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村寨裏的魔音又響了起來:『你看啊!這些都是被你殺死的人!他們的冤魂要來向你討債!上天也不會寬恕你作的惡!趕快了結去贖罪吧!』

    子繻聽得如百爪撓心,說不出的難受。族民那魔音的呼告與怪誕的行為,其實是在消磨他的心志,待他的意志被擊潰,他就不能再面對如此局面,他就會落荒而逃,甚至會按着族民話音中的暗示,終結性命以贖己罪。

    子繻喘着粗氣強壓住心頭將要噴發的怨忿,一字一句傳音道:『我再說一遍,我無意傷害任何人,只想要回那枚墜子!』

    『你殺害了我們的族人,我們能就此罷休嗎?上天能饒恕你嗎?』

    『你們要怎樣?』子繻喝問。

    『我們要你消失!要你受到懲罰!』

    言談傳話間,村寨那邊響起連續發射砲彈之聲,同時還夾雜着箭矢射擊的『咻、咻、咻』聲,原來他們趁着子繻不備,砲彈與箭矢齊發,攻他一個措手不及。

    面對密集的攻擊,子繻的武器即使再精良也難以抵禦,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炮管射出的砲彈攻擊力大,加上箭矢如雨也令人顧此失彼。族民精心策劃、步步進逼,從心理到戰略上都有部署,真的是下了決心要將子繻消滅掉。

    情急之下,子繻只來得及射出兩枚防禦彈,便連忙倒向地面,順勢一滾,滾下了小土坡,以避開射過來的箭矢。

    『轟、轟』兩聲,村寨那邊再次被防禦彈推回去的砲彈擊中,不必看也知道有房舍倒塌,又再有村民傷亡了。為什麼他們明知道是這樣,還要不斷地發動襲擊?寧願自食其果遭受打擊,也不願意相信他這個外來者的話?他們放下武器,就可以換來和平,為什麼還要固執於狹隘的認知呢?子繻明白,那是因為沒有人敢冒這個險!

    村民既然將自己視為敵人,即使只剩自己一個人,他們也會想方設法把心目中的敵人扼殺在搖籃裏,不會允許敵人有一丁點兒壯大的機會。這樣的想法放到哪裏都一樣,形成信任談何容易,基本不可能。

    子繻伏在土坡上,思考着該如何進退。他從背後抽出摺成棍狀的摺疊盾,此盾可以抵禦箭矢的襲擊,好讓他騰出手來對付對方射出的砲彈。

    他把盾撐開,扣在前臂上,盾剛好把他的身體遮擋住。他站了起來,緩緩地走上坡頂。

    『你們聽着!若是繼續攻擊我,只會傷害到你們自己!你們最好派個人出來,把墜子交還,大家相安無事,永不相見!』子繻仍然期望通過對話解決。

    回應他的是一輪亂矢『咻、咻、咻』的射來,子繻抬起手臂,用摺疊盾擋住飛來的箭矢。箭矢撞到盾上,反彈落地。

    箭雨之後,四周回復寂靜。村寨中,仍然見到村民的忙亂,卻沒有人應答子繻的喊話,連魔音也沒有。

    耳邊蕭蕭的風聲,伴隨着惱人的等待,這樣的靜默更令人煩心。子繻按捺着焦灼的心情,同時也要警惕族民隨時發動進攻。人與人最大的不同不是外貌,而是思想,你心中認為與生俱來的、理所當然的道義,在他們心中竟然毫不存在。

    子繻正想着,若族民沒有作出回應,他就要獨闖村寨直接找尋鑰匙的下落了,到時不知戰況如何,由不得自己控制,肯定又會有死傷,事情總是無可奈何。

    就在這時,遠遠望見一個身穿麻衣的史丹人從村寨裏走出來,他的步伐不急不慢,卻顯得頗沉重。此人出了寨子,徑向着土坡走來。

    子繻細看,來的人有一張清冷英俊的臉,緊抿着的唇和虬結的眉讓這張臉佈滿了寒霜。此人正是他和薇思之前遇見的恩哈。

    恩哈右臂曲成直角,抬至胸腹前,手握着拳,似握住什麼;左臂則自然垂於身側,手指也是曲成拳,看上去沒有帶着兵器。

    當恩哈走到十來尺的距離,子繻叫住了他:『站住!你為什麼過來?』

    恩哈打開握在胸前的手掌,那條斷了皮繩的歸真鑰匙就躺在他的手心。

    『把這個送還給你。』恩哈兩眼望着子繻,語氣冰冷。

    子繻審視了他一番,然後說道:『扔過來。』

    恩哈低頭看着手心,似有猶豫。

    『怎麼?你不是來把它送還給我的嗎?』子繻緊盯着恩哈,一刻不敢放鬆。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殺死我的族人?』恩哈的聲音很輕,並且是沙啞的。

