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竟然不是蒙布朗。”

    “如果你能迟到两个小时的话还有可能。”

    并没有过多理会五条悟的不满,奏直接把一盆栗子摆到他面前。

    “欸~~”

    在稻垣太刀郎的印象里,奏是一个非常内向的孩子,甚至比希实小姐还要拘谨,所以看到如今的她让他有格外陌生的感觉,更难让人相信如今是她与世隔绝的第七年。

    七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变数,想少爷已经成为一级咒术师;五条悟也能凭借自己的一句话左右整个协会;叛逃的夏油杰,他的组织已经壮大到让人无法小觑……

    所有人都在顺应着时代的变化而成长,唯独她却在这个封闭的房间里虚度光阴,明明以她的天赋,可以拥有更好的未来。

    ——只要她肯回稻垣家的话。

    “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奏淡淡的嗓音将稻垣太刀郎的思绪拉了回来,见她将招待的东西摆上面前的桌子,没有进行多余的寒暄与问候,转身走到五条悟所在的地方坐下后进入正题。

    两个位置之间,并没有太多距离,但她疏远的态度似乎在无声地告诉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家族——她与稻垣家已经没有任何关联。

    他瞟了眼面前的玄米茶,最后再次望向奏,随即低下头用以往的态度对奏开始叙述起来龙去脉。

    “是关于一个名叫‘无名’的组织。”

    “准确的说这个组织并没有名字,只是方便称呼大家都那么叫。组织有几条规定,其中第一条和第二条都是‘不许讨论该组织’*1。”

    “不会是瞎扯吧,都不准说还怎么能传出来。”

    听到稻垣太刀郎如此说明,五条悟剥了一个栗子扔进了嘴巴里,顺便就此发表意见。

    “五条大人,不会说不代表看不出来。” 稻垣太刀郎简单解释一下五条悟的疑问,而后继续:“成员都是一些年轻的咒术师,同时对如今的咒术协会抱有不满。起初他们聚在一起的目的就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情绪那样相互较量,这么一来受伤也在所难免 。”

    稻垣家就是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安插了线人进入组织。即便没有打入内部但也获得不少有用的情报,比如组织的一位核心人物便是能够使用反转术式治疗他人的咒术师。咒术师之间动真格的比试竟然不需要正规的治疗,使得组织在建立初期没有打草惊蛇,很大程度都要归功于此。

    “那……这个‘无名’组织事出了什么状况才会让协会长老们无法坐视不管?”

    稻垣希实在抬头的一瞬间对上奏的视线,然后迅速低下了头,可她的眼睛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奏并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面无表情地继续:“或者说,是想犯了什么事?”

    从一般情况来看,年轻的咒术师们的聚集比武并不算大事,因为他们的行为结果并不会伤害到协会立场和普通群众的安全,何况比起他们,她身边这位日常为所欲为的特级咒术师反而更让高层们忌惮。如果不是做了让协会在意的事情,估计他们还会像以往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不仅是稻垣家主动调查线索,还经过高层们的同意,安排这两人进入原本只有五条悟出入自由的帷帐和自己交涉,能让稻垣家做到这种地步的只有想一人。

    “正如奏小姐所见。”稻垣太刀郎颔首回复。

    即便多年没有和外界接触,并没有消磨掉她与生俱来的敏锐。

    作为稻垣家真正的继承人,她本该接受更好的教育,有机会将她身上的可能发扬光大。只可惜,如今看来都已经成为“妄想”。

    他依旧低着头进一步说明:“是想少爷和那位能使用反转术式的咒术师一同建立起‘无名’组织。”

    “后面吸引的人越多,人的想法和欲望也会随之膨胀。不甘于此的年轻人在商讨自行开设专属组织的‘咒灵悬赏令’,并改为通过祓除的咒灵的方式进行比试。”

    “目前为止听上去都还是好事啊。”

    五条悟右手托腮,左手闲不住似的把玩着剥剩下的栗子壳。

    “如果事情只是到此为止的话。”稻垣太刀郎没有起伏的语调竟也能听出一丝惋惜。

    “其一,他们在祓除过程中得到三根两面宿傩的手指,但是他们没有通报协会更没有声张,反而将知晓情报的人控制在最少,据说只有想少爷自己知道把手指藏在什么地方——我们的线人恰巧参与了那次祓除才会知道这条情报。”

