蜗牛可能真的有什么吃班主任的爱好。”陈浩小声回复道,“陈秀仪就是在周四的下午被蜗牛吃掉的,鲤鱼盯着你呢。”

    楚风翎轻叹了口气,扔掉纸糊的剑,撩开风衣,拔出绑在腿上的匕首,一脸无奈地说:“死了就不饿了。”

    鲤鱼喉咙中发出一声高亢的怪叫,举着木刺扑了过来。

    陈浩一把抓住楚风翎手肘部分的袖子,又抢在他前面把鲤鱼一脚踹开。

    楚风翎被他扯得往后退了半步,不解地看着他:“你干嘛?死后肌肉痉挛?”

    “我只是觉得,这不是鲤鱼的错,她只是被蜗牛蛊惑了,不应该为此而死。”

    “碍事了就该死,她现在很碍事。”

    碍事了,就该死吗?

    陈浩蓦然想起碧羽城车站那些无辜惨死的人,想起被卷入撕裂空间尸骨无存的高泽国居民……

    提起这些人,他们只会微笑着一带而过,毫无悔意。你想再更深地追问下去,他们也只会理直气壮地说,那些人碍事了,碍事了就得死。

    而他只敢站在一边,闭着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同时在心里庆幸自己不是碍事的人。

    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在碍另一部分人的事,他们不该死。

    说出来,他要说出来,直视着楚风翎的眼睛,清晰而大声地说出来,鲤鱼不该死,碧羽城的人不该死,高泽国的人也不该死。

    然而对上楚风翎冰冷的眼神,他张开嘴说出的却是:“我们可以用别的解决办法嘛。”

    “别的解决方法我早说过了,杀了你,但你不同意。”

    “……不,一定有别的办法吧,有的吧?实在没有的话,就杀鲤鱼吧,我觉得我能为社会做的贡献比她大。”

    “那你倒是想一个啊。”

    陈浩一个箭步冲上前,把手中的半杯盐撒在蜗牛身上。可是那些盐落在它身上就像一层薄霜,蜗牛茫然地摆动着触角,没有半点缩水的迹象。

    鲤鱼忽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膝盖,手中木刺深深扎进他的脚背里,嘶吼道:“不许伤害蜗牛大神!”

    剜心的痛从脚底蔓上来,陈浩下意识地拽住鲤鱼的后领,将她拖开,用没受伤的那只脚狠狠地踢了两下她的腹部,拔出木刺扎穿了她的手掌。

    他单脚跳回楚风翎身边,咬着后槽牙,几乎是吼着说:“药!止疼的!止血的!借我点药!”

    “药都在空间石里,里世界用不了灵力,我没法拿给你啊。”

    “能拿!开空间石需要的那么点灵力能调用的——我草!快点,要疼死了!”

    楚风翎掰扯着胸针上的空间石,说:“别嚷嚷了,你确定吗?我现在一点灵力都调不出来……”

    水槽边发出一声尖叫,陈浩回头看去,才发现蜗牛竟然开始咀嚼起了卧倒在水槽边的鲤鱼。

    她半条腿都没入了蜗牛果冻一样的躯体下,另一条腿无力地在半空中蹬着,右手被木刺钉在地上,左手扒着墙,惊惧地看着他们:“救我!救救我!”

    楚风翎拍了拍陈浩的肩膀,赞道:“这解决办法真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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