    子繻瞧着他,沉吟了片刻,才緩緩說道:『我無意傷害你的族人,互相傷害是由於彼此不信任……你上次見到的那位姑娘被你的族人殺害了,我只想取回墜子去救她。』

    恩哈抬起頭,眼神似是柔和了些,然後又再次求證:『拿回去之後,你是不會再回來與我的族人為敵了?』

    『本不願為敵。』子繻說得字字清晰。

    恩哈抬頭,手一揚,『接着!』

    子繻舉手在空中把墜子接住,緊緊捏在掌中。

    恩哈慢慢地轉身正欲離開,一抬頭,遠遠的,又見到村寨前面,那些被支撐着坐在靠椅上的,已經死去了的族人,一雙眼睛瞬間黯淡失色,他甩了甩頭,似是自語:『我這樣做,能對得起我的族人嗎?我把你要的東西還給你,可我的族人卻不能復生。他們殺了你們一個人,你卻殺了我們上百人,我能這樣放過你嗎?』

    恩哈說着,回頭看向子繻,眼神中充滿疑惑和傷感,相信他是被寨前坐着的『族人』觸動了,這個迷魂陣任誰見了都會感覺慘然,只要是有感情的人,心中必定難以平靜,即便是他們的敵人。

    子繻一時不懂得該怎樣回應恩哈。恩哈面對死去的族人,難忍悲傷之情,子繻完全可以理解。不知道恩哈是如何取得鑰匙的,是說服了族中長老,還是自行竊取鑰匙再送過來?無論是哪種情形,恩哈都是自己和薇思的救命恩人,但此刻恩哈又困於矛盾的思想當中,他的著眼點是雙方的死傷人數,而不是出現這場戰爭的原因。如果單憑死傷人數判斷對錯,那麼自己絕對是錯誤的一方,而恩哈居然憐憫起他的敵人來,這怎不令他感到惘然和痛苦呢?身在局內之人永遠不會看得清全局。

    突然,恩哈回身撲向子繻,子繻一驚,不知他是何意,只站穩雙腳,作了個防禦的姿勢,他是怕恩哈後悔要搶回鑰匙。

    恩哈趨近身前,只見他雙手抓住子繻握炮筒的手,企圖令槍口對準自己的身體。子繻沒料到他會走這一步,慌忙甩開他。

    正當他們糾纏之際,村寨那邊又是一輪箭雨飛來,這一次比上一輪的攻勢更猛烈,箭矢更密集。子繻舉起臂上的摺疊盾抵擋,本想把恩哈拉過來同避於盾後,可是恩哈死命往後退,跟子繻角力,及至背上中了數箭,才不支撲倒在子繻身上。

    『恩哈……恩哈……』子繻叫着他的名字,同時扔掉手上的炮筒用手臂環抱住他,摺疊盾護在他的身後,還聽得幾下箭頭射在盾上發出的『篤篤』之聲。

    片刻之後,四周又歸於沉寂,箭雨停住了。

    子繻輕輕地把恩哈曲着的身體放在地上,檢視他的傷口。

    『恩哈,恩哈……你不要死……我怎樣才可以把你救活?』子繻心緒慌亂而哀傷,手上沒有救治的用品,而恩哈受傷很重,隨時都會失去性命,該怎樣救活他?

    『不……不……你不要救我,讓我死……我不想愧對我的族人……讓我死,這樣,我的心……才能無愧……坦然。你快走!不要管我!』恩哈掙扎着說道。

    子繻稍一猶豫,恩哈又再催促他,『走!快走!把我留在族人的土地上,我不要愧疚!』

    恩哈似是心意已決。子繻強忍着眼中的淚水,咬着唇,對他說:『你要好好的……你保護了你的族人,否則……我被迫就要屠村了。』

    恩哈閉着眼,似感到了一些欣慰,他點了點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喘息着,『快走……』

    子繻站起身,『豁』地張開翅膀,不捨地回頭再看了看蜷縮在地上的恩哈,然後拍翼騰空,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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