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在等待一具金棺,世界在等待一个揭发。——星革《和平哀辞》

    2076年11月6日晚10点。

    嗞……无线电通讯中断的杂音在耳膜上低徊着。

    “沈副。”

    “沈副听到回答。”

    “我叫不到他们。”

    市局指挥中心与十分钟前出警的同事突然失去联系,系统多次呼叫,最终显示全员石沉大海地断了线,只留下一段漫长无比的杂音宣告无救。

    时间在不停流逝,就像心电监测仪上那条拉直的线,把负面情绪连皮带骨地掏出来。同时报警平台接到电话,称国际大厦高层的玻璃爆了,碎块差点砸伤底下经过的路人,而他们第一时间选择打给公安的原因竟是——

    “我还看见玻璃幕墙上有人。”

    “不,一开始我以为他要跳楼,但就是他撞碎的玻璃啊,那么高的楼,那么厚的玻璃,他就嘭一下撞了个稀烂,然后沿着外墙往上爬了!警察同志,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啊,不是吗?!”

    主任握着对讲机径直走到那名接警员身边,见她指关节攥得青白,转过来,用口型无声说出三个字:“美、食、家。”

    居然真是他们。

    主任脸都冻僵了。

    他一路走来都在祈祷是自己搞错了。与刑侦支队失去联系的短短几秒内,他空白的大脑没有根据的,立马猜到一个最坏的结果,可没想到这个结果……

    会是真的。

    玻璃爆开的那一刻,狂风席卷着尖利的碎渣狠狠扫向众人,周围绿植摔得泥根迸溅,断裂的挡板撞击转椅,电话听筒拽长了线挂下办公桌,资料文件哗啦腾空,像场骤来的大雪,在明亮的吸顶灯下漫天飞舞。

    待狂躁的风势逐渐归于平静,纸张纷纷扬扬飘落,盖在一具皮囊近乎空瘪的女尸身上。

    她被吸干了血,灰白枯皱的脸皮塌陷下去,瞳孔惊惧放大,一脬黄水浮在眼白上,眼珠子死盯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刑警。

    这名刑警离落地窗较远,却还是被巨响震得嗡鸣,好一阵才缓过来。他左眼嵌了碎片,睁不开,用尽全身力气叫喊附近的队友。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整支队伍连同四名特警,无一幸免。

    “畜生……!”他嘶着气咬牙骂道,胸膛起伏得紊乱,头发里正淌出湿漉漉的东西,顺着一闪一闪的耳机往下,浸染了半条脖子。有个声音已在耳畔焦灼咆哮许久,没时间给他崩溃了,他拼命提住意识,骨折的手剧烈颤抖着,按亮假死状态的通讯耳机,“联络GS……赶紧……”

    “你怎么样?!喂?!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情报有误,是美食家……这里发生食人事件了,快联络GS!沈、沈副队他……”他望向落地窗边的人,眼眶刹那泛红。

    师父倒在高楼风口,离危险最近的地方,鲜血源源不断渗进狼藉的地毯。

    他抬着头,嘶哑的哭腔再也绷不住:

    “副队他,被美食家吃了一条手臂,快叫救护车……”

    “快叫救护车!!”

    不久前那名报案女子的尖叫历历在耳,她撕心裂肺地说男朋友要杀我,背景里夹杂数名男性的怒喝、肢体冲突声。公安再三确认非“美袭”案件,且根据通话记录一致认为这是一起发生在办公室的恶性情杀。

    ……被骗了。

    对“美食家”只字不提,卑劣地诱哄“食物”送上门,这可以说是虚假报案了。

    阴云密布的夜空不漏一滴雨,隐约有雷声闷在深处,噩耗火速烧遍市公安局上下,尤其刑侦支队笼罩着极惨烈的气氛,一把手以下领导全部被惊动,闯开报警中心的大门。无人得知今夜的事件到底是那群食人魔在泄愤报复社会,还是企图针对整个政法系统。

    “市局指挥中心紧急呼叫GS总部,东一区国际大厦发生食人事件,凶犯等级为珍贵美食家,疑似变异,请就近小组立即支援,收到回答!”

