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到正午的时候,日头也逐渐热烈,大家开始下山。

    到了半途,一名披甲的士兵疾步朝着山上而来。

    士兵见到人停住脚步,十五十六上前一步挡在公主的前面。

    “属下参见公主殿下,王后和辛成公子莅临行宫,见殿中无人,特派属下前来查看。”

    长烟已经有些疲乏,听见士兵的话,她在姜源的背上挺直身子,双眼晶亮道:“啊,母后来了!”

    自以为成熟懂事,也免不了在至亲来临时露出童真的一面。

    姜源这个种花人今日也收获了满满的喜悦,此刻察觉到她的喜上加喜,也感同身受一般,面容越发柔和起来。

    但下一秒,想起一个贱人。

    他略微低头,满眼黑沉。脸色难看的,跟移栽花卉时不小心碰到动物粪便有得一拼。

    士兵点头:“是,王后此刻就在行宫内。”

    长烟打起精神来:“太好了,走,我们快下山吧!”

    姜王和王后伉俪情深,在姜烟之后许多年未有所出。前两年再次怀孕后,生下了二公主。

    又是公主,但身体康健,大王和王后很是心喜,王后这两年将养身子,长烟已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母后!”长烟进殿后小跑向正中洋溢着笑容的女人。

    姜王后弯腰探手将人抱了个满怀;“长烟。”

    姜烟今日真的好开心,抱着母后撒了一会儿娇,她的目光转移到一旁抱着二公主的妈妈身上。

    “这便是妹妹吗?”长烟好奇地朝前走了两步。

    那妈妈似乎有所迟疑,脚步几不可见地往后挪了几分。姜王后赶忙把长烟拉回自己的怀里;“烟烟乖,妹妹太小了,呃,身子还不太好——”她本来想说怕小女儿被长烟染了病气,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不好说出来,最终只剩下满眼的心疼。

    长烟有些了然,心头不禁失落,但也只是一瞬,她重新扬起笑容道:“好,母后不要难过,长烟知道了。”

    姜源站在殿外,目光落到被抱着的婴孩身上,皱起眉头。

    什么妹妹,凭什么嫌弃起公主来了?

    想这件事想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姜源有些怔愣。

    这算什么嫌弃呢,一句话,不痛不痒的不是吗,又不影响身子,又不影响吃饭。或许是他对弟弟妹妹这种身份的孩子太有敌意了吧。

    长烟公主有一位堂哥,名为姜辛成,与她同岁,这次也同姑母一起来了不周山,只是小子比较调皮,来了后便在侍卫的跟随下,去附近游玩了。

    第二天的时候,姜王后来临,姜源便没有再大早上去殿内。

    直到午膳的时候,宫殿内才传来消息。

    辛成公子带着长烟公主一起走丢了!整个行宫都紧张了起来,山脚守卫的士兵和山上随侍的亲卫全部被命令开始搜山寻找。

    姜辛成带着长烟走在不周山的阴面,一路朝着王家村所在的那个方向走。

    姜辛成最烦下人的念叨,昨日的时候他听说山顶有一片杜鹃花海,今日一早吃了朝食,就怂恿着长烟陪他一起去。

    长烟有些心动,道:“好,待会儿等我叫上姜源和十五他们,那上面真的很漂亮呢!”是姜源为她种的花!

    姜辛成:“叫他们干嘛,磨磨蹭蹭半天也不能出发,你我二人现在就去,到山顶又不是很远。”

    长烟有些为难:“可是,我身子不太好,爬不上去。”

    姜辛成小手一挥:“这怕什么,堂哥背你。”

    借着长烟对行宫的熟悉,姜辛成带着她从东门直接到了石阶之上,随即往上爬。

    背了一气,姜辛成将人放到一旁喘气:“妹妹看着瘦弱,却还是有些重量的嘛。”

    姜烟有些不好意思:“不如我在这里等着,堂兄去叫下人来吧。”

    姜辛成叉着腰疑惑:“你一步都不能走吗?能走起来走两步,待会儿我再背你。”

    姜烟有些讶然,因为到了不周山后,还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一时间觉得有些新鲜,站起身大声道:“能走,我可以走一会儿,咱们继续爬吧!”

    就这般背背走走两回,兄妹俩到了山顶。

    再次看到,姜烟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姜辛成大叫着在里面乱窜了一阵后,突然对不周山阴面一条蜿蜒的小路起了兴趣,他指着山下兴奋道:

    “长烟,我们去那儿吧!你看,下面有几户人家!”