    听到这里,奏紧皱眉头,吊儿郎当习惯的五条悟已经换上严肃的表情。

    从开始年轻人因为不满现状而相互发泄,到后面用自己的方式和咒术协会叫板,其实都是无可厚非的小事。但特级咒物不是小事,更不要说是诅咒之王的咒物,或者说,在他们拿到两面宿傩的手指起,整个事件的性质就悄然发生了转变。

    “其二,是想少爷在离开家的时候,拿走了崇纪大人保管的特级咒物,狱门缰。”

    “呀嘞呀嘞,”五条悟摊开双手感慨:“两大特级咒物,难怪上面那些老头子们坐不坐。”

    但五条悟听上去轻松的话语并没有缓和此时的氛围,奏默不作声地注视着稻垣太刀郎,而稻垣太刀郎还是低着头没有表态。

    稻垣希实僵着身子,目光小心翼翼地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荡,最后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就捏皱了裙摆。松开手的同时,身边的稻垣太刀郎也有了动静,身子微微前倾,一副鞠躬的姿态:“组长和协会长老们希望奏小姐可以和想少爷接触,从而能达到回收两面宿傩的手指和狱门缰的目的,更希望能让想少爷重回稻垣家!”

    奏看着伏在地面的稻垣太刀郎,在心里咀嚼着他刚才说的话。

    “宿傩的手指和狱门缰是要‘达成的目的’,让想回来是‘希望’么……”奏低喃道,嘴角透出一丝冷意。

    “在此之前,请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稻垣希实感受到从对面投来那股毫无感情的视线,不禁起了一身冷汗。

    “想离家出走的原因是什么,和这个孩子有关吗?”

    从他们进屋起奏便刻意不去看稻垣希实,甚至不愿和她有眼神交流。这个怯生生坐在稻垣太刀郎身边的小女孩,就好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红发娃娃,总会让奏想起从前的自己,连通那些不好的记忆。

    这句话她虽然是对这稻垣太刀郎说的,但视野一直聚焦在稻垣希实的身上,就好像在询问她这个问题的答案。

    显然,对外界敏感的稻垣希实察觉到这一点,她鼓起勇气抬头望向奏。尽管仍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她凭直觉感受到对方真正的问题。

    她咽了一口气,给出自己的答复:“我想……是和我有关系。”

    “我是庶出。”

    “是谁教你用这个词的?”奏从另外一个角度对她的回答提出疑问。

    “是幸代大人告……”

    还没听她说完,奏冷笑着垂首,因此挡住了厌恶的表情。

    “古老且悠久的三大家族”,换句话来说就是“早就被腐败老旧的思想渗透”,所以什么糟粕都会被完好的继承下来。连三大家族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都出了不少情妇私生子,挤破头皮都想挤进三大家族的稻垣家自然不会“去其糟粕”。

    只是奏没想到,区区外遇出生的孩子都能冠冕堂皇地按上“庶出”的称呼,这到底是一群多么自以为是的家伙。

    无论再怎么反感,奏知道它和面前的孩子无关,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和遭遇,她就像当时的自己,能做的只有如何选择。

    奏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波澜已经消失不见。

    “真的是一群连大甩卖都卖不出去的烂橘子。”

    五条悟小声感慨了一句,不过只有坐在他旁边的奏听到。二人对视一眼后,他便若无其事地请稻垣希实把话说下去,毕竟他并非为了研究这些破事才让他们和奏见面的。

    “刚到稻垣家的时候,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很不友善,只有佳代夫人和哥哥对我好。但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大人和佳代夫人还有哥哥的关系从来就不好。”

    同奏一样,到目前为止的稻垣希实也在有意识地回避和对方的眼神交流。不同于奏的排斥心理,稻垣希实纯粹是害怕看到对方那双和想象大相庭径,无神的眼睛。但她现在的立场不单是代表稻垣家来这里交涉,更是为了自己的意愿来到这里寻求帮助的,所以她必须给出对方奏想知道的答案,她更不能因为害怕而退缩。

    即便捏着裙角的手还在颤抖,她还是对上奏的目光:“大概一年后,佳代夫人便患病离世了。”