    “重复,该任务需紧急响应,收到回答!”

    “这里GS收到了解,我们现在全组出任务,只能调两组给你们。”

    “明白。”

    “让武警布防别靠太近,珍美不好弄,我们来。”

    “特发科一组四组已接手。”

    “目标正沿青钱路向南逃跑,前方有学校,一组进行包抄堵截,完毕。”

    “一组收到。”

    “嗒”,通话切断,耳侧的紫光熄灭。

    一根草莓味Pocky叼在嘴里,口腔充盈着过腻的甜,这对他身体不好,但他需要这股浓郁超标的含糖量缓解神经上的压抑与敏感。

    他刚下班,周遭人来人往繁华不绝,接到消息时,他单手插裤袋,站在某条拐角的阴影里,听着警笛尖锐的呼啸由远及近,一辆辆踩足马力的警车打出红蓝爆闪,势如蛮牛溅开水坑,从他身后争分夺秒飞驰而过,警灯一晃,瞬间曝光了他高挑的身影,和黑色警服上别着的一枚国花胸徽,三片紫花瓣在城市的灯红酒绿里折射出细碎的金属光泽。

    甜得疼牙的糖衣融化进胃,他偏过头,警服随意敞开,没打领带,通讯耳线荡在风里,飞动的黑发下露出一双冷冽的绿眸,目送警车队伍浩浩远去。

    说了不用增援,怎么还去。

    他难搞地抓头发,很想再来一根高糖棒棒。

    他的两位好搭档,一位潇洒离职,一位长期病假,目前“一组”里就他一个人在吃力不讨好地执外勤,碰上点乱子就被吼回去加班。

    比八百年厉鬼还重的打工怨气已经封顶了,他准备悉数发泄在那个违法食人的珍贵美食家身上。

    他咬断Pocky,末尾一截饼干部分不吃,两指夹下来,弹进垃圾桶,随即向警车消失的方向赶去。地面搜寻太慢,他躲开人,直接跃上顶楼,一个个天台扫过去,不出三分钟,就在一块画得青面獠牙的霓虹灯招牌下发现了那货。

    天台视野开阔,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那货看起来恐高症犯了,却还是翻出了栏杆。

    ——歌华市初冬的夜景仿佛成吨打碎的钻石,波光粼粼闪在眼底。

    果然很美。

    一辈子不敢看的景色,今天终于看到了。

    凶犯背靠栏杆蹲下来,意犹未尽舔舐指缝间鲜美的人血,霍然察觉到什么,扭头,翠绿的眼睛亮得几乎烧起来:“滚出来。”

    彼此无言对峙几秒,警方率先迈步,走到了光线下。

    原来是同类。

    凶犯抓着栏杆,慢慢站直了,讨好地说:“可以不抓我吗?”

    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警官的绿眸压出一丝不该属于公职人员的狰狞:“那你可以把手臂吐出来吗?”

    喔,真凶,不是善茬呢。

    凶犯转脸不装了,从鼻底哼出瘆人的冷笑:“贵姓啊,替公安卖命几年了?”

    “我给你三十秒,自己过来。”

    他面部肌肉黏满血,抽搐了一下,吸血的獠牙钩着光,流出缕缕惨白。

    “公安美食家,听说和你们打架疼死了,”他伸舌舔掉牙尖的血渍,五官笑得恐怖歪扭,眼角拧出一股湿淋淋的悲伤来,竖起中指,神志不清地挑衅警方,“来啊,来打死我啊,你不是很牛吗,有种就来抓我啊,你个垃——圾。”

    “哦,”警官一直强忍着火气,得到如此盛邀,当然恭敬不如从命,利落地摘掉皮手套,青筋静静暴起,微笑着说,“那就请站在那别动。”

    “垃圾要来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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