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还是在侯府过着安逸的生活,冥想已经变成一种习惯。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有丝毫的压力或紧张,底下好口舌的仆人闲来碎语时只道桑桑是面子上镇定的好手。只有宁不动心里清楚,桑桑是真的不紧张。

    是的,桑桑完全不紧张,因为她根本不觉得第一层的奇阁有她想要的位置,她的心里非常清楚,只有更高的奇阁才是她完成心愿的唯一途径,即便不是为了那个隐秘的愿望天生有着自傲的桑桑也想看看那个最神秘的地方到底值不值得人们这样的传诵。

    秋叶开始落了,从一点一点的随着夕阳泛红到自己红得不可思议的时候,就注定要落了。这时候的乾动,因为奇阁的盛事涌来的人潮足够把这些开始落下的叶子死死踩进泥里。

    宁小弟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加之他的东西向来不许人动,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的,带着他自制的雪白手套一遍又一遍地清理着那些在桑桑眼里快要檫破的物什,一日又一日。

    桑桑是自信的,她相信七人之中一定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即便是千变万化的奇阁,选人也从无标准可言。桑桑是自负的,她对自己说哪怕只有一个位置,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一定要是自己。于是一切照旧,一日又一日,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似的。只是冥想的时间比从前多了两三个时辰罢了,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乾动的人山人海把奇阁的外围围了一层又一层。难得老天非常疼爱这帮十分不容易的考生学子们,给了一个初冬里第一次阳光的轻抚。桑桑一觉睡到自然醒,太阳只是微微的暖了一些。时辰也不算晚,宁小弟和往常没有什么分别的帮着桑桑端来要洗漱用的物什,和往常一样的亲自端去倒在外面的花坛里,和往常在半壁城的时候一样。唯一的区别可能是戎八侯府里的花坛种的花比较娇嫩,被宁小弟的水浇了几次就不再精神了,这大概就是姐弟二人生活中唯一的不同点了。

    戎八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做什么特别的事,一直以来就像不知道桑桑要进奇阁的行事,只是在早上的时候亲自做了两个黑乎乎辨不出来的荷包蛋给桑桑,连一句鼓励都没有。

    有后门吗?桑桑问,在戎八亲手端荷包蛋来的时候。

    没有。

    真的没有!宁不动也如是问。

    戎八一幅如果有我还坐在这里吗?你是傻的啊的表情。桑桑就非常识趣得没再揭这个可怜的老男人疮疤。低头把看起来就难吃的紧的荷包蛋吃了个干净,连素来不爱的煎蛋的油汤都没放过,好像从出生下来就没过吃饭一样。

    宁不动跟着桑桑,贴的很近,拿着大包小包的桑桑考场必备物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

    然而这个时候桑桑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一处,宁不动注意到了,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是人生沸腾中心之处的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穿着一件袖口下摆领口皆红、大面却黑缀金的深衣长袍,容颜俊朗,双眉如剑,薄唇直鼻,笑容可亲,笑时眼角偶有几丝皱纹,往成熟里看可以说他已经四十岁,往年轻里看也可以说他将满三十,总之这是一个极有魅力的男人。桑桑盯的很认真,盯的肆无忌惮。她心里清楚她是数千名考生中一员,而那个男人站在奇阁特制的至高台之上,对着来得考生侃侃而谈,说些鼓励的言语,被阵势吸引过来的除了绝大多数的乾动人,还有一些外族的眼光落在他身上,那些目光本来有仰望敬畏甚至灼热不屑的眼光,所以她不担心会引起谁的注意,因为没人会在众生纷纭之中像这样盯着自己,揣度。

    还是有一个人例外的,宁不动看了一会儿,在一旁略略表示对她的鄙视和不满,“很好看吗?”

    “很好看。”桑桑不咸不淡地回,宁不动听出了别的情绪。

    “真的有这么好看?!”宁不动从没见过这样的桑桑仿佛要把那个男人吃进墨如深夜的眼瞳里。宁不动赌气地再看了一会子,桑桑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就呢喃了一句“是很好看。”然后他想起自己还没茁壮起来的身高,仅仅能齐桑桑的脖颈,而那个男人足足比他高了两个头,自己因为常年身子弱,清瘦的厉害,根本没有人家的肩膀有力壮硕,就默默从贴着桑桑不远的地方往后跨了一步,立着不再说话。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把冬风剪碎。

    这个男人是这一届的神殿王座的热门,九年前天下震惊的奇迹之夜,那个红透了的光明神殿之巅,从一个默默的大都不认识的神殿侍卫长一跃成为副掌教,在掌教长年不露面的时间里,掌握着最高的话语权。神殿里歌颂他的草根奋斗史的同时,万千教徒都更加坚信了光明神殿的公正。只要努力,就可以和唐副掌教一样,成为接近光明极致的一员,他们传唱着。

    自逃出乾动,到今年自半壁城归来,整整九年间,桑桑在人世间痛苦地挣扎求存,一颗因可以镇静懒散和冷淡的心在这一刻都变得斗意十足。那个杀人夜,杀人地,那些被淹埋起来的事实真相,是多么的龌龊,肮脏和虚伪,都在此刻唐千沛的脸上得以尽显。那个靠着隐忍告密的暗桩,一夜之间屠尽桑桑一家七十六人。。。想到这里,桑桑的脸平静了很多,她甚至又开始浅笑,那么漠然清冷地凝成一朵花儿似的,她的目光甚至不再灼热,只是多了一点新的东西,或则说更加坚定了某个想法的闪亮。

    唐副掌教在高台之上依然是一脸的温和微笑:“诸位天下豪杰,今日必定要尽十分本事来应对这场入阁试,但不必过于紧张,预祝所有考生都能取得最佳的成绩。”

    桑桑笑得更浅了些。

    此时有位乾动周边的小国南朝的考生不知哪来的勇气与唐副主教对话了几句,站的颇远的桑桑不知道唐副主教说了几句什么好笑的话,惹得场间本来极为紧张的考生们笑出声来。 “唐主教就是和我们一样的亲近,没有半点的架子啊,你看看这就是真正的贤能啊。”

    “是啊,是啊,果如传言中那般,我几时也能为唐主教效力就好了。”

    四周的人都纷纷议论开了,即便是站得稍远些的桑桑也是把那些个“唐主教,唐主教”听得一清二楚,不禁一阵恶寒,感叹着唐千的虚伪作态真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现在就开始蓄势了,想必是觊觎已久,终于要动了吧。

    参加入阁试的倒不见得人人都是拍须遛马之辈,可满场的逢迎赞美之词还是让桑桑忍不住低着头微微蹙眉,但仅仅只是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她一贯闲懒的作风,叫宁小弟把事先带好的一大张暖席拿出来铺在地上,坐下来吃了三五块一早就包好的仙居斋的糕点,依着一棵古树就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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