    话还没说完,五条悟立即转头望着奏。

    耳畔似乎还时不时传来雷鸣。

    这个特制的帷帐虽然能挡去一切诅咒和咒灵,却无法阻挡气候的变化。那天下着倾盆大雨,进入帐的那一刻便从白天转变为黑夜,可雨水依旧沉重地打了下来。得益于无下限咒术的效果,他并没有被雨水打湿。可震耳欲聋的轰雷声跟着几乎撕裂天际的闪电接连不断,令他更加步履维艰。

    雨水狠狠地砸在屋顶,他甚至听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却看见她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话语落下的瞬间,一道雷电从空中径直落下,房间也在同一时间暗了下来。他皱着眉头看着她失神地跌坐地面,仿佛刚才的闪电恰好劈在她瘦弱的身躯。

    嘈杂的暴雨声几乎盖过所有的声音,他还是能听见她微弱的啜泣声。

    ……

    “奏。”

    奏双手抵着膝盖,身子稍稍弓起,似乎也被困在同样的记忆里,直到听到五条悟的声音才才逐渐回过神。她侧目对着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他仍旧无法从那双灰色的瞳孔里看出任何情绪。

    小女孩细心地等待一段时间之后,才与他们继续讲述后面发生的事情。

    长辈之间的利益权衡本就与稻垣希实无关,她更不会懂。但一旦置身那样的大染缸,许多“秘密”就算不想知道也会被迫吞进自己肚子里。

    比如家族为了突破奏身上的诅咒做过什么。

    比如佳代夫人勉强生下哥哥的事情。

    四五岁的自己,只能懵懂地接受每一个无法理解的恩怨,但也是它们彻底将哥哥推向了另外一条路。

    一年以来,她还是会常常在睡梦里经历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

    浓重的烟雾充斥着夜幕,耳畔拥堵着喧哗声和脚步声,她幼小的身躯在拥挤的人群中显得过于微不足道,她仍旧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可这并不能影响他的选择,最后只留下他与全族人背道而驰的身影。

    ……

    对于一位年幼的孩子来说,这绝不是一段轻松的回忆。但是没有躲开对方带有负面情绪亦或是质疑的目光,即便红着眼睛一度哽咽,依旧将事情的经过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他们二人。

    五条悟双手抱胸,犹豫了片刻还是张口问到:“所以,稻垣想是因为不满你成为家主才离开稻垣家的?”

    小女孩连忙摇头否认:“不,虽然和我有关系,但不是因为这个。”

    “而且,我也没有继承……”还没等她说完,稻垣太刀郎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以一句“以后的事情还是请希实小姐不要妄下结论”堵住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奏小姐,五条大人,下面的事情,还是让老夫来解释比较好。”

    “想少爷离开稻垣家并不是因为继承人的问题,因为希实小姐会成为下任家主的继承人是这两个月才作出的决定。”

    稻垣佳代的辞世导致稻垣想和稻垣崇纪以及家主稻垣幸代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不可逆转的鸿沟,但这还不是稻垣想背离稻垣家的原因,即便稻垣希实的存在与其资质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但在他眼里家主身份从来就不重要。

    ——“希实作为咒术师的实力强过我的话,那她当家主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天早上,想少爷望着正在学习咒术的希实小姐,对老夫如是说道。可在晚上,想少爷突然放了一把大火制造混乱,趁机带走狱门缰从而逃离稻垣家。”

    茶杯里的茶叶渐渐沉入杯底,只剩下零星几片漂浮在水面上。她晃了晃水杯,结果又有两片茶叶沉了下去。她的目光转而投向对面的两个人,小女孩的心思她已经看懂不少,但在她眼里的稻垣太刀郎,脸上依旧蒙着一层雾。

    她直起身子,双手握拳放在桌子上,盯着稻垣太刀郎抛出第二个问题:“我离开稻垣家的时候想才四岁,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会听我的话?”

    “那个晚上,哥哥舍弃了关于稻垣家的一切,”出乎奏的意料,回答她的是稻垣希实略带怯弱的嗓音:“但除狱门缰之外,他还带走了另外一样东西。”

    “《海的女儿》,是你留给他的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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