    王城的公子,对于眼前的事物感到新奇。

    长烟又是摇脑袋,又是摆手:“不行不行,你刚刚也看到了,我走很多路就喘不上来气,还有,等会儿要被母后他们发现了。”

    姜辛成撇嘴:“你胆子也太小了,怕什么!下山比上山容易的,再说,他们待会儿肯定就来找我们,你我先走走,待会儿下人找到我们以后叫他们背就是了。”

    长烟有些犹豫不决,但姜辛成已经不管她朝前走了两步。

    地主之谊,她只能赶忙跟了上去。

    姜源得到消息后便开始跟着漫山遍野的寻找,他没有跟任何侍卫一起,只按照自己的速度去寻人,山上,他再熟悉不过。

    在半道看到灰头土脸的姜辛成的时候,姜源脸色变得很难看。

    但对方是王城的公子,不容他不敬,于是他只能深呼一口气后上前道:“公子怎么在这里!公主呢!”

    姜辛成很累了,本来以为眼睛可以看到山下,应该很近才是,可是两个人走了好一会儿,山间的小道,跟修好的石阶完全不可相比,姜烟摔了一跤,再爬不起来。

    他身子疲乏,无法再背着一个人在山间行走,只得回来叫人。

    姜辛成想起长烟膝盖渗出的血迹,本来脑子就一片糨糊,比起他,姜源已经是个身量接近成人的半大少年,他被眼前姜源吓人的表情惊了一瞬,愣了两秒后道:“她摔跤了,在后面那条山道上。”

    姜源拳头攥紧了一秒,盯着姜辛成看了两眼,最后猛地将人攘开,大步朝着那条路走。

    姜辛成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姜源的背影呆愣了好一会儿。

    这下人敢推他?

    .

    姜烟已经昏过去了。

    起初坐在山间的小道上,她看着寂静无人的丛林,内心满是后悔,膝盖上擦破皮的地方一直源源不断地渗着鲜血,仿佛要流干净她的生命。

    是看了花海的缘故吗?姜烟觉得自己还是想多活一段时间的,谁知道姜源以后会不会给她更美丽的惊喜,她都没看到,那太可惜了。

    云妈妈总不让公主出去玩的原因就在此。她不只是单纯的身子虚弱,平常随意磕碰到哪里便是好几日消不去的淤青,若哪里磕碰出血也是好久都止不住血。

    姜源一边找着人,心跳得快要从胸膛蹦出来了,此刻,他看着满山的花草树木,又觉得它们的嘴脸开始变得令人厌恶起来。

    直到看到了瘫倒在小路上的那摩鹅黄色的身影。

    “殿下,殿下!”他走上前去,单膝跪地,在她的身旁小声呼唤,可是公主并不睁眼理他。

    视线落到下方,姜源的脸色变得凝重。

    长烟撩开裙子露出来的膝盖上,红色的鲜血正从擦伤处渗出,它们汇聚成血滴,再沿着小腿蜿蜒流下,滴淌的红刺痛了他的眼。

    姜源直接脱下了中衣,把长烟的膝盖裹了个结实,重新穿好外衣,他背上人,沉默地朝着行宫的方向去。

    小伤而已,可是他步子迈得飞快,在山道间如履平地。

    她这样的身体,怎么能受伤?别待会儿因为这种伤死了吧。

    她可不能死,他还没有被国师看上呢。对,就是这样,快回去找医师才对!

    姜源的心跳得有些快。

    耳旁传来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嗓音:“姜源。”

    她醒了,看见周围不再是令人害怕的寂静,而是姜源宽阔的肩背。

    姜源走得飞快的步子停了一下,他略微转了转头:“殿下,是我。你感觉怎么样。”

    长烟的嗓音有些哽咽:“呜呜,我感觉不好,姜源,我的膝盖好疼。”

    他的心像一块沾湿了水扭紧得巾帕,褶皱着,起伏着,仿佛有些喘不过气,拖着她的手都不由自主紧了紧:“没事,公主,我们马上就回到行宫了,待会儿就不疼了。”

    姜烟抽了抽鼻子,面对着父王母后和云妈妈,她除非身子实在不舒服,否则总喜欢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可是对着姜源不一样,她总是愿意这般肆无忌惮地倾泄自己的情绪。

    长烟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不会念叨自己吧。

    长烟:“姜源,呜呜,以后我不出来玩了,我连路都走不动,还会摔跤。”她是这么的无用,身子不好还是不要给旁人添麻烦了。

    姜源已经走到亲手种的那片杜鹃花海中,看着前面的路柔声安抚道:“无妨,公主,摔跤只是意外,大家都会摔跤,只是你以后要去远处记得带上属下,属下背你,你不用走路,我可以一直背你。”他从来都很敏感,也很容易察觉到,对方想听什么话。

    她是长烟公主啊,拥有一座行宫的公主,怎么会给别人添麻烦呢,她做什么都不该被叫做添麻烦才对。

    长烟没有答话,只是哽咽一声后,双手环着姜源的脖颈低头将眼泪擦在了他的后颈上。

    姜源感受到后颈的湿热,僵了一下身子。

    良久,姜烟逐渐陷入昏迷,意识丧失的那一刻,她苍白的唇吐出来一个几不可闻的字:“好。”

    姜源说,会一直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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